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来看另一个问题,即“某家之学”或“某家某氏之学”。《儒林传》中这种模式的表述最为集中,如《易》之传承中,有施、孟、梁丘之学,而“施家有张、彭之学”[60],“梁丘有士孙、邓、衡之学”[61]等。这种形式的称谓,其意蕴似乎比较容易理解,这是对西汉经学传承谱系的真实描述。“某氏之学”就是指在此经的传承过程中,某氏曾参与其中,成为其中的一个链条。换言之,就是指某种学术的进一步演化和分流,某氏之学乃是对某家之学的承继和递变。但我们认为《儒林传》之所以出现这些“某氏之学”,其包含的信息不止如此,某氏之学被《儒林传》纳入其中,并不是偶然的。
对学术谱系的充实是经学作为官方学术传承、更新的一个重要途径。如前面所讲,武帝立五经博士后,经学博士的更替和增设都是在武帝博士系统的大格局内进行的,同一经前后所立之博士在学缘上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为表述方便,此处稍作重复。
如《书》博士,武帝时仅有欧阳《尚书》,乃欧阳生传自于伏生。而大小夏侯《尚书》出于伏生的另一弟子张生,“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62],宣帝时复立大、小夏侯《尚书》为博士。
与此相类,武帝时《礼》博士唯有后仓一家,其传业授学,“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63]宣帝时增立大、小戴《礼》博士。
《易》武帝时只有杨何,其学出于田何之弟子王同。而杨何另一弟子丁宽又授《易》于砀田王孙,砀田王孙又传学于施雠、孟喜、梁丘贺,“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64],三家在宣帝时亦立为博士。京房所学出自焦延寿,而焦延寿自称受《易》于孟喜,“由是《易》有京氏之学”[65]。元帝时,“复立京氏《易》”。
《公羊春秋》,武帝时尚未分派。汉代公羊学大儒董仲舒授学于东平赢公等人,赢公又授鲁人眭孟,严彭祖“与颜安乐俱事眭孟”,“由是《公羊春秋》有严、颜之学”,[66]光武帝之十四家博士中,严、颜之学均在其中。
由此,“某家某氏之学”除了是经学传承的自然步骤外,亦与经学之官学化相涉。当然,武帝后经学博士的扩充亦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对固有某经传承谱系的外扩与补充,以《书》与《易》较为明显。大、小夏侯与欧阳《尚书》并无直接的学缘关系,但三家所祖为张生和欧阳生,二人同出于伏生。且中间又有一关键人物兒宽,与两家之学皆有联系,“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67]。大小夏侯博士与欧阳《尚书》同祖于伏生,第二代学人张生、欧阳之后,便形成了相对独立的两条传承谱系。大小夏侯博士的增设,更多带有扩充学术的含义。《易》的情况也相类,武帝之杨何为田何的第二代弟子,施、孟、梁丘师从的丁宽也为第二代弟子,其源头虽都可溯至田何,但三人所学毕竟不直接出于杨何。三家立为博士,也是对易学传承前后牵连的结果。
另一种博士增设的因果关系更为直接,即在于固有博士学术的分化和传承。如《礼》中,后仓为大小戴之师;《公羊春秋》中,董仲舒为严、颜之师祖。大小戴与严、颜之学是对武帝五经博士的演化和继承,其博士地位有直接的学术依存关系。
但同样不可忽视的是,《儒林传》中“某家某氏之学”数量众多,得以跻身博士官学的毕竟是少数,此外的“某氏之学”是如何而来?或者说,《汉书》认可某人之学成一家之说的标准是什么?经仔细梳理,我们发现,《儒林传》被冠以“某氏之学”的人,除了少数被立为官学外,其共同的特点就是在仕宦中有较显赫的地位,即以经学为凭,曾获得较高官位。为提供一个直观印象,我们不避繁冗,将之罗列如下:(www.daowen.com)
如《易》之施雠的“张、彭之学”,张为张禹,彭为彭宣,二人在《汉书》中均有专传,张禹成帝时位至丞相,封安昌侯;彭宣曾任御史大夫、左将军和大司空。梁丘贺之士孙、邓、衡之学,士孙为士孙张,“为博士,至扬州牧,光禄大夫给事中,家世传业”[68];邓为邓彭祖,官至真定太傅;衡为衡咸,为“王莽讲学大夫”。
