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9世纪亚洲的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

对亚洲而言，19世纪是其历史大转折时期。这100年，亚洲的古老社会正经历着毁坏，向新的社会转变，而这个新的社会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一方面，一系列的亚洲国家逐步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亚洲各国人民遭受到欺凌、压迫与剥削，陷入极度的苦境，这是坏的方面。与此同时，在古老社会毁坏的基础上发生了资本主义化，产生了新的非亚洲传统的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和思想、理论等因素，这是好的一面。

这两种发展趋势贯穿于整个19世纪，而资本主义化在19世纪70年代后发展尤为迅速。资本主义化与殖民化是19世纪亚洲发展的总趋势。本文试图就此问题谈一下自己的观点。

上篇　19世纪亚洲的殖民化和资本主义化

亚洲在19世纪进一步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是与该世纪整个世界历史发展的总趋势密切相关的，是在世界历史总趋势的背景下发生的。19世纪世界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是最终形成了两个世界性的体系：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和世界殖民体系。这两个体系是相互对立的又是相互依存的、统一的，没有前者也就没有后者，反过来说也一样。但这两者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为主，以世界殖民体系为副。自此以后，世界一分为二。从经济上说，前者为工业区后者为农牧业区，前者剥削后者；从政治上说，前者压迫后者。因此，两个世界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斗争。亚洲19世纪的殖民化和资本主义化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发生的。所以说，亚洲的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亚洲的殖民化早在16世纪和17世纪就开始了，这和其他洲的殖民化几乎是同时开始的。那时到亚洲来搞殖民化的是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如西班牙占领了菲律宾，葡萄牙占领了印度的孟买、果阿和中国的澳门，荷兰占领了印度尼西亚。此外，法国和英国的殖民者在这一历史时期也来亚洲进行贸易活动。例如，英国在1600年建立了东印度公司。1601年，该公司派船队去东方香料群岛，到达苏门答腊和爪哇，运回100万磅胡椒，接着又派出第二批船队，运回大批香料，其中包括名贵的丁香和肉豆蔻。法国在印度也建立了许多商站和贸易据点进入18世纪后，资本主义列强扩大了对亚洲的侵略，英国和法国开始成为侵略亚洲的主要国家，重点区域是南亚次大陆。

首先，英国扩大了对印度的侵略范围，通过1757年6月的普拉西战役鲸吞了孟加拉；又通过1756～1763年的英法七年战争，驱逐了法国，独占了印度，接着便开始了征服全印度的战争。1773年英国国会通过《印度管理法案》，为征服全印度做了准备。自18世纪中叶莫卧儿帝国解体以来，印度处于封建割据状态，群龙无首，诸侯同室操戈，互相水火，国家一片混乱，这是后来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西方列强还把侵略的范围扩大到了西亚。如1763年，英国强迫伊朗签订了奴役性条约。在这一地区，俄国也不甘示弱，对土耳其大动手脚，从1768年开始到该世纪90年代连续两次对土发动战争。与此同时，荷兰开始用武力征服印尼的各封建邦国；英国还在1786年就占领了马来西亚的槟榔屿，又于1796年侵入斯里兰卡，取代了荷兰殖民者。总之，18世纪是亚洲殖民化加深的时期。但是，西方列强大规模地侵略亚洲，使之完全殖民地半殖民地化是19世纪的事情。如果说16世纪和17世纪是亚洲殖民化的开端，18世纪是亚洲殖民化的加深，19世纪则是亚洲殖民化的最终完成时期。

亚洲在19世纪的殖民化表现为下列几个方面。

第一，原来的殖民地进一步加深了殖民地的地位。在这方面，印度、菲律宾和印尼最为典型。

以印度为例，英国人在1767～1799年通过四次英迈战争征服了迈索尔，又通过英马战争征服了马拉特，从而印度的南部、中部和西部完全沦为英国人之手。英国人为便于统治，把征服的广大地区划归为孟买和马德拉斯两管区管辖。1836年，英国殖民主义者建立了西北省。19世纪40年代，保持独立的邦只有信德和旁遮普了。后来，英国侵略者又花了6年时间（1843～1849）征服了这两个邦，从而整个印度完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了。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英国殖民主义者大规模地向印度投资，如开设银行、举办企业、修建铁路，这就是马克思所谓的“建设印度”。到1899年，仅在印度修建的铁路高达23 397英里，使印度成为世界铁路大国之一。因而它便成了世界殖民地的典型。印度当时还包括今巴基斯坦和孟加拉，是亚洲的大国，它完全沦为英国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投资场所是亚洲19世纪进一步殖民化的最重要的表现。

