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智育的重点所在

智育的重点所在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告诉您,它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您会感到更加奇怪。每当我想到学习一丁点拉丁语和希腊语,要耗费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为了这件事情兴师动众、枉费心思,我不禁困惑,孩子的父母还在依靠教师教鞭的威慑作用,并把教鞭视为教育的唯一工具,仿佛觉得掌握一两门语言就万事大吉了。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您在考虑孩子的教育,并为他寻找一所学校或一位家庭教师时,不要只想着拉丁语和逻辑学。这才是教育的重点所在。

智育的重点所在

(§147—§216)

§147 您也许会好奇,为什么我把学识放在最后呢?如果告诉您,它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您会感到更加奇怪。一个爱好读书的人说出这种话,听起来似乎不太合乎常情。大家忙忙碌碌、反复催着孩子去做的事情,哪怕不全是学习知识这件事,但主要也是学习。谈到教育,人们想到的几乎只有学习知识,因此我的主张就更加让人难以理解了。每当我想到学习一丁点拉丁语和希腊语,要耗费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为了这件事情兴师动众、枉费心思,我不禁困惑,孩子的父母还在依靠教师教鞭的威慑作用,并把教鞭视为教育的唯一工具,仿佛觉得掌握一两门语言就万事大吉了。一个孩子在最好的年华里,要花七八年甚至十数年去苦苦学习一两门语言;我认为,完全不需要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孩子们几乎可以在玩耍中学会。这样说可能实现吗?

请原谅,我认为,把一位年轻的绅士丢进一群人里面,让他在鞭子的驱使下,连续几年承受严酷的考验,以此来陶冶心智,简直不堪想象。您可能会问,那怎么办呢?难道不让他读书写字了吗?难道要让他变得比我们教区的那位牧师还要无知吗?那位牧师把霍普金斯和斯滕霍尔德说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8],还说得面目全非,都是因为书没读好。不是这样的,我恳请您先别着急。读书、写字、学知识,我承认是必需的,却不是最主要的事情。一位有德行、有智慧的人和一位大学者相比,如果有人认为后者比前者更为可贵,我想您一定觉得这人是个大傻瓜。尽管我知道,对于性情良好的人来说,学识对德行和智慧都大有帮助;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对于本性不好的人,学识只会让他们变得更愚蠢或者更坏。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您在考虑孩子的教育,并为他寻找一所学校或一位家庭教师时,不要(像平常那样)只想着拉丁语和逻辑学。知识肯定是要学的,但要摆在第二位,用以辅助更重要的品格。要找到一位懂得如何悉心培养孩子教养的人,把孩子交给他,就可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孩子的纯真,呵护并培养他身上良好的品格,温和地纠正并清除他身上坏的倾向。这才是教育的重点所在。有了这一点,也就有了知识。而且我认为,用我们想到的办法就能很轻松地获取。

§148 孩子会说话之后,就应该开始学着阅读。但是说到这个,暂且让我反复强调一件大家很容易忘记的事情,就是要格外注意不要把阅读当作任务布置给他,也不要让他将阅读视为一项任务。我说过,人从出生开始,就天性喜欢自由。因此,很多事情我们之所以厌恶,也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就因为它们是别人强行让我们去做的。我一直在想,学习是否可以变成儿童的一种游戏和娱乐。如果把学习变成一件可以带来荣誉和信任、让儿童得以愉悦和享受的事情,或者当作完成其他事的奖励,让他们从未因为忽视学习而受到责骂和惩罚,那么儿童可能会想要学习。后来有件事情印证了我的这个想法,那就是在葡萄牙人那里,学习阅读和写作成了儿童之间的一种风尚和竞赛,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了。孩子之间相互学习,十分热衷,好像有人要禁止他们学习一样。我记得曾经在一个朋友家里,他的小儿子还是个幼童,想让他读书比较困难(当时是由母亲在家里教他读书)。我建议他们采取另外一种方式,不要把读书当作任务要求他去做。于是,我们有意进行了一次谈话,让他听见,但丝毫都不在意他。我们宣布:学习是家里嗣子和长兄的特权,能够让他们变成优雅的绅士,受大家喜爱。至于弟弟,允许他接受教养是对他的照顾,教授阅读和写作这种福分不是他应得的。如果他愿意,大可以变成无知的乡巴佬。这个办法果然对那个小男孩见效,从那以后他想要学习了。他主动找到母亲要求她教,还要女仆听他读书,不听就不让她安宁。毫无疑问这个办法也可以用在其他孩子身上。而且只要我们摸清了他们的脾性,灌输一定的思想,就可以让他们变得主动想要学习,像探寻一种游戏和娱乐方式一样去探寻知识。但是,如我之前所讲,切不可把学习当成一种任务强加给他们,或者让学习变成烦恼。可以在骰子、玩具上面贴着字母,边玩边教孩子学字母。我们还能找到很多适合孩子脾性的方法,让学习读书、写字变成一种乐趣。

§149 这样做就可以诱使儿童学会字母。学习阅读的时候,完全把它当作一种娱乐,别人需要棍棒逼迫去学的东西,他们玩耍着就学会了。儿童不应该承受类似于工作之类的严肃事情,他们的心智和身体都无法承受。那样做只会伤害他们的身体健康。在讨厌束缚的年龄,那样强行把孩子束缚在书本上,无疑是很多人此后一生都讨厌读书的原因。这种感受就像饮食过度,因此产生的厌恶感无法消除。

§150 由此我想,尽管玩具平常并不用于教学,但是如果适合,我们可以想些办法借助它们教孩子阅读,并且让孩子觉得只是在玩游戏。比如:我们是否可以做个象牙球,模仿“皇家橡树彩票”抽奖用的圆球那样,做成32面,或者做成24面或25面,在有些面上贴字母A,有些面上贴字母B,有些贴C,有些贴D。在开始阶段,我建议只贴这四个字母,或者只贴两个。待他完全熟知之后,再加其他字母。照这样一直做,直到每一面都贴一个字母,整个字母表的字母都贴上了为止。这个游戏不妨先让别人在他面前玩,掷球的时候打赌看谁先扔到A或先扔到B,就像扔骰子的时候看谁扔到六点或七点一样。当着孩子的面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不要引诱他参与,以免他又把这个当成任务。我只希望孩子把这个游戏理解为只有年长些的人才会玩的游戏,这样他肯定就想玩。为了进一步让他感到偶尔被允许玩这个游戏是一种特许,游戏结束之后,要把球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以免他随时可以拿到这个球,很快失去兴趣。

§151 为了让孩子渴望玩这个游戏,要让他觉得这个游戏只有年长于他的人才能玩。通过这种方式,待他全部认识这些字母之后,把球上的字母换成音节,就在不知不觉中学会阅读了。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读书这件事受到责罚、感到烦恼,也不会因为感到强迫和烦恼而讨厌书本。如果您观察儿童,会发现他们学着玩很多游戏的时候也很费劲,如果被别人强迫,就会像憎恶工作和学习一样憎恶这个游戏。我认识一位品格十分优秀的人(他的学识和德行比他的身份和地位更为可敬),他把六个元音字母(在我们的语言里,Y也算是元音字母)贴在一个骰子的六个面上,把剩下的十八个辅音字母分别贴在其他三个骰子上。然后拿这些骰子和自己的孩子玩游戏,看谁用这四个骰子一次扔出的单词最多。那时他的长子还处在穿童装的年纪,就这样玩着游戏学会了拼写。不需要任何责罚和强迫,他自己就十分乐意。

§152 我曾经见过几个小女孩,一连好几个小时在一起,不辞辛苦想要练成她们所玩的抓子游戏的高手。我在旁边观看,心想可惜没有人想办法把她们这些勤奋用在更为有益的事情上。这种情况我认为是大人的错误和疏忽所致。儿童远没有成年人那么喜欢懒散,如果没有把他们一部分好动的性情引导在有益的事情上,那是大人的错。如果成年人哪怕拿出一半的热情来引导孩子,这些“小猴子”都会全力跟着,会像做游戏那样开心地做有益的事情。我猜想一定是位聪明的葡萄牙人,此前在他们国家开创了这种风气,以至于情况像我前面所说的那样,想要阻止孩子读书写字都不行。而在法国的某些地区,儿童从小就互相学习唱歌和跳舞。

§153 贴在骰子或多边形上的字母,开始的时候大小最好同对折本《圣经》上的文字那样,而且不要用大写字母。一旦孩子会认这些小写字母了,不用多久就会认识大写的。并且一开始,不应该让他因为大小写的变化感到困惑。我们还可以用这种骰子来玩“皇家橡树彩票”的抽奖游戏,这次又换一种花样,可以拿樱桃苹果之类的食物做奖品。

§154 除了这些之外,还可以编出其他很多字母游戏。只要喜欢这种方法,很容易编出来,愿意的话也可以用上。但是我上面讲到的四个骰子的游戏极为简单实用,要编出比这更好的游戏比较难,也没有太大必要。

§155 关于阅读我已经讲了很多了。不要逼迫他去读,更不要为了读书斥责他,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引诱他去阅读,但不要让它成为孩子的任务。宁愿他晚一年学会阅读也不要这样做,结果导致厌恶。如果确实要和孩子产生一些博弈的情况,这种情况也应该发生在关乎真理和善良本性等重要的问题上,不要把读书识字的事情当成任务布置给他。运用一点技巧,柔化他的意志,让他顺从理性。教他热爱信誉和赞扬,害怕别人特别是您和他的母亲轻视或鄙视他。做到这些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但是我想,如果您想做到这一点,切不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用各种规则约束他,也不必每次他犯一点小错就指责他。就算有些错误可能在别人看起来似乎比较大,也不必指责。这件事情我已经讲得够多了。

§156 如果这些温和的方法让他开始阅读了,那就选择一些适合他能力的简单、有趣的书给他,让他从中发现乐趣。这种乐趣既诱使他继续阅读,同时也是辛苦阅读的回报。但是不要选些华而不实的书籍,让他满脑子都装些没用的东西,或者为将来的邪恶和愚蠢埋下伏笔。为此,我认为《伊索寓言》是最好的读物。因为里面的故事不仅可以让儿童从中得到快乐,还可以让成年人从中得到有益的反思。倘若这些故事他们能够一辈子记住,今后在成熟思考和严肃的事情上能够回想起这些寓言的印记,那绝非坏事。孩子读的《伊索寓言》里面如果有插图,他们会更加喜欢,更愿意去读,知识也会随之增长。因为有些可见的事物,孩子仅仅听别人讲是没有用的。他们自己完全没概念,也没办法得到满足。他们对事物的观念不是听来的,而是要看到事物本身,或者看到它们的图片。所以我认为,从孩子会拼写单词开始,就应该给他找很多动物的图片,上面印着动物的名称,孩子看图的时候自然也会去认字,还可以提供一些引他发问、增加知识的材料。《列那狐的故事》是我认为可以用来达到同样目的一本书。如果孩子身边的人经常和孩子谈谈读过的故事,听孩子讲故事;那么,除了其他益处之外,还能为他的阅读增加信心和快乐。因为他发现阅读不仅有用,其中还有欢乐。平常使用的方法似乎完全忽略了这些诱导,初学者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发现阅读的用处和喜悦,从而爱上阅读。在此之前,他们只把阅读当作一种时尚的娱乐方式或者无端的麻烦,认为它一无是处。

§157 主祷文、信经和十诫是孩子必须要熟记于心的。但是,我想不能依靠他们自己阅读识字课本来记忆,孩子会读书之前应该有人反复讲给他听。不过我认为这里不可把“熟记于心”和“学习阅读”混为一谈,让两者互相妨碍。“学习阅读”的过程应该尽量让他少感到麻烦,不把它当作一项任务。

类似上面的英语读物还有哪些适合引发孩子的阅读兴趣,诱使他们阅读,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容易想到的是:既然一般人都用学校那套方法对待孩子,用棍棒来恐吓逼迫他们学习,而不用快乐来诱导;那么,这种有益的书籍跟各种无聊的书籍一样,也逃脱不了被忽视的命运。据我所知,通常情况下给儿童使用的这类书籍也无非就是字帖本、识字课本、《诗篇》、《圣约书》和《圣经》。

§158 就《圣经》而言,如果不加选择地随意阅读,或者按照章节顺序来读,对锻炼和提升儿童的阅读能力也并无好处。它既不能提升阅读能力,也无益于确立宗教信仰,只可能是最糟糕的阅读方式。因为有些章节孩子完全读不懂,而我们拿它来训练儿童,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快乐和鼓励呢?什么摩西律法、所罗门之歌、《旧约》中的预言书、《新约》中的使徒书信和启示录,这些内容一个孩子怎么能理解呢?虽然福音书和使徒行传内容稍微容易些,但是,从整体来看还是与儿童的理解能力不太匹配。诚然,宗教的原则可以从这些篇章中获取,都蕴含在《圣经》的文字里。但是除了适合儿童理解能力和思想观念的一部分,其他内容不应该推荐儿童阅读。通读《圣经》和为了阅读而读,两者远不是一回事。如果一个儿童小小年纪漫无目的地通读了《圣经》,只知道那是上帝的话语,除此以外也没什么特别,那么就算他有了一丁点宗教思想,那脑子里的想法该是有多混乱啊!我以为,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形成清晰明了的宗教思想,症结就在这里。

