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李清照写词时的口头用语

李清照写词时的口头用语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李清照词中的口头语王小舒萧涤非先生于1945年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柳永词中的口头语》的文章。然而,“霎儿”这个词在李清照之前,却从未有人在诗词创作中使用过,虽然它和前两个词意思相近,但无疑属于更加口语化的词语。李清照以后,有少数文人在填词中使用了

李清照写词时的口头用语

李清照词中的口头语

王小舒

萧涤非先生于1945年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柳永词中的口头语》的文章。在那篇文章中,萧先生指出,白居易和柳永是中国诗歌史上作品流传最广的两个人,“他们作品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广泛的传播,当然有着多方面的原因,而语言的通俗易懂,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也是他们所共有的因素。”鉴于历史上评论家们对白居易和柳永尤其是柳永“多近俚俗”的语言风格往往加以指责和批评,萧先生提出了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从今天看来,这正是柳永词的一个特点,也是他在词史上的一个贡献。”

为了印证和阐发自己的观点,萧先生在文章中特地选取了柳永词中十八个在宋代流行的口头语,对它们进行了笺证和诠解。这篇文章虽然不长,却为提高柳永在词史上的地位,同时也为今天的读者更好地理解柳永词提供了重要的帮助。

受到萧先生这篇文章的启发,同时也由于教学的需要,我从通俗化的角度对宋代另一位词人李清照的作品重新进行了研读,发现被人们誉为婉约派正宗的李清照词中同样存在不少的市井“俗语”,或云口头语。虽然她运用俗语的数量不及柳永来得多,且本人也曾在《词论》中批评柳永“词语尘下”,但事实上,李清照仍然较多吸取了当时民间流行的语词。所不同的是,她善于运用民间俗语来创造优美、高雅的意境,也即以俗化雅,这使得她的作品在审美情趣方面与柳永有着相当之差别,而此恰恰又构成了“易安体”的艺术特色,所谓“以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1]

有鉴于此,我对李清照词中的俗语做了一定程度的梳理,特别选出其中个性化程度较高的若干词语,对之进行了辨析。这样做,一是如萧先生所说,对“已经陈旧”的语言进行诠释,方便读者欣赏阅读;二是期望为研讨“易安体”的语言特色提供某种参考。

由于李清照生活在南、北宋之交,她所采用的俗语很多已经被之前的北宋词人使用过了。考虑到这个情况,我这篇小文中所列举的词语便分为两类。一类是李清照以前的创作者从未使用过的,即属作者首次采用的;另一类是之前虽被某些创作者使用过,但使用频率不高的。做如此的选择乃是为了突出李清照独特的、个性化的语言风貌,至于那些词坛上早就被人们高频率使用的俗语,本文就省略了。

一、霎儿——“星桥鹊架,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行香子》)霎,短时间的意思,也即瞬间,或者刹那之间。在宋词的创作中,它通常以“一霎”,或者“霎时”的形式被使用。比如,柳永的“一霎烟汀雨过,芳草青如染”(《安公子》);苏轼的“一霎暖风回芳草,荣光浮动,掩皱银塘水”(《哨遍》)。又比如,周邦彦的“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风流子》),朱埴的“销磨今古霎时间,恨杀青山”(《画堂春》)等等。“一霎”或者“霎时”都是唐、宋时期接近口语的词汇,它们较早地被作家们吸收进诗词创作中来,尤其是“霎时”一词,已逐渐向书面语转化,至少在中唐以后,孟郊、郑谷、温庭筠、吕岩等人的诗作中就可以见到了。

然而,“霎儿”这个词在李清照之前,却从未有人在诗词创作中使用过,虽然它和前两个词意思相近,但无疑属于更加口语化的词语。我们可以从说唱文学、小说和戏曲作品里找到这个词。比如元代王伯成的《天宝遗事诸宫调》第七章“杨妃梳妆”中有“下瑶阶,进莲步,前殿上君王快报与,半霎儿功夫”;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里有:“半万贼军,半霎儿敢剪草除根。”;《醒世恒言》的《大树坡义虎送亲》里,梁氏“听说还要等三年,好不焦躁,恨不得十日缩做一日,把三年一霎儿过了,等女儿再许个好人。”等等。“霎儿”一词在通俗文学作品里被使用时,往往前面还要加上“半”或者“一”字,此种搭配法更加说明,它是地地道道的口头语。