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在19世纪的殖民化状况雷同于印度。菲律宾早在16世纪下半叶就开始沦为西班牙的殖民地了。西班牙资本主义化程度很低，在19世纪以前，它基本上还是一个封建国家，因此它对菲律宾不可能有英国那样的“建设”，仍以殖民掠夺为主，并建立起封锁菲国的屏障，以防发达的资本主义列强染指。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19世纪70年代。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后，英国商人涌向菲律宾，与此同时美国商人亦从东太平洋方向蜂拥而来。英美商人以强大的经济实力轻易地推倒了西班牙设置的封锁屏障，这为美国在90年代取代西班牙在菲律宾的地位创造了条件。1898年，美国利用菲律宾反对殖民统治的机会打败了西班牙，这就是著名的美西战争。但是，菲律宾并没有因此而获得独立，在美国的淫威之下又沦为殖民地，不过不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而是美国的殖民地。从此，其殖民化程度进一步增强。因为美国是经济发达国家，它在这里也像英国在印度一样开始“建设”，于是菲律宾古老的社会结构进一步被摧毁。

印尼也是沦为西方列强殖民地的最早的国家之一，荷兰殖民者在17世纪就已在这里建立起殖民统治。荷兰政府为强化印尼殖民化程度，于1800年下令解散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1830～1870年间在印尼强力推行新殖民化政策，从而使印尼进一步加深了殖民地位。这首先表现为推行“强迫种植制度”，其次表现为用武力征服所谓的“外邦领地”。1846～1849年征服巴厘岛，1860年征服马辰王国，1866年征服加里曼丹，到70年代基本上征服了全印尼。在征服的过程中和征服以后，荷兰资产阶级用新的政策来掠夺印尼，这种新政策亦导致了印尼古老社会结构的变革。

属此类型的还有马来西亚和新加坡。

第二，表现为由主权国家沦为殖民地，属此类型的国家以缅甸、朝鲜和越南较为典型。

缅甸到19世纪初还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封建国家。早在17世纪，英法殖民主义者就已来缅甸进行贸易。1756年，英国以不体面的手段诱使缅王雍藉牙（Alaungnaya，1752～1760年在位）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3年后缅王将其撕毁，并驱赶了英国人，但他们并未因此而罢休。进入19世纪后，英国决心以武力征服缅甸。从1824年起连续发动3次侵缅战争，1885年终于将缅甸征服，虏其王锡袍（Thibaw，1875～1885年在位）。1886年，英国宣布整个缅甸为其殖民地，接着采取了“以印治缅”政策，把它划为英属印度的一个行省，归英驻印总督管辖，缅甸遂亡。

朝鲜、越南两国的命运和缅甸几乎相同。19世纪70年代前，朝鲜是独立的封建国家，但自1876年以后逐步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日本变朝鲜为殖民地分三步走，历时达半个世纪之久。第一步，通过1876年的“朝日友好条约”开始把朝鲜沦为半殖民地；第二步，通过1905年的“保护条约”变朝鲜为“保护国”，使之陷入殖民地深渊；第三步，通过1910年的“日韩合并条约”将其兼并。在这个过程中，日本始终诉诸武力。

越南在1824年以前亦为封建独立国家。法国殖民主义者通过第一次西贡条约（1826年）开始把越南变为自己的半殖民地，1874年又通过第二次西贡条约使它由半殖民地向殖民地转化。1883年，法国侵略者乘阮朝统治集团内讧之机派军进攻越南首都顺化，迫使腐败无能的阮朝签订《巴德诺条约》。根据条约法国取得了对越南的保护权，从此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

属此类型的国家还有老挝、柬埔寨以及中亚的希瓦汗国、布哈拉汗国和浩罕汗国。老、柬为法国所侵占，三汗国为俄国所攫取。

第三种类型为：一些亚洲独立国家在19世纪沦为西方资本列强的半殖民地，形式上还保持着国家的独立，但国家主权已基本丧失，如中国、土耳其、伊朗及其他亚洲国家。

中国在1840年前是亚洲最大的封建主权国家，并且有一些邻国作为自己的藩邦。在西方列强向亚洲进攻的狂风恶浪中，这个举世闻名的古老大国亦难于逃脱殖民化的厄运。外国资本主义侵略者从1840年起开始用武力征服中国，终于在19世纪末把它变为自己的半殖民地。

