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1　关于人生在世之幸福，言简意赅地讲，就是拥有健康的体魄外加健全的心智。凡拥有此两者之人，再鲜有其他所求；凡缺乏此其一者，纵使拥有其他一切也了无意义。一个人幸福或痛苦，多半是自己所为。思想导向不明智，永远找不到正途；身体失常羸弱，即便踏上正途也难以前行。诚然，有些人天资卓越，生来身心健康，他们无须他人过多帮助，仅凭天分优势，从出生伊始便朝着卓越的方向驶去。并且，凭借这份卓越天资，他们能够创造奇迹。但是这样的人毕竟为数不多。可以说我们遇到的所有人，他们是好还是坏，有用或无用，十有八九都是教育决定的。教育铸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别。一个人在婴幼儿时期获得的那些细微甚至几乎难以察觉的记忆，都会产生极其重要而深远的影响。这正如江河之柔水，稍加引导便能将之引入不同渠道，让它们的流向截然不同。若在源头处稍稍一引，它们便获得不同的导向，最后到达的终点也大相径庭。

§2　我把孩子的心智看作是水，它能被轻易地导入这样或那样的路径。虽说心智教育的确是重要的部分，我们首要的关注点也应在于此，但人的躯体也是不容忽视的。因此，我想首先谈论身体健康问题。一来那可能是大家所望，因为大家知道我之前对此有更多研究；再者这个话题不出所料的话，可以在很小范围内最快讲完。

§3　身体健康对于我们的事业和幸福生活有多必要？一副能够禁受劳苦考验的强健体魄对于一个想有所成就的人有多重要？答案人尽皆知，无须证明。

§4　我在此探讨健康，并非探讨一名医生对患病或失常儿童的所作所为，而是探讨父母在无须借助医药的情况下，对于自己孩子的健康——至少是没病的身体——该如何加以保护和改进。这点也许只需一条简单的规则就能说清，即：绅士们要像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富裕的自耕农一样磨炼自己的孩子。但是母亲们可能觉得这样做有点难，父亲们则可能觉得这样说过于简单。所以我打算后面再详细说明。在此先指出一个我观察到的常见且无疑的现象供女士们思考，那就是：多数孩子的身体不是给娇惯坏了，就是至少也给娇惯差了。

§5　我们首先应该注意，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不要给孩子穿太多、盖太厚。我们出生的时候，脸部的娇嫩不亚于任何其他身体部位，正是磨炼提升了其承受力，让它更耐寒。一位雅典人看到一位赛西亚哲学家在霜雪天居然赤身裸体，好奇地问他是如何办到的。赛西亚哲学家说：“冬天冷风刺骨，你是怎么能把脸裸露出来的？”雅典人说：“我的脸部已经习惯了。”“那就把我整个人看作是张脸。”赛西亚哲学家回答说。对于一开始就习以为常的事物，我们的身体都能承受。

为了证明磨炼的作用之大，再举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个例子和严寒相反，讲的是酷热，是我最近在一本很有新意的游记（D. M. 先生的《东方新旅》）上看到的。作者的原话是这样的：

马耳他比欧洲任何地方都要炎热。它热过罗马，而且很闷，加上没有凉风，更是难受。当地居民被晒得很黑，像吉卜赛人一样，但是农民们都不怕热。哪怕是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都会片刻不停地干手中的活儿，也不躲避灼热的阳光。由此我相信，只要婴幼儿时期开始适应，人就有能力完成很多貌似不可能的事情。马耳他人就是这样，他们的孩子从出生直到十岁，都不穿衣裤，头上也不戴什么，他们就这样让孩子赤身裸体地接受磨炼，适应炎热的天气。

因此，请允许我规劝大家，像我国这样的气候，不必对寒冷防御过度。英国有些人冬天和夏天穿同样的衣服，丝毫未感到不适，也没有觉得比别人冷。但是如果母亲担心霜雪天孩子穿太少受冻，父亲担心给孩子穿太少被人指责，那也切记不要给他穿太暖和的冬装。另外不要忘了，孩子天生就有毛发遮盖头部，再花一两年时间锻炼一下，他就可以白天不戴帽子四处奔跑了。孩子晚上睡觉也最好不戴帽子，捂热头部最容易引起头痛、感冒、黏膜炎、咳嗽等疾病。

