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们劳动的乐趣、学有所成的欢乐，激发他们内心的自豪感和自尊心——这是教育工作中的首要戒律。

学生的脑力劳动、学习过程中的成功或失败，是他的精神生活，也是他的内心世界，若无视这一点会引发悲剧性结果。孩子们不仅能够了解某件事、掌握信息材料，而且还能对自己的劳动有所体验，能对自己的成功和失败表达深刻的个人态度。

对幼儿来说，教师就是正义的鲜活化身。看看那个分数不及格的一年级学生的眼睛……这个孩子不仅觉得自己倒霉，还会对教师有怨怼，甚至常常对教师怀有敌意。实际上，教师之所以给孩子打2分，只是因为孩子们有一点不是很明白。可是在孩子心中，教师却成了一个不公正的人。

有一所学校里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学生始终都无法理解植物是如何吸取养分和呼吸的、幼芽如何长大成为叶子、花儿如何开花结果等等。老师经常提问男孩，而且每次都重复说：“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也理解不了吗？你究竟能理解什么？”有一次课堂上，老师说：“过几天栗子树就要开花了，我们全班一起去栗树林荫道去，如果到了那时候谢廖沙还是讲不出大家都能理解的东西，那他真的无药可救了。”老师确实非常喜欢自己心血的结晶——他亲手栽培的栗子树形成的林荫道。上课前，他和几名学生又来到林荫道，欣赏点缀在每棵树枝头的幼芽。可是第二天，当全班一起来到栗子树林荫道时，老师大吃一惊：树上所有的幼芽都被掐掉了。孩子们站在那儿十分伤心。老师看到谢廖沙的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行为的背后隐藏着孩子精神力量的剧烈爆发和大爆炸，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喷薄而出。这个男孩以此抗议那些不信任他的力量。但在教育实践中通常还有一种情况：若孩子连续几次都得了2分，他似乎开始同命运妥协了，无论什么都不在乎了。有时，孩子这种对成绩无所谓的态度会被同学嘲笑，渐渐地，所有的孩子都习以为常，习惯了瓦里亚和卡佳只能得2分，不可能得别的分数。这是成长中的个人的精神生活中最可怕、最糟糕的事情。从小就自卑的人，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有一项最重要的教育任务，这就是：使每个孩子在掌握知识的过程中都体会到人的自尊和自豪感。教师不仅应该向孩子展示这个世界，更应该保证孩子在周围世界中会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同时还是一个积极的创造者。教育是在集体中进行，但在认知的道路上，每位孩子都应该迈出独立的步伐；脑力劳动是个性化极强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取决于孩子的能力，还取决于他的性格和其他诸多不那么明显的条件。

入校时，孩子们总是很坦诚，也确实想要好好学习。想到别人可能会把他当成懒汉或失败者，他还会害怕。好好学习的愿望是人类美好的愿望，我觉得，这个愿望就像是一团明亮灿烂的火花，照亮孩子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和他们的欢乐世界。这团火花微弱且脆弱，也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孩子们毫无保留地将它交给了您——他们的教师；若您没有察觉到孩子的这个愿望，就意味着您还未意识到自己对学生的现在和未来所承担的、会让人心绪不宁的责任。若粗心大意地对待儿童幼小的心灵，比如用让人愤慨的刺耳话语或生硬话语等，很容易导致这团火花熄灭。只有孩子们学有所得，自豪地意识到、感受到他们自己在陡峭的知识道路上向前迈进、向上攀登，才是使渴望知识的微弱火花变成熊熊烈火的空气。

徒劳无益、毫无所获的工作，即使成年人也会感到麻木、厌烦和寡淡无味，更何况和我们打交道的是孩子。如果孩子从自己的劳动中看不到成绩，那渴望知识的火花就会熄灭，孩子的心中会结冰，在火花重新燃起（让它重新燃起是何其艰难）之前，任何方法都无法融化这块冰：孩子们对自己的力量失去了信心，形象地说，就像他扣紧了全身的纽扣，变得警惕起来，一触即发，以粗暴的态度回应教师的批评和建议。甚至，情况或许更糟：他会缺乏自尊心，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干什么都不行。当您看到这样一个漫不经心、冷漠的孩子，他准备耐心听完老师整小时的训斥，毫不在意地任凭同学们说他是落后生、留级生时，心中肯定愤懑万分。还有什么比扼杀一个人的自尊心更不道德的事情呢！

