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现代戏应反映现代人的生活和精神追求，应符合现代社会的审美趣味与思想深度，所以在这样的现代性立场中，现代戏的创作实践应充分考量、融合和呈现具有现代性的精神模式、审美观念、价值追求、表现形式，通过对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自己的关系，以及艺术与社会关系等新的社会观念和关系的重新发现，重新建构戏曲现代戏的创作维度。

（一）现代性价值观

所谓戏曲的价值观，就是戏曲的精神性，是在戏曲表演和技术之上的内容，是在表演观赏之外震撼人心、发人深省的精神价值。价值观的现代性对于现代戏创作的影响，应从内容入手，探索和完成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是具有高度思想性的作品。例如，秦腔《狗儿爷涅槃》是戏曲现代戏创作全面呈现现代性的优秀作品。

首先，具有深刻的现代性思想。秦腔《狗儿爷涅槃》改编自20世纪80年代同名话剧，故事通过主人公狗儿爷一个普通农民一生的经历，把近代中国农民的命运、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及他们的精神追求，深刻地呈现出来，是一部具有中国近现代发展史意义的戏曲作品。秦腔《狗儿爷涅槃》具有浓烈的历史感，用现代性思维和话语，把大半个世纪的中国社会变迁浓缩在一个生动、具体的人物身上，赋予人物形象以丰富内涵。在人物塑造上，从理想性的英雄主义歌颂风格转向对于普通人深度、复杂、内在的精神世界刻画。戏曲的核心部分表现了20世纪50年代初，农民们刚刚尝到分田分地的喜悦，却又在集体化面前戛然而止，狗儿爷面对无可抗拒的变故时强烈的情感激荡。作者没有进行简单的道德评价，而是通过超越道德之上的人性刻画抒发情感，显得更有震撼力。

其次，实现戏曲性与现代性的融合表达。秦腔《狗儿爷涅槃》运用戏曲特有的表现方式，表达人物情感和内在心理。秦腔酣畅淋漓的唱腔，强化作品的抒情力量。在狗儿爷抒发内心疑问与困惑时，设置完整的“成套唱腔”。全剧高潮时的核心唱段，运用特色鲜明的语句将情感层层递进，体现戏曲运用唱腔渲染强烈戏剧气氛的特殊功能和特殊魅力，也实现了戏曲性与现代性的融合表达。

从秦腔《狗儿爷涅槃》以及众多具有现代性的现代戏创作可以看出，戏曲现代戏要实现剧本层面的现代性，有以下四个创作要素值得后来者借鉴与思考：

第一，戏曲文本创作的思想内容、艺术情感应与社会现实发展紧密结合。现代戏是对现代生活的反映，曲思想内容需要展现一种社会现实发展、一个社会问题或者一种社会理想，应有与现代生活的关联与反映。

第二，戏曲对社会现实的反映不是现实主义的写实，而是艺术的、审美的。戏曲对现实生活的呈现与表达不是写实的，是具有自身特殊的戏曲性方式。通过诉诸于情感，以特定审美要素反映现实，具有美的情感化的思想特征。

第三，向“以人为中心”的现代戏剧性回归。戏曲艺术具有强烈的抒情性与叙事性，特别是中国传统戏曲常常是以事件为中心，通过情节展开故事。这样的叙事性结构下，人物的主体性、性格发展受到限制，同时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也包裹在故事型结构中，造成矛盾冲突不尖锐、戏剧性不强，缺乏对观众的吸引力。因此，戏曲现代戏的现代性建构要在剧本创作方面向现代戏剧性回归，主要表现为以人为中心的戏剧结构的建立，通过人物性格刻画，让人物性格为动因的人物行动，人物关系的冲突对抗成为剧目的主要内容，从而增加戏剧性，再融合构造出情节、情境、情感的戏曲性，从而对观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从人物出发，将细微多样的个人情感提纯升华为人们共有的普遍情绪，进而带动观众感悟社会人生，产生哲理性的思考，从而在戏中找到共情。

第四，作品要具有现代理念，契合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现代戏要具有现代性理念和价值观，通过人物、情节、故事的铺陈，实现和观众的沟通与交流。特别是在人物塑造、情感抒发、心理揭示等方面，要直抵人性深处，使观众通过戏曲舞台，实现与剧中人物心灵的对话，实现情感连接和共鸣。

（二）现代性表现形态

现代戏的表现形态是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结合，是具有思想性的艺术表演，是“有意味的形式”，既包括剧本创作，也有舞台表演、音乐形态等。(www.daowen.com)

在新的审美观之下，戏曲现代戏的现代性表现形态，需要构建崭新的戏曲表演形态和艺术程式，不是对传统戏曲程式的完全推翻，而是对戏曲性的艺术本体面向的回归。随着中国文化自信的推动，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呈现出整体的文化自信，对于戏曲传统、经典的回归成为一种潮流。戏曲传统的虚拟化表演和简约的场景设置，成为一种戏剧美学性的整体范式，对其他的戏剧种类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对于戏曲的导演意识、表演方法、舞台美术、音乐等方面的整体探索，以及对戏曲传统表现手段的现代价值再确认，即新的戏曲化成为新的普遍追求。另外，时代发展所带来的艺术价值和审美趣味的演变，又从戏曲文学叙事、导演意识、表演方法、舞台美术、音乐等方面，带给戏曲现代戏以新的丰富内容，清晰地呈现出向戏曲艺术本体回归的发展趋向。

