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美国MIT媒体实验室创始人尼葛洛庞帝在其《数字化生存》中,设计了一个网络时代的概念:Daily me,虚拟的个人日报。在Web 2.0之前的互联网形态下,其实人们很难理解,网络怎么会成为Daily me呢?当时所流行的网络主要参与形式,如BBS、论坛等,实质上是一个虚拟公共空间,每个人可以自由发表,结果就造成不断的“顶帖”行为,个人的发表内容会很快被淹没了。
但当脸书、Instagram、Snapchat、Line,以及中国的微信、陌陌等社交型媒体广泛出现后,Daily me开始变成现实。南加州大学的卡斯特指出,社交媒体是在我们习称的大众传播、人际传播之外的新的传播方式,即所说的大众的自我传播(mass self-communication),“这是大众传播,因为它有潜力接触到全球受众”,但“同时,它又是自我传播,因为信息是用户自我生成的(self-generated),潜在接受者的定义是自我导引的(self-directed)”。[15]同样,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延森(Kasper Jensen)也指出了当今的媒介融合是大众传播、人际传播与网络传播融合在一起的形态。[16]。这种融合的特点是互联网络通过塑造新的网络语境,将前两者融合了进来,并赋予了它们在新的语境下的媒介特性。其中,网络语境下的人际传播,是当下传播环境中的核心、杀手级应用(killer APP)。网络传播改造了人际传播,也就是卡斯特制造的这个新概念:大众的自我传播。大众的自我传播的经典形态,就是社交媒体。
根据“Hootsuite”和“We Are Social”联合发布的《2018年全球数字报告》2018年全球互联网用户为40.21亿,社交媒体用户数为31.96亿。社交媒体用户占比全球互联网用户的79%。从当初的Daily me出发,社交媒体成为人类使用互联网的主要方式,人类传播发生了结构性变革。因此,如牛津大学互联网研究院的弗洛里迪所说,“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像如此数量庞大的受众展示、记录和报道有关自身的细节”。[17]
然而,这种传播的结构性改变,对于传播形态以及人类传播的目的性的影响在哪里呢?弗洛里迪的看法是,“由于个体社会生活环境的改变,社交关系和享有信息的更改,以及心理承受限度(与外部世界,以及与自我的关系)的变化的影响……最终对个人的自我身份认同产生极大的影响”。[18]
“微叙事”也改变了我们的社会认同感以及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任何数据点都可以指向对于一个人个人身份认同的描述。任何微小的信息也都能在某些地方有迹可循。”[19]所以,在社交媒体时代,“微叙事”成了一种主要的传播形态,而自我的身份认同,则成了人类主要的传播目的。
在本书第3章的开始,引证了波斯特对当今电子世界人的主体性面临的威胁:主体的社会再生产条件被破坏了。在电脑书写(电子化交流)情境中,匿名效应使得对人的身份进行游戏的种种新可能;性别线索消失使交流非性别化;电子世界去等级和重新等级化运动此消彼长;特别是网络时空是高度压缩的时空,人于其中的活动自然与以往不同。在真实具体的时空环境中,明确的身份、性别角色和生存秩序中的主体是充分社会化的,而在虚拟现实融合的时空中,个体则被抽离这样的身份再生产环境,面临必须自我确认的艰难困境。因此,自我的认同也就成为网络叙事、微叙事最基本的主题。
但也要注意到,这种自我的认同,自我的询问、质疑、回答,虽然是网络叙事的主旋律,然而自我认同的路径并非封闭的自我内向交流,有各种社会化的路径。如波斯特特别指出的,任何自我都是社会关系里的“自我”,这种关系可能是亲情关系,如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友情以及职场情谊。如果回顾这几年的网络空间最为集中的一些话题,关于父母亲情的,“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一主题,百度随机检索就有94万多条。[20]关于回归三四线的故乡,“逃离北上广”话题中,对乡土人际关系的探讨,永远是国人热烈的正反争议。由于中国面临新的人口结构化问题,2016年1月1日开始,新版《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正式颁布施行。在新版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中,第十八条第一款明确规定了“国家提倡一对夫妻生育两个子女”。二孩生育新政策已在中国大陆全面实施。这个政策同样在人的自我认同话题领域里引发国人的网络热议,因为涉及兄弟姐妹关系、财产关系等。性别身份同样是体现自我认同的重要因素。女性关于职场、婚恋、姐妹关系、闺蜜关系等话题,几乎每一次都会引发网络热议。社会阶层的固化、体制与科层制度、传统文化里的等级思想的批判等,与人在当下的自我身份界定、认同,也同样会或明或暗地连接在一起。循此线索,可以发现诸多的主体性人的自我身份认同场景。
