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诗人郑平素昧平生,今天阅读著名图书品牌“中国诗文金点”编辑部转来的他的电子版诗集《冰河》,算是在电脑屏幕上初识君。这部诗集收录了他自1985年以来各个时期创作的部分诗歌共一百余首,跨越的年份比较大,有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这种对诗歌孜孜不倦的追求与坚持,特别是他每天忙于公务还要挤时间写作,是值得我们心生敬意的。
读完这部诗集,给人整体印象是,具有一定的社会内容,有比较深刻的内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部分社会现实。应该说,他的这些诗歌作品还是比较重视个人内在的修养,力图把现实生活与内心自觉结合在一起。单从诗歌创作技巧上来看,诗人郑平比较注重意境。因此,我想主要围绕这部作品的诗歌意境来谈谈自己的一些认识。
我们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中,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散文创作,无论是影视创作还是美术创作,都必须讲究意境,都必须以其有意境美为上乘。特别是对于诗歌艺术的创作,意境美是诗歌艺术美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诗人于沙说:“在作品中,营造清新的、优美的、深远的意境,便成为诗人的基本功。”
什么是意境?所谓意境,顾名思义,即意中之境,心画心声;本是创作者借助作品形象传达出的意蕴和境界,在此借用指具有“典型”意义的、最感人至深的、充分表达创作者主观意识的形象或场景。这就是我们通常被感触打动,就是所说的“有意境”。另外,据其他资料显示,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活跃着生命律动的韵味无穷的诗意空间。如果典型是以单个形象而论的话,意境则是由若干形象构成的形象体系,是以整体形象出现的文学形象的高级形态。文艺理论界对“境界”说的阐述虽然众说纷纭,为轩为轾,但有一个地方却出人意外,这就是绝大多数评论者都把“境界”和“意境”等同起来。称为“文学形象”“作品中的世界”。这种看法无疑是片面的。“境界”一词作为一般习惯用法,如云“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泛指作品中的一种抽象界域而言者。又如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修养造诣之各种不同的阶段而言者。又如云“‘明月照积雪’‘大江日夜流’‘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此处之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作者所描写的景物而言者。《辞海》里对意境是这样阐释的:“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和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
什么又是意境的美感呢?所谓意境的美感,实际上包含了一种人生感、历史感。正因为如此,它往往使人感到一种惆怅,忽忽若有所失,就像长久居留在外的旅客思念自己的家乡那样一种心境。这种美感,也就是尼采说的那种“形而上的慰藉”。记得康德曾经说过:“有一种美的东西,人们接触到它的时候,往往感到一种惆怅。”
那什么是诗歌的意境呢?简单点来说,所谓诗歌的意境,就是创作诗歌的环境。可以是写作时的场景,也可以是回忆,也可以是心中所想,实际却达不到的场景。诗歌的意境是诗人的心境和感受,是诗人的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而创造出来的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著名诗人艾青对意境的阐释有一句这样的话:“意境是诗人对于情景的感兴;是诗人的心与客观世界的契合。”诗歌评论家吕进对意境则又是这样阐释的,他说道:“意境是有声音的情景交融的画面。”比如诗人郑平在这部诗集中的《冰河》一诗这样写道:“用整个北方杀伤河流/你所触摸的血液临界/是残忍的。假如/掌握这种节奏/在缄默表面,你是下面的鱼/潜流穿过腹体/返回本真的家园/巨大的鳞片,摩擦着更大的鳞片/北方啊,你能承受/这温柔无比的切割/另一种日光的缓缓移动//抑或,更深的刀剖开边缘/让心脏冻结/水质的时空倏忽凝滞/你,水草中鱼的化石/一万年……二万年……/浮冰骤然撞击/也会迸发出炽烈的火星。”这首诗歌的意境美感,就是诗人的诗性感悟。而这种感悟,带给我们的就是一种精神的本真。这种精神的本真也是一种诗意和美感。也带给人一种愉悦和满足。在这种美感中,包含了对于整个人生的某种体验和感受,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最高的美感。
