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古埃及的永恒概念与今生定位

古埃及的永恒概念与今生定位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另一方面,来世的永生并不是与今世没有关系,古代埃及人想象中的来世并非脱离今世存在于虚空之中。下面,以第六王朝上埃及第十四州州长帕庇昂赫的坟墓为例,考察古代埃及人的今生在其来世观念的形成以及他们在为来世做准备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古埃及的永恒概念与今生定位

今生与永恒:古埃及人的今生在其永恒概念中的位置

金寿福

古代埃及人认为,生与死都受神的控制。与生一样,死亡属于人世的正常现象,是造物主创世活动的一部分[1]。成文于古王国时期的泽德夫荷尔说教文把生与死视为极端的对立:“死亡令我们沮丧,生命令我们神采飞扬。”古代埃及人在生前写下的自传里用如下的话勉励后人要珍惜生命:“你们这些热爱生活、憎恶死亡的人……”与生命经常连用的词是“回想”(sX3),而与死亡一起使用的词为“忘却”(smX),意思是希望人们珍视今世的生命和生活,而不要让死亡这个恐怖的字眼败坏了生存的欲望和生活的情趣[2]。在谈到正义的人应当得到奖赏,而邪恶的人应当受到惩罚的时候,古代埃及人说,“神会把生命赐给与邻为善的人,把死亡降到造孽者的头上”[3]。可以看出,对古代埃及人来说,死亡只能是一种惩罚,他们从未将死亡视为一种解脱。

在这种对于生命的由衷热爱和对于死亡的惧恨交织情感的驱使下,古代埃及人把威胁人类生命的疾病与死亡等同起来。因此,一个病人被形容为挣扎在生命与死亡之间[4]。死亡是可憎的,但是人们无法抗拒它,同时也不能无视它。在古代埃及人的解剖学中,身体的右半部分完全处于生命的控制,而身体的左半部分则属于死亡[5]。可见他们把死亡当作是与生俱来的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怎样在不可回避的死亡与无限美好的生命之间找出一条能够让人接受的出路?古代埃及人设想,人的今生结束以后会有第二次生命,而在这种情况下,死亡就成为今生与来世之间的过渡阶段,换句话说,死亡是人们获得新生命的必要前提。太阳和星星有规律的升起和降落、尼罗河水的泛滥和退去、植物一年一度的枯荣等现象令古代埃及人看到了自然界生命循环往复的事实并暗示了人生转世的可能性。在影响深远的奥西里斯神话里,古代埃及人表达了他们关于新旧生命交替的愿望:奥西里斯的死促成了赫拉斯的诞生。在古代埃及人看来,奥西里斯之所以必须死,是因为他借助赫拉斯的身份获得了新的生命。古代埃及人把坟墓比作为死者的居所,在表达死者在坟墓里完成从死到生转换过程的时候,他们又说:“为死者准备的居所能够孕育生命。”[6]

从这个角度来说,死亡是一个自我孕育生命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不可避免的,同时也是新生命产生的必经阶段。在《金字塔铭文》里,祭司们在为死者举行仪式时用下面富有哲理的话语安慰后者:“你离去,是为了回来;你入睡,是为了醒过来;你死去,那是为了获得生命。”[7]在另外一段经文里,祭司们甚至试图否认死者已经死亡的事实:“你并非以死亡的状态离去,你的离去暗示了生命。”[8]我们也可以在《棺材铭文》里读到类似的句子:“愿你站立起来,因为你没有死去;愿你起来迎接生命,因为你没有死去。”[9]

在上述来世观念的主导下,达到死后获得再生的最为根本的前提是保存尸体,使之保持获得新生命的潜能。顺理成章的是,古代埃及人为了完好地保存死者的尸体而采取一系列费时费力的步骤[10]。这些步骤包括坟墓的建造、尸体被制作成木乃伊、葬礼、随葬品、供品以及祭祀活动。古王国时期的说教文因此劝告年轻人,及早为来世做准备:“你要把你在墓地的房子建造得得体,你要使你在西边的居所长久。”[11]

一个官吏在自传里对这一点做了如下的解释:“我在我的‘永恒之城’(指墓地)建造了一座称心如意的坟墓,我把墓室装饰一新。愿我的名字在墓壁上、在人们的口中永驻,愿人们世世代代记住我的美德。今生今世转瞬即逝,而来世将永远持续下去,我的国王以这座坟墓为他的忠臣(指作者本身)的未来做准备,以便我的躯体有休眠之处,以便我的名字永远被世人相传。”[12]这段简短的文字道出了古代埃及人对来世的想象以及对来世与今世之间关系的认识。一方面,他们把坟墓看作是踏上永恒的生命旅程的站点。按照当时盛行的来世观念和墓葬习俗建造坟墓、制备墓葬设施的人具备了获得永生的一部分条件。另一方面,来世的永生并不是与今世没有关系,古代埃及人想象中的来世并非脱离今世存在于虚空之中。来世至少在三个方面受到今世的影响和限制。其一,只有生前为国王效劳,从而有足够经济来源的人才有可能建造一座胜任转世功能的坟墓。其二,死者在来世的生活用品需要他的亲人提供,他在来世的家庭生活更是要等待其他家庭成员的陆续到来。其三,死者需要他生前的邻里乡亲怀念他,为他祷告和念诵经文,以此来把他存留在他生前所熟悉的社会结构里。一旦哪个人诅咒他或者破坏他的坟墓,那么他在来世的生存就化为泡影。下面,以第六王朝上埃及第十四州州长帕庇昂赫的坟墓为例,考察古代埃及人的今生在其来世观念的形成以及他们在为来世做准备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1 被转移到来世里的今世