§159 既然现在我讲到这个话题,那就暂且让我再谈谈,《圣经》中有哪些部分还是适合给儿童阅读的。比如说,约瑟和他的兄弟们的故事、大卫与歌利亚的故事、大卫和约拿单的故事等,都是可以用来阅读并教导他们的。例如“要想别人怎样对待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这样一些浅显易懂的道德规则,如果选择得当,常常可以拿来给孩子阅读,顺便也让他从中得到教导。经常读,直到他牢牢记住,待他们今后成熟了、能够理解了,就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再反复强调,使之坚定地成为他立身处世的神圣法则。但是,如果漫无目的地通读《圣经》,我认为对儿童是很不适宜的。儿童首先应该熟悉《圣经》最浅显的基本内容,大致了解自己应该信奉和遵从的原则。这些东西我认为应该让孩子通过读《圣经》原文获取。因为别人会习惯根据自己的体系和类比来讲解,无疑将先入之见强加给孩子。沃辛顿博士为了避免这样,写了一本《教义问答》,里面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出自《圣经》原文。这是一个好的范例,这样完美的回答方式没有任何基督教徒可以反对,也不会认为不适合自己的孩子学习。关于这本《教义问答》,一旦孩子能够背诵主祷文、信经和十诫之后,就可以让他每天或者每周学《教义问答》的一个问题。具体情况根据他的接受能力和记忆能力而定。待他把《教义问答》背熟,能够对其中的所有问题对答如流时,就可以让他学习散布在《圣经》其他部分的道德规则。这是对他记忆力最佳的锻炼方式,同时也能让这些道德规则成为一生随时受用的行为准则。

§160 孩子能够熟练地阅读英文之后,就可以让他开始学习写字了。教他写字的第一步,就是要教他正确的握笔姿势。待他能够十分熟练地握笔之后,才能让他在纸上动笔。因为不论是儿童还是成年人,只要想把某件事情做好,一次就不能提太多要求。如果某件事情可以分两个步骤进行,不要奢求同时把两步都做到完美。我觉得意大利人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握笔的姿势可能是最好的。不过这个问题,您还是应该找位优秀的书法教师咨询一下,或者找一位字写得又快又好的人请教也行。孩子学会正确的握笔姿势之后,接下来他应该学习的是怎样铺纸、怎样摆放自己的手臂、端正自己的坐姿。这些步骤都做好了,然后找一块木板,上面刻上您最喜欢的字体,接着教他写字就不需要太费气力。但是切记,木板上面刻的字要比他平常写的字体稍大一些。因为每个人写字都会自然而然经历一个从初始阶段逐步变小的过程,而不会逐渐变大。这样一块木板刻好之后,用几张优质的书写纸按着红墨字迹把字拓印下来,然后只需要一支吸满黑墨水的好写的钢笔,孩子很快就能动手在纸上按照那些字形描红了。不过首先要教他们从哪里起笔,如何写每个字母。孩子能把这一步做好之后,就必须要求他在白纸上练习,如此这般,他就能写出您喜欢的字体了。

§161 如果他写得又快又好,我想就不仅可以让他通过写字来练手,还可以通过绘画进行进一步的练习。绘画对绅士来说,在很多场合都非常有用。特别在旅行的时候,一幅画只需几笔,常常能够帮助一个人表达出满满一页纸的文字都无法描述清楚的内容。一个人无论看过多少建筑,见过多少机动车辆和服饰,只需要一点绘画技巧,其中的精髓就很容易被保留并流传下来。如果依靠文字,这种特征则有失传的危险。就算文字描述再准确,保留下来的至多也不过是失真的样子。我并不是说要把您孩子培养成一位优秀的画家。哪怕是成为一位还过得去的画家,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不是一位年轻绅士能从更为重要的提升事务能力上节省得出来的。但是只要懂一点透视画法和一点绘画的技巧,让他能够在纸上勉强画出任何见到的东西,我想除了画脸,基本上是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的。特别是有点绘画天赋的人更是如此。不过如果孩子缺乏这方面的天赋,若非绝对必要的情况,最好都让他直接略过,不必无端让孩子为这件事情烦恼。当然不单是这件事情,包括所有其他事情,如果不是绝对必要的情况,都要遵循一条法则:“不要违背密涅瓦[9]的意思。”

有人说,速记这门艺术只有英国人懂得,也许值得一学。因为它既能帮助人们迅速记住自己写下的备忘,还能隐藏不愿他人知晓的事情。只要学会了任何一种文字,人们就能根据自己的目的和喜好轻易做些调整,还能借助适当的缩写来服务要做的事情。里奇先生发明的速记法是目前我见过最好的。我想如果有人很懂语法并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也许能把速记变得更加简短。不过,没必要那么早就急于去寻找老师教孩子学习简写的方法,要等到孩子的手能把字写得又快又好,时机成熟了之后,再选择任何时间都行。因为小男孩很少用得上速记,在没有把字写到很好并完全养成习惯之前,绝不要让他练习速记。

§162 孩子会说英语之后,就是时候可以让他学点其他语言了。毫无疑问,大家会推荐法语。因为教法语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和儿童用法语对话,而不是讲授语法。这种教授语言的正确方式人们颇为适应。拉丁语用同样的教法也很容易学。只要孩子的教师一直陪着他,只跟他讲拉丁文,也只许用拉丁文回答问题就行。但是因为法语是一门还在使用的语言,在言谈中使用的机会更多,所以应该先学。这样儿童尚且柔韧的发音器官还能发出正确的读音,养成讲好法语的习惯。要知道这件事情越往后推就越难做到。

§163 使用上述办法,儿童通常一两年之内就能顺畅地说法语、阅读法文了,接着他就应该继续学习拉丁语。学拉丁语这件事情很奇怪,因为父母有了学法语的经验,却不认为学拉丁语也应该采用同样说和读的方式。孩子通过和教师对话、阅读来学习其他语言的时候,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是不要忘记阅读英文。这件事情可以由母亲或其他人来做,每天选《圣经》的几个段落或者其他英语读物来听他朗读。

§164 我认为对绅士来讲,拉丁文肯定是必要的。而且习俗压倒一切,它已经使拉丁语成为教育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以至于那些儿童被鞭子强迫着去学。他们花那么多宝贵的时间苦学拉丁语,但是一旦离开学校之后,此生就不再和这门语言有任何瓜葛。想想看,一位父亲一边浪费自己的金钱和孩子的时间,让他去学古罗马的语言,一边给孩子未来设计着一门根本用不着拉丁语的职业。孩子小时候在学校学习的那点拉丁语很容易忘记,但是因为当初学习的时候过程痛苦,他十有八九还对之怀有厌恶之心。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荒谬至极吗?如果不是这种事例随处可见,谁能相信人们逼着孩子去学一门终生不用的语言入门基础,却忽略写好字、会算账这些在生活中多数时候都大有用处、在多数行业里不可或缺的技能呢?尽管写字、算账这些技能在商贸行业和日常处世中都很必要,但文法学校却鲜少去教,甚至根本不教。然而,不仅有意培养儿子经商的绅士们把儿子送进文法学校,就连商贩和农民也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文法学校,可他们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把孩子培养成学者。如果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会觉得您问得奇怪,就像问为什么要去教堂一样。习俗取代理性在起作用,对于那些把习俗当作道理的人来说,这种做法如此神圣,几乎要当作宗教信条来遵守。他们坚持这种做法,仿佛自己的孩子若是没学过《利利文法》[10],就相当于没接受过正统教育一样。

§165 学习拉丁语对有些人来说十分必要,对于其他根本用不上拉丁语的人,虽然毫无用处,但大家仍觉得必要。在文法学校里常见的那种学习方法,我经过思考之后,并不支持。我反对的理由有力明了,还有些明智的人为此放弃了常用的学习方法。尽管他们采用的还不是我想的那种最简单的办法,但都见效果了。我认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别拿语法来给儿童添麻烦。让孩子学习拉丁语就像学英文一样,没有麻烦的语法规则,直接和他用要学的语言讲话就可以。您想想,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拉丁语和英语对他们来说都是不能理解的。但是他在没有教师也没有规则或语法的情况下,就学会了英语;所以拉丁语也可以这样,只要有人不停地用拉丁语跟他讲话,他也能像西塞罗[11]那样会讲拉丁语。我们常常看到法国妇女不用任何规则、语法或其他东西,只是不断地跟英国小女孩讲话,能在一两年之内教会她十分顺畅地讲法语、读法文。我不禁好奇,绅士们在他们儿子身上怎么就忘记使用这个办法呢?他们竟然还认为儿子比女儿要笨,不及女儿那么有才能。

§166 所以,如果能找到一位拉丁语讲得很好的人一直陪伴在您儿子身边,不停地用拉丁语跟他讲话,别的语言都不让他说或读,那才是教拉丁文的真正办法,也正是我要推荐的。从一方面来看,这种办法是一名儿童不受痛苦和责骂就能学会拉丁语的最简单、最好的办法;相比之下,其他人在学校学拉丁语,时常挨打,时间还要花上六七年。另一方面,这种教学办法能够同时塑造孩子的心智和教养,引领他步入多门科学的殿堂。比如了解地理学、天文学、年代学、解剖学的大部分知识,包括一部分历史的,以及其他能够感知的、只需记忆即可掌握的相关事物的知识。按照正确的方法,我们的知识就是从这些科学开始的。知识的基础来源于对事物的感知,而不是那些逻辑和形而上学的抽象观念。在获取知识的初期,那些抽象观念更适合引起人们的兴趣,并不适合用于增长知识。年轻人如果花了一段时间思考那些抽象的问题,却思考不出什么结果,也没有取得什么进步,或者没有他们预想的那么有用,他们就会轻视知识或者轻视自己。这样就容易放弃学习,扔掉书本,认为书里除了艰深的单词和空洞的声音之外就没有别的;或者认为即便里面有知识,但是以他们的理解能力也无法企及。情况就是这样的,也许我自己的经历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年轻的绅士用这种方法还可以学点其他东西,也许该把几何列入其中。我认识的一位年轻绅士,就是以我说的这种办法培养的。他还不到十三岁就可以证明欧几里得几何中的好几条定理了。相比之下,其他同龄人学习的就只有拉丁语和其他语言。

§167 但是,如果您找不到一位拉丁语讲得好,又能在方方面面的知识上教导您儿子,并愿意采取这种教法的人,那么,退而求其次就是尽可能采用相近的办法,找些如《伊索寓言》之类浅显、有趣的书,抄下一行拉丁文,下面对应写一行英译文(尽量直译),从上到下一一对应。每天让孩子反复读,直到他完全读懂其中的拉丁文了,就可以换下一则寓言。下一则读懂之后,也不要把前面读过的忽略了,不时复习一下,以便记忆。孩子练习写字的时候,可以把这些材料拿来给他抄。这样他练字的同时,也在拉丁语学习上获得长进。因为没办法直接用拉丁语和孩子讲话,这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先熟记动词的构造,接着熟记名词和代词的变格,这样也许能够促使他了解拉丁语的特点和惯例。拉丁语和现代语言不同,动词和名词词义的变化不是通过给词语加前缀,而是通过改变词尾的音节来实现。语法部分超出这些的知识,我认为不到他能够自己阅读西奥皮和佩里佐尼注解的《桑克蒂拉丁文原理》之时,都不需要再学。

在教儿童拉丁文法的时候,我认为要注意一点,多数情况下,儿童遇到困难时不要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以免更加迷惑。比如在他们去理解一句话意思的时候,问他们:“主格是什么?”或者为了引导他们弄清“abstulere”的意思,问他们“aufero”是什么意思,这些问题他们不容易答得出来。这样做只会困扰他们,浪费时间。儿童专心学习的时候,应该让他们保持心情舒畅、愉快,每件事情都做得顺利。所以,但凡他们遇到困难而又想要前进的时候,当即帮助他们解决难题,丝毫不要惩罚和责难他们。记住,如果教师对此采取了严厉手段,只能说明他自己骄傲又急躁,以为自己精通的知识,孩子也应该立马和他一样熟悉。教师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帮孩子养成习惯,而不是带着怒气不断地给孩子灌输规则。那些规则对我们的生活和举止没什么用处,至少对孩子没什么用处。因为他们听完之后立马就会忘记。我并不否认,那些需要儿童运用理性的科学,教的方法有时可以有所变化。可以有意提些较难的问题以激励他们去努力,去习惯于用尽心思、尽力去推理。不过,我想儿童年纪很小的时候不能这样做,任何知识刚入门的时候都不能。因为这种时候,要学的知识本身就比较困难,为师的作用和技巧就在于让学生如何学得容易。尤其是学习语言,最不需要为难儿童。因为语言的学习依靠硬背、习惯和记忆,只有把所有的语法规则彻底忘记之后,才能说得最好。我承认,一种语言的语法有时确实要认真钻研,但是这件事只能由成年人来做。做这件事情需要一个人批判地去理解所有语言,除了专业的学者之外,其他人鲜少能做这件事情。我想大家也会同意我这个看法,就是如果一名绅士要去钻研语言,也应该钻研自己国家的语言,这样就能够对一直使用的这门语言拥有最为精准的理解。