土耳其在18世纪也是一个庞大的封建帝国，称奥斯曼帝国，其统治范围包括今整个巴尔干半岛、近东和北非，但这时帝国内外出现了严重危机，即所谓“东方问题”。俄国、法国、德国和英国乘机纷纷入侵，因而使奥斯曼帝国一次次遭列强瓜分。在1877俄土战争中，土耳其惨败，被迫签订了“柏林国际条约”（1878年）。根据条约，巴尔干一些国家，诸如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脱离土耳其帝国而宣告独立。土耳其被迫把巴统、卡尔斯和阿尔达汉等地割给俄国，把塞浦路斯割给英国，并允许奥匈帝国占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此外，还向俄国赔款8亿法郎。这样，帝国彻底崩溃了。帝国的崩溃必然影响到土耳其本土，在这里出现了社会危机，其中财政危机尤为突出。1870年，国债高达25亿法郎。财政危机加剧了民族危机，列强获得了在土耳其购买土地的特权，帝国银行亦为列强所控制。到19世纪下半叶，土耳其沦为半殖民地。

古代以赫赫有名的波斯帝国著称的伊朗，到18世纪末仍然是一个封建国家，但已危机四伏。恰恰在这时，西方列强来敲它的大门了。1797年，拿破仑派特使到德黑兰来；1800年，英国亦派代表来德黑兰。英国人以狡黠的手腕和贿买的伎俩诱骗愚蠢的国王缔结了第一个不平等的“英伊条约”，从此，伊朗开始丧失主权，向半殖民地深渊滑去。1807年，英国侵略者乘伊法关系恶化之机与伊朗人谈判，1809年双方又签订条约，英国人在伊朗的脚跟得以站定下来。不久，伊朗同俄国发生战争。它虽有英国和土耳其的援助，但仍一败再败，被迫于1813年同俄国签订“古里斯坦条约”。根据条约，伊朗割格鲁古亚与俄，给俄商以自由贸易权，并放弃在里海保有海军的权利。这样，伊朗进一步加深了半殖民地的地位，更加依赖英国。

俄国对伊朗依赖英国极为不满，遂于1826年又对伊发动战争。它在获胜后强迫伊朗签订《土库曼恰伊条约》，伊朗又进一步丧失主权，如放弃在南高加索的一切权利，赔款2 000万卢布，并给俄国以领事裁判权等等，遂沦为英俄的半殖民地。伊朗南部为英国势力范围，北部为俄国势力范围。19世纪下半叶，随着亚洲进一步殖民化，伊朗又加深了半殖民地地位。

中国、伊朗、土耳其等一系列国家沦为半殖民地亦为亚洲19世纪进一步殖民化的重要表现。

亚洲的殖民化无疑对亚洲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多方面的影响，从根本上毁坏了亚洲的古老社会。这种毁坏是极其深刻的和剧烈的，引起了亚洲自进入封建社会以来最大最深刻的社会大变动。社会大变动的重要内容之一是亚洲发生了资本主义化。

19世纪亚洲资本主义化有下列几种表现。

第一，亚洲的一个重要国家日本在19世纪60～70年代进行了全方位的社会改革，从而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在80～90年代又进行了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的改革，从而使自己成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强国，日本的资本主义化是亚洲19世纪资本主义化的最重要的表现。

第二，在19世纪，亚洲大多数国家出现了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到19世纪末便形成了本国的工商、金融、贸易系统，产生了新的经济结构，这对亚洲来说是历史性的进步。

第三，随着经济结构资本主义化，亚洲的社会结构也发生了近代化的变革，旧有的社会结构遭到严重的破坏，出现了新的社会阶层：民族工商界、产业工人、农牧场主、农牧业工人和资本主义化的农民，所有这些在以前是没有的。

第四，在这一历史时期出现了带有亚洲特色的城市近代化运动。一系列新兴城市拔地而起，许多旧有的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城市被近代化的工业、商业以及近代化设施所改造，从而涌现出一批近代化的城市，著名的有上海、天津、广州、香港、加尔各答、孟买、大阪、东京、卡拉奇、达卡、马尼拉、西贡、仰光、曼谷、新加坡、雅加达、德黑兰、伊斯坦布尔、安卡拉……。它们已不像中世纪的城市那样是单纯的消费城市，而是工商业城市，并成为全国统一的市场和对外贸易的中心，甚至是国际贸易中心，如香港、新加坡。

第五，亚洲交通运输网的近代化运动也在19世纪兴起。一条条铁路在亚洲大地上建起，火车在亚洲大地上轰鸣。汽轮、航线、港口、船坞同时兴起，那种以人力、兽力和风力为动力的中世纪的交通运输体系正在被以蒸汽机、机械化运输工具和铁路为核心的近代化交通运输体系所取代。(www.daowen.com)