来世是今生的延续,墓室是死者在来世的居所,所以保证来世复活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墓室的结构上模仿今生的房子。古代埃及人想象中的来世与今世非常相像,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们在墓室里设置专门用来解决大小便问题的场所中看得最为清楚[13]

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古代埃及人住宅遗址以及他们置入坟墓中的房子模型证明,古代埃及的住宅一般有一条比较长的走廊与外界相连。对较富有的家庭来说,通过这条走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围着高墙的院子,院子的四周除了家庭成员使用的若干房间以外,还有作坊(纺线、织布、制造工具等)、牲口棚、粮仓、库房等建筑。许多平常人家只好把富人家庭比较开阔和分散的结构紧凑地建在一起,虽然规模上相对小,其结构和布局却大同小异。

在家庭成员居住的区域内,最靠近院子的是类似会客厅的用来接待来人和办理公务的房间。这个房间虽然不大,却是通向其他房间的必经之地,所以它的几面墙壁上都装有门。穿过会客厅可以进入做饭、用餐的房间,家庭供奉的神坛也在这个房间里,此外还有壁龛,可能是为了放置神像。

再向里就是家庭成员的起居室兼卧室,有时边上还设有储藏间和卫生间[14]。所谓的卧室实际上是在起居室的墙壁挖出一个壁龛而形成的,这样做可能主要是为了在埃及这样一个炎热的地方尽量赢得阴凉,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充分利用空间的企图[15]。有些官吏房子的遗址表明,他们的起居室和卧室外面还辟有前厅,它不仅给房主人提供了更多的活动空间,而且还保证了他们在起居室和卧室内享受充分的自由[16]

在时间上晚许多的阿玛纳遗址上,考古学家发现了古代埃及人住宅中一个很有意义的结构。他们发现比较富有家庭的房子在入口处附近有一个通向房顶的楼梯。学者们认为房顶上设有一个小房间,主要是为了让处于特殊情况的女主人住在里边,使她不会轻易受到干扰。最近,考古学家还在卢克索西岸国王陵墓建造者的住宅遗址中发现了同样的结构[17],说明这种专门为女主人设计的小房间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分布上都不属于个案。

在来自新王国的一个墓室的墙壁上,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埃及上层人家里日常活动的景象:纺亚麻线的工匠、磨面的仆人、坐在会客厅里的主人以及侍候他的仆人;在另一面,房子的主人正在给跪在前面的两个书吏交代任务或者听取他们的汇报;一个屠夫正在忙着割肉,准备把肉块拴在一根绳子上晒干;在壁画的上部还可以看见排成一排的粮仓[18]。这些画面不仅展现了房子主人及仆人在里面所从事的活动,而且也证明了考古学家对古代埃及人的住宅结构所进行的复原。

帕庇昂赫的坟墓在结构上与上面所讲的房子的结构有哪些相似之处呢?帕庇昂赫在帕庇二世(公元前2350年前后在位)统治年间担任上埃及第十四州的州长职务[19]。在这个被称为库塞(Cusae)的州里,居民们把主司爱情、婚姻和生育的哈托女神当作保护神。帕庇昂赫墓室里的象形文字称她为“库塞的女主人”[20]

帕庇昂赫墓位于中埃及迈尔附近尼罗河西岸的山坡上。他的墓与其父亲的墓连成一体。在古代埃及,父子间或者兄弟间多人分享一座坟墓的现象比较普遍,而父子分别拥有坟墓,并且两座坟墓又连成一体的情况则少见。帕庇昂赫这样做,说明了他的富有,体现了他注重亲情的品质。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由此看出他在严格意义上把今世搬到来世的尝试,仿佛长大成人、安家立业的儿子把自己的房子连着父母的房子建造,以便随时拜访父母,同时又在需要之时能够得到父母的照顾[21]。在其父亲索白克荷太普的墓室里,帕庇昂赫被描写为“他(帕庇昂赫的父亲)的亲爱的儿子、他所宠爱的儿子、国王的朋友、祭司长帕庇昂赫,他的昵称是‘小黑子’”[22]

整座坟墓是在半山腰上凿入悬崖而成,坐西向东,入口大致朝东。入口所在的墙面上原来有文字和浮雕,现已无法辨认。帕庇昂赫的墓分为六个墓室:大厅(相当于住房里的会客厅)、放置死者雕像的雕像室(相当于住房边上的作坊)、供亲属及其他活着的人祭奠死者和为他献祭而设的祭祀室(相当于住房里的厨房兼餐厅)、存放祭祀器皿和实物的储藏室(相当于住房里的储藏室或壁龛)和为帕庇昂赫和他的妻子准备的两个棺材室(相当于住房里的卧室)。六个墓室总的来说呈东西轴线,并且以大厅为中心。雕像室、帕庇昂赫妻子的棺材室和祭祀室紧挨大厅,它们通过设在大厅三面墙壁上的通道与大厅相连;而储藏室和帕庇昂赫本人的棺材室则要通过祭祀室才能到达[23]

