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李清照与辛弃疾之心灵互通的现代研究成果

李清照与辛弃疾之心灵互通的现代研究成果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辛弃疾对屈原的心灵接受刘伟辛弃疾生活于南宋中叶,这是一个民族矛盾尖锐到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时代,是“南共北,正分裂”的时代,是“中国”民族遭受耻辱的时代,也是中原人民爱国抗金要求不断高涨、呼吁英雄的时代。但不论在何种环境以及何种心境下,辛弃疾都有着一颗真挚的爱国之心。辛弃疾是帷幄千里、叱咤风云的一代爱国名

李清照与辛弃疾之心灵互通的现代研究成果

辛弃疾屈原的心灵接受

刘 伟

辛弃疾生活南宋中叶,这是一个民族矛盾尖锐到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时代,是“南共北,正分裂”(《贺新郎》)的时代,是“中国”民族遭受耻辱的时代,也是中原人民爱国抗金要求不断高涨、呼吁英雄的时代。然而正如蔡东藩《宋史演义》中所评,宋代乃“宋鼻涕”也,是所谓“胜也和、败更降”,一味的苟安臣服,堂堂中原沦落到只有“纳岁币”才能苟延的地步。即使辛弃疾再有才华,怎敌主降派弥天大网玩弄权柄,排斥忠臣。于是稼轩慷慨悲歌,哀叹报国无门,英雄无用武之地,其词《满江红》云“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这正是词人万分悲愤的写照。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曾几何时,楚国屈原同样是“大志不得其申”,深受诬陷与排斥,满怀悲愤而自投汨罗,但其忠贞报国至死而不渝的爱国激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高尚节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进取意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苏轼《答谢民师书》)。这种屈骚风骨泽遗百代,影响一代代的仁人志士报国捐躯,死而后已。辛弃疾素来景仰屈原,他不但在创作上自觉学习屈子,在雄才不得施展的身世遭际上引之为同调,更在坚持理想至死不改其报国之心志的精神上直承屈子,其词创作悲愤壮阔、风骨凛然,洋溢着浓厚的屈骚情结。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辛弃疾:“其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突起,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清人吴照衡亦说:“辛稼轩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1]这段论述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屈原“爱故土、求美政、哀民生、修美德”之楚骚精神对辛弃疾的人格塑造和创作实践产生了深远影响。对此,清代陈廷焯说得更为明确:“稼轩词其源自《离骚》。”可见二人身上确实存在着某些相契合处,辛弃疾在《水调歌头》中曾自述其心仪屈骚的创作旨趣和渊源: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歌,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作者以楚狂而自诩中蕴藏着一种壮怀激烈的豪情与悲愤难耐的感慨,正如顾易生所言“辛弃疾为词盖深有会心于屈原辞赋”。[2]据统计《稼轩词》六百多首中,有近五十首或歌颂屈原的爱国精神,或同情其忠而被谤的不幸遭遇,或借用楚骚意象,或运用骚体形式和词汇。由此可见,辛弃疾对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有广泛而直接的吸收和借鉴,这种屈骚情结对稼轩其人其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像辛弃疾自己所言“千古《离骚》文字,芳至今犹未歇”(《喜迁莺·暑风凉月》)。辛词屈骚情结的内涵具体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真挚深沉的爱国主义激情

