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魏晋儒学引领文艺思潮

魏晋儒学引领文艺思潮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94]总之,何晏在玄学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95]但其思想中的儒学因素也值得深味。以下着重探讨何晏的儒学思想及其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何晏继承了汉儒疏解字义的传统,串讲文义则在此基础上开展,与王弼重演发大义而忽略前者不同。

魏晋儒学引领文艺思潮

何晏著有《老子讲疏》四卷、《老子道德论》二卷,是正始间清谈的主导人物,但其儒家著述也较多。据简博贤《今存三国两晋经学遗籍考》一书统计,就有《周易解》、《孝经注》一卷、《论语集解》十卷、《魏明帝谥议》二卷、《官族传》十卷等,另外还有文集十卷,今存赋、奏、议论、序、颂、铭十五篇,五言诗二首。[89]由此可见其玄儒并参的治学特点。《文心雕龙·论说篇》称:“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90]因此,何晏在振起玄风的同时,其玄论的文学价值也值得重视。

就何晏自身的学术构成来说,尽管他好老庄之言,并自诩“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言,未见其人”,[91]但其儒学根底不容忽略。清人钱大昕《何晏论》说:“予尝读其疏,以为有大儒之风,使魏主能用斯言,可以长守位而无迁废之祸,此岂徒尚清谈者能知之而能言之乎!……自古以经训专门者列于儒林,若辅嗣之《易》,平叔之《论语》,当时重之,更数千载不废;方之汉儒,即或有间,魏、晋说经之家,未能或之先也。……论者又以王、何好老庄,非儒者之学。然二家之书具在,初未尝援儒以入庄、老,于儒乎何损?”[92]应该说,与王弼将道家自然无为抽象化甚至绝对化相比,何晏远没有达到前者的理论层次和思辨高度,他所依托的思想资源更多的是儒家经典。清马国翰《周易何氏解·序》就说:“管辂讥其说《易》,生义美而多伪,又谓其为少功之才,伏曼容亦以了不学轻之。盖其人习于浮华,辞常胜理,故时人虽吸习归服,而不能逃有识者之鉴也。……辑录止四节,亦卑之无甚高论,取以备魏《易》一家之数。且以著汉学之变自王弼者,晏实为之倡也。”[93]就马氏所辑的四条佚注来看,确实纯为汉儒路数,与王弼《易注》异趣。简博贤对何晏的《易注》进行分析后,得出结论说:“晏以老氏为宗,体无入有,一以贯之。故论无名,并举孔老之言;虽拟于不伦,见其以老入儒矣。……《魏志》载晏上齐王芳奏曰:‘善为国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习。所习正,则其身正;身正则不令而行。所不正,则其身不正;其身不正,则虽令不从。是故为人君者,所与游必择正人;所观览,必正察正象。放郑声而不听,远佞人而不近;然后邪心不生,而正道可弘也。’观此所奏,蔼然儒者之风;而卒归趣于老氏者,盖祸乱相寻,人怀宁止;故思以出世之思,为入世之用,所以援老入儒欤?”[94]总之,何晏在玄学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95]但其思想中的儒学因素也值得深味。以下着重探讨何晏的儒学思想及其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一、何晏的儒学思想特质

何晏《论语集解》首创“集解”体解经方式,跨越汉儒门户之见,融合各家注《论语》之说,为汉魏之际《论语》训诂的总结性成果。何晏《论语集解序》用简要的语言概括了此前《论语》注释研究的情况,起到了辨彰学术源流的作用。何晏说:“所见不同,互有得失。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96]可知,《论语集解》尽管是集成汇纂式的工作,也体现出何晏对《论语》的独到理解。