大厅东西宽3.65米、南北长3.75米、高2.80米。与住房的客厅一样,这里是墓主帕庇昂赫与包括其亲人在内的生者接触和交流的主要场所。在客厅的四面墙壁上,我们可以看到表现帕庇昂赫生前许多活动的画面。

在大厅的南面墙壁上,我们可以看到帕庇昂赫穿着古代埃及上层人物通常所穿的类似长袍的裙子,戴着手镯和胸饰。帕庇昂赫头上横向的象形文字注明了他的官职和头衔:州长、埃及国王的财政大臣、国王唯一的朋友、诵经祭司、祭司长帕庇昂赫[24]。一行垂直的象形文字概括了帕庇昂赫的活动内容:“视察所有工匠的工作。”[25]画面不仅涉及帕庇昂赫生前的职业生涯,而且以更加细致的手法表现了他如何指导和监督各类工匠在他为自己死后的祭祀而专门辟出来的田地上劳动以及为他的丧葬做准备[26]

在所有的壁画上,帕庇昂赫的身材比其他人高出许多,犹如鹤立鸡群,周围是贴身侍从以及忙于各种活计的工匠。有正在制作金属容器首饰、石头容器、石头雕像的工匠,有一个工匠把装有膏油的瓶子呈献给帕庇昂赫。在这些工匠的上方刻着一行象形文字:“加倍努力,我们的头儿在表扬你们。”[27]在墙壁靠近门口的地方是帕庇昂赫端坐的画面。他一只手握着权杖,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手帕。他的前面有两个站着和两个蹲着的书吏,他们正在记录收租的结果。

大厅的西面墙壁上有一道门(高1.90米、宽90厘米)可以进入帕庇昂赫妻子的棺材室,即两个棺材室中比较小且比较接近坟墓入口的那一间。门口的东侧有一处壁龛(宽65厘米、高1.11米、深36厘米),用来放置墓主与妻子的合雕像,龛的四周涂了颜色,目的是使石灰岩看上去更接近象征坚固和永恒的红色花岗石。

位于大厅北面墙壁上的门(高2.10米、宽87厘米)通向放有墓主雕像的墓室。门的两侧分别有表现帕庇昂赫站立和端坐的图像,它们上方的象形文字道出了这些图像的含义:“小黑子的雕像到达雕像室,他是州长、埃及国王的财政大臣、上埃及的督察、国王唯一的朋友、诵经祭司、祭司长。”[28]雕像室的墙壁上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刻画和描写了帕庇昂赫的尸体被制成木乃伊的过程以及随后举行的葬礼场面。这个雕像室相当于前面讲到的古代埃及上层人物的住宅中工匠做工的作坊。在今世,工匠们在作坊里纺线、织布、制造农耕等生产活动必需的工具,而在坟墓中的雕像室里,工匠们制作死者的雕像,这些雕像包括木质和石质的,目的是让不同质地的雕像发挥它们各自的特性。

雕像室在象形文字里的意思是“雕像之屋”,它与其他墓室之间通常只有一个被称作“坟墓之眼”(ptr.tj nt Hwt-k3)的小缝隙。通过小缝隙进入雕像室的香气对死者非常重要,在雕像室隔壁的墓室壁画上,我们可以看到祭司们正在拿着香炉,让香气环绕在雕像的周围。在古王国中期,雕像室是一个仅够容纳一座雕像的封闭结构,它与近邻用来进行祭祀活动的墓室之间只有一个小缝隙。缝隙设置的高度恰好是人站立时视线的高度。按照多数埃及学家的观点,古代埃及人赋予这种雕像室——或者说希望它拥有——两种功能:一是允许附着在雕像上的死者借助它看到举行祭祀活动的亲人以及供桌上的祭品;二是让附着在雕塑上的死者通过它嗅到来自其他墓室的香气。后来,这个小雕像室外面又辟出一间真正的墓室,用来放置数量不等的表现死者的雕像。帕庇昂赫的坟墓拥有这样一个含有小雕像室的大雕像室[29]。此外,这些大雕像室里还放置了许多小型的木头或石头雕像,这些雕像表现的是在来世为墓主服务的仆人。

古代埃及人相信,一个人的雕像不仅模仿了他的外部形象,而且可以通过各种仪式使它们拥有被雕塑那个人的内涵。在一般的情况下,它们可以起到死者替补人的作用,假如死者的尸体腐烂或者遭到无法预料的毁坏,那么这些雕像就会替代主人,完成生命循环的任务[30]。在帕庇昂赫雕像室里,除了数量可观的雕像以外,墙面还有数百个表现墓主的形象。

祭祀室相当于住房里的厨房,这里是死者的亲属为其举行祭祀活动的地方。祭祀室的西面墙壁后面是可以通过竖井进入的棺材室。与这个主题相关,祭祀室的墙壁上可以看到墓主猎禽捕鱼的场面。同时,在其他墓室中看不到的帕庇昂赫的妻子和儿子的形象也出现在祭祀室的墙壁上。这里是死者的亲属为他提供祭品的地方,所以用浮雕、壁画和文字表现他们举行的祭祀活动至关重要。从墙壁文字中“他(指帕庇昂赫)的长子,他亲爱的儿子”[31]这句话来判断,帕庇昂赫不止一个儿子。

