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范摅《云溪友议》的史料价值
苏姗姗 俞钢
《云溪友议》,晚唐范摅撰。作者生平现已不详。《云溪友议》是一部偏重记述唐人诗话的笔记小说集,保存了大量诗歌本事和社会文化资料,历来颇受关注。本文试从《云溪友议》的作者和版本、笔记小说性质以及史料价值等三个方面略作探讨。
一、《云溪友议》的作者和版本
最早著录《云溪友议》的是《新唐书·艺文志》,其在小说家类中云:“范摅《云溪友议》三卷,咸通时,自称五云溪人。”(1)此后,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小说家类中亦云:“《云溪友议》十二卷,唐范摅撰。自称五云溪人,咸通时人。《唐志》三卷。”(2)这样看来,范摅应是唐咸通时五云溪人。然而,早有学者发现《云溪友议》卷下“江客仁”条的记载:“云溪子以刘向所谓‘传闻不如亲闻,亲闻不如亲见’也,乾符己丑岁,客于霅川,值李生细述其事。”(3)所谓“乾符己丑岁”,按咸通十四年(873)唐懿宗崩,唐僖宗即位,沿用咸通年号,次年(874)十一月改元乾符,乾符共六年,也即咸通年号沿用时间为860年至874年,乾符年号沿用时间为874年至879年。检乾符六年分别有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年,并无己丑岁,而在咸通年间则有十年为己丑岁。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中指出:“疑书中或误咸通为乾符,否则误己亥为己丑。总之,僖宗时人也。”(4)笔者认为,余嘉锡云乾符、己丑为之误当确,但指范摅为僖宗时人则不确,因为咸通为唐懿宗年号,唐僖宗沿用,若范摅为咸通时人,又经乾符年间,则应是唐懿、僖宗时人。我们还注意到,在三卷本《云溪友议》前有作者的自序,范摅称:“余少游秦、吴、楚、宋,有名山水者,无不驰驾踌躇,遂兴长往之际。每逢寒素之士,作清苦之吟,或樽酒和酬,稍蠲于远思。”(5)综合有限的史料,大略可知,范摅为吴人,居于五云溪,故自号五云溪人;生活年代大约在咸通、乾符年间;少时曾游历四方名山,多与寒素之士交往唱和,受周围文士撰述风气影响,遂作《云溪友议》。
至于《云溪友议》的版本,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指出:“其书世有两本,一分为上、中、下三卷,每条各以三字标题,前有摅自序;一为商浚《稗海》所刻,作十二卷,而自序及标题则并佚之。案陈振孙《书录解题》,已称《唐志》三卷,今本十二卷,则南宋已有两本矣。《宋史·艺文志》作十一卷,则刊本误二为一也。此为泰兴季振宜家所藏三卷之本,较商氏所刻较为完善。”(6)也就是说,从《新唐书·艺文志》开始著录《云溪友议》,一直有两种版本流传,一种是分为上、中、下的三卷本,每条各有三字标题,卷首有范摅的自序,而另一种则为十二卷本,无自序和标题。清代修《四库全书》时,仍存两种版本,尽管内容差异不大,但一般视泰兴季振宜家所藏三卷本为善。
目前通行的《云溪友议》版本,也以三卷本为主,如《四库全书》本、《嘉业堂丛书》本、《四部丛刊》本(附张元济《校勘记》三卷)等。另外,十二卷本亦存于世,如《稗海》本、《丛书集成》本、杨氏海源阁旧藏抄本(现藏于台湾“中央图书馆”)等(7)。本文引述,皆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所收阳羡生标校的《云溪友议》三卷本,前有自序,每篇有小标题。
二、《云溪友议》的笔记小说性质
在历代书目著录中,《云溪友议》均被收入子部的小说家类。作为一部笔记小说集,正如范摅在自序中所言“或以篇翰嘲谑,率尔成文”(8),具有故事情节生动、人物刻画鲜明、叙述方式委婉等笔记小说体的基本特征,故不断被后人改编,得以广泛流传。
如卷上《江都事》篇云:“(李绅)后之剡川天宫精舍,凭笈而昼寝。有老僧斋罢,见一大蛇上刹前李树,食其子焉。恐其遗毒而人误食之,徐徐驱下,蛇乃望东序而去,遂入李秀才怀中,倏而不见矣。公乃惊觉。老僧曰:‘秀才睡中有所睹否?’李公曰:‘梦中上李树食李,甚美。似有一僧相逼。及寤,乃见上人。’老僧知此客非常,延归本院,经数年而辞赴举。将行,赠以衣钵之资,因喻之曰:‘郎君身必贵矣。然勿以僧之尤过,贻于祸难。’及领会稽,僧有犯者,事无巨细,皆至极刑。唯忆无锡之时也,遂更剡川为龙宫寺额。嗟老僧之已逝,为其营塔立碑,平生之修建,只于龙宫一寺矣。”(9)故事主人公为李绅,地点在剡川天宫精舍,时间为白昼,这些笔记小说的基本要素一一具备。而最重要的是笔记小说的故事情节非常完整,即故事起始——李绅昼寝,有僧见蛇上刹前李树,驱赶而下,蛇入李绅怀中,倏忽不见;发展过程——老僧知李绅非常人,故礼遇之,并以衣钵之资助其赴举;故事结局——李绅领会稽之后,有僧犯事皆至极刑,李绅回忆起无锡旧事,遂修龙宫寺。篇中李绅借宿庙宇,梦中食李,而僧人却见大蛇食李,知李绅非常人,遂助其科举,并喻以后话,整个故事情节完整,人物形象鲜明,细节描写非常生动,是一篇可读性较强的笔记小说。同时,《江都事》描写了李绅生平交游逸事,以及创作《悯农》诗所展示的才情,提供了许多有关唐代诗人李绅的资料。其它如《苎萝遇》《严黄门》《梦神姥》《葬书生》《玉箫化》《辞雍氏》《云中命》《祝坟应》《金仙指》《题红怨》等篇,也写来多有情致,是我们了解唐代社会文化有价值的史料。