其实,意境就是意与境的融汇与连缀。上面所说的“情”“思想感情”,都是“意”;“景”“生活图景”,则都是“境”。意,是主观部分,是创作诗歌作品的目的;境,则是客观部分,是表达目的的手段。境,也就是“形”。说到底,所谓意境,也就是常说的“情景交融”。意,也就是“神”。说到底,所谓意境,也就是“形神兼备”。一首诗歌作品,只要是做到了情景交融或者形神兼备,也就具有了意境美。比如这部诗集中的《老怀表》一诗:“老怀表的反面/是一只狰狞的鹰隼/它早已停止了飞动/而老怀表,仍在从容踱步/嗒、嗒、嗒……阴险而有力度/现在,我得把它放置在心脏的部位/它的心跳,正好与我的相同//在秒针上奔来奔去的人们/都是精确的。这使我想起/远古计时的沙器/时光流走了/沙子依然存在。这些沙子/将重新湮没历史,直至/以静穆的气度/渐渐消磨我的斗志//黎明,我用优雅的手指/开启表壳。我沉湎于/这一片甜蜜的流水之中/我不能用这根链条/锁住它的咽喉。”在这首诗歌作品里,我们不难看出,诗歌作品中的“意”,是在写诗人对老怀表的感悟之情。但是,诗人在这里不做正面描写,而是用旁笔,透溢出诗人对人生的感悟,也就是着意造“境”。以“境”寓“意”,“意”从“境”生。
有理论这样描述道:“意境的构成是以空间境象为基础的,是通过对境象的把握与经营得以达到‘情与景汇,意与象通’的,这一点不但是创作的依据,同时也是欣赏的依据。”“意境的最终构成,是由创作和欣赏两个方面的结合才得以实现的。创作是将无限表现为有限,百里之势浓缩于咫尺之间;而欣赏是从有限窥视到无限,于咫尺间体味到百里之势。”比如这部诗集中的《燃烧的雪粒》一诗:“寒流穿越江淮平原/迅捷间包围了我的小城/我关闭了门户,生起火炉/仿佛,与整个世界断了音讯//就这样,我默守着/我无从封锁/另一支寒流的线路//一种天国的声音突然莅临/哦,那是我久违的雪粒不期而至/他叩击着我的瓦片/发出微妙的音乐之声/而后从瓦隙间滑落/倏忽消融于我的掌心//我熄灭了暖炉/此刻,雪粒是燃烧的火焰/这些天使的先驱者/小小灵魂飞飏着美德和真诚//我打开窗户/打开所有封闭的线路/像一叶赤裸的瓦片/与雪粒,作一次纯明的交融。”在这首诗歌作品里,诗人将“流穿越江淮平原”的这个“意”,寓于“久违的雪粒叩击着我的瓦片”这个“境”(即景,也就是生活场景)之中。这里的“境”,就是诗句里描写到的“雪粒”。对“雪粒”这个词,便有了具体生动的了解。因为意与境相融,便生出一种美来,这美,就是意境美。(www.daowen.com)
其实,意境美在的结构特征上是虚实相生的。意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实写,我们称之为“实境”;另一部分是虚写,我们称之为“虚境”。比如这部诗集中的《浩溪,守护羊群的女孩》一诗:“在她惊悸的眸里/我们的闯入/是一种粗暴/是啊……这是她的神域/桑,溪流,温柔羊群/不纯洁的人啊,你休得进//从没走出过大山的女孩/一群城市的蚂蚁经过/巨大得,就要掳走她的羔羊/浩溪静如处子/而一滴更真实的泪水/足以照见我们的丑陋//随便想想/在丽水的天空下/我们所掠过的山脉河流/仿佛只是一种陪衬/而在女孩的怀里/你的心,银子的心/是换不走一只羔羊的。”这首诗歌作品就是实写与虚写,着重于记录与感悟,“她惊悸的眸里/我们的闯入/是一种粗暴”,犹如就在眼前一样,记录我们闯入女孩守护羊群的领地的当时场景。所以,有记录,便有图像;有图像,便有了可看的;诗人在这里为我们读者提供了可看和可感的,便满足了我们读者近观和感悟的需要。
当然,我们在创作的时候不能单独实写或者虚写,实写和虚写都不可以多,多了,作品便死了,便板了,便死板了,因此,应该在实写的基础上,要虚写,虚实要相结合。又比如:“山脉渐渐的升高/在你的瞳仁里/残留的些许烛火跳跃着/最后的温柔,藏在冬日枝桠的雀巢里//弥珍的血液,就这么挥霍着/那些阴沉的树木/愈走愈远的砍柴人/浑然不知,时光霍霍的刀锋/从身上掠过//而耳朵估测不到的远处/跋涉之后的驿站/迟暮的老人,新生的婴儿/正在娓娓交谈”(《落日》);“我看见一片白/仿佛雪的一个侧影/些微的冷风擦过/而让人感到微微颤栗//在林间松脂的气味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浅浅的涧流/让我分不清/石头与时间/还有月色”(《月下》);“这个城市已连阴四天/好像刻意在隐瞒什么//湿润的睫毛/被冷风吹到脸上//鸟越飞越小/悬在空中,灰暗而沮丧//谁来过又走了/去往幽深的隧道。”(《初秋》)这三首诗歌作品是“见于言外”的较虚的部分,尽管也有实写的部分,但这首诗歌作品着重的是虚写。虚写,着重于提炼,提炼出情思。有情思,便为读者提供了可想的空间,也就有了意境。虚写是实写的升华,体现着实写创造的意向和目的,体现着整个意境的艺术品位和审美效果,制约着实写的创造和描写,处于意境结构中的灵魂、统帅地位。
