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将“古文”的初始含义,理解为文字差异上的古文,这个论断是基本成立的[96]。因为秦汉之际是中国文字变革与统一的时代,一方面,秦统一文字,隶书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在古代交通、通信不便的条件下,文化的变革势必经历一定的历史阶段。这样的双重影响使得文字书写表现出新旧交杂的态势。加之秦末的毁禁书籍,使一些用古文字书写的典籍被藏于民间,至汉代废除挟书律,这些典籍重见天日,如出于孔壁中的《逸礼》《尚书》等,其号称“古文”,应就是从书写文字这个角度来讲的。但仅凭文字的差异,还远不能构成后世的今古文之争。因为在先秦时期,所谓的今文学典籍也是用古文写成的,而所谓古文经,进入汉代以后肯定会逐渐用隶书抄写,如《古文尚书》被发现后,“而(孔)安国以今文读之”[97]。以入汉后发现的文本的文字区分今古文学,实是一个非常表面的标准,“古文、今文的不同,有如后世版本的不同,在学术上仅是校勘、训诂上的问题,不足以构成学术上的重大争论”[98]。
那么今古文之争的缘起究竟是什么?后世许多学者将其归因于刘歆为入汉后出的古文典籍争立学官,并以利禄之争视之,如钱穆认为:“博士经生之争今古文者,其实则争利禄,非真学术之争也”[99]。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自从汉武帝设五经博士,传经授业即与入仕为官结合起来,对学术发展产生了很强的导向作用,所谓“天下学士靡然向风矣”[100]。刘歆之前,《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虽早已有之,但或藏于民间,或立于地方王国。总体上,数者的流传有限,大部分只在民间隐约传承,也未见有将其立于中央官学的倡议。所以,这一时期的“古文学”是隐而不彰的,没有给当时的五经学术带来任何威胁,所谓的“今古文之争”尚没有触发的动机。而刘歆之时,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欲建《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问题才一下子严重起来,五经博士立即对刘歆群起而攻之,“今古文之争”从此才真正为史家和学人关注。从这个角度看,将今古文之争视为以博士地位为标志的利禄之争,确实有一定的说服力。
但从西汉经学博士的发展过程看,“利禄说”也有一个疑点难以解释,即在刘歆要求增立《左传》等数家博士之前,经学博士早就有了一个较大规模的扩充和更替的过程。武帝建元五年(前136年),设立五经博士,除汉文帝已置的《诗》博士,《书》有欧阳,《礼》有后氏,《易》有杨何,《春秋》有公羊。但武帝设立的这种博士格局,在刘歆议立古文之前,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汉书·儒林传》记之曰:“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101]。所增设诸家,均属所谓“今文学”,若以此为据,则非毁先帝所立,并不应归罪于刘歆,而是今文学博士自毁其例。但在史籍记载中,除《谷梁传》外,未见有关于增设这些博士的激烈争论,至少武帝所立的五经博士系统对此没有很强的抵触。这个问题该如何解释?(www.daowen.com)
也许有人要说,此增设的博士均属于今文学,所以五经博士没有阻拦。这个可能性或许存在,但我们的基本前提是将今古文之争视为利禄之争,则后世增设的今文学博士同样会给原有官学带来冲击,也会分割一些政治资源。因为就史籍记载看,许多研习宣、元二帝所增设之经学的学人,都位至公卿相傅等高位,如彭宣以施氏《易》至大司空;王骏以孟氏《易》至御史大夫;孔光以大夏侯《书》至丞相;郑宽以小夏侯《书》起家,“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甚尊重”等。
这样看来,单纯的利禄之争并不能说明所有的问题。今古文之争毕竟体现为一个学术问题,背后还应有更为具体的原因和学术上的依据。我们认为,五经博士对这几次博士增立的不同态度的背后有着十分复杂的原因。此问题的关键有两点:一是,汉武帝时设立的五经博士,成为后世博士经学系统合法性的最基本依据;二是,西汉经学传承中的师承及学缘关系,成为五经博士划分敌我的重要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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