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分析20年代的古典文学专业出版物,不论是文学古籍还是各种研究著作,其较为著名者,大致是以下几个方面:
在古代诗歌方面,到了20世纪,新文化运动开始以后,传统诗学与当代文学的距离拉大,读者对于古典诗歌的需求,转为认识和欣赏,诗学出版领域也转向古典诗歌的研究和整理,以及推广普及方面。
传统诗学研究不外是两条线索,“一条是经学的,沿毛《诗》、郑《笺》、孔颖达《正义》而下,不止限于《诗经》研究,同时包括以经学的路数、眼光、标准去规范对其他时代的诗歌研究;一条则是属于诗学文学研究。从王逸的《楚辞》研究,到钟嵘《诗品》、萧统《昭明文选》,到历代诗话和诗人诗作的整理研究,大体上属于后一条线。”[7]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以胡适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领导人,奋力向《诗经》的经学化发起冲击,还其文学本来的身份。他通过一系列诗篇的考释,说明《诗经》中许多作品原来是写男女情爱之作。胡适的研究著作主要有三种,《中国哲学史大纲》之第二篇《中国哲学发生的时代》、《诗三百篇言字解》、《谈谈诗经》,收入《中国哲学史大纲》,此书出版于1919年,东方出版社出版。他对《诗经》各篇的内容加以归纳,认为《诗经》反映了公元前8世纪到前6世纪时期战祸连年,阶级渐渐消灭,贫富不均,政治黑暗,百姓愁怨的社会现实。又把时代思潮分为忧时、厌世、乐天安命、纵欲自恣、愤世等派别。他完全抛弃了旧的经注,对《诗经》作出了全新的解释。
鲁迅1926年在厦门大学讲授文学史时编著的《汉文学史纲要》一书,也对《诗经》的内容、时代、创作体制等问题作了论证,批评了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说。鲁迅的这些观点还渗透在他当时出版的许多杂文集著作中。郭沫若把《国风》中的四十首男女相恋的情歌翻译成新诗,题为《卷耳集》,于1923年出版,就是还《诗经》以本来的文学身份。郭沫若还是中国最早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方法研究《诗经》的第一人。1928、1929两年,他在《东方杂志》上连续发表了《<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和《<诗><书>时代的社会变革与其思想上之反映》两篇长达十万字的论文,是中国最早运用唯物史观的科学理论,对旧有的文献资料重新进行考察,从而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著作。这两篇论文后来都被收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他引述《诗经》中几篇反映农事的诗歌,如《七月》、《楚茨》、《信南山》等,论述诗歌所反映的是奴隶制的生产关系。通过论证,他对当时社会制度的变革时间进行了推考。梁启超1923年出版《陶渊明》(商务印书馆),认为陶渊明所以有“如此高尚的品格和文艺”,是“爱自然的结果”,爱自然,“当然爱自由。渊明一生都是为精神生活的自由而奋斗”。这些论述都与这时的新认识有关。
20年代出版的有关《诗经》的研究著作,属于用传统方法对《诗经》篇章进行研究的,有吴闿生的《诗义会通》,于1927年由北平文学社木版印行,中华书局1962年有排印本。谢无量著有《诗歌研究》,于192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丁以此著有《毛诗正韵》,由丁维汾于1924年自刊;杨恭恒著有《毛诗古音谐读》,京华书局于1928年刊行;金公亮著有《诗经学ABC》,由世界书局1929年刊行;张寿林著有《论诗六稿》,北平文学社于1929年出版。
