南北朝时期南方的四个开国皇帝,都是出身于寒门庶族。宋武帝刘裕刚开始时只是京口一个卖鞋的穷鬼,后虽做了北府旧将孙无终帐下的一个参谋人员,但也是默默无闻,“事迹不显”,连小名也那么低贱——刘寄奴。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都是山东兰陵的世家子弟,可地位并不很高,屡屡遭到豪族的排挤。陈武帝陈霸先是“火耕水耨之夫,荜门圭窦之子”——出身贫寒,是个庄稼汉。这四人咸鱼翻身做皇帝之后,一改两晋的用人之道,提拔寒人掌机要,抑制豪门大族。
所谓的寒人原先不属于士族范围的地主阶级,而是那些从事经商、放高利贷的暴富一族,还有的是从自耕农跃升为新的地主阶级。这些寒人之所以得到重用,道理很简单。豪门勋贵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整天好吃懒做,根本就放不下身段干点实际的事。寒族地主就不同,他们如同乡下人刚进城,为了混口饭吃,擦皮鞋、掏粪等等不论多脏多苦,照干不误。于是皇权与寒门地主相勾结,共同巩固统治,成了南朝政治的特色。
最高统治者本以为寒族地主身卑位轻,不懂得擅权专政,对他们是十万个放心。孰料那些寒族地主当家作主之后,私欲膨胀,拉帮结派,贪污受贿,加剧了整个社会的腐败风气。南方的四个王朝都有一个通病,除了开国之君深知江山来之不易,积极倡廉反腐之外,那些坐享其成的儿皇帝、孙皇帝,早把老一辈的流血牺牲抛诸脑后,纵欲享乐,朝政堕落。由俭兴、由奢腐、由腐亡,宋、齐、梁、陈轮流坐庄,成了悠悠五千载各个朝代政权更迭的一个缩影。
以持续时间最长的刘宋为例,我们可以一窥南朝腐败与反腐的全貌。
刘宋建国初期,由于宋武帝刘裕清简寡欲,勤俭治国,朝政吏治和社会风气都比较好。史书上记载,刘裕称帝之后,生活异常俭朴,“未尝视珠玉舆马之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没见过装饰奢侈的马车,没见到宫女穿上绫罗绸缎,也没听到后宫传出悦耳动听的笛声。灭后秦时,刘裕迷上后秦皇帝姚兴的侄女,荒废了朝政。可是有人一劝谏,刘裕二话没说,马上把她送出宫。
皇宫生活所用的财物、布帛都堆放在宫外的仓库里,皇家库藏空荡荡的。为了反腐需要,新建了一座御史台,有关部门报告说东、西两个大厅应该弄几个局脚床,使用镀银钉。刘裕眉头一皱,实在是太浪费了,改用直脚床、铁钉吧。
刘裕常常穿着连齿木拖鞋,带上几个随从溜出神虎门到处闲逛,特别显得萌哒哒。几十年后,刘裕的孙子宋孝武帝刘骏毁掉刘裕的旧居,准备盖玉烛殿,让朝中群臣前去规划一下。结果让众人震撼不已,这位曾经威震天下的一代大帝,起居室摆设异常简陋,床头只有土屏风,墙壁上挂着百姓家用的纱葛灯笼、麻绳尘拂,完全与皇帝的尊贵身份不相符合。
刘裕十分厌恶地方进贡的奢侈品。云南宁州有个官员献上鲜艳精美的琥珀枕头,碰巧那一年刘裕要北伐后秦,听说琥珀可以治愈刀剑创伤,刘裕非常高兴,当即把琥珀枕头敲成碎片,交付给那些将军们。广州太守曾经献上入筒细布——即薄如蝉翼的葛布,每一端长八丈,可卷进小竹筒,虽精致美雅,却用功劳苦。马屁拍在马蹄上,广州太守不但没有得到皇帝的欢心,反而被狠狠地被责骂了一顿。刘裕让人送回入筒细布,还诏令今后禁止制作这种劳民伤财的奢侈品。
刘裕患有热性病,又受过伤,晚年加剧,坐、睡都要垫上冰冷的东西。有人别出心裁地献了一张石床,刘裕睡上一觉,果然清爽无比。那人眼巴巴地等着赏品,不料刘裕却下令将石床砸成碎片。理由是制作木床尚且耗费一大笔钱,更别说石床了。
刘裕不但自身力行俭约,对后宫、子女也是严加苛刻,以防他们染上奢侈病。后宫张妃房间里的床上只挂着碧色丝织蚊帐,铺着山东产最普通的草席,吃的也只用当时流行的五碗盘盛装桃花米饭。
为了避免奢侈浪费,刘裕甚至严格限制皇子们的食量,每顿不许超过五碗盘。只有第五皇子刘义恭因为深受刘裕的宠爱,所以他想吃什么水果,就不限量供应什么水果。公主出嫁,嫁礼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万,至于锦缎、金玉等陪嫁物品那就别想了。如此抠门的皇帝老爹在史上实属罕见。
更令人钦佩的是,刘裕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实行苦难教育的皇帝。刘裕刻意把自己年轻时在丹徒耕种用过的锄头、镰刀收藏起来,留给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稼穑之艰辛,保持节俭作风。刘裕去新洲砍柴时,身上的衣衫都是结发之妻臧爱亲(敬皇后)亲手缝制的。刘裕在驾崩之前,将这些衣衫都交给长女刘兴弟(会稽公主),作为苦难主义教育的实物教材,“后世若有骄奢不节者,可以此衣示之。”—如果出了不肖子孙,你就把破衣服抖出来,让他们瞧瞧,当年老祖宗是怎么打下江山的!
