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唐至宋闺情词的转变与传承:草窗词析

唐至宋闺情词的转变与传承:草窗词析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唐至宋闺情词的承递与转变——以草窗词为例刘静自词的诞生之日起,就与女性结下了不解之缘,至前后蜀,这种风气愈演愈烈,使得闺情终于成为词体创作最富代表性的一种题材。透过这些词作,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作为一位恪守词体创作传统的词人,他的创作过程中烙有很深的花间痕迹,而且清晰地显现了唐至宋闺情词的承递与转变的痕迹,而这一点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故拟作一探讨。

唐至宋闺情词的转变与传承:草窗词析

论唐至宋闺情词的承递与转变——以草窗词为例

刘 静

自词的诞生之日起,就与女性结下了不解之缘,至前后蜀,这种风气愈演愈烈,使得闺情终于成为词体创作最富代表性的一种题材。周密作为“晚宋四大词人”之一,他的词作一直是宋词研究领域中的热点。在草窗词中,涉及闺情的作品有二十余首,约占总集七分之一。透过这些词作,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作为一位恪守词体创作传统的词人,他的创作过程中烙有很深的花间痕迹,而且清晰地显现了唐至宋闺情词的承递与转变的痕迹,而这一点往往被研究者所忽略,故拟作一探讨。

翻开一部《花间集》,迎面扑来的就是夹杂着浓重脂粉气息的闺情闺思。这份惆怅的情怀在晚唐五代词人手中体现得十分细致饱满,并达到了一个难以超越的高度,成为阐释“诗庄词媚”特质的绝佳样板。兹以张泌《浣溪沙》为例:

翡翠屏开绣幄红,谢娥无力晓妆慵,锦帷鸳被宿香浓。微雨小庭春寂寞,燕飞莺语隔帘栊,杏花凝恨倚东风

在韶华易逝、游子未归的女性生存背景中,春思的这种“大众化”情结恰恰可以韦庄“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清平乐·野花芳草》)的词句作为传统意义上的经典表达方式。春天是草长莺飞、乳燕回巢的季节,闺中思春的少女和凭栏怀人的少妇自然都纳入了周密代言的视野。周密曾作有《效颦十解》仿效他人之体,第一首《西江月》就题曰“拟花间”,全词如下:

眉消睡黄。春凝泪妆。玉屏水暖微香。听蜂儿打窗。筝尘半妆。绡痕半方。愁心欲诉垂杨。奈飞红正忙。

这首闺情作品题曰“拟花间”,即表明了周密对于花间创作中闺情作品的认可,这首词作也含有花间词婉丽自然的风韵。作者从人物描写入笔,额黄消退,泪凝春妆的女子率先跃入读者的视野之中,后转入景物的刻画,外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早春世界,但“蜂儿打窗”的细节描绘却以动带静,反衬出主人公所处环境的冷清。结句“愁心欲诉垂杨。奈飞红正忙”与冯延巳“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有异曲同工之妙,将主人公孤独寂寞、缺乏知音的心声传递了出来。周密是一位十分善于学习的词人,他对柳永苏轼周邦彦辛弃疾、吴文英等人的精华之处都有所汲取,而对于以自身女性优势将闺情词带入一个新的高度的李清照,周密的借鉴更是俯拾皆是,如这首《菩萨蛮》:“霜风渐入龙香被。夜寒微涩宫壶水。滴滴是愁声。声声滴到明。梦魂随雁去。飞到颦眉处。雁已过西楼。又还和梦愁。”全阕都可以看做是对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和《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两首传世名作的化用。

相比较上首《西江月》(眉消睡黄)的用语轻浅、节奏轻快,在同是闺情题材的其他词作中,周密更多地使用了人物心理刻画等写作技巧,风格也更见含蓄婉约,以下面这一首词作为例:

草梦初回,柳眠未起,新阴才试花讯。雏鸳迎晓偎香,小蝶舞晴弄影。飞梭庭院,早已觉、日迟人静。画帘轻、不隔春寒,旋减酒红香晕。  吟欲就、远烟催暝。人欲醉、晚风吹醒。瘦肌羞怯金宽,笑靥暖融粉沁。珠歌缓引。更巧试、杏妆梅鬓。怕等闲、虚度芳期,老却翠娇红嫩。(《东风第一枝》)

这首词题为“早春赋”,用“东风第一枝”词牌,十分切合题意。更为巧妙的是,周密将早春时节的景致和闺情春思有机地融合到了一起。通过对主人公神态、装束、动作及思想的描写,将这一位独守深闺女性所怀有的慵懒春愁宛转流淌了出来。比喻新颖贴切,很好地衬托出主人公婉约的情致。

若说早春的到来唤起了女性心中久藏的柔情,那么晚春时节则更是含有了闺情迈向绝望的一种寓意。如下面两首:

流苏静掩罗屏小,春梦苦无分晓。一缕旧情谁表,暗逐余香袅。  相思谩寄流红杳,人瘦花枝多少。郎马未归春老,空怨王孙草。(《桃源忆故人》)