教师不应当为难自己的学生,相反,应当为他们清除障碍。每当学生遇到问题时,要积极帮助他们前进。之所以这样说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儿童的心智比较狭窄、柔弱,通常一次只能接受一种思想。不论一个孩子脑子里面装着什么想法,都会一时占据他的脑海,特别是带着情绪时产生的想法,情况更是如此。因此,为师的技巧和艺术就在于,在学生学习任何东西的时候,要帮助清除他们脑海里其他的想法,好腾出空间来接收老师要教的东西,而且得专心致志的,否则他们学了也记不住。儿童天性就注意力不集中,只要感到新奇的事物就能吸引他们。不论看到的是什么,他们都迫切想要去尝试,接着很快就会感到腻烦。特别是反复对同一件事,所以他们几乎全部的快乐就在于变换花样。要想他们把瞬息万变的想法固定下来,这是有悖儿童天性的。不论这是因为儿童大脑特性如此,还是因为精力旺盛、血气不稳,导致他们单靠心智无法完全掌控自己。很明显,让儿童专注于任何事对他们都是一种痛苦。儿童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就是保持持久的专注力。因此,想要他们用功,就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提出的要求容易被接受,令他们感到愉快。最起码也要注意,不能在其中掺杂任何不愉快或恐吓的成分。如果他们拿起书本的时候,没有什么喜爱和珍惜之情;毫无疑问,他们的思想早已远离了书本这件讨厌的事情,去寻找自己更喜欢的东西了。他们的脑子就不可避免地围绕着那样东西在转。

我知道,教师一旦发现他们的学生有点走神,通常就会用斥责和惩罚的办法让学生保持注意力,以专心于手头要做的事情。但是这样对待孩子效果适得其反。教师带着强烈情绪责骂或体罚学生,会使孩子内心充满恐惧。当整个人迅速被这种情绪填满时,就没有空间记住其他东西了。我相信所有人读到这里,恐怕都会回想起曾经遭受父母或老师草率或专横的训斥时,自己的思想有多混乱;回想当时大脑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以至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以及对方在说什么。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脑袋里充斥着混乱和疑惑;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专注任何事情。

诚然,父母和教师应该通过管教让孩子对自己产生敬畏之心,以此树立威信并约束他们。但是一旦获得了对孩子的这种权威,使用起来要格外克制。不要把自己变得像恐怖的稻草人一样,让孩子见了都吓得瑟瑟发抖。这样严厉倒是方便了自己的管理,但是对孩子却没什么益处。如果儿童大脑里被任何情绪占据或干扰,他们就无法学习什么东西;如果那种情绪是恐惧,情况更糟。因为恐惧会给他尚且稚嫩、柔弱的心灵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如若您想要他接受教导,或者增长知识,那么请让他的心绪保持舒适、平静。心里吓得瑟瑟发抖写不出美丽工整的字,就像在“颤抖”的纸张上同样写不出美丽工整的字一样。

为师的重要技巧在于抓住并保持学生的注意力,只要他做到了这一点,就肯定能让学生在现有的能力基础上取得最快的进步。如果做不到,他所付出的一切辛劳都会收效甚微,甚至毫无结果。为了保持学生的注意力,教师应该让学生(尽可能多地)理解所教内容的用处。让他明白,学了这些东西之后,就能做到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并因此获得某种权力,比起那些不懂这些知识的人拥有了实实在在的优势。教师在教导的过程中应该态度亲切,通过温和的举止,让学生感觉到教师是爱他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唯有这样,才能让学生心里喜欢,喜欢才会听讲,懂得欣赏老师所教的东西。

粗暴专横的办法只能用来对付儿童顽固的毛病,其他缺点都应该采取温和的办法解决。用和善的态度讲些鼓励的话语,对于想学的孩子来说作用更好、更为有效,还能很大程度上避免引起孩子的逆反。而粗暴专横的办法则常常使原本性情良好、宽厚大度的人都变得逆反。孩子顽固、故意疏忽,的确必须加以管制,就算责打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学生逆反往往是教师冒失的结果。如果不是教师滥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学生,让他们性情乖僻、憎恶教师及教师所教的一切,那么,多数儿童是根本不需要受到责打的。粗心、健忘、不稳定、分神,是童年时期的自然缺点,所以,如果察觉他们不是故意为之,只要温和提醒即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日渐转好。如果每次发生这种错误都引起愤怒和责罚,且过于频繁,教师就会永远成为一位令学生感到恐惧不安的人物。这足以让学生无法从教师的授课中获益,让所有的教学成果都付诸东流。

让学生对教师敬畏的同时,心里还能感受到教师对他们一贯的温和与善意,让这种关爱促使学生去做该做的事情,愉快地服从教师的指令。这样做,学生才会对教师感到满意,愿意听教师的话,把教师当成一位爱护他们、用心良苦的好朋友;才会在和教师一起的时候感到轻松自在。也只有这样,他们的大脑才能接收新信息,并对这些信息留下印象。如果他们的大脑不接收、不储存,教师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孩子也是学习不足而不安有余。

§168 儿童通过拉丁语和英译文一一对照的方法,掌握了一定的拉丁语知识之后,就可以进一步去阅读一些简单的拉丁语书籍,比如查士丁或尤特皮斯的作品。并且要让他的阅读和理解过程不要那么枯燥和困难。如果他愿意的话,让他自己和着英译文一起阅读。如果有人反对说,孩子只能靠死记硬背才能学会,大家也不要被这种说法吓到了。仔细考虑一下,这不但不违背我说的语言学习方法,反而是切合的。因为语言确实要硬背才能学会。一个人如果用英语或拉丁语表达自己想说的内容时,马上就能想到那种语言合适的表达和习惯用语,而不用考虑规则和语法,就算是能把这门语言讲好了。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就不算是讲好了,也不算掌握了这门语言。我倒是很乐意听谁告诉我,有哪种语言是可以通过规则和语法来学会或讲好的。语言不是通过规则或艺术构建出来的,而是人们在日常使用过程中偶然形成的。想把某种语言说好,除了依靠记忆之外没有什么其他规则可循。要养成按照通行的正确的讲话习惯,换句话说,讲一种语言只能靠死记硬背。

话说至此,可能有人会问我,那么文法就没用了吗?那些人费了这么多功夫从多种语言中总结出来的规则和解说,费尽心力归纳的名词和代词的词尾变化、动词的词形变化,词与词之间在性、数、格的一致关系,包括研究句法,难道都是白费力气吗?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文法也有它的作用。但是我也许可以这么说,为了文法如此大动干戈没有必要,那些在文法上饱受折磨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它。确切地说是那些儿童。他们小小年纪常常在文法学校为了语法困惑不已。

很明显,靠硬记学会的语言用来应付普通生活事务和日常生意已经足够。此外,那些身份高贵、拥有良好教养的女性也向我表明,采用这种简单自然的办法,无须学习任何语法知识,她们照样可以讲出相当优雅和礼貌的语言。有些女士根本不知道什么时态和分词、副词和介词,但讲起话来和大多数从文法学校培养出来的绅士一样得体又正确(如果我说她们讲得和乡村教师一样正确得体,她们还会认为这是一种贬低呢)。因此,我认为语法在有些情况下是可以不学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应该学语法?我的答案如下:

人们学习语言的目的是为了日常人际交往和思想交流,并无更多目的。这个目的只要使用我们原始的对话学习方法就足以实现。不仅如此,它还是最迅速、最恰当、最自然的办法,应当优选。因此,就学语言的这项目的而言,我们可以说语法是不需要的。明白了我这么说的意思之后,很多读者都不得不同意我的观点,因为他们同别人交流的时候,即便没有学过英语语法,也能听懂对方说的话。我猜想这种情况在绝大多数英国人之中都属实,因为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人是通过语法规则学会自己母语的。

还有些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主要的工作都是要通过口头和书面来完成。对于这些人,把话说得得体又正确虽然不是必须做到的事情,但是做到了有助于让思想更轻易、更深刻地输入别人的内心。为此,我们认为一名绅士不管说什么话,不能只满足于让别人懂了就行。他应该学习语法和其他辅助手段把话讲好。但是他学习的语法必须是自己所使用的母语的语法,这样他才能较好地理解自己国家的语言,把它讲得得体,避免说一些冒失无礼、不合规范的语言让听者感到震惊。为了这个目的,学习文法就是有必要的。不过这只限于他们自己使用的语言,只针对那些愿意下功夫打磨语言、完善风格的人。是否所有的绅士都需要这样做,我暂且把这个问题留给大家自己去思考。只是人们觉得说话不得体、语法不准确很不符合这个阶层的身份,会因此指责说话者教养不良、择友不慎、有失身份等种种错误。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我想情况应该也是这样的),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年轻的绅士都被逼着去学一些外语和死语言(或称之为学者语言)的语法,而根本不学自己母语的语法。他们连有没有这回事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把它当作自己的学习任务了。尽管他们每天都要使用母语,并且在未来的生活中,人们也时常会通过他们话语表达的优劣程度来评价他们,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要关注、磨炼自己的母语。相比之下,对那些今后几乎不会再讲或再写的语言,他们却投入这么多精力去学习它们的语法。或者,即便有机会要使用,使用的时候出点差错也会得到别人的原谅。如果一个中国人注意到我们这种教育方式,会不会认为所有的年轻绅士将来都是要去当教师或专门教授一门外国的死语言,而不用做使用自己国家语言的事情呢?

还有第三种人,他们专门研究两三门国外的死语言,以精通这些语言为傲。显然,带着这种想法去学习任何一种语言并且想要精通它,都应该仔细研究该语言的文法。这里我不希望大家误认为我有意要贬低希腊语和拉丁语。我知道这是两种十分有用而优美的语言。一个人在英国如果不懂这两门语言,在学者之间是没有任何地位的。而绅士们平常从罗马和希腊语作家著作中获取有用的知识,我想是不需要专门研究那门语言的语法的。只要阅读就能理解其内容,完全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他什么时候需要关注那些语言的语法和精妙之处,可以自己决定,待有需要的时候再去钻研。这就把我带到上述问题的剩余的部分,即:

应该什么时候学语法?

基于前面所言,答案显而易见,如下:

如果任何时候想要教儿童语法,那也必须等他会讲话之后,不会讲话怎么学这种语言的语法呢?这一点,至少古代有智慧、有学识的民族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把语法当作改善自己语言,而并非学习他国语言的一部分。希腊人将其他民族一概视为野蛮民族,蔑视对方的语言。罗马在共和国末期虽然推崇希腊文化,但是他们的年轻人学习的也还是罗马语。因为他们要使用的还是自己的语言,所以学习和练习的也是自己的语言。

但是要更具体地确定学习语法的合适时机,我认为最合理的莫过于把它当作修辞学的先导。如果到了需要让他注意修饰自己语言的时候,比如把话讲得好过文盲水平,那就是时候让他学习文法规则了。在此之前则不用学。因为语法并非在于教人说话,而在于教人如何严格按照某种语言的规则正确说话。因为这是谈吐优雅的一部分,如果不需要这部分,那文法的用处也就不大了。如果不需要修辞,语法也可以省掉了。我不明白一个不准备运用拉丁语当批评家、做演讲、写信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学拉丁语法浪费时间、大伤脑筋。如果任何人发现自己需要或者想要把一门外语学个究竟,想要把这门语言掌握得精准,那就可以研究语法。如果目的不过是运用这门语言读懂一些书,不需要太精通这门语言,如我所言,仅仅阅读就能达到目的,就不需要费心学些错综复杂的语法规则了。

§169 为了让他练习写字,有时可以让他把拉丁文翻译成英语。但是学习拉丁语不过只是学习它的单词。这件事无论老少都很不喜欢,所以最好尽量联系一些其他实实在在的知识来学。不如还是从那些最容易感知到的东西开始,比如矿物、植物、动物,特别是树木和果树及其组成部分和繁殖方式等,通过这个方法可以教给儿童很多知识,对于成年人也并非无用。不过更加可以利用的是地理、天文和解剖学知识。只是不论您教孩子什么,还是要注意不要一次让他学习太多。除了纯粹的德行之外,不要把任何事情当作任务布置给他,除了邪恶或明显的不良倾向之外,不要因为任何其他的事情指责他。

§170 不过,如果他终究是要去学校学习拉丁语,那么,我在这里谈学习的最佳办法也是徒劳的。您必须遵从学校的办法,因为您不能指望学校为了您儿子做出改变。但是只要您有办法做得到,就不要让他用拉丁语写作文、做演讲,更不要用拉丁语写诗。如果有用的话您不妨坚持一下,说您不打算让孩子成为拉丁语演说家或者诗人,只不过是想让他读懂拉丁语作品,而不是要搞创作。

§171 为什么不希望孩子练习用拉丁文写作文、写诗歌,我想讲得再仔细一点。首先我承认,写作文确实表面看上去是件有用的事情,能够教人就任何主题都讲得既漂亮又好。如果这个结果能够通过写作获得,我承认写作大有益处。如果一名绅士在任何场合能够把话讲得漂亮又到位,那简直是再合适、再有益不过了。但是我想说的是,通常在学校里学的那种写作根本无法帮助他做到这一点。您不妨想一想,年轻人在学校写作文都写些什么。他们无非是围绕一些拉丁语名言写些演说词,比如“爱情战胜一切”“战场上不能犯错两次”等。可怜的年轻人,那些需要时间和观察才能拥有的知识,他们还不了解,所以必须自己编,对一无所知的事情好歹说点什么。这种做法无异于让没有原材料的人做出砖块来,简直是埃及式的暴政。迫于无奈,这些可怜的孩子经常会去请求高年级的人:“求你们给我一点感觉吧!”这种情况是合理还是荒谬,很难确定。一个人需要先熟悉某个主题的内容,才有能力在这个主题上发表见解。否则让他发表见解是很愚蠢的,就像让盲人谈论颜色,或者让聋人欣赏音乐一样。您想,如果让一个根本不懂我国法律的人来对我们的法律做一番讨论,这难道正常吗?我想问,学校为了激发和训练学生的想象力,而让学生写作、讨论的那些主题,那些孩子又懂什么呢?