何晏注《论语》字义与语义训诂结合,如注《学而》“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句说:“复,犹覆也。义不必信,信非义也。以其言可以复,故曰近义。恭不合礼,非礼也,以其能远耻辱,故曰近礼也。”[97]何晏认为诚信、恭敬是实现义和礼的必要条件,“复”释为“覆”即诚信可以重复验证,他显然认为维持道义须有恒久性。何晏继承了汉儒疏解字义的传统,串讲文义则在此基础上开展,与王弼重演发大义而忽略前者不同。当然,何晏与王弼在串讲儒家经典的思想脉络方面也有共通之处,如注《为政》“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句说:“攻,治也。善道有统,故殊途而同归,异端不同归也。”这与王弼注《里仁》“吾道一以贯之”句所说“贯,犹统也。夫事有归,理有会。故得其归,事虽殷大,可以一名举;总其会,礼虽博,可以至约穷也。譬犹以君御民,执一统众之道”的观念一致,[98]他们都强调道义具有执一统众的作用,并在使各种人事同归善途方面有指导作用。何晏注《子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句说:“言不穷尽,言恍惚不可为形象。”这无疑将孔子与《老子》所言“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联系在一起了,王弼注说:“凡此诸若,皆言其容象不可得而形名也。”[99]更是两人见解与表述一致的体现。再如他在注《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句说:“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依,倚也。仁者,功施于人,故可倚。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他提出“道不可体”的观念,这与王弼“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是道不可体,故但志慕而已”竟如出一辙。[100]当然他认为儒家的“德”、“仁”是通过在人际间的推行而真实可感、可据的,与王弼关注道的抽象性特征而忽视其表现为仁、德在社会、人际间的应用而有所区别。何晏注重道德修养,他注《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句说:“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注《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句说:“大寒之岁,众木皆死,然后知松柏小凋伤;平岁则众木亦有不死者,故须岁寒而后别之。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修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注《先进》“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句说:“论笃者,谓口无择言。君子者,谓身无鄙行。色庄者,不恶而严,以远小人。言此三者,皆可以为善人。”注《子路》“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句说:“君子自纵泰,似骄而不骄。小人拘忌,而实自骄矜。”[101]这些均可以看出他对家庭伦理的重视和对浊世保节者的欣赏态度。何晏强调思考与学无常师的治学方法,他注《为政》“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句说:“不学而思,终卒不得,徒使人精神疲怠。”又注“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句说:“寻释故者,又知新者,可以为人师矣。”注《子张》“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句说:“切问者,切问于己所学未悟之事。近思者,思己所未能及之事。泛问所未学,远思所未达,则于所习者不精,所思者不解。”他认为单独思考难以得到解答,就应多方询问。他注《述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句说:“言我三人行,本无贤愚,择善从之,不善改之,故无常师。”[102]正基于此,他即勇于承认自己“不解《易》中九事”,见到年辈均小于自己的王弼而说“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103]这应该更是儒风在他身上潜移默化的表现了。

何晏注《论语》的一大特点是引入《诗经》与《周易》的内容。何晏对《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尔”句的解释也值得注意。他说:“逸诗也。唐棣,栘也,华反而后合。赋此诗者,以言权道反而后至于大顺。思其人而不得见者,其室远也。以言思权而不得见者,其道远也。夫思者,当思其反。反是不思,所以为远。能思其反,何远之有!言权可知,惟不知思耳。思之有次序,斯可知矣。”[104]这里以逸诗阐述孔子的通权达变的思想,也体现了他重思的一面。何晏还大量征引《周易》,如注《为政》“文质礼变”句说:“物类相召,世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注《里仁》“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句说:“时有泰否,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又“德不孤,必有邻”句下注:“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注《公冶长》“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句说:“文彩形质著见,可以耳目循。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注《述而》“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句说:“《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注《卫灵公》“予一以贯之”句说:“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举矣,故不待多学而一知之。”[105]上述多以《易传》来解释《论语》,对此台湾学者蔡振丰在《何晏<论语集解>的思想特色及其定位》一文中指出:“何晏《集解》并不掺入《老》、《庄》思想,而比较接近于以《易传》解《论语》。这种做法,或许可以摈除《论语》中阴阳五行观的杂染,但于如何‘知天’上并不能给予新的说明。因此《集解》之作,应可视为是过渡到魏晋玄学的作品。”[106]蔡氏采用排查对比的研究方法,将何晏与郑玄注《论语》的条目进行比较,并对其核心观念“道不可体”与“虚中”的来源加以辨明,从而有力地论证了何晏对《易传》的吸收,避免了汉儒解经时杂糅阴阳五行观念的弊端,进而说明《论语集解》由汉代经学向魏晋玄学的过渡性特征。