梁启超1923年出版了《陶渊明》一书,包括陶渊明的文艺及品格、陶渊明年谱、陶渊明考证三部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接着,古直和傅东华也出版了《陶靖节年谱》和《陶渊明年谱》,对陶渊明事迹进行考索。[8]陈衍于192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石遗室诗话》,对宋诗进行阐释。苏雪林于1928年由北新书局出版了《李义山恋爱事迹考》,对李商隐爱情事迹及爱情诗作出阐释。李维作《诗史》,以通史性质研究诗歌,出版于1928年的北平石棱精舍。陈衍192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元诗纪事》,由笔记小说中钩辑有本事的元诗,成为了解元诗的重要参考文献。杨鸿烈1927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袁枚评传》,从多角度审视袁枚的文学思想。胡怀琛1925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中国八大诗人》一书,把清代诗人王士祯与屈原、陶潜、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并列。
词学研究方面,20年代最著名的词学研究家为梁启超、王国维及胡适。他们的著作则分别以《辛稼轩先生年谱》、《人间词话》和《词选》为代表。
梁启超研究辛弃疾词,综合运用各种词学研究方法,从前期的词话、评点开始,充分表达了他对辛弃疾其人其词的见解,偏重社会教化和陶冶功能,又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对辛词的情感表达作了较为系统的分析。[9]1928年秋,他从文献学入手对辛弃疾进行全面研究,考较版本,考证佚词,考实了辛弃疾平生仕历的大略,然后编写《辛稼轩先生年谱》,虽有一部分未及完成而作者即逝,却已将辛弃疾一生的主要事迹、交游家世、作品编年考辨清楚。其弟启勋继其兄之遗愿,另作《稼轩词疏证》,序例中说:“每首之下先录饮冰室校勘,次录饮冰考证,又次为启勋按语。”可知为兄弟二人的共同著作。梁启超在其著作中认为,“稼轩先生之人格与事业,未免为雄杰之词所掩,使世人仅以词人目先生,则失之远矣”[10],同时又把文献学的考据同文学批评密切结合起来,形成有特色的个案研究,这是梁启超的重要贡献。
王国维这一时期的词学研究著作颇丰。他的《人间词话》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先后刊出在1908年至1909年的《国粹学报》上。1929年,罗振玉又将《人间词话》的原本及未刊稿二卷汇总,收入《王忠悫公遗书》中。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倡导“境界说”。所谓境界,是专以感受经验为主,境界的存在全在个人感受之所及。即词人的感受,使读之者也可得到同样鲜明真切的感受者。[11]显然,王国维的理论是以西方理论为参照,加上个人新见,重新审视词文学取得的成果,体现了王国维对词体创新的见解,也取得了对词学艺术表现力的突破。
胡适的词学研究,是适应了他鼓吹“文学革命”的观念,认为词乃诗之进化,乃宋代之时代文学。1927年,胡适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词选》一书。他在此书序中申明:“词起于民间,流传于倡女歌伶之口,后来才渐渐被文人采用,体裁渐渐加多,内容渐渐丰富。但这样一来,词的文学就渐渐和平民远离了。”他将词史分为三个时期,从晚唐到元初,从元到明清,从清初到今日,认为词到宋末,早已死亡,连文人都已看不懂了,更不必说后两个时期。胡适采用新的文学理论,重估词体的文学价值,更新词史观念,提出新的批评和鉴赏标准,促进20世纪词学研究的转型。[12]
中国古代小说的介绍和出版,是从19世纪末开始的。主要有梁启超、夏曾佑、王钟麒等人。“梁启超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影响也最大。”“他们感觉到亡国惨祸迫在眉睫,因而怀着极大的热情参与了这一场对小说理论的研究、讨论,把小说看作是救国的一种有力工具。他们从不同侧面丰富、充实了梁启超的小说理论,有些人也在比较新的层面上纠正梁启超小说理论的某些片面性,使这一时期的小说研究更趋全面,也更为深入。”“总之,在20世纪的初期,小说批评当是一块最丰茂的学术土地,人人自谓怀隋侯之珠,有扁鹊医国之手,不拘一格,相互驳难,腾蛟起凤,百家争鸣。”[13]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则撰作于1904年,以严谨的方法和西方哲人的理论引入小说批评,因而在小说研究方面占据了重要位置。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等索隐派研究者也都是20年代小说研究的先驱。[14]
