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李清照金石书画情缘:《金石录后序》解读

李清照金石书画情缘:《金石录后序》解读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金石本色博雅情——从《金石录后序》解读李清照的金石书画情缘鱼丽一李清照是宋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她既潜心词的创作,又有理论奇崛出世,还有诗文互相倚重。作为妻子的李清照,与赵明诚一起研究金石铭文,《金石录》一书的问世,她参与了全部过程,赵明诚死后,李清照用款款深情之笔,写下了《金石录后序》。不妨,顺着《金石录后序》中的追忆,来回味一下李清照和夫婿赵明诚与金石文物的不解情缘。

李清照金石书画情缘:《金石录后序》解读

金石本色博雅情——从《金石录后序》解读李清照的金石书画情缘

鱼 丽

李清照是宋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她既潜心词的创作,又有理论奇崛出世,还有诗文互相倚重。其实,她的金石书画功底更是一绝。张丑说:“易安居士能书、能画,又能词,而又长于文藻。迄今学士每读《金石录序》,顿令精神开爽。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大奇,大奇!”[1]

书画情缘向来也是中国文人梦寐以求的情事,女子善画,更是被视为不可多得。有宋一代,女子书画家的阵容也略为可观,她们发方覆额,便能咏诗写帖,写书作画,楚楚可人,如女词人朱淑真,书画造诣即颇高,而李清照在书画艺术方面,更是出类拔萃。清人所编的《玉台书史》及《玉台画史》中,均载有李清照之名。明代陈继儒《太平清话》卷一记载:“莫廷韩云:‘曾买易安墨竹一幅。’”[2]元末明初的宋濂,曾谓李清照把白居易的《琵琶行》“图而书之”,且笔墨传情,“其意盖有所寓”。李清照不但诗好,画好,于书法也很精擅。张丑《清河书画舫》申集载有她所书的《一剪梅》(红藕香残)词帖一通,并录词后别人的跋文说:“易安词稿一纸,乃清秘阁故物也。笔势清真可爱。此词《漱玉集》中亦载,所谓离别曲者耶?”可惜跋文作者的名字已佚。[3]又如元淮《读李易安文》说:“绿肥红瘦有新词,画扇文窗遣兴时。象管鼠须书草帖,就中几字胜羲之。”[4]“几字胜羲之”当是褒奖,但也可看出,李清照的字画挺朗,清劲飘洒,或是“不类女子”的。

李清照钟情于金石书画,颇有几点因由:一是有家学渊源。她的父亲李格非,多才多艺,爱写诗文,被誉为“后四学士”之一。在此影响下,李清照龆龄即娴翰墨,喜好吟咏,又精工书画,自是在在之理;二是北宋整个文化教育事业也较为繁荣,许多大文学家如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轼等次第涌现。文化的大环境,为李清照的书画创作提供了绝佳土壤;三是她的夫婿赵明诚是金石学家、文物收藏家。其一生除去为官,便“有饭疏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5]对于金石、字画等文物的酷爱,也影响了李清照。

赵明诚撰有《金石录》三十卷,李清照在《后序》里说:

(《金石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匜、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6]

这本著作在金石研究上具有继往开来的意义,其中对史学、考据学、文献整理和金石书法的研究,至今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作为妻子的李清照,与赵明诚一起研究金石铭文,《金石录》一书的问世,她参与了全部过程,赵明诚死后,李清照用款款深情之笔,写下了《金石录后序》。怀人的文章,有时不免会因悲痛而失于放纵,这篇却不同,笔端毫无闺帏涩态,令须眉也深为感佩,李清照的人格也因此呈现出别样的新意,令人回味再三。

有这么一个充满自然力、响着金石声的婚姻,从侧面也折射出赵、李当年多姿多彩的生活追求和文化情缘。李清照的创作,也由此错落多姿,节奏灵动。不妨,顺着《金石录后序》中的追忆,来回味一下李清照和夫婿赵明诚与金石文物的不解情缘。

这是一幅敷色凝重的画卷。先是金石之缘的聚合。为了搜集酷爱的金石、字画、古书等文物,赵明诚夫妇不得不节衣缩食:

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7]

有时,为了购买一件难得的书画奇器,甚至典当衣物前去购买。这样“日就月将,渐益堆积”,收集的文物书籍,到后来竟占满十几间屋子。虽然生活寒素贫俭,但能于闲暇时分展玩这些书籍,确有葛天氏之民的乐趣。

再写归来堂里赏玩之乐: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8]

青州地脉润润,归来堂藏书楼即建在此。书库未必壮丽,却因金石书画的厚重,实在可风雅出另一番豪华。闲暇之余,赵李二人便以品评书画,揣摩研究古物度日,堪为学林佳话。

以书画怡情,看似美事,实际却暗结辛酸,“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9]等句,将赵、李二人的生活窘状描画而出。但也正是因了有这些书、画、彝、鼎相伴,二人找到了精神的慰藉,青州也就此成为淡定易安之所。

却又因金寇来犯,让李清照恋恋怅怅。因而《金石录后序》开始写散。这些“盈箱溢箧”之物,却是怎样散去的呢?