学生的道德面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如何自处，他如何看待劳动世界中的自己。乌申斯基曾写道，在精神方面，孩子并不是天生懒惰，他喜欢独立活动，什么都想自己做。应当教会孩子如何劳动，教会他思考和观察、理解什么是脑力劳动、怎么算是努力劳动。只有这样，才能给他的成绩打分。一个从未在学习中体会到快乐的孩子，一个没有为克服困难而感到自豪的孩子，是一个不幸之人。不幸之人是我们社会中的大灾难，而不幸的孩子，则是成百倍的大灾难。我并不是要赞美童年：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在童年时期就有不少人成为懒惰之人，讨厌劳动，甚至对力所能及的劳动感到不屑。为什么孩子会成为一个懒人呢？亲爱的老师们，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劳动的幸福。请赋予他们这种幸福，教会他们珍惜这种幸福，之后他们就会珍惜自己的名誉、热爱劳动了。

给孩子们劳动的乐趣、学有所成的欢乐，激发他们内心的自豪感和自尊心——这是教育工作中的首要戒律。在我们的学校里，不应有不快乐的孩子——那种心中被自己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思想折磨的孩子。学业有成是孩子产生克服困难的动力和学习愿望的内在动力的唯一源泉。

若没有学习的欲望，那我们所有的计划、探索和理论建设都会灰飞烟灭，变成死气沉沉的木乃伊。只有学业上有所获，儿童才会同时产生学习的欲望。这似乎是一个悖论：要让孩子有所获，就需要他在成绩上不落后。但这并不是悖论，而是脑力劳动过程的辩证统一。只有在掌握知识的过程中取得成绩，进而备受鼓舞时，才会产生学习兴趣；若没有鼓舞，学习就会成为孩子的沉重负担。

乍一看，给学生评分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这却是教师能否找到正确对待每位学生的方法的能力，是保护学生内心渴求知识的火花的能力。在四年的小学教学过程中，我从未给学生打过不及格，无论书面作业还是口语答题。孩子们学习读、写和解题。一个孩子在脑力劳动中已取得良好成绩，另一个孩子暂时还没有。一个孩子已经学会了老师想要教给他们的内容，另一个却还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不想学习。我仅在孩子已取得良好成绩的情况下对脑力劳动进行打分。如果在脑力劳动过程中，孩子还未取得他理想的成绩，我就不会给他打分。他应当专心致志地思考，把作业再做一次。

一年级时，我在学年开始后的四个月后才第一次打分。最重要的是，要让学生懂得何谓刻苦、勤奋的劳动。孩子们作业做得差，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做，而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差——那为什么还要打分呢？我努力做到，让孩子把同一份作业做上几遍，让他通过自身的体验深信：他可以比开始时做得更好。这具有极大的教育意义：孩子们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创造力；看到自己的进步后，他很高兴，就努力做得越来越好。孩子们将自己做得比较好的作业与差一些的作业进行比较，就会深受鼓舞和启发。

研究了一年级的作业后，我发现孩子们各有各的想法，对自己劳动的评价也千差万别。比如他们写了“oca（黄蜂）”一词。丽达、谢廖沙、卡佳、萨妮娅和帕维尔写得很漂亮也很整齐。而尤拉写的字母越出了横线，歪歪扭扭；科利亚和托利亚不是在写，而是在画，他们画的字母同他们在图画本里创作的前几篇关于大自然的小文章一样。在彼得里克的练习本中则是一些小钩子。我没有急着进行下一个练习。孩子们又把单词写了几次。每重写一次，无论写得差还是写得好，每一次的重复都会成为孩子们向上攀登的更高一步。见到自己的学习进展得比刚开始时要好，孩子们感到十分幸福、喜悦。