纵观辛弃疾的一生,大抵是坎坷多于坦途、挫折多于幸运。但不论在何种环境以及何种心境下,辛弃疾都有着一颗真挚的爱国之心。辛弃疾南归之初,可以说是气雄如虎,他永远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象留存在历史和他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每当我们读他的词作,仍能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例如著名的《破阵子》云: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自中原失陷后,表现对于民族耻辱的悲愤,抒发报国热情,已经成为南宋文学的中心主题,辛弃疾的爱国词更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光彩。这不仅由于辛弃疾生长于被异族蹂躏的北方,恢复故土的愿望比一般士大夫更为强烈,而且因为他在主动承担民族使命的同时,也在积极地寻求个人生命的辉煌。在他的词中表现出不可抑制的英雄主义精神,而辛弃疾的可贵之处也就在于他把寻求个人生命的辉煌同消除分裂、统一国家的时代任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渴望在统一南北的战争中实现自己的抱负,以建立不朽之事业、万世之功勋。钱锺书在《宋诗选注·陆游小传》中认为,陆游和那些“只表达了对国事的忧愤和希望,并没有投身在灾难中”的文人作家不同,他“不但写爱国、忧国的情绪,并且声明救国、卫国的胆量和决心”。[3]笔者认为,辛弃疾的抱负和决心要比陆游还强烈——他不但血战沙场横槊戍边,而且还有为统一南北而慷慨捐躯的英雄气概,以“赢得生前身后名”。这种对于国家统一的追求在他晚年更是萦绕在心头,老而弥坚,其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表现得尤为明显: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1205年,历尽沧桑的辛弃疾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北伐,可辛弃疾除了兴奋外,更多地考虑到备战的工作,他上书朝廷,请求认真对待,切不可好大喜功以致兵败误国。这时的辛弃疾已六十六岁,他除了点明战局的艰巨性、复杂性,还主动请缨,以廉颇自喻,请求出征,这是何等巨大的爱国热忱。尽管这首词的下阕含有对南宋政府的谴责,但其最能打动读者的却不是政治批判的这部分,而是渗透于字里行间对英雄事业的渴望。词的一开头,就是对英雄孙权的仰慕,接下来虽流露出了岁月无情、英雄已逝的感慨,但笔锋一转,却以刘裕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结束上阕,令人为之神往:英雄纵使敌不过无情岁月,但他们的豪情气概,却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下阙在揭示南宋政府的无能、苟安,以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同时,又以战国名将廉颇自喻,表达出对建功立业的强烈追求,而这跟上阕的颂赞孙权、刘裕正是相通的。辛弃疾仰慕孙权、刘裕而以廉颇自居,也正说明他的爱国激情是何等强烈,他所追求的是像孙、刘那样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实现江山一统、国富民强的爱国愿望,成为千古传诵的英雄。虎老而雄风犹存,此词是辛弃疾自己对韶光已逝、功业未建的不甘心之呐喊,渴望自己能像这些英雄一样来拯救南宋小王朝岌岌可危悲剧命运。1207年,老病多愁、身体衰弱的辛弃疾,带着壮志未酬的悲愤与遗憾,“大呼杀贼数声”(《康熙济南府志·稼轩小传》),于开禧三年秋天溘然长逝。

辛弃疾是帷幄千里、叱咤风云的一代爱国名将,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始终未变。不论穷达,辛弃疾始终将国事置于第一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尽管仕途顺利,仍愤慨于国无栋梁;尽管落职遭贬,仍是“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不论升职与否,辛弃疾都泰然处之,但一旦牵涉到与他魂牵梦绕的抗战大业时,辛弃疾就会纵横裨合,慷慨陈词,爱国精神始终熠熠生辉,而且可以说不断增强不断升华,由一开始的身居官位而呼吁北伐,到削职为民仍壮心不已,到盼来北伐又冷静地审时度势,谨慎对待。这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辛弃疾一生为抗金大业奔走,至死不渝,确当得起“男儿到死心如铁”(《贺新郎》)之语。他的爱国辞章忧思悲壮,气韵雄浑,奏响了宋词的最强音。不只真挚动人,而且热情澎湃,给人们精神上以强烈感染,不但在当时起到了鼓舞人们抗战热情的作用,而且每当后来中华民族到了危亡关头,辛词的爱国精神都能起到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