一是,赵明诚母亲死于江宁,此时,北方局势也愈趋紧张,赵李二人开始整理遴选手头的收藏,准备“奔太夫人丧南来”,可是因“既长物不能尽载”,于是将“书之重大印本者”“画之多幅者”“古器之无款识者”“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屡递减去;如此,还尚有十五车书,经过辗转,在青州故第,用屋十余间,存放书册什物。期待来年春天,再用船来载。

二是,因青州发生兵变,“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

三是,会稽钟氏“一夕,穴壁负五簏去”,“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由聚到散宛然让人怅惘不已,李清照沉浸在家国之悲中,已没有心情重温往日伉俪同心的生活。

而赵明诚嘱李清照弃物的细节描摹,更是令人动容:

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也。”遂驰马去。[10]

再后来,李清照更是历尽兵荒马乱,以天涯孤妇的凄怆心情,去追摹旧时书画情事,毕竟少了雍容情怀,而多添凄婉境遇。

李清照此作,亦不啻为当时学坛之良史。在她的情感美学里,金石情缘自有一份倚重。但归根结底,她的态度是于深悲怀想之中,淡然处之。正如她在《后序》中自言: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尤堪对比的是,李清照桑榆晚年,曾下嫁张汝舟,期待能为此找到一个契机,不料张汝舟反欲夺李清照的书画、古物等,以至李清照只得提出离婚。然有不少卫道士对李清照再嫁一事,雌黄非议,如认定其“晚岁颇失节”等,[11]在此艰难境况下,再读她的《金石录后序》,才明了那种大难之后,对金石微物琐屑的自珍,实是难得。

李清照作为一名女性,其耽嗜金石器物的原因:一是,因为金石之器与诗词文赋有内在的相通,在触摸文字与触摸器物时,一个需感知文字肌理,一个需体验器物的质感,均要求有精微的审美能力,因而让善理词文的李清照能乐此不疲;二是,书画、金石器物上的图像,明白说来,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文本”,其中蕴藏着丰富的审美能力,它们参与构成了李清照诗词文创作的基本要素。

李清照以词人的身份去捕捉中国书画史上那些美好的流风余韵,让人难忘。如《醉花阴》(薄雾浓雰愁永昼),虽然只是白描,但静气顿生。又如《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可以看出李清照清雅的书画文思。金石书画也给李清照带来了深浓的书卷气和学养,如《蝶恋花》(昌乐馆寄姊妹):

泪揾征衣脂粉暖。四叠阳关,唱了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若有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12]

文中用借代和典故等,造成词意的“典重与富贵”,这使她的情词不拘泥于一般的闺秀之作,而仿若一种简朴浑厚的金石气息,表达更为深重的情绪。

金石之厚重,自有一股完满充盈的精气神,李清照的创作,也必然会出现特殊的遒劲度和厚重感。如《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渡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13]词中难见哽咽深隐的风调,反被评家誉为“无一毫粉钗气”,李清照的金石豪气让人追想。(www.daowen.com)

最堪一读的是她的《乌江》: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14]

此诗笔力矫劲,不类女子。余秋雨在《中国文脉》一书中指出:“因她(按:指李清照),中国文学有了一种贵族女性的气息。”[15]这种贵族性并不是因为物质的丰厚养成的,而是因为精神的富足。其中“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金石精神,也确是李清照的人格写照。而其“气息”,又具有让中国女性文学扬眉吐气的厚度。

李清照虽闻名于词坛,可惜晚年伶俜,膝下承欢无人,因而写词作文,把玩书画,成为她的日常消遣——“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或者是“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榻下,手自开阖”。[16]唯如此,才会使她心上朗朗然明净。近半个世纪中,她几乎与这些金石书画为伴,实比赵明诚享有的还要多: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17]

深为怀恋先夫,却又自持,去化解坎坷命运的悲凄和内心的愁苦。

李清照对金石书画的依恋中,其悟性可以想见:

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呜呼!自王涯、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18]

以书画与胡椒作比,似显残酷。但《金石录后序》能细腻深沉地写出《金石录》的来龙去脉,并从今人今事上溯到古人古事。体味其文风,尤为特别。随着它,便进入赵、李金石书画收藏的世界

《金石录后序》里还写道: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生死不能忘欤?[19]

对比与反问,显出深沉的沧桑感和悲咽跌宕的唱叹之音,可逾金石的书画情缘已成为李清照的人生宗教,因而再提起便生死难忘。

李清照的一生,可谓流离坎坷,波折甚多,《金石录后序》是她一生心迹的浓缩,也可算是挚情之文了!

【注释】

[1]张丑《清河书画舫》申集引《才妇录》,转引自褚斌杰、孙崇恩、荣宪实编《李清照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4年,第53页。

[2]《李清照资料汇编》,第45页。

[3]同上,第53页。

[4]《金困集》,同上,第27页。

[5]《李清照资料汇编》,第309页。

[6]《金困集》,同上,第309页。

[7]同上。

[8]《金困集》,同上,第310页。

[9]同上。

[10]《金困集》,同上,第311页。

[1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李清照资料汇编》,第16页。

[12]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李清照资料汇编》,第86页。

[13]同上,第127页。

[14]同上,第238页。

[15]余秋雨《中国文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28页。

[16]《李清照集笺注》,第312页。

[17]同上,第313页。

[18]同上。

[19]《李清照集笺注》,第3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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