墓室是生者与死者交流的地方,生者希望死者的雕像、浮雕以及图画能够在祭祀活动的影响下帮助死者获得新生的能力[32]。墓室的装饰以及里面的摆设都是为了让死者拥有通向来世的条件和权利。整座坟墓里的壁画、浮雕以及刻写文字的面积超过了82平方米,刻画了包括帕庇昂赫在内的大约800个人物。帕庇昂赫俨然像国王一样得到这些人的拥戴和服侍[33]。这些人物的大小尺寸、服饰、姿势以及容貌各不相同,从而让人们很容易地看出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所从事的职业,充分体现了帕庇昂赫试图把生前所熟悉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社会地位和关系、家庭生活等全盘转移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愿望和尝试。与今世的住房相比,坟墓里的大厅、雕像室、祭祀室和棺材室可以说成是前者的仿制品,也可以说是古代埃及人为了来世生活而对今世的房子进行了些许必要改动的结果。

2 随着太阳获得新生

按照古代埃及人的宇宙观,人世产生以前混沌一片的原始状态叫做努恩(Nun)。它是早晨升起的太阳在完成了天空中的运行过程之后夜间返回的地方[34]。太阳在其循环过程中表现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由一个神来代表,早晨的太阳叫做哈拉赫特,他呈现留着小辫子的儿童形象;中午的太阳叫做拉,处于生命的鼎盛时期;傍晚的太阳叫做阿吞,他象征着老练和智慧,但同时也显现衰老和虚弱[35]。古代埃及人把昼夜交替比作人生从这个世界向另一个世界的过渡,因为他们相信,太阳回到它出生的原始状态获得了新的生命。一首太阳颂歌形象地表达了古代埃及人希望像太阳一样回到出生时的原始状态并赢得再生的愿望:“你投射在地平线上的光芒多么耀眼。我们在寻求新生的过程中进入了努恩的身躯,他把我们更新得如同第一次一样。衰老的我们已经不复存在,我们已经获得了新生。”[36]

此外,古代埃及人把天视为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每天早晨生育太阳,每天夜晚接纳太阳;她每天夜晚生育星星,每天早晨又把它们吞入腹中。她以此来保证它们生命的延续[37]。在这种宇宙观念的影响下,容纳死者躯体的棺材和墓室都被比作这位女神的腹部[38]。棺材和墓壁上都少不了直接向努特女神发出的祈祷,要求她张开双臂接收她这个需要更新生命的儿子,经文中有时还伴有努特向死者做出的许诺[39]。在金字塔铭文里,能否和怎样与努特女神结为一体成为中心话题[40]。在这些经文里,古代埃及人所表达的最重要的愿望是在女神的保护之下完成生死交替的巨大工程[41]

在一首太阳颂歌里,作者用如下的话赞扬努特女神宽大的胸怀和仁慈的天性:“你(指太阳)母亲的双手像墙壁一样围住了你,她拥抱了你,她接收了属于自己的儿子。她用双手拥抱了你,使得你与她结为一体。”[42]这里所说的“结合”在象形文字里被称为“与生命结合”,意味着太阳进入努特女神的躯体以后获得新生以及第二天重新跨越天空的力量。在古代埃及人的来世观念中,进入棺材的死者实际上是加入了宇宙生命循环的运动;进入棺材等于踏上了太阳更新生命的行程。因此,太阳神的神船又被叫做“百万之舟”,意思是它能够容纳所有满足了进入来世条件的死者[43]

就帕庇昂赫的坟墓来说,假如打开进入整座坟墓的门,大厅显得相当明亮,祭祀室和雕像室有一定的光亮,而其他墓室没有人工照明则漆黑一片。这可能就是帕庇昂赫所预想和企盼的效果。从功能上划分,大厅、祭祀室和雕像室是他在来世自由活动的空间,因而相当于他生前白天生活和活动时主要使用的住房里的客厅,时间上相当于太阳照射尼罗河谷地的那一阶段;两个棺材室是为了帕庇昂赫和妻子死后安息和孕育新生命而安排的,功能上类似于两个人在世时住房里的卧室,时间上相当于太阳在夜间的行程。

从墓室的大小以及高度判断,祭祀室最大、最高,大厅和雕像室次之,而两个棺材室不仅窄小和低矮,并且没有任何自然光线。很明显,帕庇昂赫墓室的结构一方面模仿了墓主生前住房内不同房间的布局,另一方面又在东西轴线上仿照太阳从东向西的运动轨迹。天、地和阴间不仅表现了帕庇昂赫死后的所在,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他像太阳、植物一样重复出生、成长、衰老、死亡过程的愿望。帕庇昂赫把自己的坟墓比成太阳完成它起死回生或者返老还童过程的场所[44]