在这种喜悦之中产生了自豪感和自尊心。曾多次体验过这种感情的孩子，不会去寻求捷径，不会去抄袭别人的作业。只有当孩子们学会了重做作业且从此体验了喜悦和自尊心时，我才开始给他们打分数。当然，只给成绩好的打分。有的孩子在开学后四个月就得到了分数，而有的则过了六个月才开始得到分数。彼得里克和米沙在第二学年开始时才第一次得分。我给他们补了课，希望他们今天能比昨天进步一点，不让他们失去信心。

教学，并不是机械地将教师的知识传授给孩子，它首先是人际关系。孩子对知识和学习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老师的态度。若学生觉得教师不公正，便会十分震惊。而幼儿总是认为不及格的分数是不公正的，并为此深感痛苦，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发生儿童不想学习的情况。他想学习，只是他不会，他还没有专心致志地强迫自己工作的能力。

如果一个孩子今天、明天，甚至整年都感到自己被不公平对待，那他的神经系统刚开始时会很兴奋，之后会产生压抑情绪——抑郁、消极，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大起大落——兴奋和压抑，都会导致孩子得病。乍一看，这是些奇怪的毛病，即学校神经官能症，或称为不良教育导致的后果。这种病的离奇之处在于它只存在于学校，在这个仁爱应成为师生关系中最重要特征的神圣场所中。学校神经官能症原是不公正的产物。父母或教师对孩子的不公正态度各种各样。首先是冷漠。对孩子的道德和意志力的形成而言，最危险的莫过于教师对孩子的成绩表现得漠不关心了。其次是呵斥、威胁、恼怒，对于那些不懂教育素养的人，甚至还会幸灾乐祸：好，你不知道，那就把成绩册拿过来，我给你打个2分，好让你父母看看他们的好儿子究竟有多好……

对学校神经官能症我已经研究多年。教师的不公正在孩子神经系统方面的病态反应，有些孩子表现为紧张，第二种表现为委屈、怨愤和狂躁，第三种则表现为怨恨，第四种是故意装作（假装）毫不在意，第五种则表现得漠不关心、极度压抑，第六种则表现为对惩罚、对教师和学校十分恐惧，第七种是装腔作势、惺惺作态，第八种表现为冷酷无情，有时（非常罕见，但不能掉以轻心）还有病理性表现。预防学校神经官能症需要依靠家长和教师的教育素养。教育素养最重要的特征应当是理解每个孩子精神世界的感觉，对每个孩子都要给予必要的关心、付出一定的精力，以让孩子们感受到他们并未被遗忘，他们的伤心、痛苦和委屈都有人分担。

对孩子而言，他认为教师的最不公正之处在于：老师让他不及格，并且还希望他的父母为此而惩罚他。当孩子发现教师已经要将2分的事通知父母，他就会变得冷酷无情，既与教师作对，也与学校对立。脑力劳动使他生厌。粗鲁的感情转移到与其他人的关系上，首先是与父母的关系。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比由于不公正产生的麻木情感更能摧残儿童心灵的了。孩子若感受到别人对他漠不关心，他就对善恶不再敏感了。他分不清周围的人哪些好哪些坏。他的心中便产生了对人的怀疑和不信任，而这就是他怨恨的最主要根源。

现在在教育界经常会听到有关奖惩的话题。那些诱人的理论如同短命的飞蛾一样，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可在教育工作中，最重要的奖励和最严厉的惩罚（但并非一直奏效）就是评分。这是一种最锋利的工具，使用这种工具需要掌握高超的技艺和修养。

要获得使用这一工具的资格，首先必须得爱孩子。不是口头上说爱他，而是在关怀他时表达自己的爱。列夫·托尔斯泰曾写道：“若教师只爱工作，那他会成为一名好教师。如果教师只会像父母一样爱学生，那他会比那些只读过书、但既不爱这份工作也不爱学生的教师要好。如果一位教师能够既爱这份工作又爱学生，那他就是一位完美的教师。”^[1]

发自内心的同情心这种品质，仅通过教育是无法获得的。教师关爱他人的同情心建立在智力、道德、审美和情感等各方面素养有机统一的基础之上，这种统一不仅要靠他受的教育、他的学识，也要靠他在集体道德关系中的社会经验。教师应该知道，也应该感受到：每个孩子的命运都由他负责，学校所培养之人的思想、健康和幸福，都取决于他的精神素养和丰富的思想。