但是,虚写不能凭空产生,它必须以实写为载体,落实到实写的具体描绘上。而虚写又必须通过实写来表现,实写必须在虚写的统摄下来加工,这就是虚实相生的意境的结构原理。比如:“门前的两棵香樟树/一百年来,聆听着/钟楼传来的恢弘之音/年轮随着声波/向四周漫延//而禅机/就在这第一声与第二声之间/似远,似近/由此可丈量/夜与黎明的距离//又一个清晨/香火复点燃,经诵声声/当年的智者大师/安坐塔中/念珠犹在转动”(《晨钟》);“没有人想起来/看看/梅树上面,点点绿叶的繁殖//只是有谁,偶然遇见/圆润的梅子寂然落在青石板上/青灰色的衣衫/幽幽走近。拾起/没有一句话地走出院门//寺里还有一种时光/比梅还要消瘦。”(《国清寺的梅》)这两首诗歌作品在写作上是有实有虚,忽实忽虚,虚实结合,以实为主,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展现时空境象而采取的一种诗歌创作的表现手法。这种诗歌创作的手法一方面使诗人在意境构成上获得了充分的主动权,打破了特定时空中客观物象的局限;另一方面也给我们读者提供了广阔的艺术想象的空间,使诗歌作品中的有限的空间和形象蕴含着无限的大千世界和丰富的思想内容。又比如这部诗集中的两首《记忆》诗作则完全是虚写:“只须推开这扇木窗/就推走了昨夜//弥散着些许甜味的光/连同雾气涌进来/倾刻浸润了惺忪的睫毛/这时/你只须婴儿般的吮吸//一只飞鸟掠过/又折回来/一声纤细的鸣叫/让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一个老友的信中/复活一座/土砌的乡村小学/废弃的窑洞里/蟋蟀的鸣叫//鞋子东一只西一只/青草从脚印里长出/在泥土中可以听见/蚯蚓断成两截的音乐//无须辨认荒无人迹的路/沿着水流方向/寻找玉米地/到了黑夜/一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带着毛绒绒的火焰。”在这两首诗歌作品里,采用了比喻、暗喻、隐喻、拟人等多种修辞手法进行意境的创造,使诗人对自己的记忆形象化和抽象化了。也就是说,只有把主观的意融于客观的境之中,意境才会浮出水面,荡漾出惬意的美感来。
由于“意境的本质特征是生命律动,即展示生命本身的美”。所以,“在我们的审美心理结构中,是把宇宙境界与艺术意境视为浑然一体的同构关系。由于宇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诗人对宇宙境界的体验就是一种生命律动的体验,而意境恰恰就是这种生命律动的表现。人心虽小,但可以装得下整个宇宙。诗人之心,本身就是宇宙的创化,他可以映射宇宙的诗心、宇宙的灵气。因此我们说,文学艺术意境本质上是一种心理现象,一种人类心灵的生命律动。文学艺术意境作为一种人类心灵的生命律动,一是表真挚之情;二是状飞动之趣;三是传万物之灵趣”。
下面,让我们再来读一读这部诗集中的《怀化火车站》一诗:“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拉杆箱在奔跑,奔出凤凰县/沾满了湘西的土屑/此刻,静静堆放在/怀化的候车室//怀化,就像一条脐带/粘帖着四川、云贵、两广和湖北/他们行色匆匆,硕大的编织袋/已褪去了生活的华彩/在提前的寒冬里,蜷缩着身体/得以片刻的喘息//在他们茫然的目光里/我们,就像一群闲得发慌的老鼠/所谓旅行,所谓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全都是装模作样//一声汽笛,人声鼎沸/在巨大的人流里/我们,与他们溶为一体。”这首诗歌作品的手法与上面讨论的《老怀表》一诗相近,即重在造“境”,让“境”隐释“意”,“意”在“境”中流。这样,意境全出,我们读者也因此身临其“境”而得“意”。又比如:“像参道的老僧,端坐着/一千三百年的天机/隐在枯竭的枝蔓间//开花,且不结果/香火熏黑的慢生活。江山依旧/经年的院落香气依旧/目睹一场庄严的法事/目睹春风重来。打开雕花的木窗格/悉数吐出花蕊/在月光下小心地打开自己/并动用千年前的修辞/填满每一页的新绿”(《开元寺的桑树》);“漫长的公路/就象漫长的,马帮和女人的故事/牦牛在啃啮贫瘠的山坡/真象我们,啃着瓜籽/啃着这漫长乏味的旅程//运往波斯国的茶叶和瓷器/饱经战乱的马匹,夕阳下/凄厉的嘶鸣/昔日繁华的驿站,飘香的酒肆/风情万种的/哈尼族女掌柜/于彩云之南,到川藏以北/风雨浸蚀的马骨/以及,半截露出尘土的牛皮水袋一切栩栩如生”(《茶马古道》)等。
从诗人郑平的这部诗集《冰河》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意境理论在审美意识上具备了二重结构:一是客观事物的再现,二是主观精神的表现,而二者的有机联系则构成了这首诗歌作品的意境美。为此,在这里所强调的意境,既不是客观物象的简单描写,也不是主观意念的随意拼合,而是主观和客观世界的有机统一,是诗人通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自然美﹑生活美和诗意美三方面所取得的高度和谐的体现。
(原载《南昌晚报》2016年11月12日,第14版《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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