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田野调查地点往往蕴藏着数量巨大、内容丰富的民间文献。与收藏在图书馆、档案馆等部门以方便公众咨询和查阅的文献不同，民间文献通常由不提供公共服务的个人或机构收藏。这类文献涵盖的门类十分广泛，诸如家书、日记、账簿、宗谱、碑刻、回忆录等等，其作者不一定是文史专家，却可能是直接参与其事的当事人、亲历者或知情人，能为研究者认识历史过程的细节提供第一手的资料。研究者通过发掘这类历史文献，可以拓展和深化对社会变迁的历史认识，甚至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

在地方政府的档案采集、整理、管理系统之外，还有一些涉及地方政府机构或事业单位的相关文件、统计资料，保存在乡镇或村一级的机构、部门中，并未作为档案系统整理。如果仅仅依赖档案馆、档案室等档案管理机构，是无法了解并看到这些文献的。1998年，调查人员在常熟市唐市镇河西村调查的时候，得知该村有一个收藏颇为丰富的档案室。经过查阅，研究者注意到其中完整地保存了20世纪60年代初至70年代后期河西生产大队和一些生产队的账簿。账簿中记录了生产队社员的出工、工分、分配等内容，还记录了生产大队的收入与支出等经济活动。这批账簿是研究生产大队的生产管理、经济状况，以及生产大队所辖范围人口、家庭结构、家庭及个人收入变化等的资料。这批文献资料具有连续性、系统性等特点，是研究当时农村经济与农村社会变迁的非常有价值的文献。这批档案资料并未被唐市镇政府档案室收藏，也未被常熟市档案馆收藏，如果不是研究者到河西村做实地调查，很少有机会能够接触到这批珍贵的文献资料。

除了收藏于一些地方机构中的民间文献，还有相当数量的民间文献是由个人保存的。对于乡村实地调查来说，那些曾经或现任的乡村干部的家中，往往会有因工作关系而留存下来的账簿、报表、文件等文献。2002年，在对盱眙县的调查中，调查人员得知一位在20世纪70年代担任生产大队会计的农民家中保存着那个时期生产大队的账簿，经过与这位会计协商，调查人员收集了其中一部分，包括《社员往来明细账》、《分类账》、《现金、实物收付日记账》、《粮食(包括其他农副产品)收支明细账》等。这些资料包括农业生产管理、农业产量、社员现金收支等统计数据，为研究者提供了回溯那个时代生产大队经济状况、经济管理乃至地方经济变化等方面的数据统计资料;同时，因为账簿中详细记载了社员与生产大队经济往来的收支类别、数量，也为调查者提供了研究那个时期农家经济和农村经济状况的真实记录。

盱眙县大郢大队社员往来明细账(1975年)

民间文献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地方文史研究者。在新昌县的实地调查中，我们的调查人员就从地方文史研究者那里获得了这类民间文献。2002年9月，我们的调查人员到达所选择的调查地点新昌县儒岙镇、梅渚镇和大市聚镇，并由镇政府工作人员引导，进入一些村庄。在儒岙镇南山村，调查的重点是村民的宗教信仰状况的历史变化。这个村庄位于新昌县儒岙镇南约5千米，坐落于狭小的山间平地，站在村庄背靠的翠屏山巅，北可遥望天姥山，南可远眺天台山。

从南山村北面的翠屏山俯瞰南山村(2002年9月22日)(www.daowen.com)

南山村的村支书热心支持调查者到该村做调查，但他对较早以前该村村民的宗教信仰并不了解，经他介绍，调查者结识了村中的“秀才”王焕苗。王焕苗是一位地方文史研究者，他热心收集南山村的历史文献(包括王氏宗谱、碑刻等)，对南山村的历史掌故、民间传说颇为熟悉。他对这次调查的主题很感兴趣，在村中进行调查的几天中，调查人员始终都得到他的帮助，他引导调查人员参观村中新修的王氏宗祠和文昌阁，带调查人员到那些风雨斑驳的院落中采访老者、进入村民家中去拍摄供奉佛像的壁龛、到废弃的寺庙旧址去看那些泥土半掩的基石，还向调查人员提供了有关南山村王氏宗族相关文献的下落。调查结束，临别之时，他还向调查者提供了自己在访谈和民间文献基础上撰写的《南山村的寺庙庵堂》等书。他所提供的民间文献的线索以及他在民间文献整理基础上撰写的相关成果，都是调查者采集民间文献的收获。

自南山村北面的翠屏山远眺通往儒岙镇的公路，远方为天姥山(2002年9月22日)

和在新昌县南山村的经历相似，在江浙沪乡村历史调查中，调查者时常求助于这些对地方历史和文献熟稔有加的地方学者。在常熟市唐市镇河西村社会历史调查中，调查者得到了《唐市镇志》主编徐应洛的指导;在南汇调查时，《南汇县志》主编薛振东向调查者提供了许多富有价值的文献信息。两位地方志的编纂者都十分熟悉各自地方的历史文献;加之又是当地人，对当地的风土人情、社会习俗、生产生活等也知根知底。更为主要的是，这些地方文史研究者还能从历史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熟悉的地方历史，因而，他们不仅在文献线索方面给调查者提供诸多帮助，还能给实地调查提供颇具启发意义的建议。向调查者提供帮助的另外一些熟悉地方历史文献的人士，不一定从事地方史志的编纂工作，但他们出于个人爱好长期从事地方文史研究，也给调查者提供了很好的帮助。在余杭塘栖调查中，虞铭先生给予参与实地调查的研究者很大支持。他提供的文献信息，对于调查有莫大的帮助。同样，在桐乡调查中，我们的实地调查也得到了地方文史专家的帮助。

调查地点的图书馆或图书室也是调查者需要特别注意的文献收藏地点，尤其是一些地方和民间文献，在一些县级图书馆有较为丰富的收藏。以平湖市图书馆收藏的家谱为例，就有诸如《张氏家乘》、《清溪沈氏六修家乘》、《胡氏宗支纪略》、《虞平叶氏合谱》、《重修月潭朱氏族谱》、《余氏宗谱》、《时氏家谱》、《当湖王氏家谱》、《徐氏世系》、《陆氏世谱》等。^[17]此外，每个县市的史志办公室也是收藏地方历史文献的地点。由于史志办公室与图书馆、档案馆等收藏文献的公开服务机构不同，其收藏的文献是供自己内部使用的，了解其文献收藏状况以及利用相关文献会有诸多不便。

民间文献的采集特别有助于地方史以及社区史的细节发掘。将档案文献与民间文献相结合，再加上调查过程中对社会变迁的“直观”“感觉”(这正是理解文献、领悟史实所不可或缺的基础之一)，会使调查者眼中的社会变迁呈现出更为丰富多彩的画面。这种将档案文献、民间文献的研究与实地观察结合的做法，使史学田野调查成为区域史和社区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