§6　我在这里用“他”指代孩子，是因为这篇文章主要探讨如何从幼童抓起培养年轻的绅士。这些并不完全适用于女孩教育。但是在哪些地方需要男女区别对待，应该不难辨别。

§7　我还要建议男孩每天用冷水洗脚，穿的鞋子要薄，薄到碰水就湿的那种。话说至此，我担心主妇和女仆都要反对我。主妇担心这样太脏，女仆则担心洗袜子太痛苦。然而事实是，健康比这些担心重要十倍不止。想想那些养得讲究的孩子，弄湿个脚就是惹麻烦，罪不可恕，那还不如就像穷人的孩子那样光着脚，反正他们脚光着，湿了也很习惯。湿脚和湿手一样，不会额外感冒受伤。那请问，导致手脚有这般差距的原因，不是习惯还是什么？我相信，如果一个人从出生起就一直光着脚，但双手却总是裹着温暖的连指手套，罩着一双荷兰人称作手套的“手鞋”，我敢断定，这样下去他沾湿双手会和多数其他人沾湿双脚一样有风险。如果您不想让孩子这样冒险，那就让他穿会透水的鞋，每天用冷水洗脚。洗脚是有清洁的作用，但我关注的是健康。所以我并不明确规定每天洗脚的时间。我知道有人每晚都这样做，收效还很不错，整个冬天连一个晚上都没有间断过。即使在最冷的时候，洗脚水上结了厚厚的冰，孩子仍然把腿和脚伸进去，尽管那时候他还小，连搓脚擦干都不会，开始还会哭啼，有点娇气。但是我们用冷水的主要目的在于锻炼这些身体部位，免得他会像那些养得娇气的孩子一样，偶尔弄湿了脚都会生出各种麻烦。至于选择在早上还是晚上洗脚，则由父母根据自己情况自行考虑，只要这件事切实做了，选什么时间我认为无所谓。孩子由此获得健康和耐受力，花更大的代价换取都值得。另外，冷水洗脚还能预防长鸡眼，这一点对某些人来说尤为重要。但是洗脚要从春天开始，先用温水，然后逐渐调低水温，过不了几天就能完全用冷水洗了。一直坚持洗，不论冬夏。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改变，就像我们改变其他任何生活常规一样，其过程必须是徐缓、不知不觉的。照这样做，我们的身体就能适应任何环境，无痛无险。

不难想象慈爱的母亲对我教的这个方法会做何反应。用这种方法锻炼她们娇弱的孩子，岂不是在谋害他们吗？大霜雪天的她们都嫌自己把孩子的脚捂得不够暖，我居然还让她们把孩子的脚放进冷水里。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是举几个例子来消除她们的恐惧吧，否则再简单的道理她们也听不进去。塞涅卡^[1]在他（《道德书简》）的第53封和第83封信中告诉我们，他过去常在冬天洗冷泉水浴。塞涅卡极为富有，完全洗得起温水浴，而且就他那个年纪（当时他年纪大了），完全有理由让自己舒服点。如若不是认为洗冷水浴身体承受得了，并且有益健康，可想他是不会那样做的。有人认为他之所以对自己这么严苛是因为遵守斯多葛学派^[2]信条的缘故。就算如此吧，就算是斯多葛学派让他甘心洗冷水浴，但洗冷水浴怎么有益他的健康呢？显然他的身体健康没有因为这种刻苦的习惯受损。那贺拉斯^[3]呢，我们又怎么讲？贺拉斯不追随任何学派，斯多葛学派提倡的苦行不可能影响到他。但是他也告诉我们，他以前也惯于在冬天洗冷水澡。但您有可能觉得意大利相比英国气候暖和得多，他们那里的河水没有我们这里的冷。好，就算意大利的河水暖和些，那德国和波兰的河水比我们国家任何一条河的水都要冷吧。但他们那里的犹太人，不论男女，一年四季都在河里洗冷水澡，身体健康丝毫不受损害。大家不把洗冷水澡看作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不要觉得圣维尼夫德井^[4]的水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沐浴其中者娇嫩的身体免受冷水伤害。既然大家已经知道很多体质虚弱的人通过洗冷水澡身体都能恢复强健，那么对于身体状况更好的人，洗冷水澡来改善和增强他们的体质就不可能是件不切实际、无法忍受的事情。

如果有人觉得这些成年人的事例不足以说明儿童的情况，认为儿童的身体还太娇弱，禁受不住这样的锻炼，那请他们看看古代德国和现今爱尔兰人对孩子是怎么做的吧。那样他们就知道，就连无比娇嫩的婴儿，都有可能全身泡进冷水里洗澡，没有任何危险。现在苏格兰高地有些妇女在冬天也使用这种方法锻炼她们的孩子，她们发现冷水并未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伤害，即使水里有冰都无妨。

§8　孩子如果到了能学游泳的岁数，又有人可以教，我就不必再谈要学游泳这件事了。会游泳救了很多人的命。罗马人认为学游泳十分必要，所以把游泳和文化学习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人们形容一个孩子没教育好，一无是处，常用一句俗语Nec literas didicit, nec natare（既没学阅读又没学游泳），形容他既不会读书也不会游泳。游泳除去让孩子掌握一门应急技能之外，炎热的夏天让孩子经常泡在冷水里，对他的健康好处也很多，所以鼓励孩子学游泳的话我在此就不再多说。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孩子运动后全身发热时，或者血脉偾张时，不要下水游泳。