§172 接着,再想想他们写作时使用的语言:拉丁语,一种在任何地方都早已绝迹的外国语言,一种您家儿子成年之后使用它做演讲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的语言。况且,拉丁语的表达方式和我们的英语大不相同,把这门语言学好,对于更熟练、更纯正地讲好英语没有什么帮助。除此以外,现在英国各行各业用英语事先写好讲稿的机会实在太少,所以实在看不出学校做这样的练习出于什么目的。除非我们可以认为,写作拉丁语演讲稿能够帮助人们做好英语即兴演讲。但真的教人做好英语即兴演讲的方法应该是这样的:依据年轻绅士的年龄和能力,就一些他们并非完全不懂的或稍有兴致的话题,向他们提一些合理的、有用的启发。等待孩子成熟到能够做这种训练的时候,应该让他们就这些问题即兴讲讲,或者当场稍作思考后再讲,其间不能拿笔做任何笔记。如果要检验这种办法训练演讲的效果如何,那么一有辩论的机会,可以比比看谁能把事情讲得好。看看是那些习惯把自己想说的话提前准备的人讲得好,还是那些思考一下,尽力理解这个问题之后,就能即兴演讲的人厉害。一个人只要依据这样来判断,就不太可能认为,那种习惯让学生事先写好讲稿来演讲的方法适合培养年轻绅士为未来事业做准备。

§173 也许有人会告诉我们,说用拉丁语写作是提升和完善学生拉丁语能力的一种办法。的确,这本是学校该做的事情,但是写作不是达到该目的的办法。因为写作只是让学生绞尽脑汁来编些东西,而不是让他们学习词语的意义。而且,学生写作时费尽心思寻找的不是语言,而是思想。但是学习和掌握一门语言,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不能像这种方法一样还给它增加其他的麻烦。总而言之,如果通过写作训练能够促进小男孩的创造力,那就让他们用英语写。因为用英语写作他们有能力,也能掌控词汇,用母语写作会更清楚自己脑子里想表达的是什么。如果真要学拉丁语,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学,不要拿那些诸如演讲之类的困难事情来折磨学生,从而让他们对学习拉丁语感到厌恶。

§174 如果可以把以上这些作为反对儿童在学校用拉丁语写作文的理由,那么我反对他们用拉丁语写任何的诗歌,还有更多、更重要的理由。因为,如果学生没有写诗的天赋,那么拿一件他永远无法做成的事情来折磨他、浪费他的时间,简直是世上最为荒诞无理的事情。如果学生确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么一位父亲居然听任他儿子培养、发挥这种天赋,那简直是世上最奇怪的事情。我认为父母应该尽量压制孩子身上的这种天赋。一位父亲如果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拒绝其他一切工作的话,为什么会让他成为一名诗人。拒绝一切其他的工作还不算最坏的情况,因为如果他最后真成了一名成功的诗人,获得了才子的美誉,我希望您不妨想想,他会和谁在一起,去什么地方消磨自己的时间和财产。毕竟我们很少发现有人会在帕纳索斯山[12]上发现金矿或银矿。这座山气氛愉悦,但土地贫瘠,鲜少有人能从山上收获什么东西。诗歌和赌博,通常是连在一起的,两者也很相似,除了那些无事可做的之外,其他人都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总有人因此丧尽家产,如果没有丧尽或者丢掉一大部分,已算万幸。所以,如果您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他每位寻欢作乐的伙伴胡侃的对象,也不想让他没了这帮朋友连喝酒都不起劲,不知如何虚度下午的时光。如果您不愿意您的儿子浪费时间和金钱去娱乐他人,荒废祖先留给他的田地,您不该放任他成为一名诗人,或者在意他的学校教师是否应该带他写诗入门。不过,如果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作诗的才能,认为学写诗能够增长孩子的想象力和才华,但他也得承认,阅读优秀的希腊和罗马诗作,比用一门非母语的语言写一些拙劣的诗歌有用得多。而打算写出优秀的英语诗歌的人,我猜想也不会认为应该通过先写拉丁语诗歌来达到目的吧。

§175 文法学校中还有一种非常常见的做法,在我看来也毫无用处,除非他们想妨碍年轻人学语言。年轻人学语言就应该尽量让他们学得轻松愉快,如果是痛苦的学习方法,尽可能不用。这里要说的,也是我感到不满意的,就是教师逼迫学生背诵大量的拉丁语作品选段,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的好处。尤其对于他们的学习没有好处。语言不是仅仅通过读和讲就能学会的,也不是单靠背诵一些作品的选段就行。如果一个人脑子里塞满了这些东西,就正好有了一名学究的必备素养,他也就很容易变成一名学究。这对一位绅士而言极不合适。把别人一些丰富、精彩的思想和言论,夹杂在自己一堆贫乏的言论之中,这难道不是最荒谬可笑的事情吗?这样做只会暴露自己的水平,其中丝毫没有优雅可言,也无法给讲述者增添华彩。其情形就像在一件破旧的黄褐色外套上缝上一大块鲜红耀眼的锦缎。当然,如果确实遇到值得记住的内容,其表达接近学生,且十分优秀(古代作品中有很多这样的文章),那样让学生记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而且这些大师的优秀文笔,有时候可以锻炼学生的记忆力。但是如果不经筛选,书本上刚好有什么就让学生背诵什么,那么除了浪费学生的时间和精力、用些无用的东西增添麻烦、使他们厌恶书本之外,我真不知道这样做还有什么作用。

§176 我听说,有人觉得应该让儿童背诵一些东西,好锻炼和增强他们的记忆力。讲这样的话,我希望其中包含的理性和自信成分一样多,也希望它有详细的事实观察做基础,而不是依据古老的习俗。因为很明显,记忆力强弱取决于健康的体魄,而不是靠练习成习惯来提高的。诚然,心智如果集中在某件事情上,因为担心这件事情溜走,常常通过反复回想来加深记忆,以便将它留住。但是这仍然要取决于自身的记忆能力强度。在蜂蜡或者铅上的印记,就不如在铜或铁上的印记保存持久。如果反复巩固,记忆当然也可能保留更久。但是每次巩固其实就是一次新的印象;一个人想知道自己能记住多久,应该从新印象的时间开始计算。但是整页整页地背诵拉丁文,大脑就不适合再去记任何其他的事情了。这就像在一块铅上刻下了一句话,想再在上面清晰地刻下其他字句就越发困难了。如果这种背诵训练能够增强记忆力,增加我们的才能;那么扮演各种人物的演员,一定拥有最好的记忆力,也是最好的同伴。但是大脑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各种碎片,会不会让人拥有更好的记性,如此劳神费力记住他人的言语,会不会相应程度地提高自身的才能,答案凭经验就能揭晓。

记忆对于生活各个部分、各种场合都是十分必要的,没有它我们几乎寸步难行。通过练习如果能够增强记忆,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因为缺乏练习,记忆变得迟钝无用。我所担心的是,心智的这种功能总体而言是无法通过任何练习和人为的努力来提升或修补的。至少文法学校以此为由使用的办法不行。薛西斯[13]起码有十万大军,如果他能够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我猜想,大概不是因为小时候背诵课文练就此等能力的吧。这种抛开书本、通过苦苦背诵所读内容来锻炼和提升记忆力的办法,在贵族教育里鲜少使用。可想,如果这个办法真的那么有用的话,它就不会在贵族教育中受到忽视,而该像在平民教育中那样普及。贵族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也需要良好的记忆力,在这方面他们的能力也大抵与常人无异。虽然他们从未采用过这样的办法。因为之前说过的原因,心智集中注意的东西记得最牢。如果在此基础上,能够辅之以方法和顺序,我想对于贫弱的记忆力会有些帮助。如果要采取什么其他的办法来增强记忆力,特别是去背诵一连串自己并不喜欢的段落来进行记忆训练,我猜想,这种办法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连一半的功效都难以达到。

我并不是说不用去训练儿童的记忆力。儿童应该运用自己的记忆力,但不是整页整页地死记硬背书上的内容。因为一旦背过,任务就已经完成,之后便是再次遗忘,永远不再理会。这对记忆力和心智都没有益处。至于该背诵哪些作家的作品,我前面提过。那些著作中智慧、有用的话语,一旦让儿童记住,就绝不要让他们再忘记,而是要他们常常讲来听听。这样,日后那些箴言就像很多良好的规则和警句一样,能够对他们有所裨益;除此以外,还要教他们时常反思,思考一下自己一定要记下的是什么,这才是让记忆敏捷、好用的唯一办法。养成经常反思的习惯,会防止儿童心神不定,把自己的思想从一些无益、闲散的事情上召唤回来。因此我认为,每天给孩子背诵一点东西是不错的,但是背诵的东西必须是值得背诵的,是无论何时您期望或他们自己搜寻时,都不会忘记的东西。这让他们学会经常反思,养成这样的心智习惯是再好不过了。

§177 但是一个孩子在这么幼小、可塑性强的年龄段,不论由谁来教,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教他这个的人应该认可拉丁语和语言教育是所有教育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他知道德行和良好的性情比语言或任何学识都重要,因而会把重点任务放在前者的塑造上。孩子的心智和性情塑造好了,即便忽略了其他事情,将来到一定的时候,那些忽略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来。但如果没有良好的心智和性情,不能抵御不良甚至邪恶的习惯,那么语言和其他科学,甚至包括所有其他教育的成就都毫无意义,都只不过是培养了一个更加糟糕、更为危险的人。事实上,不论大家为了学拉丁语多么大动干戈,把它当作多大多难的一件事情,若孩子的母亲愿意每天花上两三个小时,带他读拉丁文版本的福音书,是可以自己来教的。她只需要买本拉丁语版本的《圣经》,找人帮忙把多音节词的倒数第二个音节做上标记(这样她就能够调整自己的发音,知道重音怎么读),每天带孩子读读福音书。如果能够的话,避免用拉丁语来解读其中的内容。待读懂了拉丁语版的福音书之后,再以同样的方式,带孩子读《伊索寓言》,接着继续读查士丁、尤特皮斯的作品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书。我提到的这个做法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确有人这样做过,并借此办法轻松学会了拉丁文。

不过还是回到我说的话题,负责教养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绅士,应该不只是拉丁文很好,也不只拥有各种科学知识;他更应该德行优秀,为人谨慎,判断力强,性情温和;与此同时,在和学生的交往中,还要有保持庄重自如、和善的能力。关于这方面,我已经在其他地方讲得够多了。

§178 儿童学习法语和拉丁语的同时,还可以学习算术、地理、年代学、历史和几何。在孩子刚刚懂得这其中一种语言时,就可以教他用这门语言学习上述科学的知识,一举两得。

我认为,上述科学知识的学习应该从地理开始。因为学习地球的地貌、四大洲以及各个王国和国家的位置和边界,这仅仅是训练一下孩子的眼力和记忆力,孩子一定会开心地去学去记。这一点我十分确定,因为我现在住的这家里有个小孩,他的母亲就是用这种办法教他学地理,效果很好。这个孩子还不满六岁,就知道四大洲的位置。只要问他,他就能随时指出地球仪上任何一个国家在哪里;或者在地图上指出英国的任何一个郡县;他还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大河、海角、海峡和海湾,能够找出任何一个地方的经度和纬度。这些是他通过视觉硬记下来的知识,我承认,不是要他从地球仪上学到全部,但这是个迈出良好一步的开端。待孩子的鉴别力成熟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除此之外,因为孩子时间充裕,又乐于了解知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学会语言。

§179 待孩子牢牢记住了地球仪上的各个自然组成部分之后,也就是时候可以学算术了。我说的地球仪上的自然组成部分,是指拥有不同名称的不同国家所有的陆地和海洋的各个部分。那些为了改进地理科学、人为创造和想象出来的界限并不包含在内。

§180 算术最为简单,也是抽象推理的最初形式。这种推理大脑通常都能接受或习惯。它在日常生活和事务中都有广泛的运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用得上它。可以肯定,一个人懂算术越多、越精通越好。所以孩子一旦会数数,就应该开始练习算数。每天都练习一下,直到他精通了数字的奥秘为止。待他明白了加减法之后,他的地理学习就可以再进一步。让他熟悉地球的两极、气温带、平行圈、子午线,之后再教他经度和纬度,并由此让他学会使用地图。根据经度和纬度旁边标注的数字,教他知道每个国家各自的位置,以及如何在地球仪上找到这些国家。上述事情他都熟悉掌握之后,就可以进而学习天球仪。天球仪先带他熟悉一下所有的圈带,尤其注意观察黄道或者黄道带,让他把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了,才能教他一些星座的形状和位置。星座可以直接在天球仪上指给他看,之后可以指着天空教他看。

