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伊斯兰与基督教的和睦共处——宗教对话中的胡籁明·胡理门

（日本）敬和学园大学　松本真澄著　丁克家译

一、背景介绍

鸦片战争之后，随着世界性宣教运动的蓬勃展开，以及基督教青年学生自愿者运动的兴起，基督教新教宣教团为了使“基督教占领中国”而进入到中国。然而，对西方传教团来说，要让中国人相信基督教的绝对性，并寻求与其它宗教的对话和共在是非常困难的。特别自基督教传入中国之初，其与伊斯兰教的关系就具有可争论性和成问题的。对伊斯兰的敌对态度是在福音传道过程形成的，部分是因为十字军东侵的失败，部分是因为上帝观念的不同。中国内地传教团的福音派教士、基督徒和传教士同盟共同致力于使中国穆斯林皈依基督教的巨大努力大约持续了60多年，而且一直持续到1950年。

而与以上所说的传教士相反，这里我们将侧重讨论胡籁明·胡理门的思想和实践活动，作为一个YMCA在北平的秘书长，他与1930年初成立的成达伊斯兰师范的北平穆斯林知识分子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关系，他强调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彼此理解的重要性。当其他的福音传教士对穆斯林采取强制其皈依的态度，胡籁明·胡理门不同于他们之处是他懂得中国的社会形势。那为什么胡籁明·胡理门能够使自己在穆斯林地区和谐相处？在本文中，我们也将探究他对伊斯兰教的深刻理解程度。

早在耶鲁注册之前，胡籁明·胡理门就对伊斯兰产生了兴趣。1922年，他给当时对穆斯林传播福音的一位名叫萨缪尔·兹万摩尔的著名福音派传教士写了一封信，他是一位强烈主张基督教绝对优越于伊斯兰教的传播者，也是在穆斯林中传播福音的理论界的领袖人物。兹万摩尔强调在中国穆斯林中传播福音的重要性，因为中国被认为是1907年时穆斯林人口仅次于印度的第二大人口大国，他断言:“伊斯兰教作为一种宗教是在繁荣发展的，但在人文主义、文明、启蒙运动发展之前的时代会逐渐衰退。”他还强调:“伊斯兰教如何才会消亡？”

从伊斯兰教的来源历史上来看，通过它自身的简要的教义中的第一原则就展示出其反基督的态度。但这不意味着是一场绝望的战斗。基督教徒们认为，基督教的一神论是优越于穆罕默德的一神论的，正如基督优越于穆罕默德本人一样。没有其他的神除了上帝。伊斯兰教本身在开始时也认识到基督教上帝的观念的力量，并且我们的主要祈祷者为了穆斯林世界也将使他们能够知道唯一真实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也是被派遣的先知，当伟大的伊斯兰世界感谢圣父时，他们也将理解人类的兄弟之情和耶稣受难的神秘所在。

受兹万摩尔思想的影响，胡籁明·胡理门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为向中国穆斯林传播福音的热情和决心。1922年11月2日兹万摩尔从埃及开罗给他回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我非常高兴得知对中国西部的传教重任将委托给你，而且你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我相信上帝正在召唤你去完成这一任务，并且你的经验和你与不同的传教团的联系都是根据上帝的引导而进行，……我能想象对你来说，再也没有比这项任务更为重大的，你去那里，引导你自己的教派是如此的急需，尤其对作为一个中亚地区的被忽略的地带来说。”

在从事学生自愿者运动工作中，胡籁明·胡理门明显地公开承认使中国穆斯林福音派化的趋向，特别是在1917年的中国传教士扩大委员会的框架内，随着中国针对穆斯林工作委员会成立，开始了伊斯兰研究工作。

二、对穆斯林传播福音的一般情况

为了实现中国穆斯林基督教化的目的，胡籁明·胡理门于1928年获得了一个穆斯林友好协会的会员资格，以此来联合“所有穆斯林的基督教朋友，共同为使中国的伊斯兰教信仰者基督教化而祈祷和工作”。该协会总部于1926年设在汉口，秘书长由兹万摩尔的女婿克劳德·皮肯斯担任。协会决定在每个穆斯林聚礼的星期五“主麻”日，发行一种名为《穆斯林朋友》的简报，让传教士们了解到中国穆斯林的信息，并知道如何向穆斯林传播福音和如何加强这方面的文化修养等。胡籁明·胡理门首先决定使自己成为一个向中国穆斯林传播福音的承担者。