二年级的语法课。学习语法规则并分析了习题后，孩子们独立做了作业，目的是加深知识，同时也是检查。作业需要评分。检查了作业后，我发现米沙和彼得里克答得并不好。如果我打一个2分，那么竭尽全力想好好学习的孩子会把这个2分当作一种批评：“你的同学都向前进步了，而你们却原地踏步。”我批改了错误，把字写得很漂亮，没有给米沙和彼得里克打分。发作业本时，我告诉孩子们：“米沙和彼得里克还没得到分数。孩子们，你们得好好学习。独立完成另外的习题，争取得分。”

孩子们逐渐习惯了一个事实：作业不合格就得不到分数。在他们的意识中逐渐形成了一种观点：完成的作业并不是以老师最后的“判决”作为终结的一步。孩子们面前的成功之路并未堵死：他未能做成的事，将来肯定会做到的，也许今天或明天就能做到呢。分数不及格的孩子，通常会觉得似乎自己比同学落后一步而感到绝望，但米沙和彼得里克并不会感到绝望。课堂上，他们提出要求：“请让我们再做练习。”我给了他们习题。在学习日里，他们抽时间完成了作业（关于学习日我们是这么规定的：每个学生每天都有半小时的时间，做他认为首先要完成的事情）。为得到分数，也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他人差，两个孩子竭尽全力。我批改了他们的作业，作业几乎同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的一样，我给他们打了及格。

谨慎地使用分数作为激励劳动的促进因素，在作业要求进行创造性脑力劳动、深入思考和研究的情况下尤为重要。一个孩子的思考过程迅速且敏捷，而另一个孩子思考迟缓，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孩子比另一个更聪明或做得更多。小学的算术课上，解题是教育工作的首要戒律（让孩子们在脑力劳动中获得成功的喜悦，激发他们的自尊心和自豪感）的试金石。我们必须确保，最初的那些困难不会成为儿童的绊脚石。在孩子们未学会独立思考、理解习题条件和找出解题的方法之前，换言之，在他们尚未从这项脑力劳动取得的成绩中感受到快乐之前，我不会给孩子们解的题打分。尤其不能死板地、千篇一律地对待不同学生：一个孩子可能在一个月内算术得了三次分数，而另一个孩子一次也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没有做任何事情，也不能说明他一点进步都没有。他学着理解习题，而学生独立解答的第一道相对比较难的算术题则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一步。

多年来，我仔细研究了数学成绩不佳的学生，并得出结论：在中小学，成绩落后的学生永远都不会自己独立解题。他们仿佛在浪潮后游动，把脚伸到同学们曾经站过的地方：从黑板上或同桌同学那里抄现成的，实质上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独立完成作业。

通过寻找改进教学技巧的方法是无法消除这种恶习的。数学课上的脑力劳动是思考的试金石。这一恶心的根源在于孩子没有学会思考。对他而言，他周围的世界及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事物、现象、依存关系和相互联系，都没有成为思想的源泉。经验证明，如果在幼儿期，到大自然中的“旅行”成为真正的、训练脑力劳动的场所，那班上就不会有数学不及格的孩子。事物应该教会孩子思考，对于所有正常的儿童来讲，这是使他们都能成为聪明的、富有想象力、求知欲旺盛、好学之人的非常重要的条件。我曾建议教师们：如果孩子们弄不明白某些事，如果他的思想如笼中鸟一样无助、徒劳地挣扎，那就要自己审查一下自己的工作，想一想您找个学生的思想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干涸的小湖，是否已经同永恒的、兴趣盎然的思想的源头——大自然中物体和现象的世界隔绝了？请将这个小湖同大自然的海洋、同物体和周围世界的大海连接在一起，届时您将会看到，生生不息的思想将如何同泉水般喷涌迸发。

