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文化是一种多质的丰富复杂的系统结构。而决定这种文化特质的,最主要的就是近代政治变革、救亡图存的社会思潮。政治文化成为近代文化的主潮,它直接影响其它文化的生成与走向。近代文化转型的驱动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政治文化的转型所造就的。李侃在谈到近代文化“转换”时,引用邵作舟《邵氏危言》之语作立论的依据。邵氏有言:“道光咸丰以来,中国再败于泰西,使者四出,交聘于外。士大夫之好时务者,观其号令约束之明,百工杂艺之巧,水陆武备之精,贸易转输之盛,反顾赧然,自以为贫且弱也。于是西学大兴,人人争言其书,习其法,欲用以变俗。”李侃以为“西学大兴”,变法图强时潮汹涌之际,近代“文化的转换时期开始了”[15]。变法图强成为贯串近代全程的时代主题,它表达了仁人志士对艰危国运的一种政治性关怀。这种政治性关怀,成为推动近代文化发展的最为重要的动因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闻既是政治文化的产物,又是政治文化传播的载体。政治性成为新闻的显性标记。近代新闻在剧烈的政治变动中应运而生,又为政治思潮的席卷呼风唤雨。进步的报刊成为政治鼓吹的主阵地,其间更显著地表现出对时局和国运的政治性关怀,对此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学教授张灏在其论析中国“维新时代的遗产”时曾有指认:“在1895年至1898年期间,出现了约六十种报纸。这样一种发展是前所未有的,预示着在国家的发展中出现一个新的转变。”“这些社会精英的报纸倾向于关心国家大事的报道,关心与其他国家的对比以寻求治国之道。这种类型的报纸表现了一种明显的民族主义的倾向。”他又指出:“作为传播民族主义思想感情的工具,社会精英的报刊充满了一种需要参政和有责任参政的新认识。”[16]张灏所论是符合近代史实的。
当时的“社会精英”大多是应时或先时的思想精英。而这些思想精英又多半是报人,如王韬、严复、梁启超、康有为、谭嗣同等都创办或主持过近代颇有影响的报刊。特别是维新运动的领袖人物康、梁更是将报刊作为变法鼓吹、思想启蒙的利器。康、梁是恩格斯所谓的“启蒙学者”所属,他们是“为行将到来的革命启发过人们头脑的那些伟大人物”[17]。他们用作启蒙的方式有撰文讲演、成立学会、收徒讲学等,而创办报刊是其中重要的手段。“康梁集团用来推进运动的另一个新手段是报纸,他们认识到了这是在民众中间传播新知识、新观念以及促进思想一致的有力工具。……利用学会和报纸来推进‘开民智’的工作,这一努力是近代中国社会和文化发展的里程碑。”[18]
晚清报纸的重要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报章文体”所造成的。近代盛极一时的“报章文体”,正是依托于思想精英主办的报刊,并且通过他们富有成效的写作实践,才得到长足发展的。而报章文体“是为那一时期的中国资产阶级的政治改良运动服务的”[19]。报章文体中主要是政论,但并不如阿英等所说的仅是政论的一种,其间还包括了新闻纪事等品类。报告文学就是一种变化了的新闻纪事作品与旅行通讯。由此推衍,可见报告文学产生于政治色彩十分浓郁的文化背景中,同时它又直接参与了当时政治文化的建构。知识分子的存在方式或者其价值实现的道途往往有三:或作社会政治关怀,或作文化价值关怀,或作知识专业技术的关怀。近代特殊的社会情势,使当时具有知识分子特性的文化人,更多地襟怀天下,以现实社会作为观照思考的对象。正如日本当代政治学家丸山真男所指出的那样,在“近代化中,知识分子起的作用非常大。或者说,在‘后进’国,多数的情况下,知识分子本身就是政治家”。“越是‘后进’国,越具有目的意识。因为在那里,事先有了近代化的模式,只是以其为目标推进近代化。由于是‘目的意识性’的,所以当然会带上较强的意识形态性格,亦即是某种意识形态指导下的近代化。……因此,上述的作为异质文明传播者的知识分子的任务,自然也受到‘目的意识’的近代化要求的制约。”[20](www.daowen.com)
晚清时期的中国无疑是一个“后进”国。面对列强的觊觎入侵和内部的分崩离析,怀具社会责任的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自然具有“较强的意识形态性格”。其中的突出者就是名重一时的政治家或者是政治气息特浓的文化人。中国报告文学在近代的发生,正是适应了这些知识分子作社会政治关怀的需要。发生期的报告文学与其说是一种新闻题材的文学性制作,倒不如说是思想精英“参政议政”的政治化宣言。政治使命的负载,使作品更直接地介入现实社会,并在介入中实现其独特的文体功能。由此而为社会所重,为“政治文化人”所青睐,成为他们作“政治宣泄”的工具。这样,报告文学的发生、发展,就有了某种时代的必要性和必然性。而正是由于时代的催化,由于政治意识见强的文学家或报人的亲炙,报告文学的发生才成为一种实然可见的事实。
在治报告文学史的学者看来,梁启超是中国报告文学的重要奠基者。就其主体构成而言,他是文化人与政治家的组合。“梁启超本质上还是文人型的政治家,在‘觉世’与‘传世’之间,其前后期的侧重点虽有变化,但搞政治时不能忘情于文学,搞文学时又不能忘怀政治。”[21]如若他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家,或许他会选择别种方式表达他的社会设计思想;如若他仅仅是一个文学家,那么他就会以文学特有的方式,发表他对人生与世事的看法。正是由于主体具有政治家与文学家混成的特异性,才使梁启超在报告文学发生期会对这一文体有所作为。梁启超是晚清重要的政治家,是一位影响甚广的启蒙主义思想家。他有自评,说“梁启超可谓新思想界之陈涉”,“启超等之运动,益带政治的色彩”[22]。由于他是学问家、文学家底子的政治家,所以他往往通过学术研究或文学写作,表达他的政治见解和社会理念。其于写作,最值得称道的是“报章文体”。严复曾有评价,谓“任公文笔,原自畅达,其自甲午以后,于报章文字成绩尤多,一纸风行,海内观听为之一耸”[23]。在我看来,引起“海内观听为之一耸”的,主要不在于报章文体形式本身,而在于它所负载的政治见解和启蒙思想。梁启超好作政论,激扬文字,论时析事,其势不可阻遏。而又勤于纪事写人、旅行文字的写作。通过时事报道、人物状写、政俗介绍,借人取事而见其大意,表达他的政治立场和观点。
长篇《戊戌政变记》发表于变法失败后约三个月。作品所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题材。全篇分正编与附录两大部分。正编由“改革实情”、“废立始末记”、“政变前记”、“政变正记”、“殉难六烈士传”等五篇组成。由标题即可洞见作品总体的倾向性。我以为,《戊戌政变记》是一部有关维新变法的历史实录,同时又是一份主体性极强的政治告白。它是檄文,对以西后为首的“豺狼之政体”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控诉;又是颂歌,对致力于变法、献身于救国的仁人志士作了热情的叙写和褒扬。在这里,读者很容易看出,作者作为维新变法重要的参与者与见证人,他所必然具有的政治立场。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认为,《戊戌政变记》是作者对维新变法所作的一次系统的总结,也是对自己变法思想、国是评判所作的集中宣教。总之,《戊戌政变记》并不是一部纯然的客观的新闻纪事,而可视为一份专题性的政治备忘录。《戊戌政变记》主旨的价值取向,反映了发生期报告文学作品主题的总体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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