我们再来研读李清照的《行香子》。可以发现,作者没有采用“霎时”这个创作者们已经用熟了的词语,而是特地拈出“霎儿”这个词,且一连用了三次。这绝不是偶然的。“儿”字在该词中只是一个陪衬音节,没有实意,这一点与“霎时”不同。而采用“霎儿”后,作品顿时就增强了口语化的色彩。《行香子》一作叙说的是民间传说中牛郎织女的故事,“霎儿”的使用无疑为全作创造了一种民间化的语言环境。可以说,正是这个口语化的、令人倍感新鲜的词语,使得该作变得个性鲜明,亲切自然,而且境界全出。

李清照以后,张孝祥曾经使用过这个词,他在《多丽》一作中云:“不多时、见他行过,霎儿后、依旧回来。”再后,易祓的作品几乎完全模仿了李清照的原话:“一霎儿晴,一霎儿雨,正是催花时候。”终宋一代,这个词语在词的创作中用得并不多。作为一个口头化的生活用语,“霎儿”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易安体的一种语言标志。

二、非干——“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干,牵连、牵涉的意思,与之相关的词汇有干连,干系,干涉,干惹,干碍等。它们都属于口头语,在戏曲、小说当中常常可以见到。比如关汉卿的《窦娥冤》第二折:“与小妇人并无干涉。”又比如《水浒传》第十回:“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等等。“非干”乃是一个词组,属于否定语,表示并无牵涉或并无关系。由于该词的市井气很重,所以诗词中很少见到,李清照之前,从未有人在词中使用过它,而通俗文学作品中却常常可以看到。比如南戏《张协状元》第二十七出:“非干人与我无情。”同剧第三十五出:“非干男女事,它自走入来。”《刘知远诸宫调》“知远别三娘太原投事第二”:“非干是梦里,索命归泉路。”《水浒传》第九回:“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吩咐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等等。

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一作抒写的是女主人公与爱人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写出一种临别心神”,[2]很早就被视作叙写离别相思的名篇。不过,该作运用了比较多的俗语,清初词评家宋征璧甚至认为:“清照原阕,独此作有元曲意。”[3]虽然使用了较多的俗语,但《凤凰台上忆吹箫》一作情感真诚深挚,含蓄蕴藉,加上最后警句式的结尾“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使全作化俗为雅,完全没有俚俗的感觉。明代陆云龙指出:“满槠情至语,岂是口头禅。”[4]确为的评。

李清照以后,有少数文人在填词中使用了该语。如韩世忠的《临江仙》:“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史达祖的《万年欢·春思》:“非干厚情易歇,奈燕台句老,难道离别。”陈德武的《望远行》:“不是悲花,非干病酒,有个离肠难扫。”显然,他们均受到了李清照的影响。

三、也则——“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凤凰台上忆吹箫》)前面已经说过,《凤凰台上忆吹箫》一作运用俗语最多,“也则”一词与上举第二条同属此作所用。《汉语大词典》对“也则”一词的解释是:“亦是”。王贵元、叶桂刚的《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的解释基本相同:“也,亦是。”并举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七为例:“但道我擢高第,教他休更许别人,俺也则不曾聘娶。”但是,翻检宋金元时期有关“也则”一词的使用情况,发现它在句中更多是表否定的意思,有时还与“纵”、“便”、“虽”等连词构成假设性的否定句。比如朱熹《朱子语类》卷二十五:“‘人而不仁’,则其心已不是;其心既不是,便用之于礼乐,也则是虚文,决然是不能为。”同书卷七十:“若做得不好,虽是好事,也则有咎。”《刘知远诸宫调》“君臣弟兄子母夫妇团圆第十二”:“铁人也则伤情绪。”等等。李清照的用法即是如此,她只是省去了前面的“纵”字。《凤凰台上忆吹箫》用带有夸张口吻的假设否定句来表现女主人公与心爱之人离别后的伤心和绝望,应该说,效果是更加强烈的。明代潘游龙评点此作说:“‘千万遍’,痛藏甚。”[5]明显是看出了作者的用心。

李清照之前,有两位词人使用过“也则”,一位是陈慥:“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无愁可解》)另一位是仲殊:“纵留得莺花,东风不住,也则眼前愁闷。”(《夏云峰·伤春》)其后,有陈东的《蓦山溪·元夕》:“今年元夜,也则非乡社。”柴望的《摸鱼儿·宝祐甲寅春赋》:“便杜牧风流,也则肠先断。”等等。总的来说,他们都不如李清照用得顺畅,自然,富有韵味。