帕庇昂赫把坟墓看作生前的住所,同时又把它纳入宇宙生命循环过程,这种双重定位最巧妙地表现在帕庇昂赫妻子棺材室的设置上面。

首先,在大厅的西面墙壁上,也就是紧邻帕庇昂赫妻子棺材室的那面墙壁上,帕庇昂赫以非常含蓄的手法表现了他与妻子同房的意念[45]。我们在壁画上看到帕庇昂赫穿着白色的亚麻布衣服,端坐在椅子上。他用右手的手指蘸一个仆人递过来的膏油,左手握着一块手绢。那个仆人拿着的膏油瓶的下面写着:“节日的香水和荷奴膏油。”[46]膏油在古代埃及用途很广,人们相信它具有保护皮肤、治愈伤口的功能。涂抹膏油是制作木乃伊过程中和“启口仪式”中必不可少的步骤[47]。此外,它还被看作能激发人的情欲。在普塔荷太普说教文里,当作者谈到夫妻之间感情的时候,他劝告年轻人要给妻子提供充足的膏油[48]。因此可以说,喷洒香水和涂抹膏油的场面已经暗示了帕庇昂赫将要采取的行动。(www.daowen.com)

在帕庇昂赫所坐的椅子下蹲着一条狗。狗脖子上戴着颈项,狗的旁边有一个侏儒正在给它喂食[49]。再往下,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弹竖琴的女子。初看起来,这幅图画无非是表现了帕庇昂赫生前富足和悠然自得的生活景象。不过,靠近这幅图画的墙壁上有一处用来放置帕庇昂赫与妻子的合雕像的壁龛,壁龛边上就是进入帕庇昂赫妻子棺材室的门。比较合乎情理的解释便是,放在龛里的三维雕像、龛周围二维的图画和文字以及通向棺材室的门形成一个整体。雕像旁边那两个弹竖琴的女子好像正在引导帕庇昂赫进入棺材室。

意味深长的不仅是这里的三维雕像和二维图画的组合。在稍远一些的左面和右面墙壁上,我们分别看到帕庇昂赫在纸莎草丛中打猎捕鱼的场面和一头公牛、三头母牛以及一头牛犊的画面。纸莎草植物茂密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是许多鱼类和鸟类栖息繁衍的地方,在古埃及语里,“在鱼鸟池上徜徉”(s3b sSw)暗含情爱的言外之意。在古代埃及人的宗教信仰中,纸莎草丛还是与爱情和生育相关的哈托女神出没的场所,而哈托最常见的表现形式就是一头母牛[50]。公牛在古代埃及象征男性的强壮,而母牛则代表女性的多产。此外,侏儒与猴子一样,在古代埃及象征旺盛性欲[51]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在门口的另一边我们可以看到若干木匠正在做工[52]。在工匠们忙碌的场面中,唯一的制成品是一张床,间接地表现了床在一系列文字和画面组成的孕育新生命系统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工匠们正在用木头制作的门则暗示了男女主人公将在墓室里享受到的宁静和安全。

床、涂抹膏油的墓主、弹奏竖琴的年轻女子、纸莎草丛中的牛、侏儒这些看起来似乎没有关联的画面实际上表达了一个意义深刻的主题[53]。虽然帕庇昂赫墓壁上没有明确说出墓主正在或者将要进行的行动,也没有帕庇昂赫与其妻子在一起的画面,我们有理由推断弹奏音乐、弹琴的女子以及其他画面都暗示或象征男女肉体结合的场面[54]

根据古代埃及神话里太阳神自我繁殖的说法,古代埃及人相信,死去的男人通过在来世与妻子结合达到使自己返老还童的目的。因此,他们在墓壁上用文字或者图画间接地表现墓主完成这种动作或者暗示他拥有这一能力[55]。他们这种做法完全是出于复活的考虑,并没有享受性爱的快乐或快感的因素,所以文字也好,图画也好都采取含蓄的手段[56]

无独有偶,在一处属于中王国时期官吏住宅的遗址上,考古学家在一座房子里得以辨认出两个卧室[57],其中一个属于男主人,另外一个明显为女主人专用。女主人的卧室位于男主人卧室的左边。这种男右女左的方位也适用于帕庇昂赫和他妻子的两个棺材室。上文里提到,在阿玛纳的房子里,靠近入口的房顶上有一个为女主人专设的小房间,以便满足她的特殊需求。假如我们把这几点联系起来话,帕庇昂赫妻子的棺材室接近坟墓入口很有可能是经过了精心考虑。在帕庇昂赫的坟墓里,小棺材室实际上是住房里女主人专用的那个小房间。也就是说,帕庇昂赫希望在坟墓里与妻子得到身体上的结合,如同在世的时候在卧室里一样。另外,这个棺材室的位置确实也符合大厅的壁画上所表现的主题。花、草、鱼、鸟、牛等动植物繁衍和哈托女神出没的尼罗河三角洲正是太阳白天照射的地方,帕庇昂赫希望在这个能够见到阳光的墓室里孕育新的生命。

此外,紧邻大厅还有雕像室,里面置放了几十座帕庇昂赫的雕像,墙壁上画着数百种帕庇昂赫从事各种活动的形象。这些雕像和图画在意象上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它们是帕庇昂赫与妻子结合的成果,表达了他每天随着东升的太阳重生的意志。