胡适从1920年到1933年间,共发表了有关14部古代及近代小说的研究论著,后来编成《中国章回小说考证》,于1942年由实业印书馆出版。其中《红楼梦考证》通过对《红楼梦》版本的认真考证和对曹雪芹家世的深入了解,胡适得出了一个观点,即《红楼梦》这部小说是“曹雪芹的自叙传”。这一观点后来虽屡受批判,但全面分析胡适的论著,可知胡适“《红楼梦》明明是一部‘将真事隐去的自叙的书’,若作者是曹雪芹,那么,曹雪芹即是《红楼梦》开端时那个深自忏悔的‘我’”[15]的观点,并没有贬低《红楼梦》的价值。另外,胡适把传统小说分为“创造的小说”,如《红楼梦》、《金瓶梅》、《儒林外史》等为一类,而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称之为世代积累型小说,对于探讨小说研究模式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与胡适的小说研究齐名的是俞平伯的小说论文集《红楼梦辨》,它出版于1923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这部著作,在思路上受到胡适的启发,但在政治倾向上却与胡适有明显的区别,它以纯文艺研究为宗旨,主要集中在对《红楼梦》后四十回本的讨论上,考证后四十回不仅不是曹雪芹所作,甚至连回目也非其手订。对于此书的主题思想,俞平伯则认为是阐述作者的身世,为情场忏悔而作,为金陵十二钗而作,与胡适的自传说有相同之处又有所不同。(www.daowen.com)
小说资料的搜集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蒋瑞藻于世纪初从事小说资料搜集,1916年于商务印书馆出版《小说丛考》,成为拓荒之著。
这一时期,鲁迅在介绍古小说和唐宋传奇方面也颇具成果。他在1926年出版了《小说旧闻钞》,全书辑录了《大宋宣和遗事》等41种小说,并将有关此小说的资料附列于后;1927年整理出版了《唐宋传奇集》,并在全书最后附有所写的《稗边小缀》,对所选46篇唐宋传奇小说作了全面考证,包括作者、版本、故事源流及影响等方面,成为后来唐宋传奇研究的一个样版,影响颇大。鲁迅对小说研究的另一贡献是他在1924年出版的《中国小说史略》一书。这部著作,从总体上勾画了中国古代小说史的框架,成为中国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贡献。其重要成果,其一是对中国古代小说在分类方面的研究,其二是深刻阐述了小说的变迁与社会环境的关系,其三是对小说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都有精到的见解。
除了一批古典小说名著在这一时期大量出版印行外,一批珍贵的小说资料也得到发现和出版,如《京本通俗小说》残七卷、《新编五代史平话》残八卷、明代拟话本《醉醒石》以及《古佚小说丛刊》初集及《清平山堂话本十五种》等也都在这一时期印行,为学者的研究提供了便利。[16]
古代散文研究成果的出版,在上世纪20年代稍显薄弱。梁启超《先秦政治思想史》,上海中华书局1924年出版;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上海大东书局1924年出版;胡适《国语文学史》,北平文化学社1927年出版。以上诸书虽论及先秦诸子的散文,重在阐发诸子之哲学,但也不可避免地谈及诸子的文学思想及文风、写作特点。[17]
这一时期,专门论及先秦诸子散文的著作,还有姚永朴的《诸子考略》,北平资研编译社1928年出版;罗根泽的《诸子丛考》,北平朴社1930年出版。两书同属于考据之学,即校勘、训诂、注释,从名物典章、文字校勘、音韵训诂至版本源流及疏解、评注等方面入手,所涉及的内容为儒学学说并及各家学说,既继承清代朴学传统,同时又展示了时代进步,形成了以实证为主要特征的新的考据学。然而,除了先秦散文研究外,其他各时期如汉代辞赋、史传及魏晋以下各代散文研究,在这一时期的成果却显得十分缺乏。据记载,20年代稍有影响的散文研究著作,也仅有王懋的《韩昌黎文评注读本》,出版于1924年的上海大东书局,而散文研究成果的涌现则大都在30年代以后。
20年代,学术界对于古代文学批评的认识,首先是从大学课程的设定和教授开始的。1920年,北洋政府教育部下令全国中小学语文课本改用白话,废止文言,黄侃与姚永朴到北大讲授《文心雕龙》,应当是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启动的标志。周勋初在《黄季刚先生<文心雕龙札记>的学术渊源》一文中写道:“民国二年,北京大学礼聘章太炎到校讲授音韵、文字之学,章氏不往,改荐弟子黄季刚(侃)前去任教。这就在桐城派占优势的地盘上楔入了新的成分,引起了散文与骈文之争。姚永朴在北京大学讲授桐城派的理论,著《文学研究法》凡二十五篇,颇得时誉。季刚先生继起讲授《文心雕龙》……亦颇得时誉。”[18]据毛子水《傅孟真先生传略》所说,“当时北京大学文史科学生读书的风气,受章太炎先生学说的影响很大”[19]。
