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饱含丰富的情感，是儿童进行创造的精神源泉。我深信，若没有高涨、热烈的情感，儿童脑细胞就不可能正常发育。

村外离学校不远处有一个树木丛生的大峡谷。对孩子们来说，这里是神秘莫测、充满了未知的茂密森林。有一次，我在峡谷坡上发现了一个洞口。洞内宽敞，墙壁牢固且干燥。这里简直就是一块宝地！我们的“幻想角”要设在这里。我第一次带孩子们来到洞里时，他们高兴得难以形容。孩子们放声呼喊、歌唱、彼此呼唤、玩儿捉迷藏。当天我们在地上铺了干草。

起初，我们只是很享受这个神秘的角落，把洞里安排得舒适一些：在墙壁上贴了几幅画，把洞口拓宽，还搭了张小桌子。孩子们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搭一个炉子、时不时生火的建议。

我们挖了一个深坑搭炉子，凿了一个洞安烟囱，把多的土运出去，又运回了黏土和砖石。这些活并不轻松，但我们都有一个搭炉子的梦。炉子我们搭了两周。这项劳动吸引了所有的孩子们，无论是科利亚、斯拉瓦还是托利亚都没有袖手旁观；他们原来可是对集体劳动漠不关心的，让我很是担心。现在，越来越多地发现他们的眼神闪闪发亮，兴致勃勃的光芒长久不灭。这项有趣的活动也鼓舞着萨沙、柳达、瓦利娅等胆小、腼腆和优柔寡断的孩子们。我越来越相信，集体的情绪状态（快乐和振奋的状态）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让孩子们团结起来，还能唤醒冷漠的心灵对集体所做的事情和活动的兴趣。

我们给炉子生了火，干燥的树枝燃起欢快的火光。夜幕降临大地，我们的洞穴里明亮舒适。我们望着满峡谷的乔木和灌木，神秘的树丛里产生了童话形象。它们好像在提醒、央求：快讲讲我们吧。树丛笼罩在若隐若现的黄昏薄暮中，一会儿是灰蓝色，然后变为淡紫色。薄暮中的树木呈现出了最意想不到的轮廓。

这样的时刻，孩子们心甘情愿地发挥想象力，撰造童话故事。

“遍布谷坡的树长得像什么？”我问的不仅是孩子们，也是在向我自己的想法发问。我觉得，他们像悬崖上直流而下的绿色瀑布，而此刻却已凝结，变成好似玄武岩雕塑，也似孔雀石的巨型雕塑。我很好奇，会不会有人，哪怕一个孩子和我的思路是一样的？在这傍晚时分，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孩子们的想法。

于是，我看到一个孩子的才思如泉涌，不断产生新形象；另一个的则如水面宽阔、气势磅礴、神秘莫测但缓慢流淌的河流。河水的流动甚至都无法察觉，但它却依然奔流不息，无法让它流入新的河道；而其他孩子的才思则轻快急速，仿佛可以将它堵截，改变它的流向。舒拉看着树冠像牛群，但只要谢廖沙一问：“它们在哪儿吃草呢？那里可没有草”，舒拉的思维立刻有了一个新方向：这已经不是牛了，而是夜幕降临大地时来休息的乌云。尤拉的思绪也是这样疾驰，而米沙和尼娜则沉默不语，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已经有几十种孩子们幻想出的形象从我们眼前掠过，而米沙和尼娜依旧是默默不语，斯拉瓦也不发一言。难道他们的头脑中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吗？该回家了。此时，最沉默寡言的米沙终于开口了：

“这是一头愤怒的公牛将犄角顶到了山石，但没有顶动，停在了那里。看，它现在好像在使劲，眼看就要把悬崖推动了。”

顷刻间，所有好似拥挤在我们周围的形象四散而去。我们看那一簇簇树丛确实像一头愤怒而又无力的公牛。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你看它的腿挺在谷底多有劲；看，它的脖子都拱起来了，可能筋都在打战，犄角都戳到地面去了。