当然,在《云溪友议》中不乏夸张渲染之文,甚至有将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张冠李戴的,对此历来的研究者提出过不少质疑。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所录皆中唐以后杂事。其中如记安禄山生于邓州南阳,与姚汝能《禄山事迹》所记生于营州阿轧荦山者不同,殆传闻之误。记李白《蜀道难》为房琯、杜甫厄于严武而作,宋萧士赟《李诗补注》已驳之。他如陈子昂为射洪令段简所杀在武后时,章仇兼琼判梓州事在天宝以后,时代迥不相及。杀王昌龄者闾邱晓,杀闾邱晓者张镐,与高适亦不相关。乃云章仇大夫兼琼为陈拾遗雪狱,高适侍郎为王江宁申冤,殊不可解。陈拾遗句下注曰陈冕字子昂,亦与史不符。又周德华唱贺知章《杨柳枝词》一篇,今本据韦縠《才调集》,《才调集》又据此书。然古词但有月节折杨柳歌,其杨柳枝一调,实兴自中唐白居易诸人,郭茂倩《乐府诗集》班班可考,知章时安有是题?皆委巷流传,失于考证,至于颂于之宽仁,诋李绅之狂悖,毁誉不免失当。而李群玉《黄陵庙诗》一条,侮谑古圣,尤小人无忌之谈,皆不足取。”(10)皆有一定史实依据,颇为精要。
笔者以为,《云溪友议》作为一部笔记小说集,其创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因此书中存在一些疏误尚属正常,我们所关注的是作者对唐代社会文化环境的展示,从这个意义来看,《云溪友议》仍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唐代史家刘知几在《史通》中将笔记小说分类,并肯定其史学功用,以为可补正史之阙(11),这说明自唐代以来史学家对诸如《云溪友议》等笔记小说的史学价值一直是比较重视和肯定的。近代以来,陈寅恪先生提出以“通性之真实”原则来甄别笔记小说的史料价值(12),也即撇开笔记小说所述个体事件的具体真实性不谈,其展开的社会文化环境是可以在笔记小说叙述过程中窥知一二的。严耕望先生在《唐人习业山林寺院之风尚》一文的附记中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又本文(指严氏文)取材,颇多唐五代笔记小说家言。此类记事或不无失实之处;然本文主旨不在考证个别事实之准确性,而在阐明当时社会之一般风尚,稗官所记容有失实,然仍是反映当时社会风气,此无可否认者,故取之不碍。”(13)这些前辈学者对待笔记小说的态度,以及所提出的甄别原则,颇有益于我们准确认识《云溪友议》的史料价值。
三、《云溪友议》的史料价值
我们知道,《云溪友议》是一部偏重诗话性质的笔记小说,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云:“然六十五条之中,诗话居十之七八,大抵为孟棨《本事诗》所未载。逸篇琐事,颇赖以传。又以唐人说唐诗,耳目所接,终较后人为近,故考唐诗者如计有功《纪事》诸书,往往据之以为证焉。”(14)可见,《云溪友议》保存了孟棨《本事诗》所未载的资料,为计有功《唐诗纪事》所引证,其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1.史源近真
范摅自称“因籍众多,因所闻记”“因事录焉”(15),表明他在编撰《云溪友议》时的史源或取自街谈巷议,或取自口耳相闻。在各篇中,范摅还不时以“云溪子曰”的形式说明故事的来源和表达个人的见解。如卷上《梦神姥》篇末云:“云溪子曰:亲闻范阳所述,故书之。”(16)卷中《彰术士》篇末云:“云溪子曰:自童之年知之,方敢备录。”(17)卷下《江客仁》篇中云:“云溪子以刘向所谓‘传闻不如亲闻,亲闻不如亲见’也,乾符己丑岁,客于霅川,值李生细述其事。”(18)从中可知,作者所述故事乃亲闻亲见,并非凭空杜撰。其他如《襄阳杰》《江都事》《葬书生》《三乡略》《狂巫讪》《温裴黜》《羡门远》《蜀僧喻》等篇,作者皆以“云溪子曰”的形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还有一些篇什,虽然没有“云溪子曰”,但多数也在篇末阐述了看法,如《玉箫化》篇,对主人公韦皋镇蜀的功绩加以了肯定。
笔者以为,《云溪友议》采用“云溪子曰”的形式来说明情况,明显是仿效史书“史臣曰”的结构形式,这与作者强调史源的真实可信是一致的,因此作为笔记小说的《云溪友议》,尽管不免有许多夸张虚设的地方,但其所记是有本事基础的,可以视为近真。
2.补史之阙