第六，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产生与发展、新的社会阶层的出现，必然要反映到思想、文化上来。进入19世纪后，亚洲各国产生了新观念和反映新观念的新文化，这种新观念和新文化到19世纪下半叶便转化为激烈的政治改革运动，如日本的明治维新、中国的戊戌变法、印度国大党的改革斗争、菲律宾的宣传运动和卡提普南运动、土耳其的立宪运动、朝鲜开化派的改良运动和甲申政变、伊朗的君主立宪运动和泛伊斯兰主义运动、泰国的改革运动，越南在20世纪初也发生了改革运动。一言以蔽之，亚洲大部分国家在文化、政治、思想领域都发生了具有浓厚资本主义色彩的变革。这些变革进入20世纪后上升为激烈的资产阶级革命运动，亚洲这个沉睡的猛狮开始醒悟了。所有这些无疑是亚洲空前的带有根本性质的社会大变动。变动的显著特点之一是全亚洲范围的资本主义化。

下篇　对19世纪亚洲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的评价

亚洲19世纪的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是铁的历史事实，不容否认。不少的史家只承认亚洲的殖民化，拒不承认资本主义化，即便是不得不承认，也是不能坦率地承认，而是含糊其辞，这显然是不对的。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对亚洲19世纪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作出公正的评价。

（一）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是19世纪亚洲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首先，亚洲各国封建社会出现了危机，即封建危机，在西方列强入侵后又出现了民族危机。在处于这两种危机的条件下，古老而又腐朽的亚洲社会是不可能抵挡住西方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的强有力的进攻的，更不可能避免来势凶猛的殖民化。再者，资本主义当时是新兴的、进步的社会制度，而封建主义是死亡着的社会制度，早已腐败，不堪一击。怎么能设想死亡着的封建主义能战胜新兴的、进步的资本主义呢？！

有人会以日本在19世纪避免了殖民化为例来反对这个论点。这个国家之所以能在19世纪避免殖民化，只不过是通例中的变异。日本在19世纪40～50年代也曾面临着殖民化的民族危机，但是通过19世纪60～70年代的社会改革（明治维新）的成功便摆脱了民族危机。“明治维新”之所以获得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通过反对幕府的革命战争消灭了封建政权，建立了以天皇为首的资产阶级政权，从而摆脱了封建危机。这个政权一建立就立即采取了新的外交方针，从而又摆脱了民族危机，避免了殖民化。就是说，日本是在打倒了封建政权和避免了殖民化这种历史条件下走上资本主义化的道路的，或者说，日本用资本主义摆脱了封建危机和民族危机，这是基本的历史事实。其他亚洲国家在当时没有一个具备了像日本那样的历史条件。

其次，亚洲各国的封建统治者腐朽无能，领导不了反殖民主义的斗争，他们几乎都走了这样一条道路：反抗、失败、妥协投降、和西方列强相勾结、压迫本国人民以保存其反动统治。这是亚洲必然走上殖民化的重要原因之一。亚洲的封建统治者是西方列强在亚洲大搞殖民化的帮凶。

再次，亚洲虽有两次反对殖民化斗争的高潮（18世纪一次、19世纪40～50年代一次），但都是采取旧式的单纯的农民战争方式。历史反复证明，用单纯农民战争方式来摆脱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这是一种中世纪的斗争方式，太落后了。同时，这也反映了亚洲当时社会发展程度还不具备摆脱殖民化命运的能力。日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日本的资本主义发展程度高，远远超过任何亚洲其他国家，即具备了摆脱殖民化的能力。从斗争方式上看，日本在“明治维新”时已基本上摆脱了单纯农民战争的旧方式，而采用的是政党、政纲、革命战争三结合的新方式。从整个亚洲看，只是进入20世纪后，当亚洲资本主义化程度达到一定高度时才具有了摆脱殖民化的能力。反映到斗争方式上，也采取了新的斗争方式，抛弃了旧方式。这时，也只是在这时，亚洲反对殖民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斗争才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伟大的列宁看到了这一点，故称之为“亚洲觉醒”时期。在这方面，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和国大党领导的反英斗争最为典型。而这些在19世纪是没有的，因而亚洲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半殖民地是难免的，有其历史的必然性。

（二）由于殖民化难于避免，资本主义化也就会必然发生。换言之，殖民化必然导致资本主义化。两者彼此是矛盾的、对立的，但又是统一的、相互依赖的。它们之间的这种相互关系亦为亚洲各国的历史，以至非洲、大洋洲和南美洲的历史所证实的。