上述步骤完成以后,他就非常了解我们所处半球的星座了。接着就可以教他一些关于行星世界的知识。为此带他学习一点哥白尼学说也没什么不合适。不妨跟他讲讲各大行星的位置,以及它们各自和太阳的距离,因为太阳是它们围绕旋转的中心。他只有懂得了这些知识,才能以最轻松、最自然的方式去理解行星的运行及其理论。既然天文学家们不再怀疑太阳是行星围绕运转的中心,那就应该让他沿着日心说继续往前学。因为这对于学习者来说不仅最简单,疑惑最少,同时也最接近事实。不过这部分内容的教育和其他部分一样,必须格外小心。一开始教孩子的内容要浅显易懂,一次内容尽量少教点,让孩子记牢,然后再学习下一项内容或者那门学科的新内容。首先教他们一个简单的观念,看到他们理解得正确又充分之后,才能继续往前进。接着再增加教学目标中的下一个简单观念。过程要在儿童不知不觉中缓和进行,这样他们才能不迷惑、不惊讶地打开自己的认知,拓展思想,其效果可能远超预期。此外,如果任何人自己学会了某样知识,最好的记忆办法莫过于鼓励他去把这种知识教给别人。

§181 孩子一旦熟悉了地球仪和天球仪,前面说过,就可以试着让他学点几何。学几何,我认为拿欧几里得《几何原本》的前六卷来教他就足够。因为再学更多,我怀疑对于今后要做事业的人也没什么必要和用处。如果孩子确实对几何有兴趣、有天分,教师教给他的这些知识,今后也能让他在没有教师的情况下继续自学。

因此地球仪和天球仪都是必须要学的,还要努力学。并且,我认为只要教师能小心区分哪些是孩子能懂的,哪些是不能懂的,这方面的学习就可以尽早开始。因为有一条规则几乎普遍适用,即如果只为锻炼儿童的记忆力,只要能够感知到的东西,特别是视觉上能感知到的,都可以教给他们。所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只要他知道自家的各个房间,就可以用地球仪教他赤道在哪里、子午线在哪里,还有哪里是欧洲、英国,等等。只是要注意,一次不要教太多,教过的内容他牢牢记住之后再教新的内容。

§182 在教孩子地理的时候,同时要教年代学。当然我说的是年代学的概览。如此孩子才能知道整个人类历史递进的过程,知道人们划分的一些重要历史时代。历史教人谨慎,是人类文明的伟大教师,绅士也好,干事业的人也好,都应该好好学习。如果没有地理和年代学,我想说,历史就会保留得很糟糕,也没什么用处;只会成为一堆杂乱的事实,胡乱堆积在一起,没有秩序,没有教诲作用。正是通过地理和年代学,人类的活动才得以按照各自的时间和国家归整到相应的位置。这样归整,我们不但容易记忆,还能顺着自然的顺序,来对之进行观察评论,一个人要阅读起来就方便、有效得多。

§183 我提倡孩子要精通年代学这门科学,不是指要精通其中的各种琐碎争议问题。那些争议无穷无尽,而且对一名绅士而言多数不重要,就算容易得出结论也并不值得去探究。因此,那些年代学家细枝末节的学术争吵完全可以不用过问。我见过的最有用的年代学书籍是斯特劳赫的一本小书,名字叫作《年代学要略》。这本书中包含了一名年轻绅士需要学的所有年代学知识,但其内容不需要全教。其中最突出或者最为人熟知的年代作者已经按照儒略周期[14]进行标注。这种标注方法是年代学中可以使用的最为容易、最为简明、最为可靠的办法。除了斯特劳赫的这本册子之外,还可以加上赫尔维希编的年代表,这本书任何时候需要都用得着。

§184 历史最能给人教诲,也最让人感到愉悦。因其让人受教诲,所以成年人应该去研究历史;因其让人愉悦,所以我认为年轻人适合学历史。年轻人一旦学过年代学、熟悉了本国所经历的历史时期,并能够按照儒略周期标记这些历史时期之后,就应该着手学习一点拉丁史。选学习用书的时候,要看其文体是否易懂,因为不管从哪本书开始,年代学的学习不能让孩子感到迷惑。选的题材有趣会吸引他去阅读,在此过程中语言也就不知不觉习得。如果为了学拉丁语,强行去读力所不能及的罗马演说家和诗人的作品,则会平添很多烦恼和不安。孩子通过阅读,掌握了相对简单的作品(比如查士丁、尤特皮斯、库尔提乌斯等人的书籍)之后,接着让他去读稍难一点的作品就不会太困难。从最浅显、最简单的历史学家的作品开始,逐渐递进,最后他就能够读最难、最高深的拉丁语著作,比如西塞罗、维吉尔和贺拉斯等人的作品。

§185 如果孩子一开始在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学习道德知识多依靠实践而不是规则,如果孩子养成爱护自己声誉而不是满足私欲的习惯,那么,除了《圣经》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道德论著该给他读。我也不知道,如果是为了了解道德原则和戒律以指导自己,而不是为了学拉丁语去读西塞罗的《论义务》时,是否还该教他其他的伦理学体系。

§186 待孩子充分理解了西塞罗的《论义务》和普芬道夫的《论人和公民的责任》之后,就可以让他读格劳秀斯的《论战争与和平法》,或者,让他读普芬道夫的《论自然法和万民法》,这本更好,其中能学到人的自然权利、人类社会的起源与基础,以及人类应有的责任。关于市民法和历史的一般知识,绅士不仅应该接触,还要一直不断地钻研,永不停歇。一位有德行、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通晓市民法的一般知识(这部分内容并不关注个案中的诈骗诡计,而是关注文明国家依据理性原则进行的一般事务往来),精通拉丁语,写得一手好字,他就能畅行世界了。十有八九他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受人尊敬。

§187 设想一下,一名英国绅士如果不了解自己国家的法律,那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论他身处什么职位,法律知识都很必要。从普通的治安法官到国务大臣,我不知道有什么职位是不需要法律知识的。当然我这里并不是指法律中使用的伎俩和争辩技巧。一名绅士的任务是要从中找到是非的真正尺度,而不是从中钻空子,学会如何保全自己做一件事情的同时,规避触犯另一件事情。一名绅士要勤于关心在哪些地方可以为祖国服务,而不应该那样去钻研法律。为此我认为一名绅士如果不打算以法律为职业,那么他学习法律的正确方法是:读些普通法的古代书籍,以了解我们英国的宪法和政体,再读些现代著作,从中了解一些关于我国政府的论述。对此有了一个真正的了解之后,接着再去读我们英国的历史,顺带了解一下每个王朝制定的法律。懂得这些知识之后就会明白我国法律的历史成因,知晓成立的依据及其应有的价值。(www.daowen.com)

§188 按照通常的办法,修辞和逻辑学是在文法之后要学的内容。兴许大家会感到奇怪,为什么关于它们我讲得这么少。我之所以讲得少,是因为年轻人学习它们益处不大。因为我鲜少或者说从未见过,有人通过学习这两门学问的规则,精通了推理的技巧或者就能说会道了。因此,我主张年轻的绅士对这两门学问最简单的体系有所了解就行,不需要多花时间去思考、钻研那些程式。正确的推理并不建立在范畴和谓项上,也不在于说话的方式和修辞本身。不过对该问题在这里拓展论述不是我眼前要做的事情。言归正传,如果您想要孩子擅长推理,那就让他读读奇林沃思[15]的著作;如果您想让他能言善辩,那就熟读西塞罗的作品,以从中了解什么是真正的雄辩。还可以让他读读那些写得很好的英语作品,以让他的英语文风更加纯正。

§189 如果学习正确推理的作用和目的,是让孩子对事物持有正确的观念和判断,学会明辨真假是非,并能依此采取行动,那么,切勿让您的孩子沉浸于辩论的技巧和程式的学习。他自己练习也好,羡慕别人也好,都不行。除非您希望他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好争执的人,希望他说话自以为是、以反驳他人为傲,而不希望他成为一名有才能的人。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是,他质疑一切,认为这世上没有真理可寻,可寻的只有争辩的输赢。不接受明显的道理和清晰的论证,对于一名绅士或者任何一个声称是理性动物的人来说,都是极为不真诚、不合适的事情。如果别人的答复已经非常完整、非常令人满意,他还不能接受,而是要找到一个模棱两可的说辞(怎么说都能解释的话)来与人争论,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这与文明的交谈、与一切辩论的最终目的是多么的不符!他俨然已经不顾自己所言关联与否、合理与否、前后是否一致或相悖。这种做法,简单说来就是使逻辑辩论走向极端:互不接受对方的答案,作答时不接受对方任何证词。双方都绝不按照事实或既有知识说话,除非他想被人视为一个失败的可怜虫,因为无法坚持曾经坚信的主张而感到很丢脸。对他们来说,维护自己的主张可是争辩的伟大目标和荣耀所在。其实,真理的发现有赖于对事物进行成熟、到位的思考,并不是依靠人为杜撰的一些术语和辩论方式。这非但不能让人发现真理,倒是让人变得强词夺理、胡搅蛮缠,这简直是最无益、最令人生厌的讲话方式了,对于一名绅士或者一名热爱世上一切真理的人都是极不合适的。

一名绅士最大的缺陷莫过于不能通过书面或口头的方式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也许可以问问我的读者:你们可知有很多人,他们家财万贯,名义上应该具备绅士的品格,其实连一个故事都讲不好,更别说办事的时候能把话讲得既清楚又有说服力了。当然我认为之所以这样,错不在他们自己,而在于他们的教育。因为我必须为我的同胞们说句公道话,但凡他们致力的领域,还未见被其他邻国的人超越。是有人教他们修辞学,但是没有人教他们如何运用自己常用的语言,通过口头或笔头的方式漂亮地表达思想。好像那些精通表达艺术的人用来润色自己话语的修辞手法,是能说会道的艺术和技巧所在。正如做其他事情一样,能说会道不是单靠学几条或一堆规则就行的,而是要依照良好的规则,或者确切地说是依照良好的范本,通过练习和使用,养成习惯,直到能够把这件事熟练做好为止。

至此可以这么说,在孩子力所能及之时,应该可以常让他讲讲故事或讲讲自己知道的任何事情。初始阶段只需要纠正他们在故事衔接上犯的一些最为明显的错误。这种错误不再犯之后,再接着纠正下一种,一直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纠正,直到绝大多数的错误都纠正了为止。等到他们能把故事讲得很不错了,也许就是时候可以让他们写故事了。《伊索寓言》是我所知道的唯一适合孩子用来练习英语写作的材料,同时还可以用来阅读、翻译,帮助他们实现拉丁语入门。待他们写作时不犯语法错误,可以连贯地写完一个故事的几个部分,其中并无明显不自然的衔接方式(这个常常会有)反复出现,那么想要孩子进一步提高写作能力、无须冥思苦想就把话讲好,可以研读西塞罗的作品。这位雄辩家在他的第一本书《论创造》第二十小节中有一些规则,让孩子照此规则练习,他们就能依据不同的主题和篇章设计,知道一篇优美的叙事文其技巧和闪光点究竟在哪里。每一条规则都可以找一个相应的例子,通过例子告诉他们别人是怎么做的。古代的经典作家提供了不少这样的范例,不仅可以拿来给孩子练习翻译,还能作为范本让他们模仿。

待孩子懂得如何连贯、得体、有条理地用英语写作,能够比较熟练地写出一篇还算不错的叙事文之后,就可以教他们写信。写信时不应该为了表达机智和客套伤任何脑筋,而应该教他们连贯、清晰、简单明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待这一步他们熟练掌握之后,为了提升思想,让他们以瓦蒂尔[16]的作品为榜样,写一些问候的、欢乐的、逗趣的,或者消遣的信件,来慰藉远方的朋友。此外,西塞罗的《书信集》是商务或交际信函的最佳范本。人类生活的各种情形都需要写信,没有哪位绅士能够免于用这种写作方式表达自己。他每天都会遇到必须提笔写点什么的情况。他所写的这些东西除了会给业务带来或好或坏的结果之外,相比口头表达,常使他人得以更为严格地检验作者的教养、观念和才能。因为口头表达有赖于声音,声音停止,那些一时的错误也就无迹可寻了,不会受到严格的审视,更容易免受他人的评论和指责。

假如教育方法指向的是正确的目标,那么我们就能想到这一点:英文写作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被忽视了;而毫无用处的拉丁语作文和写诗,却总是在各个地方被拿来强加给孩子。结果让力所不能及的孩子们挖空心思,让非正常的困难妨碍孩子们在拉丁语学习上取得可喜的进步。但是习俗已然如此,谁敢与之对抗?如果我们要求一位饱学的乡村教师(熟知法纳比[17]的所有比喻和修辞)教学生用英语优雅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好像这不是他的职责和该用心的地方,并且大家都会觉得很不合理。这种情况下,让孩子的母亲(哪怕没系统学过逻辑学和修辞学,就像没受过教育一样)来教是不是都比那位教师强?

