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日常生活世界时,对于程式化、商品化、景观化的生活,尝试积极生活的可能,无论是在线的虚拟抗争,还是线下的实际行动,无论是个体层面的“小心思”,还是被“刷屏”式传播和动辄“10W+”式的群体关注,都将形成了值得深思的新的“景观”。
法国著名作家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在其名作《青春咖啡馆》(Dans le caféde la jeunesse perdue)里,描写了法国巴黎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一家名为孔岱的咖啡馆发生的各色人等的故事。作品围绕一个神秘的叫露姬的女子,展开了包含悬疑、调查、跟踪、回忆、困惑等情节。这个神秘女子总是从人们的视线里逃离,让人捉摸不透。但实际上,她有个悲凉的身世:生于“二战”期间,父亲不详,由红磨坊做服务员的母亲抚养。常常一个人待在家里,忍受着孤独和恐惧。她最爱的活动,就是在夜间的巴黎到处行走。故事开头的叙述者——大学生盖兰描述了对她的最初印象:
“实际上,我越往深里想,越能找到我最初的印象:她到孔岱这里,是来避难的,仿佛她想躲避什么东西,想从一个危险中逃脱。见她坐在最里头,坐在那个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位置时,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小说里还写了个绰号叫“船长”的人物——保龄,他有个很浪漫的想法,“他梦想拥有一本巨大的花名册,可以记下一百年来巴黎所有咖啡馆里的顾客的名字,并标明他们相继到来和离开的时间。这些被他称为‘固定点’的东西时时纠缠着他”。
看到这里时,我们很自然地想到德波在20世纪60年代所写的《景观社会》里提出的那些对生活的抗争策略——漂移、异轨等,以及德赛都的“行走”“假发”等主张。实际上,《青春咖啡馆》故事发生时间就是同一时间。作者莫迪亚诺也直接受到二人思想的影响,以文学作品的形式,直接呈现了这些时代的抗争场景。当我们反观如今的网络时代,通过可穿戴设备、大数据、云储存的“生命记录”活动,和保龄先生妄图记录100年来一个咖啡馆来来往往客人姓名的浪漫遐思不也是异曲同工吗?主人公露姬在巴黎街道上的暗夜游荡,和今天我们虚拟与现实融合的网络化、媒介化社会里的很多浏览、传播行为,不也是具有同样的性质?类似的场景折射着同样的社会问题和人类处境。
案例9:“心远地自偏”的“异轨”或“命名”策略——社交媒体“定位”和签名档。在微信朋友圈或微博中,都会有一个通讯列表,每个人的信息页面,则会有个“所在地区”的页面设置。此外,如果发表旅游相关的图文,则会有个“定位”功能,会在图片中显示你此刻所在的位置名称。
某次,笔者忽然发现朋友圈某熟人兔二小姐(笔者工作所在学院的博士生)所发的一幅自拍照片的定位名称,出现了一条完全识别不了的外文“Mi Castillo en el SJTU”。于是询问“是否去了国外?是哪里”?结果她大笑,说就是在学校里,宿舍里。为什么会改动为这样一个定位地址显示?她的回答是典型的:假装在国外。为什么要假装在国外?因为“生活在别处啊”。
对现实生活的倦怠,对真实环境的无力,于是在微信朋友圈来了个小小的表演,以一次虚拟的、假装的“逃离”,来纾解现实的压力。这成为我们如今常见的生活小插曲。同样,在微信个人信息的设置里,也有“所在地区”的可选项,可以任意修改。虽然没有经过大规模抽样调查,但实际上,我们身边很多人会在这个小细节里做动作,缘由和上述应该是相同的。这个行为,既有德波所谓的“异轨”特点,也有德赛都说的“命名”的特点。幻想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偏离,换个轨道去生活;或者通过自己新的“命名”,来假想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为生活创造一点点新鲜感。
案例10:漂移或逃离——“四小时逃离北上广”活动。网络时代的时空被压缩变异,也被消费主义的力量侵占。主体的实践活动因为获得高度的戏剧化效果,带有很强的梦幻感。人在网络之中,瞬间千里,可能是无远弗届,也可能咫尺般靠近;网络时代主体的生活实践中,有大量的非线性、多时空叠合的复杂交流。德波所说的漂移,对生活周围的景观世界、影像中“物化的世界观”快速逃离,其实就是一种抗争的姿势和态度。(www.daowen.com)
“四小时逃离北上广”,是微信公号“新世相”于2017年7月8日(当日为星期五)发起的一次网络活动。当日的早7点59分,新世相在公号里发布了活动的文案:
“现在是早上8点,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只要你在4小时内赶到北京、上海、广州3个城市的机场,我准备了30张往返机票,马上起飞,去一个未知但美好的目的地。
现在你也许正在地铁上、出租车上、办公室里、杂乱的卧室中。你会问:我可以吗?——瞬间决定的事,才是真的自己。
4小时后,你就可以自己做主。你可以改正现在的生活,去旅行、去表白,去想去却没去的地方,成为想当而没有当成的人。”[121]
虽然这一网络活动事后被证实为一个名为“航班管家”的APP应用的网络公关活动,但在发生的当时,确实形成了巨大的社会关注和传播效应。很多人事后讨论,“逃离北上广”,到底是在逃离什么?逃离以后怎么办?这一问题的提出和回答,其实很容易就让人想起近百年前,鲁迅先生《娜拉走后怎样》的著名演讲,鲁迅先生深刻揭示了女性男女无法平权的社会中必然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对于北上广的“逃离”,无疑就是对现代性的逃离。北京、上海、广州是中国最强的“一线城市”,现代化程度最高的三个城市。这个“逃离”的姿势,在精神内核上很难不让人想到德波的“漂移”,或德赛都的“行走”。当这种现代性进程还在延续,“逃离”作为一种当下生活实际场景,或梦想式场景,还会不断再生产出来。
与此事件类似的,还有近年来在网络上屡屡出现,几乎每次都能引发网络群体共振的各样“辞职信”事件。最出名的,就是2015年4月14日早晨开始,网络流传的河南一位女教师“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由于这封信引发的社会情绪共鸣极其强烈,一直绵延到2015年的全年。2016年5月,教育部、国家语委所发布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6)》中,“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入选2015年度十大网络用语。在2019年11月举办的第二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这句话因国家领导人讲话的引用再次成为网络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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