何晏治学兼综孔、老,除了引《易》入《论》,还注重引儒典治《易》。台湾学者徐芹庭依据清人辑佚何晏《周易解》,指出其有四方面价值:一,融《易》学大义于经学之中;二,融《易》于清谈;三,融通先儒之《易》义;四,以《老》、《庄》解《易》,开《易》学之新途。[107]可以说,何晏在儒学式微的思想背景下,开启治经新路,这种多元混融的思想倾向对其创作产生一定影响。

二、何晏儒学思想特质在诗歌创作中的体现

儒学在何晏思想体系中占据相当地位,但其对儒学价值体系的疏离也不容忽视。《颜氏家训·勉学》就说:“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108]对于这一点,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反映的更为突出一些。《文心雕龙·明诗》称:“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109]这正揭示了庄老思想与何晏诗歌创作之间的联系。不过,就何晏现存的两首诗来看,其中所阐扬儒家的忧患意识与用舍行藏的进退观值得重视。(www.daowen.com)

何晏《言志诗》说:“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恐夭网罗,忧祸一旦并。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110]“鸿鹄”是本诗的中心意象,这一意象较早出现在《周易·渐卦》,其分别以“鸿渐于干”、“鸿渐于磐”、“鸿渐于陆”、“鸿渐于木”、“鸿渐于陆”为喻,象征事物由低向高循序渐进的跃迁。王弼注此卦上九“鸿渐于陆”说:“进处高洁,不累于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峨峨清远,其仪可贵也。”[111]这极有可能正是何晏以鸿鹄为意象的原因。另外,从鸿鹄历来文学寓意的发展来看,何晏此诗的儒家韵味更为浓厚一些。《诗经·豳风·九罭》有“鸿飞遵渚,公归无所,于女信处。鸿飞遵陆,公归不复,于女信宿”句,《小雅·鸿雁》有“鸿雁于飞,肃肃其羽”、“鸿雁于飞,集于中泽”、“鸿雁于飞,哀鸣嗷嗷”句,鸿雁飞翔在诗中具有起兴的作用,也成为游人或兵士颠沛流离的象征。《古诗十九首》“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李陵录别诗》“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均沿袭了这种寓意。《管子·形势篇》引逸诗作“‘鸿鹄将将’,唯民歌之。‘济济多士’,殷民化之”。[112]可见,鸿鹄乃为贤士的代称。《史记·陈涉世家》载陈涉曾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豪言,因此鸿鹄也就代指有志之士。如《惜誓》有“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黄鹄后时而寄处兮,鸱枭群而制之”、“夫黄鹄神龙犹如此兮,况贤者之逢乱世”句,王逸注说“‘黄’一作‘鸿’”,又说“一作‘鸿鹄’”。《七谏·初放》有“斥逐鸿鹄兮,近习鸱枭。”[113]曹植《篇》“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句,[114]都是这一含义的延续。可以说,上述鸿鹄的语义都可能成为何晏潜在的寓意。从何晏诗的意境直接取资来看,其一源于刘邦作《鸿鹄歌》,此诗云:“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云安所施。”[115]刘邦以鸿鹄比羽翼已成的太子刘盈,其中“矰缴安施”比喻驾御失控,但是后世却往往以“矰缴”引申为隐藏的危险,如曹植《离缴雁赋》就说:“怜孤雁之偏特兮,情惆焉而内伤。……接羽翮以南北兮,情逸豫而永康。望范氏之发机兮,播纤缴以凌云。挂微躯之轻翼兮,忽颓落而离群。旅朋惊而鸣逝兮,徒矫首而莫闻。”[116]何晏此诗“常恐夭网罗,忧祸一旦并”句,借用并引申《鸿鹄歌》与《离缴雁赋》的迹象就非常明显。何氏的另一个来源可能是王逸《九思·悼乱》,其有“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鸿鸬兮振翅,归雁兮于征。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句,古注:“青冥,太清。”[117]这与何晏诗的意境就非常相似了。汉代以来的拟骚赋多带一些仙道色彩,但王逸却是一位坚定的儒者,《九思》涉及近似飞临仙境的描写集中在《伤时》和《守志》两篇,《悼乱》中运用玄鹤和鸿鸬、归雁喻指屈原盼归的急切心情,则很难看出有仙道的痕迹。曹魏公孙度评价邴原说:“邴君所谓云中白鹤,非鹑之网所能罹矣。”[118]可见,良鸟喻贤者、网罗喻现世羁勒已成建安以来的常识,也未必与仙道意识扯上关系。因此,与其说何晏受庄老的影响,不如说受《周易》与《诗经》的影响更确切一些。