《云溪友议》卷中《赞皇勋》篇云:“石雄仆射,初与康诜同为徐州王侍中智兴首校……赞皇时为上宰,而用于石雄,雄奋武夺得天井关。后共刘振又破黑山诸番部落……及李公以太子少保分洛,石仆射诣中书论官,曰:‘雄立天井关及黑山之功,以两地之劳,更希一镇养老。′”(19)此篇所述石雄有关事迹,被司马光《资治通鉴》所引用。《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八“唐宣宗大中二年九月”条云:“前凤翔节度使石雄诣政府自陈黑山、乌岭之功,求一镇以终老。”此处并有《考异》曰:“此出范摅《云溪友议》。彼以乌岭为天井,误也。”(20)司马光在《考异》中指出,石雄自陈功绩求一镇以终老的史事,源自《云溪友议》,这就说明司马光审慎采用了《云溪友议》的相关记载,以此补史之阙。同时,司马光又指出,《云溪友议》误记乌岭为天井。石雄其人,两唐书皆有本传。《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一《石雄传》云:“石雄,徐州牙校也……雄受代之翌日,越乌岭,破贼五砦,斩获千计……不旬日,王宰收天井关,何弘敬、王元达亦收磁洛等郡。”(21)《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一《石雄传》云:“雄受命,即勒兵越乌岭,破贼五壁,斩获千计,贼大震……会德裕罢宰相,因代归。白敏中猥曰:‘黑山、天井功,所酬已厌。′”(22)由此看来,《云溪友议》的确将乌岭误作了天井关。然而,笔者以为,从《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的相关记载来看,明显考实采用了《云溪友议》的记述,足见《云溪友议》补史的价值。
《云溪友议》卷中《狂巫讪》篇云:“太仆韦卿觐,欲求夏州节度使。有巫者知其所希,忽诣韦门曰:‘某善祷祝星神,凡求官职者,必能应之。’韦卿不知其诳诈,令择日。夜深,于中庭备酒果香灯等,巫者乘醉而至,请韦卿自书官阶一道,虔启于醮席。既得手书官衔,仰天大叫曰:‘韦觐有异志,令我祭天!’韦公合族拜乞之:‘山人无以此言,百口之幸也。’凡所玩用之物,悉与之。时湖上崔大夫偘,充京尹,有府囚叛狱,谓巫者是其一辈。里胥诘其衣装忽异,巫情窘,乃云:‘太仆韦觐,曾令我祭天。我欲陈告,而以家财求我,非窃盗也。’即当申奏,宣宗皇帝召觐至其殿前,获明冤状,复召宰臣,诏曰:‘韦觐,城南上族,轩盖承家,昨为求官,遂诏诬谤。无令酷吏加之罪。’愆其师诬诳,便付京兆处死讫申。韦则量事受责,门下议贬潘州司马。”(23)此篇所记韦觐(《资治通鉴》作“廑”)求官受诬事,同样被司马光《资治通鉴》所采用。《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九“唐宣宗大中十年六月”条云:“司农卿韦廑欲求夏州节度使,有术士知之,诣廑门曰:‘吾善醮星辰,求官无不如意。’廑信之,夜,设醮具于庭。术士曰:‘请公自书官阶一通。’既得之,仰天大呼曰:‘韦廑有异志,令我祭天。’廑举家拜泣曰:‘愿山人赐百口之命!’家之货财珍玩尽与之。逻者怪术士服鲜衣,执以为盗。术士急,乃曰:‘韦廑令我祭天,我欲告之,彼以家财求我耳。’事上闻。秋,九月,上召廑面诘之,具知其冤,谓宰相曰:‘韦廑城南甲族,为奸人所诬,勿使狱吏辱之。’立以术士付京兆,杖死,贬廑永州司马。”(24)司马光在《考异》中指出:“《东观奏记》《实录》,贬司农卿韦廑为永州司马;廑夜令术士为压胜之术,御史台劾奏故也。范摅《云溪友议》曰:太仆卿韦廑欲求夏州节度使云云,贬潘州司马。今官名从《东观奏记》及《实录》,事采《云溪友议》。”(25)细读两书中有关韦觐(廑)求官受诬一事的记载,可以发现司马光确实除了纠正官名之外,事实经过基本上采用了《云溪友议》的记载。显见,司马光在仔细辨析的基础上,再一次用《云溪友议》的记载补充了史事。
3.叙述诗事
在《云溪友议》总共六十五篇中,涉及唐人诗话的就达五十四篇。这些篇目记述了大量诗歌创作的故事背景,便于后世准确理解唐人诗歌寄托的本意。最典型的当属《云溪友议》卷下《闺妇歌》篇,其曰:“朱庆余校书,既遇水部郎中张籍知音,遍索庆余新制篇什数通,吟改后,只留二十六章,水部置于怀抱,而推赞焉,清列以张公重名,无不缮录而讽咏之,遂登科第。朱君尚为谦退,作《闺意》一篇,以献张公。张公明其进退,寻亦和焉。诗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籍郎中酬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朱公才学,因张公一诗,名流于海内矣。”(26)朱庆余和张籍的这两首唱和诗可谓家喻户晓,但如果不清楚这两首诗创作的本意,恐怕大多数人都会依照字面理解为新婚夫妇之间的情意和对越女美貌和歌声的赞美。由此可见,《云溪友议》有关诗歌本事的记载颇为珍贵。