但是，认为周围世界本身就能教会孩子们思考，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如果没有理论思考，事物将会被一面无法穿透的墙壁遮挡，儿童的眼睛根本无法看见。只有当孩子脱离了他周围的具体事物，能够进行抽象思考时，大自然才能成为练习脑力劳动的学校。要让孩子们意识到相互作用是周围世界的重要特征，现实中的鲜明形象是必不可少的。恩格斯曾强调黑格尔认为的“相互作用是全部存在的终极原因”这一思想是正确的，在强调时他曾写道：“我们不能追溯到比这个相互作用的认识更远地远方了，因为它背后已没有更多可知的东西了。”^[2]认识相互作用是抽象思维的直接准备，是发展数学思维的重要条件。能否正确地解出习题，取决于孩子是否学会了观察事物和现象之间的相互作用。(www.daowen.com)

在解题过程中独立进行的脑力劳动若要取得结果，就需要让孩子们的记忆中经常地、牢牢地记住概括性的概念，没有这种概念，也就无法想象能有思考（乘法表、自然数列的组合）。

彼得里克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理解算术题的意思（条件），我不急于解释。最主要的是，要让孩子通过自己紧张的脑力劳动去理解事物和现象之间相互依存的本质。然而孩子若未锻炼理论思考的能力，就不会进行比较和分析，那就不会迸发出活跃的思想。我带孩子们到大自然中去，教他们一次次地观察，比较各类事物、性质和现象，叫他们发现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我提醒彼得里克注意周围世界中的某些现象，即那些能在儿童意识中形成关于大小、数字等事物最重要性质的概念。我尽力让这个孩子理解数字之间的相互关系，让他深信数字并不是某个人臆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在此，非常重要的是让学生理解相关关系的本质，而不是要让这个学生马上学会计算、学会运用数字。

现在，我们坐在瓜园的棚子里观察，看联合收割机如何收割小麦。不时有汽车载满收获的谷物离去。联合收割机的谷仓隔几分钟就满？孩子们饶有兴趣地盯着表，原来需要17分钟。人们怎么计算好间隔的时间，以保证收割机不会停工？离谷仓满只剩下五分钟、四分钟、三分钟……孩子们惊慌失措，看来，联合收割机要全部停工了。只剩下两分钟了，恰好有一辆汽车从森林后驶出。到收购点，汽车要开整整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人们已经计算好了距离和时间的相互关系。安排运粮的车辆数，恰好可以保证联合收割机不停工。若汽车开到收购点需要两个小时，而不是一个小时，那安排用来运粮的车辆要比现在多还是少呢？

“当然要比现在多。”彼得里克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现在有三辆汽车在路上一直行驶，有一辆在装，还有一辆在收购点卸。如果路程比现在长，那在路上的汽车就要更多。”

这个孩子脑海中进行着紧张的脑力活动，我看到他已在思考要是路程长一倍究竟需要多少辆汽车。但现在这并不是主要问题。最主要的是，他明白了，习题并不是空洞的臆造。习题存在于我们周围世界之中，因为存在着运动、生活和人类劳动。

彼得里克已经升入三年级，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能解出题。他还未曾独立地、在没有同学或老师的帮助下解出过一道题，这让我颇为担忧。不过我依然相信这个男孩能够学会思考。我不仅仅通过思维上的分析作为算术习题基础的那些现象训练他进行抽象思考。不知道如何计算的思考者是无法掌握知识的。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逐渐使彼得里克将进行思考所必不可少的事物固定在其记忆中。这个孩子经常坐在“算术箱”旁做题，然后自我检查。我仔细观察，不让他思考12-8、19+13、41-19等于几（如果三年级的学生思考这些，那他就理解不了习题）。

生活告诉我，有时学生之所以对代数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仅仅是因为他没有理解自然数列的组成，他对数列的理解还未达到不用对基本事物进行思考，而只需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用于抽象思考这种程度。就像一个孩子若没有把构成词的音节读过千万次，阅读对他而言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半自动的过程；如果他记不住数十个、数百个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答案已滚瓜烂熟而无须思索的例题，抽象的数学对他而言依然是一窍不通的天书。我力求让那些思维迟钝的孩子，首先是彼得里克能尽可能多地掌握最简单的数学思维工具——加、减、乘、除的例题。

