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过这出戏,但小时候在课本里认识了这个西门豹。
西门豹原是个武将,魏文侯让他当了邺县县令,他就带着两个大汉上任去了。要大汉干什么?你想,包公手下不是也有王朝、马汉吗?总得有左膀右臂吧。
话说这西门豹虽然勇猛却并不莽撞,他觉得当县令必须得民心,得民心必须干实事,什么事是邺县百姓最在乎的呢?得暗访一下才知道。
接着上场的是邺县的三老。是三位老者吗?不对,只是一个人,而且一点儿也不老,他的官职叫“三老”。
他介绍自己:“我虽然只是个乡官,执掌乡民婚丧嫁娶之事,可只要动脑筋,总能捞到几个。每年春社日为河神娶妇,可是我的大油水——我说廷掾(yuàn)哪!”
“廷掾”也是官职,是三老的下属,或者说是帮三老跑腿的,兼管户籍。
廷掾应声出场,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三老说:“今儿你怎么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哇?”
廷掾说:“您想想,咱们这邺城一带连年荒旱,老百姓逃走了好多,剩下的也都是些穷光蛋,没有多少油水。咱们这个衙门里,一不长谷子,二不长高粱,咱们吃什么呀?叫我哪儿来的精神?”
“说正经的,”三老提醒道,“该算算啦,到春社日还有多久?”
“噢,为河神娶媳妇的日子呀!”廷掾一下子兴奋起来,“今天是二月十四,明天十五……三月十五春社日,算起来也就是一个月出头儿啦。”
三老说:“只有一个月了,该摊派款子啦,怎么还不见巫祝来找我商量呢?”
巫祝就是巫婆,不过是有些身份的巫婆。我画了个正在跳大神的巫祝。我写的《变羊计》里也有个巫婆,叫贾妈,她跳大神时会敲打一面太平鼓。
说曹操曹操到,巫祝来了。
她问三老:“河神又该娶媳妇了,这回您瞧怎么办好哇?”
“刚才听廷掾说,今年人口剩得更少了……”
“人少了,我们不会多摊派吗?”巫祝“理直气壮”地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总不能让咱们的腰包吃亏,对不对?”
“对,对,”三老点着头,“那……过去我们是敛(liǎn)派多少,花费多少?”
巫祝说:“敛上来的有二百多万贯,花费大约二三十万贯。”
那么我们算一算,二百多万贯减去二三十万贯,剩下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钱都被这些“蛀虫”吞掉了。
三老又问廷掾:“今年我们可以摊派多少呢?”
廷掾说:“过去全邺城有五千户人口,现在顶多四千户了。过去每户要摊四百贯,今年人口少,就派他们每户五百贯,不是照样可以凑成二百万吗?”
“好,”三老赞成,“每户五百贯,谁也不能少出!”
“行,这事交给我啦。”
接着他们开始讨论选新妇的事,巫祝说:“还是老办法,谁要是拿不出钱来,就选他的女儿做河神的新妇。”
“好的。”三老说,“可是这个摊钱的事情,我们还是得跟大财主五员外商量一下,他要是不赞成也不好办。”
于是廷掾去布置摊派,三老和巫祝去五员外家。
“我说老五,”巫祝一进门就说,“春社日快到了,为河神娶妇的事,也该备办了。”
听三老说每户要摊五百贯,五员外说:“恐那些穷佃户一时缴纳不齐。”
三老道:“只要你出头来办,那些佃户还敢违抗吗?”
“我倒想起来了,”五员外说,“我这里有个佃户叫吴布,前日听他对我的管家说什么衙门里打官司可以花钱买命,河神娶媳妇也要拿钱买命了。他们这是心中不满哪。”
巫祝说:“这种人就得给他点儿厉害,我看你就先治治那个吴布。”
客人走后,五员外问管家:“前日我命你去向吴布讨要欠债,他可曾交上?”