帕庇昂赫把自己死后重生的重大计划完全与太阳晨升暮落的运动挂上了钩。在坟墓的内部结构上,帕庇昂赫试图再现生前居所的结构和房间分布,同时在东西轴线上模仿太阳运动的轨迹,从而给人一个把今世的居所搬迁到太阳轨道上的感觉,好像坟墓是他登上太阳神永恒之舟的码头。

1 扯不断的亲情

从史前时期开始,古代埃及人便相信,死者的归宿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基于这种来世观念,他们的墓地绝大多数位于尼罗河西岸。墓地的这一地理位置对于坟墓的朝向、坟墓内部的结构以及尸体在棺材里的姿势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在尼罗河西岸山崖上凿挖的坟墓,其入口几乎无一例外地朝向东方。究其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死者生前的住所在墓地以东的尼罗河谷地。如上文已经提及,在古代埃及人的来世信仰中,死者的尸体从东向西进入坟墓相当于完成了白天照射任务以后西落的太阳,以便在阴间经历起死回生的过程;二是为了方便死者的亲属定期前来举行祭祀活动。古代埃及人相信,躺在墓室里的死者每天清晨不仅可以看到东方新生的太阳,而且还能看到来自尼罗河谷地的亲人送来供品。

其次,在坟墓的布局上,棺材室处在最西边的位置,因为死者安卧的地方应当是离夜间的太阳最近的地方。不过,死者对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以及那个世界里他所熟悉的人们的依恋和依赖从几个方面表现出来。棺材的正面正对着位于其东侧的祭祀室,而祭祀室位于棺材室的东侧是因为死者生前居住的地方以及他的亲人居住的地方都在墓地以东的尼罗河谷地上。再加上死者在来世赖以生存的供品摆在祭祀室内的供桌上,在面对东方的棺材面上画着两只眼睛,意思是让死者在棺材里能够看到来自尼罗河谷地的亲人和摆在供桌上的祭品。

不仅如此,正如帕庇昂赫的祭祀室所展现的那样,古代埃及人在祭祀室内挨着棺材室的那面墙壁上设置了一个比较大的壁龛。壁龛的四周是一个大而复杂的假门框,犹如连接两个墓室的通道[58]。在门框的内部,埃及人用浮雕表现墓主走过门槛的情景,好像他正在从棺材室穿过墙壁上的门走进祭祀室。有的假门上表现了墓主走出棺材室的姿态,还有的假门上有墓主的半身雕像,呈双手伸出状,表达了墓主祈求亲人纪念他并且为他奉献供品的愿望[59]。除了墓主的浮雕以外,假门上另外一个要素是死者端坐在摆满供品的供桌前面的形象。埃及学家们称这种壁龛为假门,因为死者只是从意念上走进祭祀室,然后来到设在那里的供桌前享用为他准备的供品。享受了亲属奉献的供品以后,死者才能获得复活的力量,跟从太阳去完成生命轮回的过程。

古代埃及人把棺材称为“生命之主宰”,说明它绝不仅仅是摆放尸体的容器,而是拥有促使死者苏醒和复活的功能[60]。这一点充分表现在棺材内壁和外壁上的文字和图画。对于那些经济上承受得起的古代埃及人来说,属于他们的棺材在装饰上要把奥西里斯神话的题材表现出来。奥西里斯神话在古代埃及历史中起过重要作用。在神话中,奥西里斯被塞特谋杀以后,伊西斯在其妹妹涅芙狄斯的帮助下,历尽艰险寻找丈夫的尸体,并且通过将尸体制成木乃伊以及使用一系列魔法使丈夫死而复活。后来,奥西里斯的儿子赫拉斯长大成人,为父报仇,夺回了被塞特篡夺的王位。妻子的忠诚和贤惠、儿子的孝顺和正直是死去的人得以在来世复活的前提,也是他与这个世界保持必要联系的命脉。在这个神话的影响下,死者的妻子、儿子以及其他亲属在死者的葬礼以及随后的一系列祭祀活动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繁琐而费时的葬礼大致要经过以下几个过程。尸体被装入棺材以后通过船只运到位于尼罗河左岸(西岸)的制作木乃伊的坊间里。在大约70天的时间里,制作木乃伊的师傅要采取以下步骤:使尸体脱水、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对内脏进行专门处理(只有心脏被放回躯体内,其他器官被放入特殊的容器里)、用亚麻布包裹尸体(亚麻布层之间放置各种护身符,同时要念诵相应的咒语)、死者亲属为其哭泣(一方面表示哀悼,另一方面为了唤醒他)、烧香、尸体及随葬品被运到墓地、在墓口举行“开口仪式”、举行献祭仪式、尸体和墓葬品及随葬品都放在规定的位置、举行旨在保护墓主及其墓室和墓葬设施的仪式。

在棺材的两头和画有死者形象的墓壁两边,我们可以看到扮演伊西斯和涅芙狄斯的家属站在死者的头部和脚部为他哭泣,并试图把他从死亡中唤回来。棺材的四边一般画着被说成是贺拉斯儿子的四个小神灵,分装死者内脏的四个容器盖也经常呈现这四个神灵的形象。横渡今世与来世之间的鸿沟,既不能仅仅依靠空虚的魔法和巫术,也不能完全借助死者生前积下的阴德。只有死者和生者共同的努力才有可能让死者安全抵达来世的彼岸。