刘裕死后,继位的太子刘义符腐败无能,被众臣废黜。第三子刘义隆登基,他就是宋文帝。宋文帝深得老爹的言传身教,挑起皇室教育的重任,继续弘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www.daowen.com)
公元429年,刘裕第五子、江夏王刘义恭出任荆州刺史。刘义恭学识渊博、涉猎颇广,但是骄奢不节,生活作风存在问题。刘义恭还没有到任,宋文帝就给他写了一封告诫书,提出了廉洁从政的准则。要他节俭节用,“汝一月日自用不可过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你每个月的开销不得超过三十万钱,如果能够再省一点,那就锦上添花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作风,“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蒱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汝嫔侍左右,已有数人,既始至西,未可匆匆复有所纳。”——要洁身自好,声色犬马、嬉戏游玩,宜多加节制。酗酒赌博、捕鱼打猎,一律不准参与。要注意节省日常开销,不得提倡奇服异物的奢靡之风。你身边的女人已经有好几个了,到死前都不要再娶了。
公元431年三月,宋文帝诏告天下,“自顷军役殷兴,国用增广,资储不给,百度尚繁。宜存简约,以应事实。内外可通共详思,务令节俭。”——由于战事频仍,消耗巨大,国库渐亏,但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应当节衣缩食,克勤克俭,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公元445年,刘裕第七子刘义季出任南兖州刺史,宋文帝亲自在建康城武帐冈举行饯行酒会。为了让皇子们尝到饥饿的滋味,宋文帝特意下了一道圣旨,在武帐冈酒宴开始之前,谁都不准吃东西。可是直到太阳西斜,一道菜也没有端上,饿得皇子皇孙们两眼发绿,叫苦连天。宋文帝这才谆谆教导,你们从小到大,一直都养尊处优,根本就体会不到什么是民间疾苦。今天就让你们认识一下“饥苦”二字为何物,日后才懂得节俭是持家、治国之宝。
宋文帝的外甥徐湛之,其生母为会稽公主刘兴弟。因是皇亲国戚,家产亿贯,坐拥庄园豪宅无数,整日优哉游哉。私人乐队,才艺冠绝一时。门徒三千,都是江南的富二代,各个趾高气扬,衣服鲜丽。徐湛之每一次出行,随从者塞满了大街小巷,前呼后拥,不可胜数。要是遇到了雨天,道路泥泞,那马车、牛车的队伍就更加壮观了,一眼望不到边。如此的铺张浪费,令宋文帝情何以堪。宋文帝不顾姐姐的情面,屡次狠狠地数落徐湛之。
最高统治者以身作则,带头廉洁自律,使得刘宋政权初期的反腐斗争颇有成效。涌出了一些令人称道的循吏,大批高官栽倒在贪腐路上。
御史中丞荀伯子,克职尽责,忠心耿耿,有匪躬之称。荀伯子执法严明,朝中文武百官,人人敬惮。刘宋王朝的功臣刘湛任历阳太守时,立下一条反腐法规,凡贪污受贿超过一百钱的,格杀勿论。刘湛的铁腕手段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历阳全境肃然。
江夏王刘义恭出镇江陵时,任命张邵为抚军长史,持节、南蛮校尉。不料张邵仗着自己是宋文帝的老部下,胡作非为,在军营里私设小金库,贪污二百四十五万。事发之后,宋文帝不念私情,将张邵逮捕下狱,免官削爵。在狱中,张邵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悔恨不已。后又被起用,做了吴兴太守。张邵痛改前非,临终前留下遗言,以草席做灵车,用蔬菜、水果来祭祀自己。
刘裕的族弟刘遵考,官居襄阳、新野二郡太守。刘裕登基之后,特意颁下诏书,“刘遵考服属之亲,国戚未远,宗室无多,宜蒙宠爵。”给这个远房亲戚发了一个免死铁券。刘遵考有恃无恐,残暴不仁,大肆聚敛,惹得天怒人怨。刘遵考算的是刘宋王朝的一只大老虎,手中握有保命符,所以朝中有人参了一本,最终还是逃脱一劫。刘义隆赦免了刘遵考的罪行,把他召回建康。
但并非所有的贪腐分子都这么幸运,刘义隆在位期间,老虎、苍蝇的日子都不好混。公元430年,广州刺史孔默之犯了受贿罪,被移送司法机关。公元443年,雍州刺史刘真道率军大破氐族的仇池国。可是刘真道匿藏缴获的金银宝物、仇池王杨难当的良马等战利品,沦为大贪污犯,所有的战功被一笔勾销,下狱论死。做过颍川、南平昌太守的裴方明,也因为贪污受贿被免职。
吏部尚书庾炳之是继刘遵考之后,又一只大老虎。因手握人事提拔大权,内外归附,势倾朝野。庾炳之由是骄横一时,对下属官员摆出一副臭脸,动不动就恶语相向。又贪得无厌,疯狂索贿受贿。尚书仆射何尚之弹劾他财迷心窍,哪怕别人有一个烛盘、一头驴,庾炳之见了,就起歹心,恨不得据为私有。宋文帝一向很宠爱庾炳之,想把他外调做丹阳令。何尚之又弹劾说,古往今来,从未见过像庾炳之这样的巨贪大腐,受贿数百万,仍能保住高官厚禄,逍遥法外。宋文帝无话可说,遂将庾炳之罢官为民。
刘裕、刘义隆父子即位之后,强化反腐倡廉,吏治清明,又实行了一系列改革,社会安定,生产发展。使得刘宋立国之初三十年,处处载歌载舞,催生了南朝最为繁荣富强的太平盛世——元嘉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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