四、管是——“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玉钩金鏁,管是客来唦。”(《转调满庭芳》)“管是”,有时又作“管”,表猜测的意思。《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在“管”字下第二条解释说:“大概,或许,表示估量。”又举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为例:“手托着腮儿,见人羞又怕,觑举止行处,管未出嫁。”“管”或者“管是”均属口头语,在民间文学中的使用频率很高,有时“管是”前面还要加上一个“多”字。如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这妮子慌忙则甚那?管是妈妈使来唦!”《刘知远诸宫调》“知远探三娘与洪义厮打第十一”:“是见来,昨日打水处,见个小秃厮儿,身上一领布衫,似打鱼网,那底管是。”《三国志平话》卷上有:“这杀太守贼人,不是别人,多管是县尉手内人杀了。”《水浒传》第三十回:“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够入宅里来。”

李清照《转调满庭芳》一作收在曾慥的《乐府雅词》里,原文有缺遗,似属晚年所作。黄墨谷认为:“系怀京、洛旧事之作。”[6]此作格调清雅,以较多篇幅描写了主人公生活的雅致环境,其中运用了少量俗语,如语气词“唦”、“那”等。“管是客来唦”一句,在满篇雅致的语境中嵌入一句家常话,以现场的口吻说出,陡然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气氛,全作也因此显得更为灵动、活泼了。

“管是”一词在李清照之前不见词人使用过。南宋以后,也只有少数作家用它,比如陈亮的《瑞云浓慢·六月十一日寿罗春伯》:“向来王谢风流,只今管是。”曾觌的《醉落魄》:“管是前生,曾负你冤业。”石孝友的《清平乐》:“管是夜来不得睡,那更今朝早起。”等。看来词人们对它的俚俗性质还是有所顾忌的。

五、了得——“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了得”一词在宋金元市井间流传甚广,它有好几种解释。一种解释是领悟,理解。比如《水浒传》第十九回:“既是如此说时,再差一员了得事的捕盗巡检,点与五百官兵人马,和你一处去缉捕。”第二种解释是了不起,本领高强。比如《清平山堂话本》里的《杨温拦路虎传》:“且告爹爹,这汉会使棒,了得!”第三种解释是了却,了结。如《清平山堂话本》里的《戒指儿记》:“向妆台重整花钿,闷闷忧忧,对鸾镜再匀粉黛。恰才了得,门外夫人扣门,小姐开了门。”又如《喻世明言》里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你后面的日子正长哩,终不然做针线娘了得你下半世?”第四种解释是惊讶、反诘、责备,往往前面要加上“还”字。比如《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

李清照《声声慢》中的“了得”属于第三种意思,“怎一个愁字了得”,即一个愁字怎么能够了结,或者一个“愁”字怎能说得尽其中无穷的滋味呢。在这句话之前,作品已经做了许多铺垫,作者然后再以“了得”来结束,语气重而有力,既具爆发性,同时又留下了回味的空间,可谓恰到好处。此亦可视为以俗为雅的一个典型范例。

“了得”作为市井间用词,宋代作家很少在填词时使用。李清照之前,只见李瓘一人用过,他的《一落索》中云:“堪笑庞翁无趣,临行却住。古人公案不须论,还了得、如今否。”由于用在句子当中,故远不及李清照《声声慢》来得醒目和出色。南宋时葛长庚和彭子翔也各用过一次,葛长庚的用法和李清照不一样:“了得真空命脉,天地里、万物春风。”(《满庭芳》)此处的“了得”应属于上面提到的第一种范畴。彭子翔的用法则与李瓘和李清照一致:“算蛮柳樊樱,怎生了得,白傅风流。”(《木兰花慢·贺第二娶》)效果很一般。另外,无名氏还有一首《促拍满路花》:“自家性命事,自家了得,自家性命便宜。”用法和葛长庚一样。

六、将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声声慢》)将息,调养、保重的意思。一般来讲,对本人而言是调养,养息;向对方来说则是珍重,保重。《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释为:“调护,养息。”《汉语大词典》第一条释为:“养息,休息”,第二条释为“珍重,保重”。“将息”这个词在小说、戏曲中使用尤多,比如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三:“道得一声好将息,早收拾琴囊,打叠文字。”南戏《张协状元》第五出:“孩儿去矣,间或传消息。莫教两头,顿成萦系。大家将息,取试了即便归。”《清平山堂话本》里的《合同文字记》:“张学究劝刘二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养孩儿安住。”《警世通言》里的《赵太祖千里送京娘》:“比及病愈,景清朝夕相陪,要他将息身体,不放他出外闲游。”等等。