我们来到大自然中，我提醒这个男孩注意人们在劳动过程中经常需要解答的许多习题。后来，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这一天我坚信：彼得里克完全独立地解出了习题。孩子的双眼闪烁着光芒，他开始解释习题的内容，虽然他的解释前言不搭后语，但我终于看到孩子眼前的阴霾散去了。彼得里克非常高兴。我也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这天了。这个男孩迫不及待地等着放学，跑回家与妈妈分享自己的喜悦。妈妈不在家，他高兴地对祖父说：“我自己解出了习题。”彼得里克为自己取得的成绩感到自豪，而纯洁高尚的自豪是人类自尊心的源泉。没有对自己劳动的自豪感，就没有真真正正的人。

这个案例是我们所有教师集体思考的对象。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那些学习存在困难的孩子。永远都不要仓促地作出最终的、绝对的结论：这个孩子无药可救了，这就是他的命。一年、两年、三年他可能都毫无成果，但时间到了，自然就有结果了。思想就像一朵花，它会逐渐积聚生命的琼浆。我们给花的根部施营养液，使花沐浴阳光，花自然就盛开了。我们要教孩子学会思考，帮他们打开思维的源泉——周围世界；赋予他们人类最大的欢乐——知识的欢乐。

每到傍晚时分，我们这些小学教师不止一次聚集在一起，专门研究一个棘手且尖锐的教学问题：如何把学生从物体的具体计算、从现象间明显又直观的相关性，引导到抽象的概括——原理、公式。

诺维茨卡娅、韦尔霍维尼娜、扎连科几位老师谈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实，这些事实表明并非所有的孩子都能顺利、毫无困难地完成这个过渡。有些学生能很好地掌握计算技巧，能快速计算，但是却几乎无法理解习题的内容（条件）。对于一些以鲜明、具体、直观的形象进行思考的孩子来说，离开了构成习题的具体数字，他就会有一定的困难。诺维茨卡娅谈到了一个女孩子，她读完习题后立即想算出答案：她开始计算，但是却不了解正在计算的内容、也不明白为了什么而计算。

我们每个人都曾遇到过这样的孩子。我们商量：要用什么方式才能使他们从具体思维转变为抽象思维。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解题需要一个完整的过程：要根据习题的条件进行讨论推理，无须数字、不进行算术运算。我们开始组织算术公开课，也有专门的目的：看孩子们如何讨论习题，如何不用计算进行解题。我们互相听课，寻找个别孩子智力发展的途径。

决不能让分数成为束缚儿童思维的枷锁。我总是给最差的学生，给看起来最无望的、思维迟钝的学生一些机会，让他思考目前为止他还无法理解的事情。孩子们从未失去对学习的兴趣。我通过激发孩子们的自豪感、荣誉感和自尊心，试图做到让他们有独立劳动的意愿。

要让孩子思考一下……这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请仔细研究一下一至四年级学生的脑力劳动，您会发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几乎一直如此），孩子们没有回答出您提出的问题（或者没有完成作业），仅仅是因为他还来不及思考，未集中注意力（通常是问题太突然，孩子们有些茫然失措）。我们这些小学教师曾专门聚集在一起，商量如何让孩子们学会思考。我们得出结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急着作出结论——这个孩子知道或者不知道。经常有下面这种情况：老师对孩子说：“你不知道，坐下！”孩子刚坐下，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很生老师的气。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无法立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观察、观察、再观察，并研究大量的事实。

孩子们通过集中意志和思想，努力达到目标后，就会厌恶偷偷提示、带小抄和作弊等行为。我和孩子们之间一直相互信任、相互关怀。孩子们从不害怕告诉我，尽管他竭尽全力解题，但还是没有完成作业。孩子们所有的疑惑、喜悦和悲伤都会向老师诉说。我从来不会向孩子们讲让他们忧伤的事情，但分数不及格对孩子来说就是巨大的悲痛。如果一个教师几乎每天都要对孩子说“你得了2分”，孩子的精神该多痛苦啊。即使痛苦微不足道，也足以让孩子感到非常痛苦了。孩子们一旦习惯了自己的痛苦，便开始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心肠变硬，到这时，悲剧就更严重了。铁石心肠是导致残酷的沃土。如果班上有不幸的孩子，而同学们也没有设法减轻他们的厄运，那么就不会有一个友好、友爱、相互关心的集体。