一个人口头和笔头表达得当,会给自己增添光彩,其表达内容会获得他人的赞赏和注意。既然英国绅士常用的语言是英语,那么他们主要加以培养、最应该去打磨和完善表达风格的,应该是英语。如果一个人拉丁语写得或说得比英语好,他也许会被人称道,但是与其获得无谓的赞美,不如运用时刻要用的语言表达好自己的思想,来得更为有益。这一点我发现大家普遍都注意不到,没有哪个地方的人注意过要去提升年轻人的母语能力,要让年轻人透彻地理解和掌握自己的语言。如果我们身边有人母语能力出众,表达更为娴熟,多是因为偶然或者因为他有天分什么的,而不是因为他接受的教育或者受到了老师的关心。一个在学希腊语和拉丁语环境中长大的教师,即便在这些语言上自身水平也不算高,但如果他关注学生的英语讲得或者写得如何,会觉得有失颜面。要知道希腊语和拉丁语是学术语言,是饱学之士专门拿来搬弄或作教学之用,英语则是没受过教育的普通大众使用的语言。尽管我们看到,有些邻国并不把提倡和鼓励学好母语当作一件大家都不关心的事情。在那些国家,修饰和丰富自己的母语不是件小事情。为此他们还开办学校、支付薪金,并树立雄心,相互竞争着要把母语写好。不论现在情况如何,我们且看看他们的成效。回顾一下之前几个朝代的情形,我们就知道这些人把这世上恐怕最糟糕的一门语言传播得多么远了。罗马帝国时期的伟人每天都练习自己的语言,根据记载,我们还能找到一些演说家的名字,他们曾经当过罗马皇帝的拉丁语教师,不过拉丁语是他们的母语。

希腊人更重视自己的语言,这点显而易见。在他们看来,所有其他的语言都是野蛮的,唯有他们自己的语言除外。他们的饱学之士和睿智之人都未学过或重视过其他国家的语言,尽管他们的学问和哲学毫无疑问都来自国外。

我这里并不是在反对学希腊语和拉丁语,我认为这两门语言应该学。每位绅士都至少应该通晓拉丁语,但是不论年轻人涉足哪些外语(而且知道得越多越好),他最该学习的是自己的母语,能够熟练、清晰、得体地去表达。为此他应该每日练习母语。

§190 自然哲学是一门思辨的科学,我想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而且也无法把它变成一门科学。大自然的杰作是由一种智慧力量创造出来的,其运行有法,以我们的发现能力和想象力无法洞察,也无法将之归整为一门科学。自然哲学是一门关乎事物自身原理、性质和运作的学问,我想它包括两个组成部分:一个部分研究精神及其本质与特性,另一个部分研究物质。前者我们通常称作形而上学。不过,无论我们用什么给这种精神研究命名,我认为它的学习应该放在物质研究之前。并且学习的时候,不能将之视为一种可以归为体系的科学,当作知识原理来探讨,而要把它视作对我们心智的扩充,让心智在理性和启示共同引领下,对理智世界达到一种更真实、更充分的理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觉得如果能编出一部优秀的圣经史来给年轻人阅读应该不错。凡是合适的内容都应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编入,不适合儿童阅读的部分则应删掉。如此可以避开那些因成年人胡乱阅读《圣经》而产生的混乱状况,毕竟这种情况现在很是常见。此外,长期阅读圣经史还有一个好处:因为书中历史与精神紧密相关,它可以给儿童灌输精神的观念和信仰,为他们今后学习物质打下良好的基础。因为假如没有精神的观念,不认可精神的存在,我们哲学就忽略了对最卓越、最有力的那部分创造的思考,哲学中的一个主要部分就会变得残缺不全。

§191 关于这部圣经史,我也认为最好能做个简短的概要,把一些最重要的标题放进去,以便儿童读完之后能够熟知。这样做会让儿童较早接触一些精神的观念。虽然我之前说过,孩子年幼时不要拿精神的观念来干扰他们,但两者并不相悖。我之前讲,家仆和孩子身边的人总喜欢拿妖魔鬼怪来吓唬他们,好让他们听话,但让孩子幼小的心灵一早就接受这些观念并不合适。今后一生这些东西都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麻烦,心灵一直被惊恐、畏惧、软弱和迷信所困。待踏入社会与人交往时,他们就会感到抵触、退却。不难看到有些人为了根治这种毛病,卸下心里的重担,直接抛弃了所有有关精神的想法,这就进入了另一种极端,结果更加糟糕。

§192 我之所以说学习物质部分之前先学精神部分,年轻人学习自然哲学之前先好好掌握《圣经》上的教义,是因为物质是我们整个感官一直都很熟悉的东西,它很容易占据心灵,并将其他一切存在排除在外。在这种基础上形成的偏见,往往不承认精神的存在,或者否认自然的事物(rerum natura)中有非物质事物的存在。尽管很明显,仅仅凭借物质和运动,无法解释自然界中的所有重要现象。比如我们常见的引力现象,用任何物质的自然运作,或者用任何其他的运动规律都无法解释。唯有相信那是一个高级存在运用其积极意志的结果。既然不承认有超乎自然的东西就不能充分解释诺亚大洪水,我建议大家考虑一下,是否上帝一时改变了地球的引力中心(这件事跟地球引力一样可以理解,也许一点我们未知的因素发生改变就会发生),比目前使用过的任何一种假说都更容易解释诺亚大洪水。我听说对此有个较大的反对意见,说那样也只会导致一场局部的洪水。但是一旦我们承认引力中心的改变,就不难想象,这股神圣的力量可以把引力中心搁置在地球中心一定距离处,并让它在一定时间内围绕地心旋转,那样洪水就会全球泛滥了。我想,这也能解释摩西所言的那场洪水的所有现象,并且比先前那些假设解释起来容易得多。不过这里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地方,只是顺便提及,为了说明我们需要借助超乎物质的东西及其运动来解释自然现象。《圣经》中关于神灵及其能力的说法,把很多自然想象归因于他们操作的结果,这些内容适合拿来给儿童做前期准备。待到时机更加合适、这个假设更加清楚,它就可以解释《圣经》中记载的那场大洪水的方方面面,以及那段历史中的一切疑难。

§193 且让我们回到自然哲学的学习问题上来。虽然世上有很多种自然哲学体系,但是我不知道有哪种体系可以作为一门科学来教给一位年轻人,以保证他能从中发现真理和确定事实。毕竟人们对所有科学都抱有这种希望。在此我并非断定任何自然哲学体系都不用读。因为一名年轻的绅士,在这样一个重学识的年代,是有必要找些合适的东西来学习以便与人交往的。不过到底是让他学习时下最流行的笛卡尔学派,还是让他同时再简单了解一下其他几个学派。依我看,阅读当前各种体系的自然哲学,其目的是了解各种假设,弄清各个派别使用的术语和论述方式,而不是想要对大自然的创造获得一个全面、科学、满意的解释。我能肯定的是,现代的微粒子论在多数事情上都比亚里士多德学派解释得更为清晰,尽管在它之前亚里士多德学派正是学校信奉的对象。如果有人想再往前追溯,了解一下古人的观点,那么他可以参阅卡德沃思博士[18]的《学派体系》。该书收集并解释了古希腊哲学家的各种观点,作者博学多识、划分精准、判断力强,因此各学派依据的原则是什么,他们区别于其他学派的主要假说是什么,该书的描述比我知道的任何其他著作都要清楚。虽然我们对自然已知的知识,或者未知的知识不能归整为一门科学,但是我不会因此阻止任何人研究自然。自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一名绅士理应且必须了解的,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只要他们有好奇心、付出努力,就会收获大量的快乐和好处。但是这些知识,我认为应该从那些亲自做过合理的实验和观察的作者那里去获取,纯粹依靠思辨的体系不行。所以,一名绅士对时下流行的自然哲学体系有所了解之后,就可以读读像波义耳先生[19]那样的很多著作,还有关于农耕、种植、园艺之类的作品。

§194 我所知道的物理学派,都不大能提供确定的事实或科学。任何一本自称能根据普遍的物体本源提供一套自然哲学体系的论著都不行。不过,无人能及的牛顿先生却教我们知道,基于事实求证的原则,数学知识在某些自然领域的应用,能带领我们了解很多那个我们以为不可知的宇宙中某些领域的知识。牛顿还在其令人敬仰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中,对宇宙和可观察到的最重要现象进行了清晰的解释。如果有其他著作也对自然的其他领域做出如此清晰的说明,我们就有望获得关于这个庞大的宇宙“机器”更为确切的知识,超过目前的想象。虽然很少有人的数学知识强到可以理解牛顿的论证,但是这些论证已经经过了最缜密的数学家的考察,并得到认可,所以他的书值得一读,并且会给那些愿意去了解太阳系中巨大行星的运动、性质和规律的人带来不小的启示和快乐。他只需小心注意牛顿的结论就行,这些结论的命题已经获得了验证,值得信赖。

§195 简而言之,以上就是我对年轻绅士学业的看法。对此有人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不讲希腊语的学习。毕竟我们所有知识的基础和源泉都来自古希腊。确实如此,并且我还要加上一点:不懂希腊语的人不能称其为学者。但是我在这里讨论的不是专业学者的教育,而是绅士的教育。按照现在的社会形势,拉丁语和法语才是大家认为绅士需要学习的语言。待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如若有心继续学习希腊语,会很容易自学习得。如果他并无此意,让他跟着教师学这门语言不过是白费力气。因为一旦没了约束,他曾经费时费力学到的东西,就会被搁置一边、全部抛弃。就算是学者们自己,一百个人当中又有几个会记得他们曾经在学校学习的希腊语,甚至还把语言能力提高到可以熟练阅读并充分理解古希腊作家作品的地步?

探讨年轻绅士学业的部分,我总结如下:教师应该记住,他的职责并不仅是教给学生已知的知识,更在于培养他热爱并尊重知识,并在他愿意学习的时候,将他带入求知和提升自我的正轨。

这里我想与读者分享一位明智的学者关于语言问题的看法。我会尽量忠于他原来的表达方式。他说:[20]

让儿童学语言知识越多越好。因为语言知识在任何情况下对他们都很有用,并且向他们提供均等的机会:既可以深入钻研,又可以相对浅尝娱情。如果这件令人生厌的事情推迟到他们年纪稍大之后再做安排,年轻人要么决心不够,无法自愿投入学习;要么无法持之以恒。假使有人天生有毅力,彼时将那些时间耗在语言学习上也有所不便,因为那时的时间一定另有他用:那个年龄段需要做很多事情,学习语言他已经超龄,但他却还把时间局限在单词学习上,这样做至少是浪费人生最好、最精彩的年华。大量积累知识打好语言基础,应该是趁脑袋容易记事、记得牢靠的时候进行,那个时候大脑的记忆能力还很清新、敏锐、强健,人的脑袋和心里还没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没有诸多的情感和想法。而且,那些掌管儿童的人,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威让孩子保持持久的努力。为什么真有学识的人如此之少,一知半解伪装的人如此之多,我敢肯定正是因为人们忽视了这个道理。

这位绅士观察细致,我想大家都会赞同他的观点:语言适合童年的时候学习。不过父母和教师需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孩子究竟适合学习哪些语言。因为我们必须承认,让孩子学习一门在他今后的人生中绝不会使用的语言,或者让他学习的这门语言,依照他的性格,只要成年之后脱离管束、按照自己的喜好办事之时,他就会立马将之彻底忽略、完全抛弃,那样绝对是白费功夫、浪费时间。到那个时候,他既不可能花时间去钻研学术的语言,也不会去学习其他的语言。除非是日常要使用,或者有特殊需要,他不得已要去学。

但是,对于那些今后打算做学者的人,我想再补充引用一些上述这位作者的话,以使他的观点更为完整。这些话值得所有真想成为有识之士的人仔细思考。因而也适合导师把它当作一条规则,反复灌输让学生记住,以便学生日后可以拿来指导自己的学习。他说:

研读原著最好不过。它是通往所有学问最简短、最稳妥、最令人赞同的途径。学问要来自源头,不能经过二手辗转获得。千万不要把大师的著作搁置一边,要仔细研究它们,将之牢记在心,一有机会便加以引用。其中的内容要全面地结合所有的背景知识进行透彻的理解:全面了解原作者的原则,将这些原则连贯起来,然后据此做出自己的推论。一流的评论家就是这样做的,你若没达到这个地步就不能止步。不要满足于向他人借光,也不要让别人的观点牵着你走,除非你自己实在不懂,迷失在黑暗之中。别人的解释终归不是你的,会从你身上溜走。相反,你自己的观察是自己思考所得,它会留在脑海里,在任何交流、磋商、辩论需要的时刻都会招之即来。除非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否则不要停止阅读,从而丧失其中的乐趣。确实有些困难就算评论家和学者们遇到了也会停顿下来、束手无策。还有些其他的评注者,他们虽然高产,却在浅显明了的原文上大作浮夸多余的文章,不惜字词、不辞劳苦,实在没有必要。你要相信,先阅读这些书籍来做学问纯粹是偷懒,它会鼓励人们用卖弄学问的作品去填塞图书馆,而不是去丰富图书馆。它会把优秀的作家作品埋没在成堆的注释和评论中。最终你会发现,这种偷懒的做法既偷不了懒,也于自己无益,因为这样做只会增加阅读量和疑难问题,本想逃避的痛苦不减反增。

这部分内容尽管看上去只关乎纯粹的学者,但其实对教育和学习的合理秩序安排极为重要,所以我把它放在这里引用,希望大家不要见怪。特别是如果什么时候绅士也有心要进行深入钻研,想对哪门学问获得一个可靠、满意、高明的见解,大家想想这个对他们也有用处。