戏曲现代戏要以多元维度的现代性和戏曲化，实现对现代人物、现代生活和现代场景的呈现，吸引和满足观众的欣赏需求，符合现代人心灵的审美趣味。应当注意的是，以欣赏为导向的创作容易陷入对观众迎合的误区。戏曲现代戏应在提高自身艺术品位和美学品位方面下功夫，创新戏曲化的舞台表演丰富性、提高文学的语言之美、改进音乐化手段和唱腔抒情，从而达到吸引人、感染人的艺术效果，把观众引领到现代戏的精神和艺术高地上。

在舞台表现方面，21世纪作为一名优秀导演，张曼君对于舞台表现方面做出了很好的尝试，她的作品多次获得大奖，引起关注，形成具有现代性气质的“张曼君样式”。这种现代性主要体现在对戏曲“正”与“变”关系的把握、歌舞叙事、表演与舞美的关系等方面。张曼君导演改变了观众对现代戏的固有印象，赋予现代戏以强大的艺术审美性，用自己的创作实践对现代性进行有效探索。

首先，她提出“现代性”的创作观念，并完成“现代性”的创作实践。在创作小剧场京剧《马前泼水》时，她提出“寓思考于欣赏，融技艺于人物，呈深刻于浅显”的创作理念。此后，该创作理念充分运用到她的现代戏艺术实践中。现代性所指向的思想内涵、深度创作、个体的人性刻画等，都通过她的创作理念，成为她现代戏创作实践的出发点，并在一部部作品中得到实现。张曼君的戏曲作品，十分突出思想内容的开掘，无疑是对“现代性”的深刻理解。

当下，戏曲观众已经大不同于以往，他们在新媒体迅猛发展的潮流下成长，是具有较高欣赏水平和艺术趣味的群体，他们对于戏曲作品的欣赏要求已经提高。因此，一部优秀的现代戏，一定是思想性深刻、艺术性高超的作品，只有这样，才能触动观众的心灵，实现在价值观和思想性上与观众的沟通和连接，从而实现其艺术感染力。

张曼君导演的现代戏作品，也存在内容和题材的局限性，一些作品是由命题作文而来，但她运用现代性理念，对作品进行二度创作，通过赋予作品令人惊艳的审美性，或是书写普通人生活，关注个体生存，或是以直击人心灵深处的方式，取代现代戏原来的类型化、表面化呈现，从而实现合乎现代观众的审美趣味和欣赏需求。

其次，张曼君对戏曲“正”与“变”关系有着较好把握。她提出“退一进二”与“三民主义”理念。表演是戏曲的本体，但在现代社会里，原有的戏曲表现形式、戏曲写意性、形式美、观赏性等受到巨大挑战，在一定程度上无法充分表现现代生活和场景。为此，如何创造新的表演形式成，为现代戏创作中一个重要问题。对此，张曼君导演对戏曲的形式创新做出有益尝试。首先回到戏曲艺术本体自身，坚持把现代观念融入戏曲创作的原则，坚定戏曲艺术规律在现代戏创作中的本体性。在现代戏创作过程中，从剧本创作、情节安排、思想融入等方面都发挥戏曲艺术的表演特色，并对戏曲的传统艺术程式进行化用，在尊重戏曲本体基础上进行现代阐释，从而守住戏曲的“正”。

张曼君以“万物皆备于我”的勇气，积极探索其他叙述方式对现代戏表现的形式。她提出“三民主义”的创作理念，将民间歌曲、民间舞蹈、民间习俗引入现代戏的舞台表现中。对民间艺术资源的借鉴、吸纳，形成具有张曼君特点的现代戏表达语汇，即“歌舞戏三位一体的抒情叙事”，既守住戏曲艺术的本体特色，又对现代戏创作进行创新，以现代性为立场，形成具有独特风格的“变。”

最后，张曼君进行“歌舞叙事体”实践，守持现代性立场。文化的现代性立场既有文化的现代继承与转换，又有批判性创新。张曼君导演选择了两种现代性立场的融合，实验戏曲现代戏舞台表现形式上的跨界。

越过民族文化艺术的既定边界，走向传统与现代、东西方文化艺术的碰撞与融合，这是中国戏曲现代戏创作的文化背景，张曼君的“歌舞叙事体”就是在这种文化跨界的现代性氛围中产生的。她以先锋的姿态，成为在人文思想、戏剧观念、创作实践等方面实现全方位越界的倡导者、先行者。她用自己的现代意识和具有现代性立场的现代戏作品，推动现代戏在创新与传承辩证统一中实现思想的跨界。她的“歌舞叙事体”并不完全等同于传统戏曲程式化的歌舞，而是对戏曲化歌与舞表现方式的拓展，将民歌、民谣、民间舞蹈等非戏曲的民间艺术化用到戏曲舞台表现中，形成“轻程式化”的歌舞样式，实现戏曲的抒情、人物的塑造，以及戏曲时空的自由转换。更具有现代性意义的是，这种的“歌舞叙事体”在戏曲自由的时空观下，完成人物的心理时空与现实时空的同台，虚实共生，是对戏曲创作规律的继承，也是对戏曲艺术本体的创新。

中国戏曲现代戏自诞生以来，在不同历史阶段所面对的现代性具有不同取向。从戏曲改良开始，到文明戏，再到延安时期，每个时期，戏曲创作实践都有属于那个阶段的特点。审视中国戏曲现代戏的发展，在理论与实践“变”与“不变”的两极选择中，对于现代性的立场，决定其发展方向和路径。新时期，在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创新，转换与构建等众多“两难”中，正确的现代性立场将给予戏曲现代戏以更广阔和自由的创作空间，戏曲现代戏在与现代性立场的连接与融合中，形成全新的创作与理论建构，将戏曲现代戏创作与时代相结合，与时代同步，实现自身价值和发展，其根本是实现一种传统文化的当代发展，以及实现戏曲文化与社会文化的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