但是，也绝不能用分数来娇惯学生，遗憾的是，这种情况在学校里非常常见。只要孩子说出一个词，马上就给他打五分。还有一种情况也很常见：让几个学生回答同一个问题，每个学生都得到分数。最终导致孩子对学习越来越轻率。孩子们应始终意识到分数是脑力上努力的结果。

学生应当深信，脑力劳动是一种劳动，需要有坚强的意志，需要集中精力，并要能够迫使自己放弃许多乐趣。正是在劳动氛围中，才能形成毅力和意志力。学生如果学会对所取得的成果持批判的态度，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不满，并努力做到更好，那他永远都不会成为懒惰之人。

孩子们从自身经验中学到如何在脑力劳动中取得成绩，就会习惯自我监督。努力工作、争取更加优异成绩的习惯，会培养孩子对粗心大意工作的态度零容忍，也培养他无法容忍无所事事和懈怠懒散的行为。

当劳动乐趣、学习成绩已成为鼓励孩子学习的主要动力时，班里就不会有无所事事、懒惰的学生了。真正的教育大师很少同个别偷懒的学生作斗争，他们会同由于思维冬眠引起的懒惰作斗争。

只给优良的脑力劳动成果打分的制度，逐渐被小学、中学和高中的所有教师所运用。读者可能会问：在每学期末或学年末，若有的学生有的科目没有成绩，应该怎么办？问题就在于，对于孩子来说，没有成绩是比得2分还要严重的灾难。学生的脑海中便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如果我还没有分数，那就说明我还没有努力。因此，我们几乎没有到学年末时学生还没有成绩的情况。四年期间，在学季结束时，我有6次没给孩子打分。家长知道，若他们儿女的记分册里没有成绩，那说明并不是一切都很顺利。他们也知道，没有成绩不是孩子的过错，而是孩子的不幸；而不幸时，就需要帮助。于是我们一起帮助学生。我说服家长们，让他们切勿要求孩子们取得最高分，不要把不及格看成是懒惰、疏忽懈怠和不够努力的标志。

个别教师非常轻率地使用分数这种微妙的教育工具。在很多学校里，3分被视为应该受谴责的东西。“我们在学习中要消灭3分！”这种口号响彻在少年队的集会中。在儿童报刊中也可以见到这种口号。教师鼓励这种对待中等学习成绩的态度，实际上是在挖自己的墙脚：会导致孩子不求甚解、粗心大意。

二年级开学几周后，孩子们就登记了记分册，把每门课的成绩记到册子上。而且，没有一个孩子曾企图向父母隐瞒分数。如果分数反映的是获得成绩的喜悦，那自然是这样了。教师不需要在记分册上签名。签名是旧式学校的残余，充斥着师生间互不信任、互相猜疑的气氛。如果班内不能相互信任，如果孩子企图欺骗老师，如果分数成为成年人驱赶孩子的鞭子，那正确教育的基础本身也将会被摧毁。

学校最大的弊端和不幸之一，即孩子不诚实、欺骗父母和老师，就始于不公正地打了个2分。孩子为了向父母隐瞒自己在学校成绩差的事情，为了向教师隐瞒自己的疏忽懈怠，他什么诡计想不出来啊。对学生越不信任，孩子就会想出更多欺骗的花样，催生懒惰懈怠的土壤就越肥沃。懒惰是不信任的产物。我所教的，首先是活生生的人，是孩子，其次才是学生。我给他打的分数，不仅是对他知识的衡量，更是我对他作为一个人的态度。

我建议所有的教师：珍惜孩子们的好奇心、求知欲和对知识渴望的火花。点燃这种火花的唯一方式是劳动中取得成绩的喜悦和作为劳动者的自豪感。每一次取得的成绩、每次克服困难都要用恰当的分数来奖励，但是不可以乱用。不要忘了，您所掌握的教学技能的基础，就在于孩子本身，在于他对知识、对您作为教师的态度之中。这就是对学习的渴望、激动之心和克服困难的决心。要悉心地耕种这一沃土，没有它就没有学校。

【注释】

[1]列夫·托尔斯泰，《教育论文集》，莫斯科：国立文学出版社，第4卷，第26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20卷，第5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