二、执着进取的儒家奋斗精神

儒家积极因素中最重要者应为其入世品格,也是屈原一生之追求,他身为楚怀王的左徒,有着复兴唐虞三代之治的爱国理想、精明才干和改革现状的进步主张。他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奔走呼号,即使在被群小谗害,远逐江汉时也不放弃他忠于祖国和理想的信念,这对后人有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南宋社会三教合流而归宗于儒,这样的社会存在必然决定辛弃疾的思想意识是儒家的。辛弃疾本人也经常以儒自居,不断用“儒”来自勉或勉人。如“便说公卿,元自要通儒”(《江神子》),“功名本是真儒事”(《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要识生死真道理,须凭邹鲁圣人儒”等。辛词无论其豪放者,抑或其婉约者,无不蕴含浓重的儒家入世品格,这使辛词具有奋发激昂向上的壮志豪情,成为当时保卫祖国河山统一的战斗号角。辛词表现出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愿望,“功名”二字在辛词中共出现32次之多。词风粗豪悲壮,慷慨激越,这就使辛词充满着一种奋发的精神,除大量地表现在作品的字面外,更于字里行间表现出一种气势、格调。如《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云: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儒家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辛弃疾之奋发精神与其建功立业之心亦是不可分开,他自己曾说:“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破阵子》)其门生范开评价道:“公一世英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欲歌词哉?直陶写之具尔!”[4]这种强烈的功名意识显现在对寻求个体生命辉煌英雄事业的敬重和渴望上。辛弃疾以自己昂扬的生命希望成就一番英雄事业,成为一个时代的英雄,他在许多词里写出了自己对古往今来轰轰烈烈做了番事业的英雄们的敬重,所谓“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贺新郎》),便是极好的写照。又如《鹧鸪天》云:“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这种不顾身家性命的惊人壮举,早已超出忠君的范围,岂止是立德。而以一介书生,率众起义,斩将夺旗,后又多次为官,造福一方,岂止是立功。辛词中与此相印证者比比皆是,如“不是望金山,我自思量禹”;“汉开边,功名万里”等句。辛词保留至今凡620余首,自南宋时起历朝历代不断刻印,其数量之巨,质量之优在两宋词人中首屈一指,此外尚有大量诗歌散文留世,又岂止是立言。辛弃疾是爱国词人,辛词多是慷慨悲壮之爱国篇章,辛词的爱国主义精神与其入世品格不可分开,辛词之奋发精神与功业观念也源于其入世品格。如果辛弃疾超然物外,对于山河破碎,日月不圆的现实视而不见,那么,哪里还会有爱国的辞章?靖康之变后,贯穿南宋的是南方汉族人民及其文化如何得免于女真铁骑的践踏、摧残乃至于毁灭,和北方人民如何从女真贵族压榨之下解脱出来的问题,辛弃疾直接面对这一严峻现实慷慨陈词,以执着进取的儒家奋斗精神做出了明确回答:“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表明作者为收复失地,一统江山而终身奋斗;“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表达作者为实现统一的毕生理想追求而魂牵梦绕。要保持入世的品格,就要奋发进取,二者互为前提,若无入世品格,也就没有奋发与功业,进而也就谈不上报效国家与民族了。从壮如虎的青年,到白发丛生的晚年,辛弃疾一直都在执着地追求着,在闲居中看着岁月的流逝,不禁慨叹“须髯不似少年时”(《定风波》)、“甚矣吾衰矣”(《贺新郎》)。作者把一腔的报国雄心,融于意味深长的希望之中:“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然而,他的英雄之梦,在其有生之年已经无法实现,只得在临去世时,连呼三声“杀贼”,以此来圆他一生不曾圆之梦。

辛词中的婉约词也能跳出樊篱,特立独行,超尘而不脱世,恬淡而不平静,情真而不庸俗。辛词婉约词的背后,闪烁的仍是入世品格与奋发精神。虽然岁月无情,英雄已去,但他们的豪情壮志却激励了后代无数的人,他们的英雄业绩令人向往。词的字里行间流露出自己对英雄事业的渴望以及他不甘平庸总想奋发有为的生命追求。著名的如《鹧鸪天》: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关于这首词,有论者认为是对主战派力量的歌颂,对求和投降派力量的讽刺,此说实在是牵强附会;有论者认为此词是作者脱俗超凡的美学情趣的反映,这也实难令人信服;有论者认为此词表现了辛弃疾厌弃官场,爱好田园,这亦与事实不符。我们知道辛弃疾曾多次上书朝廷,力陈自己的主张,“男儿至死心如铁”,他从没有因一时受打击而放弃理想。笔者认为,本词是词人的一种自喻:城中桃李色艳香浓,夭夭灿烂,似把春光占尽,但它们愁风畏雨,转眼即逝;而荠菜花朴实无华,貌不惊人,却遍野怒放,无限生机,更不畏风雨,顽强生长,充满活力,其与词人品格相一致。因而,辛词中婉约词的入世品格可见一斑。陈廷焯赞叹“辛稼轩,词中之龙也”,[5]辛弃疾直面当时严峻的社会现实,为收复失地,统一祖国河山,夜半“狂风悲歌起”,谱写了众多荡气回肠的昂扬乐章。无论其豪放者还是其婉约者,辛弃疾的作品中始终贯穿一条主线:那就是执着进取的儒家奋斗精神。这一精神激励他在历史的风云中永葆“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本色,这是对执着抗争屈原精神的继承与发展。

