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之《诸子略》在《论六家之要指》的基础上又有了两方面的推进。第一,与前两阶段的学术评判不同,《汉志》不是抽象、纯粹的点评学术之作,乃是缘于书籍整理、归类的实际需要,并依据“家”的标准对这些书籍予以区分,《汉志》中的学派有了具体的内容,各家开始系以学人及著作,对学派的认识趋于细致和具体。《诸子略》与《天下》篇等相比,虽都谈及先秦诸子,但在立意和性质上确有非常大的分野,后世许多关于《诸子略》分类标准及典籍归属的争议也都由此而来。
第二,也是更为重要的,《诸子略》在司马谈六分法的基础上又予以补充、调整,确立了“九流十家”的分类法。这一点又可分两个方面来看:首先,《汉志》对各家的价值判断与司马谈有明显不同,最显著的不同就是抬高儒家的位置。各家之中,司马谈最重“道德家”,称其“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35]。《汉志》则最重儒家:“助人君顺阳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36]。两者的取舍截然不同,这种差异也是时势使然。其次,对于司马谈的六分法,《汉志》基本上是承认的,并将之引入了《诸子略》的体系之中,成为《诸子略》分类法的骨架。但这种引入不是完全被动的,而是在因袭的基础上有所推进,又增扩了纵横、杂、农及小说四家,最终形成了“九流十家”的局面。
《汉志》的这些变化,并不是偶然的,背后隐藏着许多学术考虑和促成因素。
要说明这个问题,首先要谈及《汉志》对司马谈“六家”的态度。从总体看,《汉志》基本承袭了《论六家之要指》的学派框架,只有小的调整:一是诸家的顺序,即将儒家的地位抬高;二是将“道德家”改称道家,地位也居于儒家之下。值得注意的是,《论六家之要指》中的“儒家”比《汉志》的范围更大。《汉志》之儒家,单指著书之儒,所谓传经之儒则属《六艺略》的范围。而司马谈的儒家,应是两者的复合体,其所言的“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37],似乎描述的是当时以经术为业的儒者。
这种承袭,实际牵涉《论六家之要指》之六家观念在西汉是如何确立的问题。司马谈提出此说,当在武帝时期,而《汉志》所据之《七略》成于哀帝之初。成书于武帝至哀帝初的传世文献谈及学派的几乎为空白,所以很难考察当时人对“六家”的接受程度。不过直接材料还是有的,可参照的有两种:一为《盐铁论》,成于汉宣帝时期;一为刘向之《别录》,成于成帝时期,现在只有后人辑佚的部分文字,但总算保留了一些痕迹。
《盐铁论》中所涉及的学派概念,只有儒、墨两家,如《申韩》篇有“待孔子而后学,则世无儒、墨”[38];《毁学》篇有“儒、墨内贪外矜,往来游说,栖栖然亦未为得也”[39];《遵道》篇有“愿无顾细故之语,牵儒、墨论也”[40]等。《盐铁论》所谈及的儒、墨,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辐辏于某种理念的群体,带有很强的学派特质。
《别录》现存篇章中谈及学派概念的只有《列子书录》,其云:“其学本于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41],明确使用了“道家”的概念。(www.daowen.com)
从这有限的几个例子,可知“六家”中的某些概念已为一些学人认可,但由于《盐铁论》为论政之作,不专主学术,《别录》的散佚又如此严重,司马谈之学派概念是否在西汉中期得到普及,不好判定。
从《汉志》诸子分类看,刘歆对《论六家之要指》的六分法是相当熟悉和认可的,所以才会将六家之称直接引入《七略》。这种引入,不仅是学派称谓上的因袭,而且在对六家学术本质和特性的把握上,也接受了司马谈的论断。如在评论各家之短长、优劣方面,《汉志》的基本态度与司马谈也基本一致,如下表所示:
续表
《汉志》与《论六家之要指》基于立场的不同,分别对儒家和道家有特殊的偏爱。而在对待阴阳家、墨家、名家和法家上,措辞较为接近,对各家学派优长的判定也基本一致。可见《汉志》在深层次上是认可司马谈对各家学派特性的认定的,这是两者关系的重要方面。
在此基础上,《汉志》增设了四家,即纵横、杂、农及小说家。这也成为历来学人攻讦《汉志》的一个重点,如梁启超就认为:“纵横家毫无哲理,小说家不过文辞,杂家既谓之杂矣,岂复有家法之可言?而以之与儒、道、名、法、墨等比类齐观,不合论理”。[42]至于农家,梁氏虽承认其也可为一家之言,但更倾向于将之与兵家、方技等并列。他甚至曾经断言:“分诸子为十家,不过目录学之便利”[43],完全否定了《诸子略》在判定诸家上的学术考量。总之,他对《汉志》所增设的四家颇多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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