又卷上《襄阳杰》篇云:“又有崔郊秀才者,寓居于汉上,蕴积文艺,而物产罄悬。无何,与姑婢通,每有阮咸之从。其婢端丽,饶彼音律之能,汉南之最也。姑贫,鬻婢于连帅。连帅爱之,以类无双,给钱四十万,宠眄弥深。郊思慕无已,即强亲府署,愿一见焉。其婢因寒食来从事家,值郊立于柳阴,马上连泣,誓若山河。崔生赠之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或有嫉郊者,写诗于座,公(指襄阳公)睹诗,令召崔生,左右莫之测也。郊则忧悔而已,无处潜遁也。及见郊,握手曰:‘“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便是公制作也。四百千,小哉!何靳一书,不早相示!’遂命婢同归,至于帏幌奁匣,悉为增饰之,小阜崔生矣。”(27)这里,作者虽嘉褒了襄阳公于色不吝之雅量,客观上则将崔郊名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创作本事还原了出来,颇有益于读者准确理解此诗的创作背景和表达内涵。
4.反映现实
《云溪友议》在保存大量诗歌本事的同时,还对唐代社会风习作了大量的描述。如卷上《鲁公明》篇记载颜真卿判杨志坚妻求离的判词曰:“杨志坚素为儒学,遍览九经,篇咏之间,风骚可摭。愚妻睹其未遇,遂有离心。王欢之廪既虚,岂遵黄卷;朱叟之妻必去,宁见锦衣?恶辱乡闾,败伤风俗,如无褒贬,侥幸者多。阿王决二十后,任改嫁。杨志坚秀才,赠布绢各二十匹、禄米二十石,便署随军,仍令远近知悉。”(28)颜真卿对杨志坚及其妻的不同判决,无疑是对当时现实社会风气的一个评判,很值得重视。另有《真诗解》《毗陵出》《苗夫人》等篇,亦可从中窥见唐代社会婚姻习俗之一二。又如卷下《去山泰》篇云:“宋言端公,近十举,而名未播。大中十一年,将取府解。言本名‘嶽’,因昼寝,似有人报云:‘宋二郎秀才,若头上戴山,无因成名。但去其山,自当通泰。’觉来便思去之,不可名‘狱’,遂去二‘犬’,乃改为‘言’。及就府试,冯涯侍郎作掾而为试官,以解首送言也。”(29)此处,作者生动地记载了唐代社会科场举子复杂的心态。相同题材的还有《讯岳灵》《龟长证》等篇,都为后世了解唐代社会科举风习提供了丰富鲜活的资料。
对于唐代官场政治,文中也有不少提及。如卷中《李右座》篇云:“李相公林甫,当开元之际,与巷陌交通,权等人主。天下之能名,须出其门也,如不称意者,必遭窜逐之祸。虽杨国忠之盛,末得侔也……举子尉迟匡,幽并耿概之士也,以频年不第,投书于右座,皆击刺之说。匡有《暮行潼关》之作,云:‘明日飞出海,黄河流上天。’又《观内人楼上踏歌》曰:‘芙蓉初出水,桃李忽无言。’又《塞上曲》云:‘夜夜月为青冢镜,年年雪作黑山花。’相公鉴此句曰:‘得非才子乎?若使匡伏恨衔冤,不假陶铸之力,则从四夷八蛮,分为左衽矣!岂为进人乎?岂为贤相乎?’及得相见,右座曰:‘有一萧颖士,既叨科第,轻时纵酒,不遵名教。尝忤吏部王尚书丘,然以文识该通,孰为其敌,君子不遗其言,几至鞭扑。子之诗篇,幸未方于颖士,且吾之名,复异于王公(原注:言王吏部),重欲相干,三思可矣。’匡知右座见怒,惶怖而趋出。恓屑无依,退归林墅。罢宁戚之高歌,效约成之独乐。登山临水,劳灼灼之音焉。且李君之为辅翊,妒贤害能,太平之基,因而覆餗也。昔重华登用,进二八于明君;姬旦为相,述四人于少主。故行流殛之刑,成吐握之美,乃帝子之股肱,万方之轨度也。若李丞相,恣行残贼,不慕姚、姬,卒罹其殃,乃其宜也。”(30)此篇较为详细地记述了举子尉迟匡的遭遇,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权相李林甫妒贤害能行径所持的批贬态度,所谓“太平之基,因而覆餗”。显然,《云溪友议》所反映的唐人对李林甫专政的看法,是我们研究开天盛衰值得参考的资料。
综上,范摅为吴人,自号五云溪人,大约生活于咸通、乾符年间。他曾游历四方名山,多与寒素之士交往唱和,受文士撰述风气的影响,遂作笔记小说集《云溪友议》。此书历来被著录于子部小说家类,以三卷本和十二卷本传世,在偏重于记述唐人诗话的同时,也为后世提供了大量有关唐代社会文化的鲜活资料,故颇受历代史家的重视,流播久远。笔者认为,作为一部唐人笔记小说集,《云溪友议》具有史源近真、补史之阙、叙述诗事和反映现实等特点,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注释】
(1)《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三》,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542页。(www.daowen.com)
(2)陈振孙撰:《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22页。
(3)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307页。
(4)余嘉锡撰:《四库提要辨证》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027页。
(5)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59页。
(6)纪昀总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570页。
(7)严杰撰:《唐五代笔记小说考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79页。
(8)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59页。
(9)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68页。
(10)纪昀总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3570—3571页。
(11)王燕华、俞钢《刘知几〈史通〉的笔记小说观念》,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年11月。
(12)《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陈寅恪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81—82页。
(13)《严耕望史学论文选集》严耕望著,中华书局2006年,271页。
(14)纪昀总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571页。
(15)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59页。
(16)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74页。
(17)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90页。
(18)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307页。
(19)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8页。
(20)《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八,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034页。
(21)《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一《石雄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236页。
(22)《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一《石雄传》,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195—5196页。
(23)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88页。
(24)《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九,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060页。
(25)《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九,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060页。
(26)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320—1321页。
(27)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64—1265页。
(28)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61—1262页。
(29)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302页。
(30)范摅撰、阳羡生校点:《云溪友议》,《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85—12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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