绝大多数向穆斯林传播福音的传教士属于坚信圣经是确凿无疑的真理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谴责《古兰经》是伪造的经典。而当时穆斯林友好协会的主要委员都由基督教传教士联盟和中国内地传教团的传教士担任。

大多数传教士致力于他们的工作时，没有对伊斯兰有准确的理解，也没有受到兹万摩尔作品的影响。自从传教士进人中国的边缘地区后，其目的是为了让整个中国更快地福音化，为此，对他们来说，汉族的知识分子不仅很难接受基督教，而且穆斯林知识分子接受基督教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在所有传教士的注意力中都忽略了穆斯林的信仰教义和社群。例如，一位在中国内地兰州的传教士C.K.哈里斯写道:“为什么我们要通过带给他们福音而来扰乱他们（穆斯林们）的生活呢？尽管他们有自己的宗教，他们也是被罪恶束缚的民族，不仅要让他们了解道耶稣基督的救赎和他的慈爱，还有他为超越他们的罪恶的十字架而死的教义。”

三、与穆斯林知识分子的遭遇和对传播福音主义的再思考

1.与成达师范学校穆斯林知识分子的友好联系

1930年，胡籁明·胡理门被任命为YMCA的国际委员会的一个职员在中国服务。从1930年到1932年，他在华语学校学习汉语，同时在北平作为YMCA的大学秘书长的角色为宣教工作服务。

胡籁明·胡理门的背景不同于其他的传教士。至少在他于耶鲁大学神学院求学期间，就以研究伊斯兰作为主攻方向，并且决定对穆斯林传播福音。然而，他所属的YMCA的角色也不同于任何一个原教旨主义者。YMCA在许多沿海地区的大城市都有分支，并且为了社会公正包括草根教育和保护信仰而工作，而胡籁明·胡理门被派往知识分子云集，并且追求远离帝国权力的独立性和学术发展的北平从事活动。

从1931年开始，胡籁明·胡理门作为一名YMCA驻北平的协会秘书长，他经常去拜访东四清真寺。在用自己独到的眼光观察伊斯兰的同时，其目的是如果有机会，想让穆斯林皈依基督教。随着胡籁明·胡理门与东四清真寺的往来，他也逐渐与当时位于东四清真寺的成达师范的老师和学生也熟悉起来。

1925年，成达师范由马福祥、唐柯三、马松亭等创立于山东济南，目标是为中国穆斯林社会培养宗教、教育和协会领导人，并以此来提高穆斯林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1929年成达师范从济南迁移到北平。成达师范的广大师生对振兴中国穆斯林社会的教育文化发展充满信心，他们对国家和世界趋势也非常关心，希望中国能够摆脱落后和被列强侵略的时代困境。

在西方，为了进行纯粹的关于“我们”（基督徒）和“他者”的区分，宗教研究的发展往往产生出跨越宗教分类的研究方法。这些研究方法被介绍到中国后，对中国的宗教学研究提出了非常严肃的课题，对中国穆斯林来说，中国穆斯林是如何由伊斯兰教的信仰等因素构成了自我认同，同时使他们常常思考诸如“伊斯兰和别的宗教有什么不同？”“宗教和国家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此外，宗教如何在一个无神论弥漫的国度中，如何对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特别是中国现代化这一关键过程做出贡献？

2.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对话

胡籁明·胡理门每周师从东四清真寺的一名阿訇学习两个小时的阿拉伯语。同时，他也为成达师范即将派往埃及艾兹哈尔大学留学的青年学生教授英语和外国的习俗文化。在这些课程中，胡籁明·胡理门成为了第一位向中国穆斯林介绍当时伊斯兰教改革和复兴运动的西方人，并成为第一个向中国穆斯林传播西方基督教福音的传教者。但不久，胡籁明便放弃了惟基督教福音至上的传播理念，而逐渐寻求一种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对话的可能性。

今天，我们根据胡籁明·胡理门留下来的许多手稿、信件、文章，能够理解他的这种努力和将两种宗教进行调和的理由。首先，胡籁明被成达师范的学生和老师对伊斯兰事业的进取和革新精神所感动，其次，与成达师范的师生建立的良好友谊使他对伊斯兰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并声称伊斯兰所提倡的对社会不同文化的和谐思想和人类对他者的态度相一致。同时，胡籁明也感受到北平多元宗教文化并存，特别是对成达师范的广大师生对不同宗教之间进行合作和共同发展的态度和思想所感动和感染。