2016年2月29日开始,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9位人类学学者通过全球范围的田野调察方式,发起了一项全球范围对社交媒体使用和影响的研究计划,同时提供了一个历时五周的在线课程(online course),课程的名称为“Why We Post:The Anthropology of Social Media”(我们为什么发帖:社交媒体的人类学研究),研究结果形成11卷免费开放的民俗学研究著作《世界如何改变社交媒体》。在研究结果中,至少有14条发现,本书在此节选了较为重要的几点:
(1)社交媒体并没有让我们变得更个人主义。社交媒体在更多的情况下被用于维护传统的群体关系,比如家庭、种姓、部落等。同时,在高度流动的现代社会里,社交媒体可以弥合迁移所带来的社会断裂。在中国的一些农村,社交媒体使用成为一种集体活动而不仅仅是个人行为。
(2)社交媒体或许会让人分心,但其本身也可能意味着学习。
(3)自拍有很多种。社交媒体上常见的自拍行为,动机之一是在满足一种社会期待而非自我中心。好看已经成为一种公民责任。相对于自恋型自拍,群自拍更常见,这说明人们其实还是更加在意展示、加强自己的社会关系。
(4)线上平等并不代表线下也平等,何况线上也未必平等。由于社交网络的开放性,这些阶层差异得以暴露于公众面前,反而激化了各阶层的矛盾。(www.daowen.com)
(5)貌似开放的社交媒体其实非常保守。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避免在这样的公众平台发表带有强烈个人主张的言论:除非你确信这是大多数人都认可的。
(6)社交媒体在公私领域之间创造出了新的空间。社交媒体针对某个群体,这个群体可大可小,游走于绝对的私与绝对的公之间,形成了“可控性社交”。
(7)社交媒体不仅是一个交流工具,它正在成为人们生活的地方。社交媒体不仅可以弥合现时的缺席,还能满足对未来的期待。吉登斯所说的“时空分延”效应在社交媒体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8)社交媒体可以对性别关系产生深远的影响,“马甲号”有时很必要。
(9)每一个社交媒体平台都需要被放在其他同时存在的媒体语境下才能被理解。要想正确理解某一社交媒体平台,我们就必须将其置于其他同时存在的媒体的语境下。这就是米勒教授团队提出的复媒体(Polymedia)理论。[21]
这个研究对我们理解全球范围内的社交媒体使用和社会影响,提供了有力的侧面证明。社交媒体确实是一种与大众传播、人际传播不同的新传播类型。提供了人们生活的新空间。但人们在此虚拟空间的生活实践并没有脱离社会,而是向着社会的核心在凝聚。微叙事的传播形态形成了人的自我认同主题,但是这种认同并非疏离于环境、他人,而是在传统之中、现实环境、人际关系里进行积极的重建。
案例:网易云音乐“听什么歌都像在唱自己”。2018年3月20日,网易云音乐发行出版了网易云音乐APP社区诸多音乐爱好者的244则乐评书籍。3天内销售了2万册。这是继2017年网易云音乐策划推出网易云音乐地铁专列之后,又一次将社区、用户的生产内容(UGC)从线上向线下真实空间拓展的活动。在书名和主题为“听什么歌都像在唱自己”的书籍发行之时,官方宣传介绍是这样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因为一列地铁记住了我。一年之后的今天,我将你最喜欢的那些评论,逐字精选,出版成册。
可能有人会问,一个音乐APP,出书做什么?其实理由很简单。当人们在虚拟世界里不假思索地交流与表达时,有多少话早已被淹没在这片不见尽头的信息水域。我们希望用‘书’这种最为庄重的承载形式,给散落在浩瀚网络空间的文字,寻找一个物质世界的家,那些在敲击键盘瞬间迸发的最真实的情感,那些想要说给TA听却又无法出口的情话,值得一生珍藏。所以,这本乐评笔记书本书诞生了。”[22]
此书编辑者用三个词表述了编辑主张:共鸣是社区成立的因由,因为“乐评的意义和价值可能已经不亚于歌曲本身”;尊重不仅仅是个人情怀的体现,而是所有人情怀的体现;密码作为对这些珍贵内容的尊重,赋予这本书更多的审美价值。如此,一个音乐空间成了一个自我探寻的情感和美学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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