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司马炎在立国之初,吸取曹魏败亡教训,施行仁政,劝课农桑,严禁私募佃客,减轻赋税,促进社会生产。为了笼络人心,掩饰自己篡魏的罪行,晋武帝也积极反腐倡廉,整顿吏治。
当时牛车是皇帝和达官贵人专用的交通工具。如菩萨般端坐车上,行走起来纹丝不动,再配几条漂亮的青丝牵引绳,更显得玉树临风,因而乘坐牛车成为贵族阶层流行的时尚。晋武帝上台的第一年(公元265年),有人报告说御驾牛车的牵引绳断了,该换条崭新的青丝绳了。晋武帝认为青丝做缰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下令用青麻绳代替。公元278年,有一个叫程据(此君后来跟黑皮皇后贾南风有一腿)的官员献上一件珍奇的雉头裘,孰料马屁拍在马腿上,晋武帝以此作倡廉的反面教材,在前殿将雉头裘烧成灰,并下令日后有进献奇服怪装的,一律严惩。
晋武帝也注重立法反腐,澄清吏政。公元267年,诏令杜预、贾充、羊祜编订《晋律》二十篇。除了沿袭曹魏-律法中的《告劾律》、《请赇律》和《偿赃律》三篇之外,晋武帝为惩治贪官污吏特意创立了一个行政法——《违制律》。《违制律》中规定,“诸不敬,违仪失式,及犯罪为公为私,赃入身不入身,皆随事轻重取法,以例求其名也。”——凡是官员违反政治纪律、化公为私、行贿受贿等犯罪行为,都依据《违制律》予以定罪量刑。从此,行政法正式纳入国家法律系统。
《违制律》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对各种贪腐罪名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规范化,对当时的反贪反腐确实具有十分重要的实质意义。如:
货财之利谓之赃——侵吞、窃取公共财物,称作贪污罪。
不以罪名呵为呵人——滥用职权,包庇罪犯分子,构成袒护罪。
呵人取财、以罪名呵为受赇——利用职务之便利,索取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利益,称作受贿罪。
不求自与为受求——收钱收礼,称作收贿罪。
所监求而后取为盗赃——即所谓监守自盗。
输入呵受为留难——故意刁难罪。
敛人财物,积藏于官为擅赋——挪用钱财,私设小金库。
西晋律法对官员的贪赃枉法、行贿受贿、监守自盗等各种腐败罪行的处罚极为严苛,贪污盗窃五匹布帛的就要弃市处死,即使罪不至死,也是终身禁锢,不得从政。
在晋武帝咸宁初年(约公元276年),曾经发生了一起惊动朝野的行贿大案,案件的主犯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鬲令袁毅。但这个七品芝麻官非同一般,他是曹魏五朝元老卢毓的乘龙快婿,故而朋友圈很广,上通朝廷,下关升斗小民。袁毅不甘心委身屈居一个百里侯,于是发疯地搜刮民财,用于贿赂朝中要员。就像一只八脚章鱼,紧紧抱住每一条巨鳄。为浮名虚誉终日忙忙碌碌,以求得升官发财。
最后东窗事发,晋武帝下令凡是收过袁毅行贿的统统抓起来。结果发现,朝中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沾过腥。晋武帝震怒,大兴刑狱,因卷入袁毅行贿案而丢官的不计其数,站在干岸上的寥寥无几。就连被司马昭誉为“在事清明,雅操迈时”的竹林七贤之一山涛也收过袁毅的一百斤丝绸。后来袁毅案发,被推入囚车送交法办,供出行贿的官员名单。幸亏山涛把东西藏于高阁,抄家时取下已经覆盖了厚厚的尘埃,当年袁毅的包装封条仍完好如初,这才保住了山涛的名节。
袁毅也向晋武帝的舅舅王恂贿赂过一匹骏马,王恂拒收。名士郑袤的儿子廷尉郑默兄弟也将袁毅的贿礼拒之门外。他们经住了利欲的考验,因而未受牵连,成了那个时期最可爱的人。
西晋开国元勋何曾的儿子何劭、何遵,被弹劾收过袁毅的贿赂,应该移交法办。由于晋武帝的一味袒护,两兄弟才没有受到惩罚。但是另一个官二代华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是西晋元老华表之子,也是卢毓的女婿,与袁毅是一担挑的关系。(www.daowen.com)
华表有三个佃客在鬲,当时佃客没有独立的户口,完全依附于官僚地主。因为当时禁止私募佃客,华表就让袁毅把三个佃客的户籍直接转到华廙名下。可是在袁毅的供词中,对此事含糊其辞,变成了直接送给华廙三个农奴。这下子出事儿,中书监荀勖曾经要跟华廙结为儿女亲家,遭到拒绝。荀勖悔恨在心,就趁机给晋武帝打小报告,说朝中收过袁毅贿赂的官员比比皆是,不可能将他们全部罢免。应该首先责罚跟袁毅最亲近的人,以示惩戒。结果还在服丧之中的华廙被贴上贪污受贿的标签,免官削爵,赶回老家种菜养猪。
