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鉴心精微说风格

上述以京样、野样、士夫样说陶艺，并非偶然，中国文化，除宫廷、民间分野，向有士人文化独标风调，且尤其倡导性灵、己见；在于陶艺，则紫沙具最称此事之博雅。《茗壶图录》赏诸品：“温润如君子者有之，豪迈如丈夫者有之，风流如词客，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尘如衲子者有之。赏鉴好事家，深爱笃好，然后始可与言斯趣也已。”其以人品比壶品，深切紫沙创作原旨。

朱琰《陶说》引《矩斋杂记》：“宋时江西窑器出庐陵之永和市，有舒翁工为玩具，翁之女尤善，号曰舒娇，其炉瓮诸色几与哥窑等价。”此也张扬标榜个我作风善例。

然江西自明代御厂设立，论瓷总以宣窑、成窑等等称，此际家姓作坊在于景德镇既告消亡，皮之不存，私家作风又毛将焉附，遂至于名家有弃景德镇而往宜兴的。吴骞《阳羡名陶录》载：“陈仲美婺源人，初造瓷于景德镇，以业之者多，不足成其名，弃之而来（宜兴），好配花果，缀以草虫，或龙戏海涛，伸爪出目；至塑大士象，庄严慈悯，神采欲生，璎珞花蔓不可思议。智兼龙眠道子，心思殚竭，以夭天年。”此实属景镇当时遏止创作个性之显例。

据《景德镇陶录》卷三云镇窑分工，其“作有家”条列：青花家、淡描家、各彩家；“陶所资各户”条列：匣户、修模户、镟刀户；“窑有户”条列：烧窑户、搭坯窑户、烧囵窑户、柴窑户、槎窑户；“丌有工”条列：陶泥工、拉坯工、画坯工等等。分工合作大生产如是，势必斥自我创作意愿于无地。西方论者尝以“个性异化”概说现代化大生产中工人的心理处境，事颇相类。

是故论说明代景德镇瓷辄曰永、宣、成、嘉时代风格，如《陶说》曾言：“前人评宣成高下，《留青日札》谓：‘宣与汝敌，永乐成化亦以次重’。《蓉槎蠡说》谓：‘胜朝官窑首成次宣次永次嘉’。《博物要览》则谓：‘青花成不若宣。宣窑五彩深厚堆垛，成窑用色浅深颇有画意。’三家之论不同。总之明器无能过宣成者，而一朝有一时聚精之物，则《博物要览》之言是也。”(www.daowen.com)

然若清代督陶官能统领全局并以自我意愿加之，则官窑亦可见个性于风气大局，此即下文所及者。

更进一解，大凡明清诸朝官窑之作风，乃又不免相关历代皇帝之私好，如明之宣宗好艺文，行事颇效宋徽宗；如清之雍正识趣清雅，亦涉窑艺，等等。唯此端话长，且从略耳。

下图：民国瓷塑卧牛像，见西艺写生之侵染（著者藏）。

下图：陈鸣远款南瓜紫沙壶构型智趣饶有个性。回顾晋青瓷虎子巧构（著者藏），固亦缘士人之性格意趣寓其间。

下图：明代出口瓷执壶，式如西域银器，花饰亦见外域风情；出镇之民窑，为外商指定式样，可谓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