管家说:“他一点儿也没交,他说去年收成实在不好,等今年秋收一起交还。”
“老奴才竟敢不交,”五员外生气地吩咐管家,“少时你去把他找来。”
“是。”
这时吴布竟然主动来了,他边走边嘟哝:“适才廷掾来说,今年河神娶妇,每户要五百贯钱,限三日交齐。我老汉终年穷苦,哪有这许多钱交纳,只得再去向五员外求借。”
听了吴布的求告,五员外一瞪眼:“我以为你是送钱来了!限你三天还清欠债,不然的话就要收掉你的牛!”
吴布跪下,苦苦哀告。
“也罢,”五员外假装开恩,“你既然没钱交纳摊派,三月十五日乃是河神娶妇之期,你可将女儿送至河上。做了河神的新妇,也就免去你应交的摊派了。”
“哎呀,五员外啊!”吴布大惊,“老汉只有一个女儿,父女相依为命……”
“你既心疼女儿,那就把欠我的债款、河神娶亲的摊派,通通交来。”
“天哪,我哪有这么多钱?”
“没有?那就这么定了。”
吴布回到家里跟女儿一说,女儿立即晕倒。
唤醒女儿,吴布说:“我们快收拾收拾,逃走了吧。”
女儿问:“那要逃往何处?”
“先离此处再做道理。”
父女俩正在收拾,五员外带着巫祝和廷掾来了,还跟着两个小巫。
“吴布啊,”五员外说,“巫祝告诉我,你女儿已被河神选上了,恭喜你呀。”
吴布哀求五员外:“想我父女二人——”
“我知道,相依为命对不对?”五员外说,“你女儿做了河神的新妇,你连嫁妆都不用准备。”
廷掾也说:“这样一来,你就是河神的老丈人了。怎么这样不识抬举呢?”
吴布的女儿大声说:“爹爹,女儿不去!”
吴布说:“你们不能夺走我的女儿!”
巫祝开口了:“你一点儿敬神的诚心也没有。河神怪罪下来,大水淹了全城,你担待得起吗?好日子很近了,新妇还要斋戒,今天我们就要把人带走。”
不管吴布呼天抢地,这帮坏蛋还是把人抢走了。
这时,有一对夫妻带着女儿往邺县城外逃去。
大妈问大伯:“只说逃难去,可逃往何处是好?”
大伯说:“闻听人言,北方赵国地多人少,容易安生,就去赵国吧。”
大妈叹气:“常言道:‘穷家难舍,热土难离。’我是实实地舍不得这个穷家呀。”
大伯也叹气:“前年就因为河神娶妇送了我大女儿性命,今年又怕巫祝来害我们的小女儿。如今,这个穷家舍得也要舍,舍不得也要舍,我们走吧。”
这时又来了两个青年乡民,弟弟从后面追上哥哥。
弟弟问:“哥哥你要去哪里借钱?”
哥哥说:“去舅舅家借。”
弟弟说:“舅舅家也穷得很,哪有银钱借与我们?依我看,这五百贯钱不交又怎样?”
哥哥说:“交不出钱要受官府拷打自不必说,倘若河神当真降罪下来,淹了全城,你我怎能吃罪得起?”
他们正说着,穿着便装的西门豹带着一个随从来了。
西门豹对随从说:“路旁有一伙行人正在讲话,见了我等却又不讲了,其中定有缘故。”
西门豹下马问大伯:“此地离邺城还有多远?”
大伯回答:“不远便是。”
“哦,”西门豹又问,“老伯携带行李,这是意欲何往?”
“我们是逃——”大伯忽又改口,“不,我们一家人到北边去看望亲戚。”
西门豹安慰大伯:“我们是远方来的客商,你但说无妨。”
那个弟弟挥挥手:“说也无用,你们还是走你们的路吧。”
西门豹说:“你们面带愁容,想必有什么心事。若是说将出来,能与你们分忧解愁,也未可知。”
西门豹的随从也说:“我家主人是个好心肠的人,你们有什么心事,只管对他言讲。”
大伯便说:“客官,我是这邺城的小生意人,带了妻子和女儿去逃难,他弟兄二人乃是要去借钱的。都只为我们这里的河神,年年要娶个新妇。为了替河神娶妇,每户都要摊派几百贯钱的费用,想我们穷苦人家,哪有这些银钱交纳?故而在此愁闷。”(www.daowen.com)
“河神还要娶媳妇?”西门豹觉得奇怪,“愿闻其详。”
那个哥哥便道:“这漳河的水神被称为河伯,我们每年都要送给他一个美貌的姑娘,他才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然就要天干地旱、颗粒无收。”
“哦?这新妇是怎样的送法?”