李清照之前,宋词中使用“将息”一词的仅见三例。一是柳永的《法曲献仙音》:“记取盟言,少孜煎、剩好将息。”二是晁端礼的《踏莎行》:“剩须将息少孜煎,人生万事何时了。”“孜煎”即忧虑、愁苦的意思。三是谢逸的《柳梢青·离别》:“尊前忍听,一声将息。”“将息”这个词本由柳永首次引入词坛,此前,唐诗中也有少数的例子,如白居易的《偶咏》:“身闲当将息,病亦有心情。”但极罕见。(www.daowen.com)

上面所举宋词中的三例均是劝慰对方的,而李清照这一首却是说自己的,在用法略有不同。《声声慢》这首作品,可以讲整首词都在说一个“愁”字。刘永济曾指出:“一个愁字不能了,故有十四叠字,十四叠字不能了,故有全首。总由生活痛苦,不得不吐而出之,绝非无此生活而凭空想写作可比也。”[7]但假如换一个角度,我们又可以说,整篇作品是在讲“将息”两个字。从“寻寻觅觅”开始,主人公便试图调整自己的心情,养护好自己的身体,可无论是三杯两盏淡酒,还是看雁,赏花,抑或室中独坐,都不能排遣胸中的愁闷,所谓“最难将息”就是指这个意思。实际上,主人公的病不是一般的生理调养能够解决问题的。她越是努力将息,愁苦和衰病就越是逼将过来,简直无法逃遁。明代杨慎指出:“《声声慢》一词,最为婉妙。”“山谷所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8]清代刘体仁亦指出:“惟易安居士‘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深妙稳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9]他们都看出李清照化俗为雅的非凡才能。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一个口头语在词里反而衬托出了作者非同寻常的忧愁心态,确实达到了越俗越雅的境界,它比满篇雅句更能淋漓尽致表现作者的心态,让读者如闻其声,如睹其人。

七、休——“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玉楼春》)这里提到的“休”,既不是动词,也不是副词,而是助词。《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里解释“休”字云:“语尾助词,相当于‘算了’。”《汉语大词典》“休”字下第十三条解释说:“助词。犹耳,罢等。”作为语尾助词的“休”属于口头语,很少在诗文中见到。《汉语大词典》举例时拈出杜甫的《徐卿二子歌》“丈夫生儿有如此二雏者,名位岂肯卑微休”,另外还有杨万里的《江行七日阻风至繁昌舍舟出陆》“山行辛苦水行愁,只是诗人薄命休”,均属以俗为雅的例子,洵不多见。通俗文学创作倒是经常使用这个词。比如《水浒传》第二十九回:“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又如《喻世明言》里的《史弘肇龙虎君臣会》:“村东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休。”再如《警世通言》里的《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宋人小说旧名《西山一窟鬼》):“你家里老婆和从嫁锦儿都是鬼,这里也不是人去处,我们走休。”等等。

宋词当中用“休”的地方很多,但作为助词,用得却十分少。李清照之前,只能找到三例。一是柳永的《如鱼水》:“浮名利,拟拼休。”二是韦骧的《减字木兰花·劝饮酒》:“莫诉觥筹,炊熟黄粱一梦休。”三是舒亶的《减字木兰花》:“莫拟扬州,只作寻常薄幸休。”另外,与李清照同时代的朱敦儒《相见欢》一作也属此类:“人间事,如何是,去来休。”但此作开头说:“泷州几番清秋,许多愁”。泷州在今广东境内,作者南渡以后才去过那里。据《宋史·朱敦儒传》记载:“高宗即位,诏举草泽才德之士,预选者命中书策试授以官。于是淮西部使者言敦儒有文武才,召之。敦儒又辞,避乱客南雄州。”也就是说,朱敦儒南下两广是在高宗即位之后,既如此,该作必然不可能作于南渡之前。而李清照的《玉楼春》,根据词意和情态等方面判断,当作于南渡之前。

李清照的《玉楼春》以描写初放的红梅起兴,抒发对爱人的期盼和相思。此作上片先用精细之笔描绘红梅:“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然后形容花的情态“不知蕴藉几多香,但见保藏无限意”,这样写法既突显了梅花初绽时的姣好神态,又表达了主人公微妙的相思心理。清代朱彝尊认为,此作咏物最佳,“得此花之神”。[10]作品下片开始倾诉女主人公对爱人的思念,语气转为直率、急切:“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全作上篇蕴藉,下篇直率,连贯起来阅读,既含蓄蕴藉,又坦率真切;既高雅脱俗,又带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使人品味不尽。