对于古代埃及人来说,死在异国他乡甚至被埋葬在没有他们所熟悉的墓葬习俗的地方无异于彻底的死亡,因为在那里他们得不到相应的葬礼,也得不到亲属奉献的供品。从古代埃及流传的有关丧葬习俗的故事中有许多儿子们冒着生命危险把死在国外的父亲的尸体运回埃及的例子[61]。假如尸体确实无法寻回,死者的亲属至少在故乡为他建一座衣冠冢。

在一块石碑上,一个人以非常悲观和自责的口气说,由于他患有残疾,没有能够生育儿子[62]。在来自王朝后期的自传里,古代埃及人把无子无嗣看作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他们经常把没有留下孩子而死去的人比作被连根拔起的树[63]

在史前时期的坟墓里,绝大多数尸体在坟墓里头朝南,并且呈左侧卧的姿势,头朝北时则呈右侧卧的姿势。可见在那个时候,古代埃及人的主要愿望就是死后到位于西边的来世获得再生。进入历史时期,尸体在墓穴里逐渐呈面朝东的姿势。在《金字塔铭文》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转变过程。代表王子为死去的国王举行祭祀活动的祭司呼唤棺材里的死者:“啊!国王,站起来,昂起头,伸展关节,活动开肢体;把你身上的尘土抖掉,接过为你新烤的面包和新酿的啤酒。”[64]“啊,国王,我的父亲,请你从左侧翻过身来,然后躺在右侧,因为我给你送来了清凉的水。啊,我的父亲,请你从左侧翻过身来,然后躺在右侧,因为我给你送来了热腾腾的面包。”[65]

墓室的双重功能在于,它一方面要成为死者通往来世的中转站;另一方面,它要起到提供死者在来世不断需求的各种生活用品的供给站的作用。从古代埃及人墓室里的随葬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想象中的来世与今世何等相像!这些随葬品包括盛食物的容器、餐具(碗、盘子、托盘)、梳妆用品(镜子、木梳、发卡、调色板、膏油瓶)、首饰(手镯、项链)、武器(弓箭、标枪、箭头、权标头、石斧)、歌俑和舞俑、家具(床、箱子、架子、椅子、脚凳)、衣物、布料、工具(锯、斧子、凿子、镰刀、锥子)、玩具、书写用具等。

在上述名目繁多的墓葬品中,除了少数由死者生前就准备好以外,多数需要靠死者的亲属在葬礼以及在死者的祭日和宗教节日时提供,当然在这些场合中少不了献给死者的食物供品。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古代埃及人相信,死者到了来世以后将与他们的亲人团聚。这也是家庭在古代埃及如此重要的另外一个原因。古代埃及人希望死后在来世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与妻子在树下乘凉、与亲戚朋友团聚构成来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棺材铭文》第136条里,有一段描写死者与他的亲人团聚的文字:“我与人世取得了联系,我重新拥有了我的家庭:我的孩子们、我的兄弟们、我的亲戚和我的熟人。”[66]《棺材铭文》第144条的名称就叫“关于如何与家庭团聚的经文”[67]。在《棺材铭文》第146条中,为死者举行祭祀活动的祭司对掌管阴间的众神不无威胁地说,假如他们允许死者与他生前所熟悉和密切交往的人们团聚,他们就会得到各种供品;否则的话,他们将得不到他们需要的任何供品。死者希望见到的人当中不仅包括他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还有死者生前的朋友、妾、仆人。一句话,死者希望到了来世以后按照生前的样子重新建立他曾经习惯的社会圈子[68]

2 死者与生者之间的记忆空间

应当承认的是,实物供品对大多数古代埃及人来说毕竟是无法承受的经济和精力上的负担。史前和历史初期,古代埃及人的坟墓里以实物供品为主,但那只是一次性的。随着历史的进程,他们认为死者需要像在世时一样一日三餐,如何满足死者的需求成为异常棘手的问题。第三王朝的时候,开始出现替代实物供品的模型。此后,在重要场合中继续用实物供品的同时,古代埃及人采用供品模型,并且开始用浮雕、图画,甚至文字来刻画、描画和描写死者需要的供品[69]。如果从临近死亡的人们的角度来考虑,他们意识到亲人的孝心和财力毕竟有限,更何况任何人都有断子绝孙的时候。因此,他们希望并且相信供品模型和刻画在墙壁上的食物通过魔力转化成能够赐予他们生命力的实物,而这里所说的魔力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那些活着的人念诵供品的名字或供品清单。

古代埃及人这种把死后食物的供应寄托在一代又一代后来人的趋势早在古王国中期就已开始,到了帕庇昂赫生活的第六王朝渐趋成熟。这一趋势及其发展最明显地表现在墓碑的演变上。在历史初期,生者一般在位于坟墓东侧的墓碑之前为死者献祭[70]。墓碑实际上是一块粗糙的石头,上面极其简单地刻写着死者的名字。从第二王朝开始,墓碑开始呈比较规则的长方形,墓碑上还刻画了端坐在供桌前的墓主。这类墓碑在第四王朝经历了深刻的变化,上面不仅写明墓主的谱系、他在来世需要的供品,还描写了他生前担任过的重要职务。随后,描述死者生前功德的文字越来越多。随着要表现的文字和图画不断增多,墓碑已经难以满足这种要求。假门出现在祭祀室以后,假门的门楣、门框以及门框四周也开始出现与死者生前操行有关的文字。第五王朝初,这类文字开始超越假门的局限,扩展到祭祀室的四面墙壁上。