“就是由我们这里的巫祝挑选姑娘,选定之后让她斋戒七日。单等春社日那一天,将新妇放在芦苇筏子上,这样顺水流去,就沉到河底去了。”
西门豹怒道:“这不是白白送去一条人命吗?此事是何人发起,何人备办哪?”
大伯说:“是管祭祀的巫祝和管教化的三老发起,廷掾经办,已经办了多年了。”
西门豹细细问清了摊派的数额,暗想:“此地竟有这样的恶劣风俗,定有赃官污吏借神惑众,敲诈良民。”
这时,巫祝、廷掾、五员外和二小巫拥着吴布的女儿过场。
大伯告诉西门豹:“方才过去的便是巫祝、廷掾一伙人,拥着的那个女子想必就是今年的河神新妇了。”
“尔等慢走,还我的女儿呀!”吴布大喊着追来。
西门豹拦住吴布:“老丈要往哪里去?”
吴布说:“他们抢了我的女儿,我要赶上前去,与他们拼了,你快快闪开!”
西门豹说:“老丈不用如此,我会与你做主。”
吴布哪里肯信?
衙役站到两边,西门豹换上官服,于是众人才知是新任县令到了。
到了三月十五日,漳河边挤满围观者。
两个小巫举旗幡,两个小巫提香炉,后面是香车一辆,载着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河神新妇——吴布的女儿。
巫祝来了,她看到新妇在哭,便训斥道:“休要啼哭,今天乃是大喜之日,冲撞了河神,你吃罪不起——徒弟们!”
“有!”
“摆好香案,待我与河神上表。”
巫祝双手捧香,闭着眼睛动着嘴唇,大家都认为只有她能跟河神沟通。
小巫向巫祝禀报:“县令亲自与新妇送行来了。”
三老、廷掾和五员外上场,然后是衙役们、两个大汉,最后是西门豹。
西门豹问:“一切可曾齐备?”
巫祝回复:“俱已齐备。”
西门豹又问:“那新妇相貌如何?待我看上一看。”
巫祝命小巫将吴布的女儿带到西门豹跟前。
西门豹上下打量,皱了皱眉:“这女子姿色平常,怎好做河神的新妇?须另选美貌的女子送与河神。”
“这……”巫祝与三老等交换眼色。
然后巫祝说:“禀县令!”
“怎么?”
“河神娶妇的吉日,乃是早已定好的,哪能随便更改?倘若河神怪罪下来,那如何得了(liǎo)。”
三老等齐声附和。
“是啊,”西门豹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河神可不能得罪,
这……这……”
忽然他大叫一声:“有了!巫祝啊,就麻烦你辛苦一趟,去河神那里禀明此事,请他宽限一二日。”
“河神那里——”巫祝想了想,立刻惊惧,“哎呀,这河里乃是滔滔白浪,下去不就没命了吗?”
西门豹劝说道:“你既给河神做媒,自然跟他多有来往,请勿推辞。”
众百姓高兴地赞成:“对,叫她去传话最好!”
巫祝拼命推脱,这时就用到两个大汉了。
他俩架起巫祝,不管她怎样挣扎,嗖地扔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西门豹叫人拿来椅子,坐下等候。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终于,西门豹不耐烦了:“这巫祝去了这半晌,怎么不见回音?”
