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调查融合了观察、采访等多种研究方法,田野观察记录和采访记录也往往采取个性化的文本形式,但田野调查是一种严谨的科学研究行为,它要求调查者严格遵循真实、精确的研究规范。尤其是对访谈内容的记录,要求原原本本地记录被访者的话语。正因如此,我们将田野调查过程中对被访者话语的原始记录称为“访谈实录”。
在田野调查过程中,一些调查者不能严格遵守这种规范,他们不是根据录音准确地整理访谈内容,或者在采访现场逐字逐句地记录被访者的话语,而是依据事后回忆,“再现”被访者的叙述,并以之作为被访者的原话。应将这种由调查人员“转述”的被访者的话与“访谈实录”严格区分。在我们的实地调查中,还曾有一些调查者在最初完成的访谈实录中羼杂自己的评论,或者在不完全了解的情况下,加入自己推测的话语。这些都是不符合访谈实录整理规范的做法。
在我们以往所做的访谈实录整理过程中,有的调查者曾经提出疑问,他们发现对同一件事,不同的被访者说法不一致,甚至同一个被访者在不同的时刻也有不同的说法,这样由同一个调查者整理出来的访谈实录会有矛盾之处。我们建议调查者在整理访谈实录的过程中,保留这些差异。因为不同被访人陈述的差异出自多种原因,这一现象本身就是值得研究的历史过程的一部分。如果要辨析这些差异,可以另做一份田野笔记加以讨论。有时,访谈实录对同一现象记载的出入,是通过调查报告中相关的讨论来解决的。作为访谈实录的记录者,不必因此“扭曲”被访者的“话语”。此外,若要在调查和访谈过程中解决这些模糊、差异或矛盾之处,“多问几个人,多问几次,多问几个相关的问题,不诚实的答案是不难辨别出来的”。[20]
整理访谈实录要注意“访谈实录”与“田野笔记”之间的区别。对于一次田野调查来说,访谈实录和田野笔记是两种不同性质的田野调查成果。访谈实录要求调查人员忠实记录被访者的原话,有时被访者的陈述是由在一旁担任翻译的第三者转述的,也需要特别注明这是出自第三者的转述。如果是由调查人员自己依据事后回忆加以整理记录的,也需要作出说明。在访谈实录中,调查人员、被访者、翻译、向导的话,是按照它们在录音中的顺序逐字整理的。田野笔记则不同,它可以是对被访者话语的转述,也可以在转述的时候加入自己的观察和体验,有时还有调查者从研究者的角度所做的一些评析。田野笔记是研究者依据自己的思考、感悟,对田野调查过程和田野研究心得的记录。简单地说,田野笔记的作者是研究者本人,而访谈实录的作者是被采访的对象(整理访谈实录的研究者不过是一个忠实的笔录者),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田野调查成果。
“访谈实录”的“实”是相对而言的。所谓“实”,就是其主要内容和重要史实都须依照访谈录音,不能随意更改或隐匿。同时,在整理过程中可以对那些无法用文字传达的内容做技术处理。以一项河南省新安县土地改革访谈为例。访谈录音中出现了大量的方言词语,但又没有相应的汉字可以正确表述,整理者只能以汉语拼音标注,在汉语拼音之后,用普通话中相应含义的词语加以解释。这种可以用汉语拼音来注音的方言算是较为容易处理的,还有一些在汉语拼音中找不到相应的组合来表示其发音,也没有相应的谐音替代的方言词语如何处理呢?有些调查者的做法是干脆省略这些难以处理的内容。可是,如果略去这些内容,访谈实录又无法完整而准确地显示访谈内容,甚至还可能因而失去若干历史细节。在整理访谈实录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按照“意译”的方式去处理,即用汉语普通话中相应的词语去代替无法转写的方言语汇,做到准确地或较准确地传达其含义就可以了。(www.daowen.com)