殖民化是由先进的外国资本主义以武力入侵后搞的，其目的是掠夺亚洲、剥削亚洲，其后果是垄断了亚洲的贸易，控制了亚洲的经济命脉。在政治上扶植亚洲落后政治势力，用以压迫亚洲人民。这样，殖民化必然要阻碍，甚至扼制本国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殖民化显然是同资本主义化相矛盾的、对抗的。因此，亚洲资本主义化虽经一个世纪的发展，始终未能使本洲走上欧美与日本式的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至于说亚洲资本主义化的高度和速度同欧美相比，那更是天渊之别。究其原因，乃与外国资本主义勾结亚洲封建主义来扼制本洲民族资本主义有密切关系。

亚洲的资本主义化是在殖民化过程中发生的，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资本主义化，不是欧美、日本类型的资本主义化。欧美类型的资本主义化是在经济上和政治上彻底摧毁封建主义及前资本主义的一切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形态的基础上而产生的资本主义化，以没有殖民化或完全消除了原有的殖民化作为前提条件。相反，亚洲在19世纪的资本主义化，是在大量保留封建主义，甚至保留比封建主义还落后的政治、经济、文化形态的东西的基础上产生的，并且以殖民化作为前提条件。

由是观之，整个19世纪，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都是亚洲历史发展的主流。但两者相较，无疑殖民化居于主要地位，而资本主义化居于次要地位。正是这个缘故，亚洲在19世纪资本主义化不可能导致建立西方式的资本主义社会。要想建立欧美式的资本主义社会，必须把殖民化搞掉才有可能。总之，殖民化和资本主义化是对立的、相互排斥的。

但是还应看到，殖民化还有促进资本主义化的一面。这主要表现在西方资本主义侵入后毁坏了亚洲封建社会的或比封建社会更落后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结构，创造了有利于亚洲民族资本主义发展的客观条件。从经济上说，开拓了商品市场，强化了商品经济，有利于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从政治上说，增强了国家的统一，强化了中央集权，基本上消除了封建割据状态，这在中国、印度、印尼、越南、朝鲜、西亚诸国表现最为突出。从科技文化上讲，先进的科技、先进的文化和政治理论、政治制度、教育体制同暴力征服一起涌入亚洲，而这些东西像巨浪一样冲击了古老的亚洲，迫使亚洲向侵略者学习，迫使它抛弃自己陈旧的理论和观念，去吸收资本主义国家的新理论、新观念，并在这个基础上创造出自己的新文明。再者，西方侵略者为赚得更多的利润，不得不在19世纪下半叶从单纯掠夺亚洲财富的政策改变为“建设”亚洲的政策，诸如修建铁路、兴办企业与银行、举办文化教育机构、开办医院，而这些先进的东西无一不利于亚洲的资本主义化。这就是伟大的马克思所一再指出的殖民主义的“建设”作用。可以断言，殖民化同资本主义化又是统一的。一般说来，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的矛盾性大于统一性。

（三）亚洲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的特点

19世纪亚洲资本主义化与殖民化有下列特点。

第一，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是同步进行的。就是说，资本主义化是在殖民化条件下进行的，同时殖民化也是在资本主义化的条件下进行的。在印度、中国、西亚、东南亚，到处都能找到这样的例证。

第二，亚洲的这两化是在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和世界殖民体系形成中产生与发展起来的，但是亚洲的资本主义化除日本外，并不构成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分，相反，却是构成世界殖民体系的一部分。这是因为亚洲殖民化是世界殖民体系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所致，也与亚洲资本主义化从属于殖民化有血肉关系。

第三，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都是封建经济的对立物，但殖民化却在政治上得到了封建主义的支持，并和封建主义结成政治联盟来抵制资本主义化。因此，民族资本主义的代言人为求得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必须同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进行斗争。这种斗争贯穿于整个19世纪，到20世纪初便转化为轰轰烈烈的资产阶级性质的改革运动与政治革命，这就是上文提到的“亚洲觉醒”的真正含义。没有19世纪的资本主义化，不可能有20世纪初年的整个亚洲的资产阶级革命运动。

第四，亚洲的殖民化与资本主义化的直接后果之一，是彻底打破了亚洲各国封建统治阶级为了自身的私利所强力推行的锁国政策，使国门大开。虽然都是在丧失了国家部分主权或全部主权的条件下，虽然这和英国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自由贸易”政策是不同的，但毕竟将锁了多年的国门打开了，新的东西可以乘机进入了。从这以后，亚洲在政治上与经济上都被纳入到世界大漩涡中，随着世界的政治和经济的风云变化而动荡，从而使自己在被动和屈辱的条件下踏上了时代前进的步伐。这既是可贺的，因为它是历史性的大进步，又是可悲的，因为是屈辱的。因此，19世纪对亚洲来说是悲喜交加的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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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9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