如《书》,欧阳《尚书》有平、陈之学,平为平当,哀帝时为丞相,《汉书》有传,陈为陈翁生,为“信都太傅,家世传业”[69];大夏侯《尚书》有孔、许之学,孔为孔霸、孔光父子,孔霸曾以太中大夫教授太子,元帝时“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君”,孔光于成、哀时官至丞相;许为许商,“四至九卿”。小夏侯有“郑、张、秦、假、李氏之学”[70],郑为郑宽,“以博士授太子”,成帝时“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71];张为张无故,“为广陵太傅”;秦为秦恭,虽官位只至城阳内史,但以“增师法至百万言”显名;假为假仓,“以谒者论石渠,至胶东相”[72];李为李寻,“有骑都尉”,《汉书》有专传。
如《诗》,“《鲁诗》有韦氏之学”,即韦贤、韦玄成父子,两人皆至丞相,韦玄成还曾“以淮阳中尉论石渠”,有专传;《鲁诗》还有张、唐、褚氏之学,张为张长安,唐为唐长宾,褚为褚少孙,“张生、唐生、褚生皆为博士,张生论石渠,至淮阳中尉,唐生楚太傅”[73]。张长安之弟子许晏后来也为博士,“张家有许氏学”。《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翼为翼奉,为谏大夫;匡为匡衡,为丞相;师为师丹,为大司空;伏为伏理,为高密太傅,其中翼、匡、师数人皆有传。《韩诗》有“王、食、长孙之学”,王为王吉,“为昌邑中尉”,有专传;食为食生,“食生为博士,授泰山栗丰”;长孙为长孙顺,“为博士,丰部刺史”。[74]
《礼》,“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徐为徐良,“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传业”[75];桥为桥仁,“为大鸿胪”;杨为杨荣,为琅琊太守。
《春秋》,“颜家有冷、任之学”,冷为冷丰,为淄川太守;任为任公,为少府;“颜氏复有管、冥之学”,管为管路,“为御史中丞”;冥为冥都,为丞相史。[76]《谷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77],尹为尹更始,曾以议郎身份参与石渠会议,后为谏大夫、长乐户将;胡为胡常,史载不详,但其弟子萧秉为王莽讲学大夫;申章为申章昌,“为博士,至长沙太傅”;房为房凤,为光禄大夫、五官中郎将,曾支持刘歆争立古文博士,“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
经笔者粗略统计,《儒林传》之“某氏之学”或“某家某氏之学”的学人,在当时的政治活动是十分活跃的,其学术列为博士经学的有十人;曾任博士之官的有十四人;曾参与石渠会议的五人;累官至丞相或三公者六人;任九卿及刺史、郡守的为十六人;任太子之师或地方王国相、傅者,十一人;在《汉书》中有专传者九人。《儒林传》将这些人收录其中,并以一家之学待之,与他们政治上的成功有密切的联系,这也是古代帝王将相史学的特色。这种以政治地位论及学术的方式,实际也是经学官学化后的必然趋势。
当然,这些独自成家的学人之所以为《汉书》所著录,有时候也因为其后学中涌现了一批优秀人物,这些人也曾获得博士、三公的官职。从学术自成一家的角度看,称其为“某氏之学”是有道理的。如施氏《易》之张氏学,授学于戴崇,崇后至司空,有专传;如大夏侯《尚书》之许商,弟子门人众多,其中唐林、王吉位至九卿,吴章、炔钦为博士,王莽时,许氏之门人声势更盛,“郎吏为许氏学者,各从门人,会车数百辆”[78];小夏侯《尚书》之秦恭授冯宾,张无故授唐尊,郑宽授赵玄,三人皆至高位,“宾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79];《公羊春秋》之管、冷之学,也均有传承之人,管路授学于孙宝,至大司农,冷丰授学于马宫和左咸,结果左咸至郡守、九卿,马宫至大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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