从何晏此诗的中心意象来判断,鸿鹄喻指其关系紧密的同僚或渴望自由的自我,而非仙道的象征物。作为与之同时参预“浮华游”的王弼、夏侯玄、丁谧等人的观点,自然可以拿来作为何晏此诗的参照。如诗中描写身处高位而忧念祸患的心态,充满了《周易》的忧患意识,这与王弼在《周易注》中对《同人》、《离》、《萃》、《震》、《小过》等卦中体现出的危惧意识非常接近;另外,王弼在《履》、《颐》、《同人》、《观》、《大过》、《谦》等卦中还发挥了谦损、柔慎的观念,这与此诗中“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所极力摆脱的内心惶惧状态也不无关系。通过全诗来看,何氏所宣扬的主要为儒家的出处观,在不得志或已知有危难的情况下,他渴望高飞远走自求多福,这也与他在《论语集解》中的观念一致。如他在《论语·子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句下注说:“以道为度,故不任意。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故无专必。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唯道是从,故不有其身。”[119]这里他所说的“道”,即与孔子在《论语·泰伯》中所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公冶长》“道不行,则乘桴于海”、《卫灵公》“邦有道则任,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等儒家出处观,而绝不是《老子》所宣扬的玄远之道。诚然,扬雄《法言·问明》中有“治则见,乱则隐。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句,因《法言》本拟《论语》所作,这两句源自《论语》是无可疑议的,只是后人解读的时候作了刻意的发挥,如晋人李轨注说:“君子潜神重玄之域,世网不能制御之。”[120]李轨在这里显然将扬雄的观念向道家“重玄”即“玄之又玄”的方向阐发,具有时代新义,却未必为其本义。何晏此诗“逍遥放志意”自然多有庄老的遗味,而考察何晏的生平仕历,他绝不会隐居以自保,这正是其理想与现实的悖反之处。

何晏此诗在阮籍《咏怀诗》那里得到很好的回应,后者《咏怀诗》四十三首云:“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逝。朝餐琅玕实,夕宿丹山际。抗身青云中,网罗孰能制?”几乎就是对何诗所含自由向往的再现。[121]何晏《言志诗》另一首诗以“转蓬”、“浮萍”为主要意象,末句“且以乐今日,其后非所知”句所表现及时行乐的思想,相对前诗的思想内涵要浅得多,然而这又是前诗对现实失望无助乃至放任自我的反映,其深层的痛苦忧闷似并不比前诗少。另外,这一首多模仿曹植《杂诗》六首其二、《浮萍篇》,[122]这也决定了其在思想性方面不能与前诗相比。

三、何晏儒学思想特质在辞赋创作中的体现

何晏还有一些赋颂作品具有较强的儒学色彩,但基本都创作于正始之前,不过从个体思想形成发展的延续性来看,至少它们可以为考察其正始期间文学创作中的儒风提供一些借鉴。何晏《瑞颂》为歌颂曹操而作,其云:“若稽古帝魏武,濬哲钦明文思。”[123]曹操于黄初元年十一月被追尊为武皇帝,故何晏此颂当作于此后不久。此颂仿《尚书·尧典》“曰若稽古帝尧”、《尚书·大禹谟》“曰若稽古大禹”、《尚书·皋陶谟》“曰若稽古皋陶”、《尚书·梓材》“惟曰若稽田”等句,“若稽”既充当发语词的作用,又有将曹操暗比“帝尧”、“大禹”、“皋陶”的用意。此篇对曹操的文治武功进行颂扬,体现出对《周易》卦理的依赖,其“夫居高听卑,《乾》之纪也;靡德不酬,《坤》之理也”句,[124]即是《周易·乾卦》“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及《坤卦》“君子以厚德载物”反映。当然,其中也征引了《史记》或《吕氏春秋》的内容,这亦是其广闻博征的体现。[125]