在帕庇昂赫生活的第六王朝,墓主在自传里一方面讲述他生前的职业生涯,特别是他在国王那里获得的提拔和恩宠,其目的是赢得后人的敬慕,以此确保在来世中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墓主表白他生前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而是行善积德,立下了无数功德:赡养父母、为他们举行体面的葬礼、为他们提供充足的供品、善待兄弟姐妹、给饥饿的人面包、给裸体的人衣服、给没有子嗣的人提供棺材、照顾孤儿寡女、判决法律纠纷时从不袒护有权势或富有的人。不难看出,古代埃及人把坟墓看作是死者生前就为自己建造的一座纪念碑。

死者希望后人读他的功绩,被他充满功德的一生所感动,从而以献给死者供品和为死者祝福的形式进行回报。在自传结尾的部分,墓主请求活着的人以及那些将来出生的人对他感恩戴德,为他奉献一些供品,或者至少念诵刻写在墓碑、雕像、假门和墓壁上的供品名称或清单。

死者不仅试图以他生前的完美操行感动活着的人,有些还在自传的结尾处强调,念诵经文不是苦不堪言的事情,并且也不会使念经的人在财产上遭受损失。有的死者甚至保证,他会知恩图报,在主管来世的神面前为活着的人求情或辩护,因为他们终究有一天也会面临转世的问题。总之,祭祀室连同里面的雕像、假门、假门前面的供桌一起形成了死者与生者进行交流,针对死亡这个共同的敌人结成联盟的场所。

可以看出,死者的亲属、他生前效忠过的国王、他原来手下的官吏和仆人都对他能否死后获得新生起到不同的但却是同样重要的作用。帕庇昂赫坟墓里的文字和图画强调了墓主帕庇昂赫生前的社会地位,特别是他与国王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他作为州长的权力和财富。从文字和图画提供的材料来计算,帕庇昂赫生前所拥有的牲畜,或者说他在来世可支配的牲畜的数量达到38 000头。

供桌上的食物和饮料与墓壁上表现的耕种、收获粮食的场面、面包房制作面包的画面、仆人们用粮食或葡萄酿制啤酒或葡萄酒的画面相辅相成;仆人们喂鸭、鹅的画面以及在芦苇荡里捕猎飞禽的场面是为了保障墓主面前的供桌上有可口的野味;供桌上摆放的牛腿肉与旁边描画的墓主正在查点牲畜数量的画面以及屠夫追赶、捆绑和宰杀牺牲的画面也有内在的联系。

与供品同样重要的是,古代埃及人希望死后能够留在生者的记忆和活动范畴中。有一首为死者吟诵的悼词从古王国开始流传,但是成文于王朝后期。它以文字的形式再现了帕庇昂赫在自己的坟墓里通过特殊的建筑手法达到的永恒来世。那就是,把永恒来世的居所建在太阳的轨道上,而把来世生活的内涵存留在今世中:

你的巴(b3)随太阳神拉周游于天空;你的卡在众神面前充满神性[71];你的尸体躺在奥西里斯主掌的阴间里;你的身份如同那些先你而去的圣人;你的后代在盖伯[72]执掌的人间成长,所以你在后人的记忆里保持鲜活,由于你生前的所作所为,人们的嘴里不断念叨着你的名字。

当初升的太阳早晨照亮你的脸庞的时候,愿你飞出墓室与太阳结合[73];你的鼻子自由地呼吸空气,你的嗓子里飘进清凉的北风,生命的力量在你的躯体复原。你吃属于你的面包、饮属于你的啤酒。你的眼睛看得见,你的耳朵听得见。你的心功能正常,且安稳地处在属于它的地方。你的内脏放在专门的容器里,贺拉斯的四个儿子分别保护着它们。你的手能够伸张和屈握,你的脚能够站立和行走,你的每个器官都能完成各自的任务。[74]

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古代埃及人不仅建造了耗时且费力的坟墓及墓葬设施,而且还创造了丰富的神话,试图解开死亡这个谜[75]。今世是美好的,却不可改变地短暂。为了重复美好的今世,他们在没有人烟的尼罗河西岸精心营造了对付死亡的宏伟建筑。他们相信,只有在那里他们才有可能借助以太阳为代表的宇宙的生命循环运动来获得再生。不过,一旦这个复活阶段结束,新的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物质以及生活的所有内涵都依赖于处在今世的人们。因此可以说,古代埃及人的来世显得再遥远、再辉煌,它必须以今世为蓝本和依托。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今世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小点,但是它有可能借助物质和精神的手段与永恒的未来融为一体,借助太阳的循环运动贯穿于无限的时空。同时,没有生者的纪念和祭祀活动,死者在来世的生命只会成为没有内涵的空壳。古代埃及人相信,正是死者与生者齐心协力的努力,短暂的人世才不至于随着死亡而永远且彻底地烟消云散。在他们的信仰中,死者通过与生者保持密切联系和合作关系常驻在今世里。

(金寿福,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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