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汪行福指出，福柯态度上是反乌托邦的，认为乌托邦是“把自己呈现为完满的社会，或者把社会颠倒过来，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乌托邦基本上都是非现实的空间”。^[122]他提出“异托邦”概念，是和追求差异、多元、流动、模糊性等后现代诉求有关，是时空并置的时代，异质文化在现实中的存在，给我们重新定义现实和以不同形式行动的可能。^[123]福柯自己曾以“船”来比喻“异托邦”，其他如墓地、教堂、戏院、花园、博物馆、图书馆、集市、度假村、穆斯林土耳其浴室与斯堪的纳维亚桑拿浴室、妓院与殖民地、兵营与监狱等，都是异托邦场所。我们可以借福柯提出的这些具体的物象来揣摩“异托邦”的真实意思，它跟乌托邦的空想性不同，是一种现实中的可能的理想。这种理想性说到底，其实还是对不同文化和文明的想象。这种不同的文明可以是自身文化体系里的历史遗存，已然与现实有很大不同，也可能完全就是异质文明。普通人的日常现实，由于它的庸常性，自然会让人心生倦怠，向往他乡别处生活。东欧人所谓“生活在别处”，其实就是“异托邦”的最好注解。以我们身边的现实为例，云南丽江泸沽湖仍然保留的摩梭族女系氏族社会，成为网络空间中“文艺范”女青年最向往的地方。摩梭族的女系氏族社会的原始性，在现代网络空间被想象成现代社会的“女性主义”或“女权主义”（feminism）。摩梭族的原始走婚制被想象成婚姻自由、性爱自由，摩梭族所居住的泸沽湖，自然也就被想象成一片“异托邦”空间。这片空间既是古老的，也是现实存在的。在人们的想象空间中，在人们的网络虚拟表达空间中，它对现实生活而言，又因被误读，而成为巨大的如果不是批判性力量，起码可说是对比性的存在！泸沽湖和摩梭族女系社会，就是个典型的“异托邦”。

在当下中国的网络空间中，真正能对“乌托邦”和“异托邦”的差异和分野理解的并不多。但是，福柯对这两个概念的使用、创造所产生的后现代社会情绪，正在当下的中国蔓延。在诸多大众通俗电影作品和网络文学作品里，对诸如西藏、丽江、桂林西街、湘西凤凰、安徽徽州、江南水乡古镇的想象，与这种后现代社会的心理显然是有关的。而这种情绪在我们的生活里游走，就会形成一种不断翻新、不断涌现的生活场景。

案例11：乌托邦和异托邦。2017年5月开始，别克VELITE5“美好屋托邦”快闪概念屋活动在全国推广展开。5月2日首先在上海黄浦江畔揭幕。在别克活动的官方宣传里，“美好屋托邦”的活动目的是将别克品牌可持续、智能化、人性化的造车理念延伸至住所，是对人与车、生活之间美好关系的一次实验，是一个“从好到美好”的生活主张的实验。这座屋子采用了高科技环保的轻量化、可回收的环保绿色建材，太阳能光伏供电、房屋雨水收集系统等，还有四种不同房屋场景模式选择、智能语音控制以及APP手机远程监控房屋状态等智能家居设施，人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在此得以彻底改变。^[124]

这座“屋托邦”的移动房子，在上海被放置在了黄浦江畔。在杭州则放在了龙井茶的产地——杭州西山龙坞茶村。在武汉，则放在了汉街太极广场，化身为都市的阅读空间。可以说，从展演形式上，这很像一种“行为艺术”，思想的内核则来源于福柯的“异托邦”（实际上应该是“异托邦”而非“乌托邦”）。

案例12：电子“异托邦”——“永远下雨的城市”。2017年9月25日，微信、微博公号“新世相”联合百度，以“全世界喜欢下雨的人联合起来”为口号，宣布将在百度地图上虚拟地建造了一座“永远下雨的城市”——雨中城。新世相在微博和微信公号里说：“4 345个喜欢雨的朋友在10个月内全程参与城市建设。在百度地图搜索‘雨中城’，就可以通过全景地图游历雨中城市。这是一次我们和共同行动者一起建立世界的尝试。也许你能在这里与现实抽离片刻，听着雨声，找到你的城池。”^[125](www.daowen.com)

2017年11月8日，百度在微博公号里宣布，“一年前，你们说想要一座#永远下雨的城市#一年后，我们与新世相共同把它造了出来。这座城位于东经89．5°、北纬42．9°，那是一个永远不会下雨的地方，火焰山。这座‘不存在’的城市将于明天08：00正式开放，所有曾参与建设的雨天爱好者们，你们所有的期待都在这里被一一实现了！”^[126]

如果你在百度地图中输入“雨中城”三个字，一座由3D全景技术建造的奇景就在百度地图上显现出来。真实和虚拟的奇幻般交融。点击功能按钮，体验360°全景功能，跟着屏幕一起旋转。在这座虚拟城市中，有林荫街区，河流汩汩流淌，植物葱茏生长；有商业街区，科幻感极强的高楼林立；有生活街区，各类店铺林立，而网友可以申请在此地建造自己的空间，开自己的店铺，实现自己的梦想。此外，城市里还将建造一座“雨声博物馆”，收录来自30多个国家和省市的雨声，每段雨声背后都藏着一个独特的故事。甚至连本书前述自行命名无名地段，因违反国家《地名管理条例》而被取消的“葛宇路”，也在此复建。

这是一座典型的“异托邦”，只不过与福柯所想象的不同，它是建立在电子的虚拟空间中，却又真实存在。它的寓意并没有福柯想象的那么复杂，也没有太深的异质文化含义，却带有更为普适的寓意，在一个严重干旱、从不下雨的“火焰山”，建造一个“永远下雨的城市”，只是人类童话般的梦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