在整理访谈实录时,也要慎用这种转录的方法,应尽量利用方言词汇加普通话词语诠释的方法,不必将所有方言用词一概以普通话语词替代。整理完成的访谈实录要避免两种极端的情况:一是机械地遵循录音内容,为了追求“真实”而完全照搬方言词汇,不管读者是否能够看得懂;二是为了让读者看得明白,按照自己对被访者话语的理解,以自己的话语转述被访者的话。前一种情况产生的访谈实录可能令人无法卒读,后一种情况产生的“访谈实录”不能称之为访谈实录,只能叫作访谈笔记。能够被读者广泛接受,又能准确地展示被访者本意和采访过程的访谈实录,应该“虚”“实”结合。既要遵循录音,与被访者的原意保持一致,又要做文字上必要的技术处理。其整理过程所应遵循的原则就是“以词达意”,而不能“词不达意”,更不能“因词害意”。遵循这一整理原则,我们所得到的“访谈实录”才可以称之为“实录”,它是一种遵循了真实、准确原则而又易于理解的“访谈实录”。
由于史学田野调查是一种研究实践,一次田野调查往往服务于一项研究课题,这就要求访谈实录应能满足课题研究的需要。因此,如何从访谈录音中整理出具有鲜明主题的访谈实录,而且不因此损害访谈本身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是整理访谈实录时应该考虑的另一个方法问题。以我们的访谈实践为例。2011年暑假我们史学田野调查课程的习作是“1949年:我与我的家庭”。参与这个项目的同学完成的访谈记录中,一部分可以称之为“录音稿”。这些录音稿将访谈过程中所有的声音用文字记录下来。从这些录音稿中可以看出,采访在形式上多是问答式的,随意性很强,似乎是聊到哪里是哪里,没有明晰的目标。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或者说技术上应该如此(气氛较为轻松,有时反而可收意外之效果)。然而,访谈不可没有主题(尤其是用于研究某一个课题的访谈,往往都需要事先周密地设计出相关问题),不管是非结构式访谈、结构式访谈,或者是半结构式访谈,它们都需要有一个明晰的主题。可能在采访中由于被访人“兴之所至”,会偏离采访者预设的主题,但在整理成为文字稿的过程中,需要剔除或重新安排这些“枝蔓”的内容。尤其是用于某个专题的访谈实录,有必要加以处理,使之符合专题需要,同时也保留记录的真实可靠性。这样,尽管访谈录音听起来可能是漫谈式的,甚至可能是无头绪的、芜杂的,但整理出来的访谈记录稿应该去除这些枝蔓的部分,而代之以线索清晰的、内容连贯的记录。访谈过程也可能是不合逻辑的,对历史过程的叙述在时间顺序上可能是先后颠倒的,但在整理(所谓“整理”,就是要对这些部分加以梳理)的过程中,就要有意弥补口述过程的这一缺陷。经过如此整理之后的访谈实录,未必是和录音一一对应的。可能对录音中内容的顺序有调整,也可能省略了一些重复的话语。但这些做法不会损害访谈的真实性,反而有助于将访谈实录聚焦于某一个主题。
访谈实录的精髓在于体现出被访者眼中的历史是什么样的。调查人或采访者所起的作用就是忠实地记录所听到的、所观察到的。即使被访者因记忆不清或知识所限,对往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及相关人物的叙述出现明显的错误,访谈实录也应“忠实”地记录下来。为了避免误导读者,在整理过程中只须注明即可。调查者应该将自己对历史过程和历史事件的看法与被访者的看法清晰地区分开来。如果将自己有关历史变迁的观点融入被访者的叙述当中,就会降低访谈实录的真实性,因而削弱其史料价值。有学者认为,在访谈实录的编订和研究过程中,存在着两种取向:一种是由采访者或调查者根据自己对历史过程的理解,重塑采访所得到的历史资料,研究结果完全反映采访者或调查者对历史的看法;另一种是采访者或调查者完全遵照被访者的叙述展示历史过程和再现历史人物,丝毫不掺杂个人的历史观点。在田野调查实践中,完全做到这两种取向或许只是理想的状态,大多数访谈实录及其相关研究实际上是介于这两种理想情况之间。[21]最终出自调查人员之手的访谈实录,其真实性和准确性不可避免地受到调查人员所选课题、文字整理能力等因素的影响。尽管如此,对于调查人员来说,准确乃至尽量精确地记录被访者的话语,仍然是整理访谈实录应该秉持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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