据说循序渐进、坚持到底是造成人与人之间有重大差别的原因所在。对此我深表赞同。良好的方法最能帮助学习者扫清障碍,大力助他前行,在任何求知之路上走得轻松、走得深远。教师应该努力让他明白这个道理,让他习惯做事循序渐进,教他思考问题的方法,告诉他方法在哪里以及用它的好处是什么,可以按照从一般到特殊的顺序,也可以按照从特殊到一般的顺序,让他熟悉多种方法。一般或特殊的方法都要进行训练,并让他明白哪种情形适合使用哪种方法,又能达到怎样的最终目的。

历史主要使用时间的顺序,而哲学则主要使用自然的次序。自然的次序即是从自己当时所处的位置开始,走向相连或相邻的位置。心智也是如此,从已知的知识走向相连、相邻的知识。按照这样不断进展,就能从事物最简单、最单纯的部分最终到达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教学生在任何能发现差别的地方都要学会区分,拥有明确的观念,这对他们大有好处。但是注意避免让他们去区分一些不太明确其概念内涵的、定义模糊的术语。

§196 除了书本知识以外,一名绅士还应该具备一些其他的技能。获得这些技能需要匀出时间进行练习,还必须请教师。

儿童学习舞蹈之后,可以一辈子举止优雅,最重要的是可以拥有男子气概和适度的自信。所以我觉得只要他长到了体力许可的年龄,舞蹈是越早学习越好。但是您必须请一位好的舞蹈教师。怎样做优雅得体,怎样才能使身体动作舒缓自如,他既要懂也能教。如果一位舞蹈教师教的不是这些,那还不如不学。因为源于自然的举止不优雅,远胜过矫揉造作。而且我认为像一位老实的乡村绅士那样脱帽、屈膝,比学舞蹈教师的忸怩作态更能让人接受。至于舞蹈具体的跳法和舞姿,我认为无关紧要甚至丝毫都不重要,应该在乎的只是优雅的举止。

§197 音乐在人们看来与舞蹈有某种亲缘关系。不少人都看重擅长演奏乐器的人。但是一个年轻人花费很多时间却只能达到中等水平,而且为此还常常和一些奇怪的同伴在一起,所以很多人认为还是不学为好。那些有才能、有事业的人,我很少听说他们有人因为在音乐方面有才华被人称赞或尊重。所以在所有那些绅士要学的技能之中,我把音乐摆在最后的位置。人生短暂,我们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学会,我们的心思也不可能一直专注于去学东西。人的身体和心灵都有其脆弱之处,它们需要时常放松。一个人若想把人生的任一阶段利用好,都必须腾出大量的休闲时间。这点至少在年轻人身上无法否认。除非您太过心急,将孩子催老,不幸过早将他推入坟墓、推入老年的昏聩状态,结果与预期大相径庭。因此我认为,孩子花时间和精力正经学习的东西,应该是最有用、最重要的东西。同样,他使用的也应该是最简单、最便捷,无论如何都能掌握的办法。也许,正如我前面所言,让孩子身体的训练与心灵训练交替进行,互为娱乐,也不失为一大教育秘诀。若有一位谨慎的教师,能够认真考虑学生的性情和偏好,毫无疑问是会有教育成效的。因为孩子不论是厌倦了学习,还是厌倦了跳舞,他并不想即刻就去睡觉,做点别的事情兴许能够吸引他,让他感到快乐。但是请务必牢牢记住,但凡做起来毫无快乐可言的事情,我们不能称之为娱乐。

§198 击剑与骑马在人们看来是绅士教养中十分必要的部分。因此,如果遗漏这两样,人们会认为是一个重大的疏忽。骑马多半只有在大城镇才能学到,它是一样最佳的健身运动,在那些舒适、奢华的地方才有。因为这些原因,所以绅士在那些地方逗留之际,就可以抽点时间学习骑马。而且,学习骑马能让人稳当、优雅地坐在马背上,叫马停步、急转弯、蹲下,绅士学习这些技能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年代都能使用。但是,骑马是否重要到变成一项任务?如此激烈的运动纯粹是为了定期强身健体,还是要花孩子更多的时间?这些问题我交由家长和教师自己去仔细考虑。他们最好别忘记,在所有的才能当中,年轻人大半的时间和精力,都应该花在今后人生中最重要、最常用的技能学习上。

§199 至于击剑,在我看来也是一项强身健体的好运动,只是有点危险。那些自认为练过剑法的人,因为自信,很容易与人发生争执。正因为怀有这种傲慢情绪,他们常常在牵涉名誉、略有刺激或毫无刺激的情况下,显得过于暴躁。年轻人气血旺盛,如若自己的技能和勇气不在争斗中展示,他们就容易觉得自己的击剑是白学了,似乎这样还很有道理。但是他们这个道理引发了多少悲剧,有很多母亲的眼泪作证。一个不会击剑的人,会更为小心注意不和暴徒与赌棍来往,也不容易揪着细节不放、冒犯他人,或者冒犯了还强词夺理,这些行为通常都是发生争执的原因。果真是在决斗场上,就他那点普通的剑术,与其说保他性命,还不如说是将他送到敌人的剑下。而一个不会击剑但很勇敢的人,会奋力往前冲,不会躲闪,反倒比一位拥有平庸剑术的人胜算更大。当然如果他有摔跤的技能,胜算就更大了。因此,如果确实是要为意外情况做防备,比如与人决斗,我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擅长摔跤,而不是只拥有平凡的剑术。多数绅士的击剑最多只能达到一般的水平,除非他在专门的击剑学校里每天不断地训练。但是,既然人们普遍认为击剑和骑马是绅士教养中必要的一部分,想要任何一位这个阶层的人士不具备这些特点会比较难。所以这个问题我交由当父亲的自己去决定。他可以考虑一下儿子的性情和将来可能所处的社会地位,多大程度上允许或支持他顺应时下这些与公民生活不甚相关的风尚。这些风尚就算那些先前最为好战的民族也不太知道,似乎也没给后来习得它们的民族多增几分力量或勇气。除非我们认为击剑决斗提升了战斗技能,让我们更加英勇。我个人倒是估计击剑会随着决斗一起在世上消失。

§200 以上就是我目前关于学识和技能培养的思考。其中最重要的要数道德和智慧的培养:

有智慧,便有神力。[21]

教孩子掌控自己的喜好,让欲望服从理性的支配。如果这点做到了,再反复练习养成习惯,那么教育孩子最艰难的那部分任务就算完成了。为了让年轻人做到这一点,我所知道最方便的做法莫过于利用年轻人喜欢表扬和称赞的心理。所以应该想尽办法培养他们的这种心理,尽量让孩子对荣誉和羞耻敏感。做到这点之后,您就在他心里树立了一条原则。即便您不在孩子身边,这条原则仍会影响他的行为。这种影响不是那种害怕棍棒惩罚的心理影响能够相比的。今后它会成为孕育道德与宗教真正原则的合适基础。

§201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补充。这件事情我一说出口,就担心有人会怀疑我是否忘了主题。我前面讲的内容都与教育相关,关注的都是绅士日后职业所需。这里我再说学一门手艺恐怕会有点不相干。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我希望他学门手艺,一门手工技艺,甚至两三门,当然,以一门为主。

§202 儿童天性闲不下来,所以要不停给予他们引导,引导他们把这份精力用在有益的事情上。做这些事情的益处有两种:第一,通过训练获得技能,这个本身就值得拥有。这些技能不仅指语言和科学知识的掌握,还包括画画、车工、园艺、淬火、铁工等所有其他有用的工艺技能,都值得掌握。第二,训练本身对健康也是必需、有益的,这点毋庸置疑。孩子小的时候,有些知识太需要学会,所以他们要花一部分时间去学习这些知识,尽管做那些事情对他们的身体健康丝毫无益,比如阅读、写作,以及其他旨在开发儿童心智的伏案学习。这些事情从绅士幼年开始,就会不可避免地占用他们大量时间。而其他需要运用体力练习才能获得的手工技艺,不但能够让人身手更加灵巧、技能更加娴熟,还会有益身体健康,那些需要在户外进行的训练尤其如此。做这些事情,就能够兼顾身体健康与技能提升。那些以书本和研究为主业的人,应该从这些手工技艺中选择一些合适的拿来当作消遣。选择的时候结合个人的年龄和兴趣就行,任何时候都不能强制别人选择哪样。因为命令与强力常常引人生厌,更无法医治厌恶情绪。若强使任何人去学哪门技艺,他一有机会就会放弃,即便做,也无法从中获益,更谈不上感到愉悦。

§203 在所有其他的技艺中,我最喜欢的是绘画。只是对于绘画也有一两种反对意见不太容易反驳。首先,劣等画作简直堪称世上最糟的东西之一,但是要画到勉强可以的水平,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如若孩子天生喜欢绘画,他很可能会因此忽略其他更为重要的学习。如若他并无这方面的兴趣,为此所付出的所有时间、精力和金钱就都白白浪费了。另外,我不赞成绅士学绘画还有一个理由:绘画是一项需要久坐的娱乐,绘画者劳心胜过于劳体。我以为一名绅士的主业是学习,如果需要放松一下提提神,那应该选择动动身体,放松一下大脑,保证身体健康和体力。综上所述,我不赞成绅士学绘画。

§204 接下来,对于乡村绅士,我建议他们学习下面两种技艺之一,或者两者都学。一种是园艺或者普通农艺,另一种是木工,比如学做家具、建筑木工、切削木工等。这些手工技艺对于钻研学问或做事业的人来说,是既合适又健康的娱乐方式。因为人的心思不能一直专注于同一件事情或同一方式的工作,长时间伏案工作或学习的人应该活动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同时也锻炼一下身体。对于乡村绅士来说,这两样技艺我觉得最好不过了,因为天气或季节原因无法做其中一样的时候,还可以做另一样。此外,精通园艺他就可以管理、指导他的园丁;精通木工,他则可以设计和制作很多有趣、有用的物件。不过这些并不是我建议他运用这些技能的主要目的,而是为了吸引他们,把他们的心思从更为严肃的思考和工作上转移出来,做点有用、健康的消遣娱乐。

§205 古时候的伟人忙于国家大事的同时,也很懂得如何运用体力劳动来调剂,并且不觉得这样互相调节会有损颜面。他们在闲暇时刻似乎普遍喜好以务农来打发时间。犹太勇士基甸,别人来请他时,他在打谷场;罗马政治家辛辛纳图斯,别人来请他去指挥国家军队、抵御外敌时,他在犁田。很明显,他们能灵巧地使用连枷脱粒、犁耙犁田,都是使用这些农具的一把好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使用武器的能力,也不妨碍在战场或政治上施展才能。他们是伟大的将领和政治家,也是务农高手。罗马共和国时期的老加图,担任过各种国家要职,声誉极高,他就亲手给我们留下了他何等精通务农的证据。此外,我还记得,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也认为擅长园艺并不有损王位的尊严和荣耀,所以他曾向色诺芬[22]展示过自己亲手种植的一大片果树林。如果需要再举例推荐一些有益的消遣方式,在古老的记录里,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的这类事例简直不胜枚举。

§206 我把这些属于或者类似于手工的技艺称作娱乐或消遣,请不要以为我弄错了。因为消遣并非闲来无事(这点大家都可以观察得到),而是通过变换所做的事情,来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部位。倘若有人认为娱乐不需要付出辛苦劳动,他恐怕忘了打猎也需要早早起床、辛苦骑马、忍受寒热天气和饥饿之苦,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身居高位者惯用的消遣方式。挖地、种植、嫁接,或者诸如此类的有益劳动,如果人做起来感到愉快,就和任何流行的休闲运动一样,算得上是一种娱乐。其实做这些事情只要习惯并熟练之后,很快就能从中感受到快乐。我们总能看到有些人,频频被人叫去打牌或玩其他的游戏,自己又不能拒绝,这种娱乐反倒比做正经事情更让他们感到疲惫。虽然这些游戏他们本来并不讨厌,偶尔还愿意玩玩娱乐一下。

§207 那些有身份的人,特别是贵妇,会花很多时间玩游戏。这于我而言刚好是一个例证,证明人不能终日无所事事,必须要做点事情。否则他们怎么会愿意一坐那么多个小时,不辞辛苦去做一件实际显然烦恼多过于快乐的事情呢?比如,那些人赌博完后若反思一下,会明白这件事显然没给自己带来任何的满足感,对身心也均无益处。如果他们的财产受之影响较大,那么赌博就成了一门生意,而不再是一项娱乐了。依靠其他事业谋生的人,很少因赌博发财,就算一个赌棍以这门可怜的技艺为生并因此发财,他也是鼓了钱袋丢了声誉。

没有正当职业、没有为工作累得筋疲力尽的人,是没有消遣可言的。合理安排消遣的技巧在于,既能借此放松、恢复身体劳累的部位,还能在暂时的愉快和放松之余,收获益处。时下,人们把一些无益又危险的活动(他们称之为消遣)变成时髦,还让人们相信那种要自己动手去做的有益的事情,不适合当作绅士的消遣。这其实是虚荣心作怪,想要炫耀地位和财富。正因为如此,打牌、掷骰、酗酒才得以在世上如此风行,很多人把自己的闲暇时间都耗在了这些事情上。他们从这些事情上面也找不到什么真正的快乐,只不过是社会风气如此,因为没有更好的消遣方式用来填补时间空白。这种空闲时间带来的压力他们难以忍受,同样难以忍受的还有那种无所事事的不安。但又因为从未学过什么不错的手艺来当作消遣,所以他们只好借助那些愚蠢、不良的游戏来打发时间。一个理性的人,若非被不良风气影响,是不能从这些游戏中获得乐趣的。