1932年，在胡籁明的努力下，北平基督教传教协会第一次将当时在北平花市清真寺开学的马善亭阿訇（1882～1943年）请到协会，给协会和其他人讲解伊斯兰教的教义、历史和文化，开启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的对话先河。马善亭阿訇师出王浩然阿訇，是一位具有开创性的著名阿訇。后来，马善亭阿訇还给协会举办过多次这样的关于伊斯兰的讲座。

3.胡籁明·胡理门对中国伊斯兰的革新运动和有关中国穆斯林基督教化问题的积极评价

从1920年开始到1936年之间，可以说是中国伊斯兰教革新运动发展最好的时期。这个时期，中国伊斯兰知识界以成达师范为中心，他们率先感受到自19世纪以来在伊斯兰世界掀起的反对帝国主义、民族主义，发展伊斯兰文化教育事业的改革浪潮。所以，当时的中国穆斯林知识分子认为只有坚持《古兰经》和《哈迪斯》的精神，才能够解决穆斯林发展中遇到的各种问题，所以，成达师范将《古兰经》和《哈迪斯》的解释、研究作为非常重要的课程来进行。

受当时世界范围内反对帝国主义、民族主义的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影响，中国穆斯林知识分子也强烈反对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同时也谴责基督教是西方列强侵略中国的工具。这种思想反映在当时留学埃及艾兹哈尔大学的马坚等留学生在《月华》、《成师校刊》上的许多文章中。

胡籁明对中国穆斯林知识界掀起了关于伊斯兰革新运动的思想和主张给予了足够的关注和理解。他认为，这部分的原因是帝国主义的扩张和基督教传播过程中的对伊斯兰的排斥和反对。并认识到他的精神导师兹万摩尔已经成为埃及穆斯林一致谴责的基督教的活靶子。但胡籁明长期与成达师范的师生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他非常欣赏伊斯兰对其它宗教的宽容态度，在与成达师范师生的长期友好交往中，使他逐渐放弃了对中国穆斯林传播福音的目标，并进一步深刻地认识到伊斯兰的信仰，也改变了基督教的教义高于伊斯兰的想法和主张。他在1933年5月2日的写给他的精神导师兹万摩尔的信中就表达了他对基督教在中国宣教过程所对待其它宗教的态度和方法的问题。

后来，他在基督教的穆斯林之友协会中从未成为一个积极的会员，除了给协会作过几次关于伊斯兰教的讲座外，从来不参加其他活动，而且他也难以容忍他的同事们对伊斯兰的漠视态度。

四、为穆斯林而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胡籁明·胡理门的活动

1936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后，胡籁明·胡理门从耶鲁返回被日军占领的北平。胡籁明当时坚定地站在穆斯林一边，谴责日军对北平和穆斯林的侵略，并将日军的暴行反映到西方的主要报刊媒体上。如报道了河北保定的穆斯林群众在北平陷落后，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进行反抗日军侵略的事迹。同时他还报道了中国穆斯林对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的贡献，以及中国共产党对回族穆斯林的友好政策等等。

抗日战争爆发后期，胡籁明·胡理门离开北平，先后到上海，后又辗转到桂林、成都、重庆等地。通过西北的沿途旅行，使他看到了中国穆斯林强烈的反抗日本侵略的爱国热情和民族主义热情，并抨击了日本妄图利用中国穆斯林分化中国的策略，对中国穆斯林英勇抗战的牺牲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和支持，并向西方媒体进行了大量如实报道。

结论

在基督教传教士进入中国后，试图使中国穆斯林基督教化的过程中，胡籁明提出了一个基督教至上主义的问题和决定与伊斯兰进行对话的尝试。因为当时的西方传教士中，能够了解和学习伊斯兰和阿拉伯语的人非常罕见。他们不断地努力妄图使穆斯林皈依基督教，但他们从来没有理解伊斯兰，更没有结交穆斯林朋友。而胡籁明·胡理门是当时西方传教士中第一个努力欣赏伊斯兰，并不强求穆斯林皈依基督教的人，他对其他宗教的严肃认真的理解态度受到了北平的穆斯林知识分子中好朋友们的鼓励和欢迎。在拥有对其他宗教和文化欣赏的传统基础之上，北平的穆斯林知识分子对胡籁明·胡理门及其基督教的态度是友好而礼貌的，并避免了伊斯兰与基督教的冲突，尽管当时许多传教士对伊斯兰充满了排斥和敌对的态度。(www.daowen.com)

最后，胡籁明·胡理门成为中国穆斯林的朋友，他对中国穆斯林强烈的爱国主义和反对帝国主义的精神予以同情支持。这个事实告诉我们一种事实，在与其他文化的相处中，寻找一个好的锲入点，并且提升他们共同的道德正义，以此来达到各种宗教文化的和谐，而防止彼此的冲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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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Letter from Hoover to Claude Pickens，June 14，1933（Lyman Hoover Papers，Rg 9，Box 14，File 295）.

