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柴瓷“明如镜”是喻其釉泽如铜镜漆古

《博物要览》明季谷应泰著，尝言“昔人论柴窑明如镜”；而与谷应泰同时有宋应星著《天工开物》，载录当时铜镜製法，则“昔人”之柴瓷镜喻，更无疑本诸铜镜，而非玻璃镜。若古瓷而玻光，旧籍有喻以“如冰”，甚贴切；唯柴窑以“金石”入釉（下文有详），致釉面失透而幽冷旷明，故特以“明如镜”称之。余所藏此青盏，釉质致密失透，光泽寒幽，而鉴影昭晰，是剧类铜镜漆古面者，乃知古言果然。

屠隆《文房器具笺》：“镜，秦陀黑漆古，光背质厚无文者为上，水银古花背者次之。俗谓面无打搅，轮转周圆，形影不改为贵。”又曰旧制小巧铜镜，“携其用之山游寺宿亦不可少。”屠隆万历时人，其后文震享《长物志·卷七》：“镜，秦陀黑漆古光背、质厚无文者为上；水银古花背者次之。有如钱小镜，满背青绿嵌金银五嶽图者，可供携具。菱角、八角、有柄方镜，俗不可用。”文震享天启中出仕，清顺治时绝粒而亡。由其著述知明末人用铜镜，更以秦汉黑漆古者为佳选，而视当时所造有柄方铜镜为俗物。

又古镜有以漆面称，恰漆器亦有以铜镜比方者，再视柴瓷镜喻，则此况殊可以“审美通感”贯之。(www.daowen.com)

如《景德镇陶录·卷八》引《雲谷卧余》：“髹漆、螺钿、嵌器（按三种皆为漆器）垢旧若洗拭，洗用无糨软绢包香蛤粉，满扑过，另将软绢细细揩抹其黑处，白光如镜。”比读张岱《陶庵梦忆·西湖七月半》：“此时月如镜新磨”句，乃愈晓漆光、月色因其幽明，古人皆喜譬之以铜镜。复《闲情偶记·卷二》云以竹製联：“截竹一筒，剖而为二，外去其青，内铲其节，磨之极光，务使如镜”云云，此经磨竹面之幽寒光润，是亦镜喻也。又由清代黄宗羲《南雷文约》卷四《金介山诗序》：“先儒之言性者，大略以镜为喻，百色妖露，镜体澄然，其澄然不动者为性。此以空寂为性”云，更知铜镜素以幽寂澄静观感见特性。

古镜“漆古”既冷光幽幽，又色在青蓝、青绿之间，遂有“蟹壳青”称谓。前引《长物志》已见“满背青绿”语，又《宣德鼎彝谱·卷二》有：“此墨作（配）鼎彝黑漆古蟹壳青颜色”。又赵希鹄《洞天清禄集》：“铜器入土千年，纯青如铺翠，其色午前稍淡，午后乘阴气翠润欲滴。……铜器坠水千年，则纯绿色而瑩如玉。”盖高古青铜鼎彝出水圹者，其漆古“蟹壳青”蓝绿颜色，实与青铜镜无二致。若柴瓷颜色既青蓝，又如漆光幽明鉴影，乃两特徵尽与古铜镜谋合，则唯其可以“明如镜”标异称奇；先贤于此确有会心，非随意神其说也。类似者，汝釉亦曾有“鼎彝气象”喻，见《饮流斋说瓷·概说第一》：“汝窑……豆青虾青之色居多，亦有天青茶末等色。……其色纯静深穆，余前云俨有三代鼎彝气象者，即感于此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