他看看三老,三老抖了起来。
“巫祝太不会办事了,”西门豹说,“三老乃是教化之官,能言善辩,就烦三老前去看个究竟。”
“不不不,”三老哀求着,“大人饶了我吧。”
两个大汉架起三老,又嗖地扔了出去。
西门豹又坐下,耐心地等候。
现在大家知道,去见河神的人不会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扔谁了。
西门豹再站起:“看来我选错了人……”
他的目光落到五员外身上:“五员外精明强干,还是请你辛苦一趟吧。”
“大人饶命!”
两个大汉刚要动手,被那对乡民兄弟拦住了。
西门豹问:“二位以为五员外不该前去?”
“应该,应该。”哥哥说,“不过两位贵差扔累了,这五员外的块头也特别大,让我们兄弟扔一下吧。”
两个大汉说:“我们一点儿也不累。”
西门豹便体谅地对手下说:“他们兄弟跟五员外常打交道,就让他们尽一尽乡亲之谊吧。”
“多谢大人。”兄弟俩就抓住五员外,嗖——让他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众百姓齐声欢呼。
这时,廷掾和四小巫慌忙跪下。廷掾说:“启禀大人,为河神娶妇乃是三老他们设下的骗局,为了敛收百姓钱财,其实哪有什么河神哪!望大人开恩饶了我们,我们从今往后一定改邪归正!”
西门豹哈哈大笑。
再也没有河神了,吴布的女儿不用做河神的新妇了,邺县的百姓也不用再为这件事远远地逃到赵国去了。
周锐趣说京剧
《河伯娶妇》是出老戏。1963年,为了破除迷信,中国京剧院接到编演西门豹故事的任务。西门豹本来是由老生扮演的,由于中国京剧院的主要老生李少春、李和曾当时出国了,剧作家翁偶虹只好考虑让花脸袁世海来演西门豹了。
老生和花脸是戏曲中不同的行(háng)当,各有特点。比起老生,花脸适合表现更粗犷(guǎng)、勇猛的人物,很难设想给诸葛亮画个大花脸,而让老生扮张飞。但翁偶虹考虑到西门豹原是个武将,且被称为“强明之士”——刚强又精明,所以处理成花脸也不勉强。
我仍然把西门豹画成老生(没根据翁的剧本),不过也顾及这个历史人物的个性,把他的眉毛画得粗粗的。
在京剧里,某个角色改换行当早已有之。
我介绍过《珠帘寨》,原来李克用这个人物是由花脸扮演的。著名老生演员谭鑫培看上了这出戏,把花脸戏改成老生戏,那段“哗啦啦”成了脍炙人口的老生经典唱段。
还有一出《艳阳楼》,主角原是花逢春。他是《水浒传》里小李广花荣的儿子,由武生扮演。花逢春跟别的梁山小字辈消灭了恶霸高登,高登是奸臣高俅的儿子,由花脸扮演。又有个著名武生演员杨小楼,他别出心裁地要演高登,这下高登就成了主角了,而且花脸换成武生。一般武生的脸上是不画脸谱的呀,可是杨小楼照样画脸谱,这出《艳阳楼》就成了武生的“勾脸戏”。坏蛋唱主角,而且演得入木三分,真有新意。
《文成公主》里,文成公主是“文”的,不用打仗,应划在重唱功的青衣行当。但你看,女扮男装打马球、风雪行程中的“鹞子翻身”“卧鱼”等,又须兼备小生、武旦的演技。
我们知道,老生和小生的区别是:老生有胡子,小生没胡子;老生用大嗓(又叫真嗓),小生用小嗓(又叫假嗓)。可是,并非任何情况下都这样。
我写过麒派戏《投军别窑》,周信芳扮演的薛平贵就是不戴胡子的大嗓小生。
那么,你会问:有没有小嗓老生呢?
还真有。
《长生殿》里,唐明皇就是戴胡子,用小嗓。不过准确地说,虽然戴胡子,他还是小生。这种处理是因为,虽然唐明皇年纪大了,可仍有浓浓的书卷气。
所以你看,京剧里有许多规矩,没有规矩就没有京剧了。但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一点儿也不变就没法儿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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