三、有志难申的悲愤情愁

屈原以一个浸透着人间辛酸忧郁而痛苦的心灵,去感受着历史的兴废存绝和楚国政治现实的颓唐恶化,感受神话和巫术仪式的崇高与神圣,感受自然和时间的变幻沧桑,从而在中国文学开创期提供了一个开阔复杂、奇诡绚丽的精神世界、人格典型和诗学形态。这种家国之思的终极关怀和大志不得其申的千古愁怨直接被辛弃疾所继承并使之发扬光大。辛弃疾现存的六百多首词作,大量引用屈原作品的词句和典故。据统计,稼轩词中用屈骚的词语典故在90条以上,其中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抒发有志难申的悲愤愁情。正如稼轩有“剩喜风情筋力在,尚能诗似鲍参军”(《和任师见寄之韵》)的诗句,他以爽利的笔势抒发他怀忠遭谗的悲愤之情。他一腔忠愤,无处发泄,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于诗词。在这个愁苦的世界里,辛词真挚而大胆的抒写发自肺腑的真愁、忧国忧民的公愁、统一无望的大愁。(www.daowen.com)

陆游在《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中说:“稼轩落笔凌鲍谢,退避声明称学稼……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6]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向来是古代广大仁人志士所共同怀有的政治理想,但在封建时代,由于社会制度的不合理和政治局面的腐败,却使人才的浪费和被压制几乎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历史现象,难怪杜甫《古柏行》发出异常辛酸而又激愤的长叹:“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7]辛弃疾更是一位带有典型意义的“材大难为用”的悲剧性人物。照理来说,南宋本是一个迫切需要人才的时代,然而南宋小朝廷所执行的苟安政策却又“本能”地排挤和压抑大批主张抗金复国的爱国志士,这就注定了辛弃疾这样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其命运必然会像他《满江红》所说那样:“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翻沉陆。”词中“沉陆”即指隐居,一位本可为振兴南宋出大力的英雄,到头来只落得一个隐居者而告终,何其悲也!

辛弃疾仕宦时期的悲愁以悲叹自己无用武之地为主。这个时期,他一腔热血,满腹经纶,一心要实现抗金收土的政治理想。但是,他的种种努力换来的,却只是四处奔波做“闲官”。他离乡南下,忠心报国,但却受到猜疑;他呕心沥血,上书《美芹十论》、《九议》等救国方略,但却不被采纳;他多次请缨北伐,但却屡遭拒绝;他创建使敌人闻风丧胆的“飞虎军”,却难以奔赴战场。这种“悲愁”,是难以诉说的,建康城上,他仰天长叹,“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念奴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英雄也有流泪的时候。如那首读之使人肝肠寸断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抆英雄泪!

作者凄冷霜秋的时节里登楼远望,“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激起江南游子北归无望的悲愤。即使把栏杆拍遍,也没有人理解他刻骨铭心的万端愁肠。树老犹愁风雨侵袭,更何况诗人已是年老体衰,“可惜流年”抱负成空,怎能不流下苦涩的英雄之泪。他曾在又上任途中作过一首《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作者经过江西郁孤台,遥望山下川流不息的“清江水”,仿佛就是北方难民们那流淌不断的辛酸泪,山间的鹧鸪声声,更使他愁上添愁,无处排解。诗人之悲愁,在罢官之后的闲居生活中,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沉重了,“闲愁做弄天来大”(《鹧鸪天》)。辛弃疾罢官居闲期间,他的生活是富足的、悠闲的,如《西江月》之中所喜的“三宜”与“三管”:

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宜醉宜游宜睡”、“管竹管山管水”,可谓悠闲极了,但是在这种貌似洒脱的生活中,却是一种“闲中之愁”更加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灵。这个时期他的悲愤情愁主题,除了继续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之外,又增添了年老体衰而抱负成空的新内容,有如《丑奴儿》:“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作者愁绪如天大,何以消解?看来只有像曹操《短歌行》所言“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那样,“却自移家向酒泉”了。但其结果只能像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所云“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却又做不到像李白那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于是故作放达“一松一山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鹧鸪天》)。这一时期,他好称渊明,“陶县令,是吾师”(《最高楼》),常把自己比作陶渊明,但抗金救国的英雄理想,始终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在醉梦之中,做的也是英雄之梦。这种矛盾的悲愤情愁,不是陶渊明式的隐士生活所能化解的。也许辛弃疾曾经也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但他无法做到抛却一切尘世烦恼而“悠然见南山”。因为,他在本质上就是一个被迫居闲的英雄,不是那种主动归隐的书生,这种看似“悠闲”之悲愁更引人深思。辛弃疾词作中悲愤情愁主题可概括为“三愁”:一愁自己无用武之地;二愁年老无力上疆场;三愁无法归隐出世。晚年时期,辛弃疾写了《丑奴儿》,对自己这一生不同阶段的不同悲愁,作了传神的总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年时说愁,是为了写诗而强愁;经历了人生百味,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愁,识尽了愁的滋味,愁到极致时,反而说不出愁来了,正是因为他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积蓄了太多太深的苦闷,深知人生的无奈,才“欲说还休”。因为这种愁是“五味俱全”的,正如他在《永遇乐·戏赋辛字,送十二弟赴调》中说,“辛”这个姓氏,是“艰辛做就,悲辛滋味”,包含着“艰辛,悲辛,辛酸,辛苦,辛辣”。这种“五味俱全”的悲愁,是难以表现的。因为它太深长了,不是李白的“白发三千丈”可以丈量得了的;因为它太沉重了,不是李清照的“双溪舴艋舟”可以承载得了的;因为这种愁的境界太凄惨了,绝不是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以形容得了的。既然说不出来,他就只能自我排遣“却道天凉好个秋”,去讲天气了。这就是意境独特的“辛愁”,一个报国无门、请缨无路英雄的悲哀。

要之,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提出“发愤著书”说,东汉的桓谭认为“贾谊不左迁失志则文采不发”,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论述“病蚌则珠”之论,韩愈在《送孟东衍序》亦有“不平则鸣”之理,唐代刘言史也曾诗云“大底从头总是悲,就中偏怆筑城词”,欧阳修亦称“诗穷而后工”,元好问亦云“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西方谚语也有“悲愤出诗人”的说法。以上诸家所言都是讲生活中缺憾与悲伤常常是艺术创作的契机,因为缺憾可以在创作中得到补偿,悲伤可以在创作中得以补偿。辛弃疾词中抒发了失地难收的国家之恨,忧谗畏讥的英雄失路之悲,具备真挚深沉的爱国主义激情、执着进取的儒家奋斗精神、有志难申的悲愤情愁等内涵特点,这是一种悲愤昂扬、锲而不舍的屈骚战斗精神,也说明了“悲愤出诗人”这个道理。刘克庄《辛稼轩集序》云:“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辛弃疾不同于一般的文人词客,他阅历丰富,才智过人,创作力旺盛,一般人很难达到其境界。他往往以气为词,悲壮沉郁,风格多样;以文为词,悲壮雄浑,含蓄蕴藉;语言深沉,以典入词,继承了屈原的浪漫主义传统,使其作品成为具有屈骚情结的激昂篇章。他的千古悲情,他的积极进取,他的奔放豪迈,他的精忠报国,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慷慨悲歌,永远都将感染并激励着后人忠贞爱国,进取图强,奋发有为。

《宋史·辛弃疾传》记载:“咸淳间,史馆校勘谢枋得过弃疾墓旁僧舍,有疾声大呼于堂上,若呜其不平,自昏暮至三鼓不绝声。枋得秉烛作文,旦且祭之,文成而声始息。”此则史料真伪与否我们不去考证,但是我想撰史之人之意大概以此慰藉著名“将军词人”辛弃疾壮志难酬的千古遗恨吧。辛弃疾和他的光辉著作必将成为历史的丰碑,光耀万代!录元人张野在铅山辛弃疾墓前所作《水龙吟》,是为结语:

岭头一片青山,可能埋没凌云气?遐方异域,当年滴尽,英雄清泪。星斗撑腰,烟云盈纸,纵横游戏。漫人间流得,阳春白雪,千载下,无人继。[8]

【注释】

[1]吴照衡《莲子居词话》卷一。

[2]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通史》(宋金元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43页。

[3]钱锺书《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171页。

[4]范开《稼轩词序》。

[5]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

[6]《剑南诗稿》卷五十七。

[7]《杜诗详注》卷十五。

[8]《词苑丛谈》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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