15.Letter from Hoover to Claude Pickens，April 16，1934（Lyman Hoover Papers，Rg 9，Box 14，File 295）.

16.Ma Songting.“The Historic Centers of China”，Chinese Recorder,LX IV.1933.The original Chinese manuscript of this lecture is left in Lyman Hoover Papers Rg 9，Notes/ Subject File 1933/ Muslims in China，YDS.“Ma Songting Ahong Zai Huayu Xuexiao Jiangyan ci”.马松亭阿衡在华语学校讲演辞Translated by Lyman Hoover and notes taken by Wang Mengyang.

17.“1933 Annual Report of Beiping YMCA”，Archive of YMCA，Beijing，1934，p.4.“Huijiao Jujinhui wei zonjiao yundong zhi linshi huiyi（Islamic Promotion Association held a special meeting for participating in the religious movement）回教俱进会为宗教运动之临时会议Yuehua Vol.5 No.33-34,1933.

18.Ma Songting’s lecture entitled“Islam and Life”回教与人生（Yuehua Vol.5 No.35，Dec.15，1933）.

19.“1933 Annual Report of Beiping YMCA”，Archive of YMCA，Beijing，1934，pp.5～6.

20.“Ma Shanting Ahong zai Jin Qingnianhui Jiangyan”，Yuehua,Vol.7 No.11，April 20,1935.

21.Da Pushang.“Huijiao he shehui zhi guanxi——Xiaozhang Da Pushang xiansheng zai Jidujiao Qingnianhui zhi Yanci”.Yisilan Xuesheng Zazhi，Vol.1 No.5，August 1，1935

22.Azhar students from China informed this event as early as 1933.Editorial，“Aiji de’Fan Ye’Yundong”，（埃及的「反耶」运动）Yuehua Vol.6 No.3，January 30，1934.

23.Ma Zishi（马子实＝马坚）“Bo Yaose de Gushi”驳约瑟的故事（The Refutation of the Story of Joseph），Yuehua,Vol.6 No.17，18，19～21，1934.The Yuehua and other Muslim periodicals often publish anti-Christian articles.For example，“Xi’an Yidai Yajiaoren zai Huifang Chuanjiao”西安一带耶教人在回坊西传教Yuehua Vol，3 No.35 December 15，1931.Jing Haipeng金海鹏“Aiji Fanye zhi Gujia ji Qi-ta”（埃及反耶之估价及其他）Vol.5，No.31，32，1933.Haolu浩鲁.“Jidujiaotu ying dang juewu”基督教徒应当觉悟.（Christians have to be prepared）Yuehua Vol.7，No.18.1935.

24.Letter from Hoover to Samuel Zwemer，May 3，1933（Lyman Hoover Papers，Rg 9，Correspondence，Box 23，File 495，Yale Divinity School）.

25.For instance，feeling“threat”to the spread of Islamic revival，P.A.Contento of China Inland Mission in Kunming reported in 1939 as follows；

“I have noticed that all over Yunnan province,wherever the Moslems are in the majority，the school meets in the mosque.They are taught to believe that the Koran contained a summary of all the knowledge needed for this world and the next…..They even stoop to using Christian phrase and applying it to Mo-hammed.”P.A.Contento,“The Fresh Challenge of Islam in China”，China’s Millions Vol.LVV No.7，pp.106～107，July 1939.

26.Hoover，Lyman.“The New Significance of Chinese Islam”（Lyman Hoover Papers，Rg 9，Box 46，file 730 Writings，Yale Divinity School）.

27.Ibid.

28.Envelops and letters of Hoover Lyman Hoover Papers，Rg 9，No.Ⅱ，Box.55，Yale Divinity School）.

29.Hoover,Lyman.“Chinese Muslims and the War”，n.d.（Lyman Hoover Papers，Rg 9，Yale Divinity Sch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