黄侃是从1914年起在北大讲授《文心雕龙》的。他在讲说《文心雕龙》一书时,对原书章节有选择地进行讲疏,而且是“自愧迂谨,不敢肆为论文之言,用是依傍旧文,聊资启发,虽无卓尔之美,庶几以弗畔为贤”[20]。在阐发《文心雕龙》的文学思想的同时,针对古文、骈文相持不下的争论,以及新文学新文化对传统学术和古代文学的挑战,于复古中求通变,做出自己的回应。不久,范文澜亦在南开大学讲授《文心雕龙》,1925年,天津新懋印书馆即印行了范文澜注释的《文心雕龙讲疏》,较黄侃于1927年在北平文化学社印行《文心雕龙札记》还早,且被称为“注释史上划时代的作品”[21]。范著以注为论,仿裴松之注《三国志》的体例,将刘勰所论及的作品,悉为抄入,实际上等于编选了一部与《文心雕龙》相配套的古代文论选,特别是范著除了考据和引录翔实的特点之外,还体现了明显的系统性的思考。
作为开中国20世纪古代文学批评研究风气之先的名著还有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前文已经引述。从文学批评角度看,《人间词话》虽具有鲜明的旧学特征,比如仍采用了词话这种旧的文学批评形式,但王国维引进科学理念,同当时崇尚科学之新学思潮的倾向显然是一致的,因此,他所倡导的“境界”说,已经确立了能够容纳西方美学精神的中国诗学理想。[22]
五四运动之后,戏曲界提倡改良的呼声虽然渐渐平息,但戏曲本身的研究却有了长足进展,清末民初的王国维的戏曲研究及《宋元戏曲史》的出版,使之成为确立戏曲为一种专门之学的开山祖师。王国维研究戏剧史,始于世纪初的十年,其《宋元戏曲史》则出版于1915年,这是王国维戏曲研究带总结性质的著作。郭沫若在《鲁迅与王国维》一文评价说:“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和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毫无疑问,是中国文艺史研究上的双璧。不仅是拓荒的工作,前无古人,而且是权威的成就,一直领导着百万的后学。”[23]
20年代,文学史家在其文学史著作中对戏剧史作了深入的研究。如胡毓寰1926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文学源流》,顾实1927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文学大纲》以及郑振铎1928年在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文学大纲》中都有专门论及戏剧史的章节。其他如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有二章论述北方的戏曲和南方的戏曲[24],潘梓年《文学概论》亦有元曲及戏曲史论的内容[25]。专门谈及戏曲的著作,有佟赋敏的《新旧戏曲之研究》,在论述旧戏和新戏时都一一论及剧场、舞台、表演、化妆等内容,并附有辞曲范本。[26]吴梅的《中国戏曲概论》,总结了金元至清代戏曲发展的历程和特点,追溯源头,考辨流变,涉及各自的是非成败及盛衰,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戏曲史。[27]在微观研究方面,胡梦华、吴淑贞的《表演的鉴赏》重点介绍了清代戏剧评论家李笠翁对中国戏曲理论的贡献。[28]商务印书馆1928年出版王季烈的《螾庐曲谈》是音乐研究的专著,对度曲、作曲、谱曲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和论述,涉及音乐领域的许多专门之学。《元人曲论》由上海大中书局1925年出版,是曹聚仁对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中的《作词十法》的校读,除对原著逐条注释外,还论及作词的专业知识。此外,还有童伯章的《中乐寻源》,薛月楼《顾曲金针》,郑剑西《二黄寻声谱》,许志豪、沈憬然《京戏锣鼓秘诀》等不少著作,也都是研究戏曲的专著。[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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