除单用“休”字以外,李清照还有“休休”两字叠用的情况:“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凤凰台上忆吹箫》)如果说单用“休”字助词李清照之后亦不多见的话,那么,“休休”叠用在李清照前后倒是时常能见到。比如苏轼的《南乡子》:“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黄庭坚的《定风波》:“争名争利休休莫,雪月风花,不醉怎生得。”辛弃疾的《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刘克庄的《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黄昇的《木兰花慢·怀旧》:“风流。莫莫复休休,白发渐盈头。”等等。助词“休”和叠词“休休”当然都属于口头语,但后者的运用就不如前者那样能突显李清照的个性了。

八、恹恹——“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蝶恋花·上巳召亲族》)恹恹,又作恹煎,有时还写作厌厌,形容身体不适或者精神不振。《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解释说:“形容疾病缠绵。”《汉语大词典》诠释云:“困倦,精神萎靡,亦用以形容病态。”看来还是《汉语大词典》讲得比较全面。根据文学作品使用的情况看,“恹恹”一词往往形容那种因精神忧郁、情绪低沉造成的身体不适,或者疾病缠绵。比如关汉卿《拜月亭》第三折:“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冷清清不恁迭,闲遥遥身枝节,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醒世恒言》里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王婆道:‘娘子害的是头疼,浑身痛,觉得恹恹地恶心。’小娘子道:‘是也。’”“王婆道:‘你的病唤做心病。’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莫不见了甚么人,欢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上述例证均属于精神因素导致了主人公的身体不适。

“恹恹”这个词在宋元市井间十分流行,而在宋词中,用作“恹恹”的,李清照之前,只见四例。比如晏几道的“春冉冉,恨恹恹,章台对卷帘”(《阮郎归》);周邦彦的“甚春来,病恹恹,无会处”(《夜游宫》)等。然而,用作“厌厌”的反而比较多,有七十余位作家,其中李清照之前有二十三人,而又数柳永的使用频率最高,达十六次。比如柳永的“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功夫”。(《斗百花》);张先的“此时无限伤春意,凭谁诉、厌厌地”。(《八宝装》);欧阳修的“厌厌病,宿酲和梦何时醒”(《渔家傲》)等等。

李清照的《蝶恋花》一作系三月上巳日宴请亲族之作,从作品的语气看,当作于南渡以后。黄墨谷认为:“此词当作于建炎己酉三年(1129),怀京洛之作。是年上巳明诚尚守建康,三月后即罢。同年八月明诚卒。过后易安不可能再召饮亲族矣。”[11]此可作参证。作品开首第一句就是“永夜恹恹欢意少”,“恹恹”被置放在困乏、衰病、失眠这样多重不适的语境当中,为全作定下了一个悲切、伤感的情绪基调。紧接着,“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点明了主人公“恹恹”的原因,即怀念故国,难忘旧都。下片描写宴席的景况,勉强造乐,但偏乐不起来:“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再一次用醉意和迟暮感来突显主人公“恹恹”的状态,词人深切表达了对家国的哀伤之情。

李清照以后,使用“恹恹”一词的有十多家,如蔡伸的《一剪梅》:“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吴文英的《齐天乐》:“睡起恹恹,洞箫谁院宇。”周密的《鹧鸪天》:“情默默,恨恹恹,东风吹动画秋千。”等等。相比较而言,这些作品绝大多数都是书写个人情思的,只有李清照,她的“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将市井俗语、儿女情话提升到了家国之思的境界,如此化俗为雅,不能不说是高出众人一筹的。

以上列举了李清照词中的八个口头语,做了一点粗浅的辨析。李清照作品里的口头语数量远不止这些,诸如些子、生怕、莫是、损、恼人、眼波、看取、草草、济楚等。只是因为其中有不少已被人较多采用过,还有一些则个性色彩不甚鲜明,于是就从略了。

【注释】

[1]吴熊和《唐词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20页。

[2]吴熊和《唐词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13页。

[3]同上,第1414页。

[4]同上,第1413页。

[5]吴熊和《唐词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13页。

[6]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齐鲁书社,1981年,第35页。

[7]吴熊和《唐词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30页。

[8]同上,第1426页。

[9]同上,第1427页。

[10]吴熊和《唐词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410页。

[11]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齐鲁书社,1981年,第32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