另外,此颂对祥瑞的鼓吹也源于儒家意识,其云:“应龙游于华泽,凤鸟鸣于高冈。麒麟依于圃籍,甝虎类于坰疆。鹿之麌麌,载素其色。”[126]这与汉代以来就屡见不鲜的以歌颂灵兽祥瑞的作品如出一辙,这又是儒家典籍中所津津乐道的。如《礼记·礼运》说:“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先王秉蓍龟,列祭祀,瘗缯,宣祝嘏辞说,设制度,故国有礼。官有御,事有职,礼有序。”[127]董仲舒《春秋繁露·符瑞》载:“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为,极理以尽情性之宜,则天容遂矣。”[128]刘向《说苑·辨物》载:“凡《六经》帝王之所著,莫不致四灵焉;德盛则以为畜,治平则时气至矣。”[129]灾异与祥瑞显示人间政治得失的思想渊源有自,但是《春秋公羊传》无疑是汉代以来将其发挥到极致的重要文献:“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试面,涕沾袍。……孔子曰:‘吾道穷矣’。”何休注曰:“麟者,太平之符,圣人之类。时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将没之征。”[130]《孔丛子·记问》称:“子曰:‘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先为之祥。今宗周将灭,天下无主,孰为来哉?’遂泣曰:‘予之于人,犹麟之于兽也。麟今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曰:‘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131]尽管孔子对灵兽的出现还保持警惕之心,但是汉代以降文人儒士大多只发挥灵兽康泰吉祥的象征意义,而极少探讨祥瑞是否为当下政治实际情况的反映了。何晏这篇颂虽然在艺术上不能与东汉崔骃《四巡颂》、马融《广成颂》等鸿篇巨制相比,但在精神意脉上却体现了儒家的颂美意识,在曹魏文坛具有代表意义。

何晏《景福殿赋》也具有浓厚的儒学意识。[132]其以班固《两都赋》为模板,借鉴尤以《东都赋》为多。他开篇将曹叡前往许昌避暑美化为圣王东巡,对于《尚书》、《礼记》等典实的化用比比皆是。赋中极力铺陈景福殿的建制与周遭环境,其笔调入实而不失华丽,为了达到劝谏的目的,又在赋中借宣扬曹叡文德之机表达选贤任能、施行仁政的道理:“不眩焉在,在乎择人。故将立德,必先近仁。欲此礼之不諐,是以尽乎行道之先民。”又说:“睹农人之耘耔,亮稼穑之艰难。惟飨年之丰寡,思《无逸》之所叹。……惟天德之不易,惧世俗之难知。观器械之良窳,察俗化之诚伪。瞻贵贱之所在,悟政刑之夷陂。亦所以省风助教,岂惟盘乐而崇侈靡?”又说:“招忠正之士,开公直之路。想周公之昔戒,慕咎繇之典谟。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绝流遁之繁礼,反民情于太素。”[133]由上可以看出,何晏从广开言路、任人唯贤、恤农慎刑、去除冗官、减免杂役等多个方面进谏。在上述谏言中,《尚书·无逸》、《尚书·大诰》、《诗经·小雅·甫田》、《周易·乾卦》等强调稼穑艰难、不违农时、去绝淫逸、天命不易的典实频频使用,更不论其他篇幅对儒家经典的征引了。当然,这些谏诤之言在全赋中所占的比例较小,难免步入劝百讽一的困境,但毕竟何晏在允许的范围内行使了文臣应尽的职责。无独有偶,《三国志·魏书·王肃传》载,时任司空并刚进位兰陵侯的王肃也就明帝大兴营修宫室的工程上言,他说:“臣顷奉使北行,往反道路,闻众徭役,其可得蠲除省减者甚多。……一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国无怨旷,户口滋息,民充兵强,而寇戎不宾,缉熙不足,未之有也。”[134]《三国志·魏书·刘劭传》也载刘劭“时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按,即《许都赋》、《洛都赋》),皆讽谏焉”,[135]卞兰《许昌宫赋》篇末有“论稽古,反流俗。退虚伪,进敦朴。宝贤良,贱珠玉。岂必世而后仁,在时主之所欲”句,韦诞《景福殿赋》有“知稼穑之艰难,壮农夫之克敏”句,[136]可以说当时确已形成了劝谏之风,与何晏殊途同归。因此,何晏利用京都赋这一传统的文学体裁,充分借鉴班固、张衡等人的表现手法,引经据典均含有深意,不能不说其中体现了他对明帝好大喜功、滥用民力的忠谏之思和深长忧虑,这与其诗“率多浮浅”的情况自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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