§208 我这样说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一名年轻的绅士绝对不要和与他同龄、同阶层的人一起玩一些流行、无害的游戏。我可不愿意让他过得像个苦行僧似的,反倒是想劝他对于同伴玩的那些娱乐活动,态度更加随和一点,只要邀请他参与的是一名绅士和一个诚实的人能干的事情,就不要拒绝或发脾气。不过打牌和掷骰的游戏,我认为不沾是最安全、最明智的选择。这样他们就不会去接触那些危险的诱惑,不会被日渐吸引而浪费宝贵的时间。但是与人快乐地闲谈,以及所有流行的合适的娱乐活动,都是可以的。在我看来,一个年轻人在做正经的主业之外,是绝对有时间再学任何一门技艺的。如果有人只能精通一门技艺,那只能说他不用功,而不是没有空闲。一个人每天坚持一小时练习某项手艺作为休闲,那他在短时间内取得的进步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即使这些手艺活儿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只要能淘汰那些常见的邪恶、无益、危险的消遣方式,告诉人们这些消遣并不需要,那么它们也是值得鼓励的。闲散的脾性会让人惯于白白浪费生命的大好时光,最终一事无成,也毫无快乐可言。如果人们从小就能远离那种脾性,他们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会并精通成百上千种技能。这些技能也许和他们的主业相去甚远,但绝不会影响主业。所以,因为这个,以及之前我提到过的原因,我们最不能放任或允许孩子有懒惰、委靡的性格,不能让他们恍恍惚惚地度日。那是生病、身体不健康的人才有的表现,任何人无论在什么年纪什么地位,都不能容许这样做。

§209 除了上述提及的技艺之外,还可以学熏香、涂漆、雕刻,以及一些铁匠、铜匠、银匠工艺等。如果他和大多数年轻绅士一样,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大城市,他兴许可以学学切割、抛光、镶嵌宝石,或者打磨光学玻璃。这么多精巧的手工技艺,他若不是懒惰或者堕落,不可能连一样喜欢的都没有。如若教育方法得当,也不应该会有这种情况。况且他不可能总是在学习、阅读、与人交谈,除了这些活动以外,总会有剩余的时间,如果不用来做手工技艺,这部分时间会用在比这糟糕的事情上。总之,我认为一个年轻人是不大愿意整天坐着不动、无所事事的,如果他确实如此,那也应该予以纠正。

§210 不过,如果孩子的父母有所误会,一听说那些工匠、技艺之类没有颜面的名称就吓到了,他们就会不喜欢孩子学习任何此类的事情。但是还有一样事情和技艺相关,若他们加以考虑,会认为这样技能孩子一定需要学习。

商业账务(Merchants Accoumpts)这门学问虽然不能帮助绅士获得财富,但是在保全财富上却最为有用、有效。我们很少发现那种记录财务收支、始终对家务状况了如指掌的人会败家。很多人不知不觉就背负了债务,甚至越欠越多,我相信都是因为他们不在乎记账这件事,或者也缺乏记账的技能,所以我建议所有的绅士都要学好商业账务。不要觉得商业账务主要是商人做的事情,因为名字从这个群体中来,就以为这个技能跟自己无关。

§211 我的小主人一旦学会记账之后(这件事与其说关乎数学,不如说关乎理性),做父亲的也许就可以要求他把自己所有的账目都记下来。他不需要把每一品脱酒、每一次游戏花了多少钱全部记下,只需要记录大致的支出项目就行。父亲也不需要去仔细核查这些账目,并批评他开销不当。因为父亲应该记得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荒唐,所以孩子有同样的想法是正当的,获得父亲的体谅也是正当的。因而,我让年轻绅士记账,绝不是让他人借此来检查他的花销(既是父亲已经准许的事情,就应该让他全权处理),这样做只不过是让他早点养成记账的习惯,尽早熟悉并惯于做这件事。因为记账是一项他今后整个一生都会不断使用的技能,对他很有用、很必要。有位尊贵的威尼斯人,他的儿子不断挥霍父亲的财产。在发现儿子开销猛增、极度奢侈之后,他吩咐账房今后儿子来拿钱时,必须自己点数,拿的不能比点的多。有人会觉得这样做对年轻绅士的开销无法构成多大的约束,因为只要他点出多少数目,就能拿多少。但是,对一名整日习惯了寻欢作乐、无所事事的人而言,点钱还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最后他居然清醒、懂事了,意识到只是点清自己要花的钱都这么辛苦,而祖辈们不但要点钱,还需要去赚钱,那该多么不容易?这种理性的想法虽然是一点小小的痛苦带来的,却对心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不但悬崖勒马,而且从此成了一位节俭的人。至少有一点大家一定会同意:让一个人定时记账,始终对自己的财务了如指掌,是让他不乱花钱的最好办法。

§212 教育的最后一步通常就是旅行。这步完成之后,人们一般认为这项工作就完成了,一名绅士的培养也就完整了。的确,去国外旅行好处很多,但是我觉得,人们常常选择的是最不能让孩子从中获益的时间段。出国旅行的益处,主要有两点:第一,学习语言;第二,可以见到很多人,通过和不同性格、习俗、生活方式的人交往,尤其是与自己教区和邻近地区不同的人交往,可以增长见识,处事变得更为谨慎。但是16岁到21岁这段人们通常选择出游的时间,恰恰是最难获得这些益处的时间。我认为学习外语、形成正确发音的最佳时间段是7岁到14或16岁。在此期间给他们请位教师,既是有益也是有必要的。因为教师可以用这些外语教他们其他知识。16岁到21岁这个阶段,孩子认为自己已经够大不需要管束了,而实际他们还不够谨慎、经验不足,无法管好自己。选择这个时间段让他们远离父母,只由教师管教,岂不是让他们在最无防备的时刻,被推置人生中最为险恶的境地?孩子躁动不安的年龄到来之前,教师对他而言还能有点威信。十五六岁之前,就算他有点固执,或者有别人引诱、做坏事的示范,他也不会不听教师的指导。但是一到这个年龄以后,他就开始和成年人来往,自认为已经成年,会喜欢做些成年人做的坏事,并引以为傲,认为再受人管束和指挥是件耻辱的事情。这种时候教师已经无力强迫学生,学生也无心听从教师的规劝。相反,他们倒会跟从自己的热血冲动或社会风尚,宁愿听从和他一般聪明的同伴的诱惑,而不愿听从教师的劝告。教师俨然已经成了限制他们自由的敌人,就算他再细心、再谨慎又有何用?一个人在既没有经验又没有管束的年龄,是不是最容易误入歧途呢?他们在这个阶段,最需要父母和朋友的监督,运用威信来管束。孩子在这个年龄段之前性格比较温和,还不至于执拗,所以更容易管教,在此期间也比较安全。这个年龄之后,孩子开始有了一定的理性和远见,开始自己关注自己的安全和进步。因此我认为最适合送孩子去国外旅游的时间,要么在这个年龄段之前,让他由教师带着,此时教师管教起来也容易;要么等他再大几岁,不需要教师跟着了。那个时候他已经能管好自己,在外国观察认为值得注意的事情,这些观察待他回国之后兴许有用。并且那个年龄他已经十分熟悉自己国家的法律和习俗,熟知本国的自然和道德方面的优缺点,到了国外还能和他人进行交流,从交流中还能获得想知道的知识。

§214[23] 那么多年轻绅士出国返回之后收获寥寥无几,我猜想原因就在时间的选择上。即便他们见过一些国外风土人情,确实也带回一些见闻,但是往往都是羡慕在国外遇见的那些最坏、最虚荣的事情。他们喜欢并记住的那些,是自己第一次释放自由的经历,而不是那些让他归国后变得更好、更聪明的东西。的确,他们在这样一个年龄出国旅游,有人照管,为他们提供必需品,替他们观察,结果除此还能怎样呢?像这样有教师照管和保护着,孩子认为无须依靠自己,事情也不用负责,他们就不太会费心去探究什么,或者做点有益的观察。他们只想着玩乐,认为玩乐时管束少。至于见到的那些人有什么意图、怎么措辞,他们不会费心去观察。别人的处世技巧、性情、喜好,如何与人交往,这些问题他们也不关心。这种情况下有人陪护着,陷入荆棘有人救他们出来,犯了错误有人替他们负责。

§215 我承认,为人的知识太深奥,我们不能指望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能全部把它掌握。但是如果他出国旅行不能为他打开眼界,不能使他变得小心谨慎、养成透过外表看内在的习惯,不能用文明礼貌的行为保护自己,避免伤害他人,不能自由、安全地与陌生的、形形色色的人交流,并给他人留下良好的印象,那么,这种旅行是没有多大意义的。等到想要提升自己的年龄再出国旅行,他就可能会去和所到之地有身份的人交流并相识。这恰恰是对出国旅行的绅士最为有益的事情。我倒是想问一句,我们这些由教师带着出国的年轻人,一百个人里有没有一个曾去拜访过什么上流人士?且不提和上流人士结识、交谈,并从中了解在他们国家良好的教养是怎样的、哪些东西值得注意。尽管与这等人士待上一天,学到的知识比在旅馆之间胡乱辗转一年学到的还要多。当然这种情况也不足为奇,那些重要人物、有才之士不会轻易和小男孩结交,更何况这些孩子尚且还需要教师照看。但是一名去异国旅行的年轻绅士,若看上去似已成年,又迫切想要了解他国的习俗、礼仪、法律和治国之道,那么无论走到哪里,当地优秀的饱学之士都会乐于帮助和招待他,尤其是面对一位聪明好学的外国友人。

§216 不论我说的情况多么真实,恐怕都改变不了习俗,人们已经习惯在这段最不适合的时间送孩子出国旅行,目的也不是为了使他们进步。孩子8岁或10岁的时候,父母不想冒险将他们送到国外,因为年纪还小,担心会遇到危险,尽管孩子在那个年龄段遇到危险的概率要比16岁或18岁少十倍,也不能等孩子过了危险的执拗年纪之后再出国,因为他必须赶在21岁之前回国结婚生子。做父亲的急着要分家,做母亲的则急着要带孙子玩耍。所以我的少主人到了那个年龄,不论如何都得找位妻子。不过结婚生子如果稍微推迟一点,于他的身体、才能、后代并不妨碍,并且刚好还能让他在年纪和知识上更长自己的孩子一些。因为儿子和父亲之间这种差距太小,双方都会感到不满。但是年轻绅士到了考虑结婚的年龄,就是时候把他交给他的妻子了。

§217 我所想到的这些关于教育的平凡道理,到此就要结束了,但我不希望大家认为我在写一篇正规的教育论文。教育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成千上万。特别是,如果考虑孩子的性情和偏好差异,考虑到他们各自的缺点,给出针对性诊治方法时,情况就更是如此。孩子之间的差异太大,全部讲完要一本书才行,甚至一本书也讲不完。每个人的心智就像面相一样,都有其独特之处,如此他才与别人不同。很少有两个孩子能用完全相同的一种办法来教。除此以外,我认为王子、贵族和普通绅士的儿子,教养的方式应该不同。但我在此只是针对绅士儿子的教育,围绕其主要目的和几个目标提出了一些大致见解。这里所说的绅士的儿子,年龄尚小,我只把他当作一张白纸或一块蜡,可以任人随意塑造。我也只是针对年轻绅士的普遍状况,提出了一些教养必须涉及的话题。现在我把这些随想发表出来,尽管它远不算一篇完整的教育论文,也不能让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适合自己孩子的教育方法,但是我希望那些关心自家可爱宝宝的人,读了它之后能有所启发,并变得格外无畏,敢于在子女教育问题上依靠自己的理性,而不是完全依赖老旧的习俗。

[8]霍普金斯(Hopkins)和斯滕霍尔德(Sternhold)翻译了英文版《圣经》中的赞美诗,但他俩并不是诗人。

[9]密涅瓦,罗马智慧女神。“不要违背密涅瓦”意即不要违背自然天赋。

[10]这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文法学家威廉·利利(William Lily)写的一本拉丁语文法书,当时在英国使用最为广泛。

[11]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古罗马著名哲学家、演说家。

[12]这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一座圣山,山上居住着太阳神阿波罗与缪斯女神们。也寓意诗歌之地。

[13]薛西斯一世(公元前519—前465),波斯帝国的皇帝,曾率军队入侵希腊。

[14]儒略周期(Julian Period)是一种纪年法,公元前4713年是该纪年法的元年,每一个周期长达7,980年。

[15]威廉·奇林沃思(William Chillingworth,1602—1644),英国牧师,以其思想缜密闻名。

[16]文森特·瓦蒂尔(Vincent Voiture,1597—1648),法国诗人、作家。

[17]汤姆森·法纳比(Thomas Farnaby,1575—1647),英国教师、学者。

[18]拉尔夫·卡德沃思(Ralph Cudworth,1617—1688),英国神学家,柏拉图学派代表人物。

[19]罗伯特·波义耳(Robert Boyle,1627—1691),英国自然哲学家。

[20]下文引自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Jean de la Bruyère,1645—1696)《品格论》(Les Caractères ou les Mœurs de ce siècle)。

[21]原文为Nullum numen abest si sit Prudentia,出自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的一句名言。

[22]色诺芬(Xenophon,约公元前431—前354),苏格拉底的弟子,历史学家。

[23]原文缺失§213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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