这竟然都是米沙想出的！当那些鲜明、生动的形象在我们脑海中闪闪发光时，他的思维之河却在自己的河道流淌。他认真聆听了同学们的话，但没有一个形象能吸引他。他的幻想是最鲜明、最有烟火气的。这个孩子在这里看到的，可能就是他生活中见到过且深深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但这种沉默寡言、脑筋迟钝的孩子，在课堂上却十分苦恼。老师想要让学生快些回答问题，他不管学生们如何思考，只是想得到答案再给一个分数了事。但他没有料到，想要让大河中缓慢的水流加速流淌是不可能的。就让它顺其自然地流淌，水流也定会到达预期的界限，请不要急于求成，不要焦虑不安，也不要用分数这根树枝去鞭打这条浩瀚的河流，那都是无济于事的。

是不是每位教师都思考过：与世界上其他动物相比，机体的发育期，即从出生到成年，人类是不是最长的？直到20岁，乃至更长的时期里，人体一直在成长、发育、壮大。人体发育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是自然的巨大奥秘。大自然本身好似把这一时期划分出来专供神经系统，即大脑半球皮质的发育、培养和增强。人之所以能成为人，是因为他要经历一个漫长的神经系统幼年期，大脑的童年期。

婴儿出生时就有数十亿个对环境有微妙反应、（在一定条件下）完成思维功能的细胞。这些细胞构成了孩子意识的物质基础。从出生到成年、从成年到老年整个时期，大自然不会再给人体增添任何新细胞。神经系统幼年期，思维物质细胞应当每天都要在积极活动中锻炼，这些锻炼的基础则是活跃的感知、观察和自省。

在学会深入探究周围世界不同现象因果关系的本质前，人在童年时期必须经历一个思维锻炼的阶段。这种锻炼就是观察物体、现象；孩子们看到一个鲜活的形象，然后会想象，并在脑海中塑造这个形象。观察现实事物、在脑海中塑造幻想形象，思维活动的这两个步骤并不矛盾。儿童将童话故事中的幻想形象当作鲜明的现实来理解、思考，并自己进行塑造。塑造幻想形象，是使思想迅速萌芽的最肥沃土壤。

思维的童年时期，思维过程应当尽可能密切地与周围世界中生动、鲜明、直观的事物相联系。让孩子们先不要思考因果关系，只让他们仔细观察事物，发现其中的新东西。小男孩能从傍晚薄暮笼罩的树丛看出一头愤怒的公牛。这不仅是儿童的幻想游戏，更是思维的艺术元素和诗意元素。虽然是同样的树丛，另一个孩子从中看到的是另一种东西，他自己的东西——他将自己的个人理解、想象特点和思维特点融入形象中。每个孩子不仅在感知理解，也在描绘、创作、塑造。儿童眼中对世界的幻想，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创作。被孩子感知，同时也由孩子塑造的形象，通常都具有明显的感情色彩。孩子们感知周围世界形象，并通过想象往其中增添某些新内容时，他们也体会着极大的快乐。感知饱含丰富的情感，是儿童进行创造的精神源泉。我深信，若没有高涨、热烈的情感，儿童脑细胞就不可能正常发育。儿童大脑中发生的生理过程也与情绪相关：在精神紧张、情绪高涨、专心致志时，大脑半球皮质细胞的营养供给也在增强。在此期间，细胞会消耗大量能量，但同时从机体获得的能量也多。通过多年对小学生脑力劳动的观察研究，我确信：情绪特别高涨时，孩子的思维特别清晰，记忆力也最强。这些观察为儿童的教育过程提供了新见解。小学生的思维与情感、感受密不可分。教学过程，特别是感知周围世界要充满感情，这是儿童思维发展规律的要求……

