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钱锺书于湖南蓝田师范学院任教期间,开始写作《谈艺录》。在作于1942年8月26日的《谈艺录序》中自谓:“《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始属稿湘西,甫就其半。养疴返沪,行箧以随。”[7]见证该书撰作过程的吴忠匡回忆说:“在蓝田,除了和极少数熟悉的同人有往还交际而外,中书并无外事困扰……《谈艺录》也是在这一时期草创的,用的是小镇上所能买到的极为粗糙的直行本毛边纸。他每晚写一章,二三天以后又修补,夹缝中,天地上填写补缀得密密麻麻。他每完成一章,就交给我阅读,陶潜、李长吉、梅圣俞、杨万里、陈简斋、蒋士铨等章节是最先写成的,我都有过录本。1941年,在他临离去蓝田前,奋力清了一遍稿,誊录了一本后,就在原稿本上,大笔一挥‘付忠匡藏之’五个大字,把它赠遗给了我。”[8]
1948年6月,《谈艺录》由开明书店出版,列入《开明文史丛刊》,1949年7月再版。1984年9月,中华书局出版了经钱锺书修订、较开明版篇幅增加一倍的《谈艺录》补订本。在新版引言中,钱锺书对修订情况作了简要介绍:“乃稍删润原书,存为上编,而逐处订益之,补为下编;上下编册之相辅,即早晚心力之相形也。”[9]
对于《谈艺录》的修订情况,中华书局版的责任编辑马蓉有比较详赡的说明:“下编中有少量属于订正错误,如347页评黄公度诗一则,自称‘词气率略,鄙意未申’;382页言造艺两宗一则,直言‘尚无大误;而援据欠审’;456页自感举渔洋诗本放翁二例‘殊未审允’等等。大多数则是详征文证,增补例证,发展和完善论点,如392页称‘因勘订此书,稍复披寻雁湖注,偶有所见,并识之’。又432页称‘珠、弹久成吾国评诗文惯例,复益数例’。又475页称‘因勘订此书,复检遗山诗,偶有弋获,并识之’。又507页称‘重订此书,因复取《宛陵集》读之,颇有榛芜弥望之叹,增说数事’。”[10]
在刊于1948年12月《燕京学报》第35期的关于《谈艺录》的最早的一篇书评《评钱锺书先生著谈艺录》中,作者阎简弼征引了开明书店出版物广告页上关于《谈艺录》内容的提要语:“包括中西文艺理论的比较研究,历代重要作家与作品之批判及重要作品之笺释和考证,旁及作家轶事的考订。”[11]关于《谈艺录》的研讨范围,汤晏有如下解说:“钱锺书以前出版的书均属创作——不是诗(旧体诗)即是散文或小说。但《谈艺录》不一样,它是一部讲座旧体诗的书,用文言文写成……本书虽谈论旧体诗,但不是什么诗都谈,他只从唐宋开始,所以他一开始即说诗分唐宋。”[12]郑朝宗对《谈艺录》内容的介绍尤为全面:
《谈艺录》和《管锥编》不同,是一部集中谈古典诗艺的书,范围比较狭窄,而内容却更艰深。作者把重点放在论述我国旧体诗技巧的发展变化上面,因此他选择研究对象和一般诗史作者有别,唐以前的诗人几乎全被搁置,唐代诗人谈得较多的也只有韩愈、孟郊、李贺、李商隐等几人,目光所注是在陈师道、陈与义、杨万里、陆游、元好问、方回、锺惺、谭元春、王士祯、袁枚、赵翼、蒋士铨、龚自珍等,这些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高下悬殊,但他们有一个共同之点,便是在创作或评论方面对促进古典诗艺的发展、给作诗的技巧增添新样都多少有所贡献。特别令人注意的,一向在文学史书里难得露面的乾隆时期诗人钱载竟蒙钱先生青眼,在《谈艺录》里大加评介,所占篇幅达20页之多。[13](www.daowen.com)
许多论者注意到了《谈艺录》与中国传统诗话体式之间的密切联系。夏志清认为:“它是中国诗话里集大成的一部巨著,也是第一部广采西洋批评来诠注中国诗学的创新之作。”[14]汤晏认为:“《谈艺录》是一部空前绝后的诗话。因为从前的诗话没有西洋的东西,以后的学者要写诗话,可能有西洋的东西,但不可能用文言文写了。”[15]对于这一问题,陆文虎的阐述最为深入透辟:
《谈艺录》是中国最后一部集传统诗话之大成的书,也是第一部广采西方人文、社科新学来诠评中国古典诗学诗艺的书。全书45万字,古来诗家作品多所评骘,唐以后一些有代表性的诗人更被重点论列。本书征引或评述了宋以来的诗话近130种,中国诗话史上的重要著作几乎都被涉及。举凡作者之心思才力、作品之沿革因创、批评之流弊起衰等等,都包容其中。各节论述具体入微,多所创见,行文则或兼综、或条贯,或评点、或专论,长短自如,不拘一格。[16]
钱锺书先生认为,许多“名牌的理论著作”,只是“陈言加空话,而诗话等有时‘往往无意中三言两语’,说出了益人神智的精湛见解,含蕴着很新鲜的艺术理论,值得我们重视和表彰”。也许正因为此,钱先生很看重诗话……本书主题的随意性转换,各杂篇幅的长短自如,表明其确属典型的“诗话”……《谈艺录》对传统诗话的继承和总结,是多方面的。我读《谈艺录》的感受,一如读其他诗话那样具体而微,口角亲切;所不同之处在于本书所独具的行文之美、深刻的历史感和难能可贵的现代意识。观《谈艺录》之书,知其于传统诗话颇多扬弃……西方诗歌界多有专以批评名家者,其理论又偏重诗之评判,因此,批评家们对于构建理论体系怀有极大的热忱,铺排演绎出了不少大部头的著作。中国以诗话为代表的诗歌理论与此大相径庭,我们少有专门的批评家,诗话大率是诗人之余事。因此,诗话的作者常常只是从一己之创作经验出发,随兴漫与,赏鉴多、分析少,诗结多、诗论少,极难见到有系统的美学批评和完整的理论体系。而且如钱先生所提出的:“盖作者以偏长而生偏向,于是每‘轻所短’。”《谈艺录》的作者也是诗人,但是,由于钱先生把作诗以为余事,而将论诗作为本分,兼以其广博淹贯的中西方文学与哲学修养这一特殊条件,使《谈艺录》成为一部迥异于以往诗话的诗话……《谈艺录》与旧诗话之最大区别,就在于既能保有传统诗话的优长,又能于兼综百家之说,引进西方新论的基础上,别具手眼,创成一家之言。[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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