花不定,燕尾翦开红影。几点露香蜂赶趁,日迟帘幕静。  试把翠蛾轻晕,愁满宝台鸾镜。屈指一春将次尽,归期犹未稳。(《谒金门》)

这两首词作皆是以春晚映衬游子归期之晚,由此更能见出主人公伤春的情绪。但相较而言,前首词作主要从“人瘦花枝多少”衬托年华逝去的感伤,而后阕词则凭借“试把翠蛾轻晕,愁满宝台鸾镜”的具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串起女主人公绵长的思绪。(www.daowen.com)

相对花间诸人笔下的歌伎,周密笔下女主人公的身份更加复杂化。并且,周密还能够巧妙地借助于她所处的周遭环境、衣着服饰以及流露情感的不同表明各自不同的身份。如上引《东风第一枝》,它所塑造的主人公“珠歌缓引。更巧试、杏妆梅鬓。怕等闲、虚度芳期,老却翠娇红嫩”,应是一位歌伎。歌伎作为闺怨的主人公占据了周密创作的绝大部分,类似的还有“笙字娇娥谁为靓。香襟冷、怕看妆印。绣阁藏春,海棠偷暖,还似去年风景”(《夜行船·蛩老无声深夜静》),应也属于歌伎一类的身份。再如像“冶游天气冶游心”(《浣溪沙·不下珠帘怕燕嗔》)、“最难消遣是残春”(《浣溪沙·丝雨笼烟织晚晴》),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也应都算是歌伎所特有的情怀。即使是歌伎的身份,主人公也早已褪去了闺情词伊始的冶荡低俗,而转成为一种雅致情感的诉说。再如下面这首《西江月》:

波影暖浮玉甃,柳阴深锁金铺。湘桃花褪燕调雏。又是一番春暮。  碧柱情深凤怨,云屏梦浅莺呼。绣窗人倦冷熏垆。帘影摇花亭午。

这阕词语言精致如画,所透露出的富贵气息使我们无法将主人公的身份在歌伎或是处于“庭院深深深几许”中的贵妇人之间严格区分开来。优越的居住环境并没有使主人公感受到丝毫的喜悦,却在词人勾勒出“人倦冷熏垆”的悲凉氛围中,让读者体会到主人公对年华流逝的幽幽感喟。

在周密的闺情词作中有一类特殊的作品——代真实女性而言,既从属于闺情的题材,本身又带上了怀古的意味,这可以视为是闺情词的新变因子。周密创作有《杏花天》(赋莫愁)和《杏花天》(赋昭君)两首。两阕词如下:

云盘翠侵妆额。眉柳嫩、不禁愁积。返魂谁染东风笔。写出郢中春色。人去后、垂阳自碧。歌舞梦、欲寻无迹。愁随两桨江南北,日暮石城风急。

汉宫乍出慵梳掠。关月冷、玉沙飞幕。龙香拨重春葱弱。一曲哀弦谩托。  君恩厚、空怜命薄。青冢远、几番花落。丹青自是难描摸。不是当时画错。

前一首首句从妆容着笔,写出莫愁自有其忧愁之处,这是对唐朝卢照邻《古意·卢家少妇》“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玷催十叶,十年征戌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全诗主旨的承继,而歇拍“愁随两桨江南北,日暮石城风急”则又寄寓了词人对飘摇乱世的感慨,隐约流露出他对于所生存之际江河日下时局的婉讽之意和忧虑之情。后一首词作则着重于昭君的心理刻画,由冷、弱、哀、怜、落等字眼,均可以看出词人对这位离家去国绝代佳人的深深同情。歇拍借鉴了王安石《明妃曲》“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的看法,只是语气更加婉转,更能显示出词体创作余味悠长的阅读效果。

上文所引周密闺情词作除莫愁和昭君外都是无所依傍、凭空创作出来的形象,是词人在虚构出来的空间中依托虚构人物的驰骋想象,《花间集》中大多作品皆是如此。周密在其笔记中亦直言青年时节曾“曳裾贵邸,耳目益广,朝歌暮嬉,酣玩岁月”,期间应不乏纵情花柳的经历,他曾在词作中以杜牧自比,“十年一梦扬州路,空有少年心”(《眼儿媚·飞丝半湿惹归云》),又曾深情地道出“六桥旧情如梦,记扇底宫眉,花下游骢。选歌试舞,连宵恋醉珍丛”(《露华·暖消蕙雪》)等词句,这些都应是这段岁月的真实回忆。此外,周密青年即从家乡湖州至都城临安求学,后又在临安为官数载,对于情人分居两地离恨别愁的个中滋味,作为一位敏感多情的文人,周密应有其切身的体会,“想故园、天寒倚竹,袖薄笼纱”(《三犯渡江云·冰溪空岁晚》,承载的便是词人浓浓的相思之情,更为显露的如他在《探春慢·采胜宜春》所写“映烛占花,临窗卜镜,还念嫩寒宫袖。箫鼓动春城,竞点缀、玉梅金柳。厮句元宵,灯前共谁携手”等。以下面这首《齐天乐》为例:

曲屏遮断行云梦,西楼怕听疏雨。研冻凝华,香寒散雾,呵笔慵题新句。长安倦旅。叹衣染尘痕,镜添秋缕。过尽飞鸿,锦笺谁为寄愁去。  箫台应是怨别,晓寒梳洗懒,依旧眉妩。酒滴垆香,花围坐暖,闲却珠鞲钿柱。芳心谩语。恨柳外游缰,系情何许。暗卜归期,细将梅蕊数。

这篇佳作巧妙使用了男女对照的写法写闺怨。首句“曲屏遮断行云梦”暗含“朝云暮雨”的典故,即点明这首词作的主旨是男女之情。上片从男性着笔,“长安倦旅。叹衣染尘痕,镜添秋缕”用语不多即表达出游子期归的心情,却将身世漂泊之感糅进别情之中,读来更为感人,颇有几分苏轼“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味道。下片的首句化用先秦箫史、弄玉的典故,从“晓寒梳洗懒,闲却珠鞲钿柱”表露女性怀人的缕缕情思,而用一“恨”字引领“柳外游缰,系情何许”,歇拍又写“暗卜归期,细将梅蕊数”,从芳心可可、无所事事到一腔别恨,再到希望重生,词人对女性微妙心理的体察细致入微、纤毫毕现。周密的这首词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代文宗欧阳修的名作《踏莎行》:“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二首词作相较而言,周密的语言更加凝炼雅致,更注重人物细节化、故事情节化以及典故的运用,从而给读者清晰地显示出了闺情词从北宋初年到南宋末期的演变痕迹。

闺情词从隋唐至宋愈发成熟,词人笔下的女子渐渐从“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的表面动作、服饰描写转向了女性内心世界的刻画,出现了“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姜夔《念奴娇·闹红一舸》)等类似的作品,而这恰与自宋形成的宋代士大夫阶层崇尚内在修养的精神追求是一致的。在周密笔下也不乏此类得意之作,下面这首《过秦楼》即是如此:

绀玉波宽,碧云亭小,苒苒水枫香细。鱼牵翠带,燕掠红衣,雨急万荷喧睡。临槛自采瑶房,铅粉沾襟,雪丝萦指。喜嘶蝉树远,盟鸥乡近,镜奁光里。帘户悄、竹色侵棋,槐影移漏,昼永簟花铺水。清眠乍足,晚浴初慵,瘦约楚裙尺二。曲砌虚庭夜深,月透龟纱,凉生蝉翅。看银潢泻露,金井啼鸦渐起。

词中首先描述了这位女性优美清雅的生活环境,其次以“嘶蝉树远”、“凉生蝉翅”点明秋意渐近,而竹、棋这样富有象征意义的意象,更是为我们营造出了非一般女子可比的清雅气息。对于词中女性的描写,作者仅仅用了“清眠乍足,晚浴初慵,瘦约楚裙尺二”十四个字来作侧面烘托,弱不胜衣的女性魅力凸显了出来。这位女性形象突破了一般意义上伤春怨春的闺情形象,具有了宋代士大夫阶层所独有的高雅文化涵义。再如周密在《鹧鸪天·相傍清明晴便悭》中所塑造的“翠罗袖薄东风峭,独倚西楼第几栏”形象,也同时具有了前人闺情作品中所不具有的深刻美感,从而成为了代指清高、孤傲士大夫群体的又一意象。这种表现手法既可以上溯到屈原的“香草美人”之喻,又与杜甫“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佳人》)的内在精神气韵一脉相承。这样的女性形象如空谷幽兰般脱尘离俗,挣脱了一般女性浅表层面的伤春悲秋,具有了自尊、高洁的内在气骨,从而令人起敬仰之心。这种“香草美人”之喻进一步打通了词与诗歌的界限,向士大夫高雅文学进一步靠拢。正如同南宋辛弃疾以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情怀创作《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等一系列借闺情言政事的词作一般,“娥眉曾有人妒”在晚宋文人心中激起了深深的共鸣之情,故而不仅周密如此,时人王易简在《庆宫春·庭草春迟》也径直抒怀道:“年晚江空,天寒日暮,壮怀聊寄幽独。倦游多感,更西北、高楼送目。佳人不见,慷慨悲歌,夕阳乔木。”由此看来,周密这部分闺情词体创作也是自有其深意的。

综上所述,草窗词在一般以女性为主体的闺怨题材中,并未能脱略传统的表达方式,吟咏之间依然印有很深的“花间”痕迹,但周密也自有其创造。周密在闺情词的表达形式上更趋于精雕细琢,并在少数闺情词作中融入自身真实的情感,他善于运用典故将词作品格加以提高,语言也更加典雅和精致,风格也更见清丽婉转,且能运用“香草美人”之喻赋予这部分词作以较新的喻意,诚属难能可贵。通过语言、用典、“香草美人”之喻三个层面,周密将手中的闺情词发扬光大,使其成为了宋末文人雅词的代表作品,它鲜明地体现出了词体创作从最初“伶工之词”向“士大夫之词”转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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