初秋到了，天气暖得出奇。我们没有待在一处不动，而是常到田野和丛林中去，但只是偶尔去“幻想角”。孩子们在距离村子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山丘，在那里，村里的美景尽收眼底：隐没在果园中的村落、一望无际的田野、碧蓝的山冈和林带。空气格外清新纯净，地面上飘舞着银色的蛛丝，蔚蓝的天空中出现越来越多成群的候鸟。离我们山丘的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林边长满了一簇簇野蔷薇。我们常去欣赏那里紫红色的浆果粒，挂在枝头的银色蛛网，铭记每一片灌木丛的轮廓，眺望果园和村边一排排整齐的杨树。孩子们每天都会有些新发现。葱绿的丛林披上了深红色的秋装，叶片闪烁着奇妙多变的色彩。这些发现让孩子们极为兴奋。(www.daowen.com)

生动的话语和创造性思维的源泉如此丰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我们每小时都能有一个新发现，那这些发现足够持续若干年。看，我们面前这簇簇野蔷薇，上面挂满了一串串绛红色浆果珠粒，滴滴晨露在珠粒间的银色蛛网上摇摇欲坠，露珠呈琥珀色。我们站在蔷薇丛前，沉迷于这景色，眼前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奇妙景象：露珠仿佛有了生命，从蛛网末端向前移动，好似都在向下垂的中心爬，最后汇聚在一起，可是它们为什么不增大，也没有落到地面？我们凝神观察：原来，露珠迅速蒸发，眼见它们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是太阳喝掉了露珠。”拉莉莎低声说道。她用想象创造的形象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于是，一个新的童话故事诞生了。在这簇簇野蔷薇旁，在鲜活、生动话语的源泉之畔，孩子们面前开始流淌着一条新的神奇小溪。也许这只是一次偶然，但总有一天会发生的：拉莉莎发现了“露珠”“珠网”“蛛粒”^[1]这几个词谐韵。这次巧合似乎启发了孩子们。此前，孩子们知道的诗歌都是从哥哥姐姐那里听来的，而哥哥姐姐们是从书中学到的；在这里，诗歌产生于鲜活的话语，产生于周围世界：

夜里落下露珠，

落入银色蛛网。

拉莉莎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欢快的神情。孩子们默不作声，但我看得出，每个孩子都惊异于语言的魅力，他们的思维也如同飞鸟一样翱翔起来。

“琥珀色的珠粒，颤抖起来，战栗起来了。”尤拉接下去。

当一个人接近事物的本源，当一个词对他来讲不仅是事物的标记，还蕴含了花朵的芬芳、泥土的清香、故乡田野和森林里的乐声时，当他自己亲身感受和体验时，就会出现这种情景。

按照常规教学法，可能该让孩子们继续把诗句编写下去，但是这些常规被我抛诸脑后，我也被孩子们的创作思潮吸引，脱口而出：

太阳吮净了露珠，

洗涤了银色蛛网，

喜笑颜开的是那紫红色珠粒……

我们在蔷薇丛中恣意欢笑、奔跑，一遍遍吟诵着新编的诗句。我想尽快地给教师们讲讲这源于我们周围世界的灵感迸发。我想建议他们：最初的几堂课不应在课堂上、黑板前，而应该深入大自然。我还想说：真正的思维总是饱含激情；孩子们一旦领略到话语的芳香，他的心就会深受启发。到田野、公园中去吧，从源泉中汲取思想，这些富有生命力的活水会让您的学生成为睿智的探索者，成为求知好问、聪明好学的人，成为诗人。我曾千百次地说，若缺少诗意、情感审美的涌流，孩子们的智力就不可能充分发展。儿童思维的本质要求有诗意的创作。美与鲜活生动的思维，如同阳光和花儿，是有机联系在一起的。诗意的创作源于对美的观察。大自然的美可以让知觉更敏锐，唤醒创造性思维，用个人体验充实言语。为什么人在童年时期能掌握这么多母语词汇？这是因为周围世界的美正是在这一时期首次展现在他面前；也因为对于每一个词，他不仅能领会它的含义，也能感受它的美的细微差别。

【注释】

[1]译者注：росинки，паутинки，бусинки三个词都以“—инки”结尾，因而谐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