袁毅案可以说是西晋初期最为轰动的反腐大案。
那个时期反腐重任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两人分工细致,御史中丞负责京城内朝廷上的反腐,称专纠行马内;司隶校尉负责京畿地区及地方郡县的反腐,称专纠行马外。
做过司隶校尉的刘毅是当时唯一令人称道的反腐勇士。刘毅冷面寒铁,无惧皇权,狠批晋武帝连昏君的典型汉灵帝、汉桓帝都不如,对那些不法的豪强贵族更是无所顾忌。
刘毅成名很早,先前寄居平阳郡时,被太守杜恕聘请为功曹,负责整顿郡内的吏治。刘毅雷厉风行,一下子裁汰了百余名不合格的官员,在山西、河北一带声名大振。深受老百姓的爱戴,民间流行一句话,“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只听说平阳郡有个刘功曹,没听说过有个杜太守。
公元278年,刘毅接替傅玄,走马上任司隶校尉,专门对付天子脚下的土豪霸哥。京城肃然,成了反腐肃贪的中坚力量。那些违纪的高官再也混不下去了,自动上缴乌纱帽,逃之夭夭。老百姓把他比作汉代的反腐专家诸葛丰、盖宽饶。
有一次太子司马衷(即后来的白痴皇帝晋惠帝)带着一帮人马大吹大擂,要经过东掖门上朝会。刘毅认为这是对皇帝的大不敬,硬是把太子一干人堵在东掖门外,还上疏晋武帝,要严惩太子的老师。逼得晋武帝发出诏书,赦免太子等人的罪过,刘毅这才放行。
外戚羊琇曾经有恩于晋武帝,居中护军、散骑常侍,总领京城禁卫军,参预机密政事十多年,是晋武帝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羊琇矜功恃宠,眼中根本就没有国法,妄作胡为,恶迹累累。刘毅上奏晋武帝,痛骂羊琇罪当该死。吓得晋武帝赶紧让齐王司马攸暗中向刘毅求情。司马攸是晋武帝的弟弟,颇有威望,刘毅给他面子,准备饶了羊琇。
刘毅的部下都官从事程卫也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断然拒绝放羊琇一马。他带一队人径直冲进护军营,揪出几个羊琇的属吏。拷打之后,将供出的羊琇一宗宗罪行上报刘毅。晋武帝进退两难,只好罢免了羊琇。但是不久,又让他白衣领职——即戴罪任职。
西晋第一巨贪何曾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晋武帝也敬他三分。如此的大佬刘毅也不怕,多次上疏弹劾何曾奢泰无度,这回又是晋武帝的纵容包庇,说他是个国家重臣,花点小钱不足为虑。
史书称刘毅为了反腐大业,殚精竭虑,夜里都睡不好觉,一直坐到天亮。因而深孚众望,朝廷百官唯他马首是瞻。刘毅对家属也是严格要求,有一次在散斋期间(古代皇帝祭祀天地、祖宗之前,大臣要连续斋戒七天七夜)生了大病,妻子去探问,刘毅大怒,要将她治罪。平时妻子一旦犯错,刘毅就抡起木棒狠狠责罚,决不轻饶。虽然有家暴的嫌疑,但是如此的不徇私情,无疑是后世高官治家的楷模。刘毅为政清廉、生活检点,身居高位,家中却很贫穷,经常揭不开锅。晋武帝感慨不已,赏赐三十万钱,每日还供给米、肉。
刘毅七十岁时要告老还乡了,晋武帝依依不舍,犹豫了许久才批准他带着光禄大夫的官衔退休。晋武帝不但赐钱百万,还允许刘毅的家门前放置行马(交叉的木架子,禁止人马过往)。公元285年,刘毅病逝。晋武帝闻讯大惊,抚几长叹,老天爷夺走了我的一个名臣啊!
正因为晋武帝即位之初厉行节约,以德治国,严惩贪腐,出现了长达十年的繁荣景象,史称“太康之治”。经历了黄巾起义之后近百年的兵荒马乱,老百姓这才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当时还流行一句“天下无穷人”的谚语。
此时的晋武帝俨然为一位千古明君,“制奢俗以变俭约,止浇风而反淳朴”,世人竞相颂谀,称他“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
但是在公元280年吞灭东吴之后,晋武帝突然来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变脸,由明君蜕变成庸君,甚至昏君,埋下了西晋灭亡、天下大乱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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