§9　另外一件对人体，尤其是对儿童身体大有裨益的事情是，尽可能多去户外。即便是冬天，也尽量少待在火炉旁。这样，不论冷天热天、晴天雨天，他都能适应。一个人的身体如果连这些都无法适应，那他这副身体对他的人生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等他长大了再开始培养这种习惯，就为时过晚了。必须要尽早开始，逐步进行。那样人体就能锻炼到几乎可以承受一切。如果我再建议他不戴帽子到户外有风有太阳的地方去，我担心他是否能够承受。反对这个建议的理由可能有上千个，最后说到底无非是怕晒伤。如果为了保护我们小主人的肤色，总是让他待在阴凉的地方，不让他吹风也不让他日晒，这样也许是把他养成一个美男子的好办法，但不能把他养成可用之才。此外，虽然女孩更注重美貌，但我也敢说，在不伤害脸部皮肤的情况下，她们在户外待得越多，身体就越健康强壮。她们在教育上接受的锻炼越接近家中的男孩，将来在人生中获得的益处就越大。

§10　我知道，在户外玩也有一点是比较危险的。比如孩子跑上跑下地出汗了，可能坐到或者躺到一块寒冷或潮湿的地面上。这一点我承认，和劳动或锻炼发热后喝冷饮一样，会让人发烧或患其他疾病，最后导致重病或死亡。不过孩子小的时候待在他身边盯住他，这种麻烦就很容易避免。如果他童年的时候，总不让他坐在地上，不让他热的时候喝冷饮，这种克制行为一旦养成习惯，就能在没有女仆或教师看管的情况下帮助保护到他。对于这种情况我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个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也必定要有更多的自由，很多事情我们必须相信他自己的行为能应付，因为他身边不可能总有人守护着，能随时守护他的只有您灌输进他脑子里的良好准则和固定习惯。这才是最好、最可靠的守护，因而需要给予最大的重视。因为不论是在这件事还是在其他事情上，反复提醒和立规矩，往往都不如通过实践形成习惯来得有效。

§11　提到女孩我又想讲一点，这点必须记住，即是：千万别把您孩子的衣服做得太紧，特别是衣服的胸口部位。孩子的身体就让“自然”以它认为的最好方式去塑造，“自然”发挥的作用比我们人为去塑造的更好、更加准确。孩子出生后，妇女们常想法设法去塑造他们的形体。如果孩子还在子宫的时候她们就能塑造，那我们就必定生不出完美的孩子了。因为衣着紧绷或妄自塑造出不了良好的形体。依我看，认识到这一点，那些好管闲事的人（我就不明说是无知的看护和做紧身上衣的人了）就不会插手干预自己不懂的事情了。他们对儿童体格的形成一无所知，应该不敢再在塑造形体这件事上将“自然”置之度外。但是我已经看到很多孩子因为穿紧身衣服受到巨大的伤害，这使我不由得想到，这世上除了猴子，还有其他一些动物，比猴子聪明不了几分，他们用无知的溺爱和过度的保护毁掉了自己的孩子。

§12　穿紧身衣上衣和紧绷的衣服自然会导致胸部缩紧，造成呼吸短促、肺部功能受损、上身佝偻，并且这种影响基本上是持久的。用这种方法帮孩子束腰、塑造美丽的身材，最终结果不过是伤害了他们。身体各器官储备的营养不能自然而然地进行分配，身体各部位的发育其实是畸形的。因此，身体的养分流向那些不太受约束的部位，结果孩子的肩部和臀部常常长得超出正常比例，那又何足为奇呢？大家知道，中国的妇女从幼年开始脚就被缠裹得很紧（我想我不懂这是什么美），她们的脚很小。最近我看到一双中国的鞋，人家告诉我那是成年妇女穿的——和我们这边同龄妇女穿的鞋子极不成比例，连我们的小女孩儿都穿不下。此外，据观察，他们的妇女身形也很娇小，寿命不长。但是中国的男人和其他国家男人的正常身材差不多，寿命也相应比较长。他们国家女性的这些弱点，某种程度上要归咎于这种不合理的裹脚行为。裹脚让血液流动不畅，整个身体的生长和健康状况都受影响。我们不是常常看到，一旦脚部某个小小的部位被扭到或击伤，整条腿都会没劲、营养不足，然后萎缩吗？胸部是我们心脏所在的地方，是维系生命的关键所在，如果人为地把这个部位束缚起来，阻碍它正常发育，造成的麻烦岂不是更大？

§13　饮食方面则应该清淡、简单。如果让我建议，我认为孩子不到穿外套的年龄都不要吃肉，或者至少等到两三岁再吃肉。不过，父母自己就习惯吃很多肉，我担心他们受此习惯误导，不管现在和将来禁吃肉食对孩子的健康和体力有什么好处，都不会赞同我的观点。他们会认为孩子和他们一样，每天起码要吃两次肉，不然会挨饿。但是对此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让孩子给那些慈母和蠢仆喂得太饱，并且三四岁前就完全吃肉，他们的牙齿会更容易长坏，小时候更容易患病，将来更不可能拥有一副健康、强壮的体魄。

但是如果我的小主人必须要吃肉，那每天吃一次就行，而且每次只吃一种肉。比如牛肉、羊肉、小牛肉等。不要加任何调料，饥饿就是调味品，清淡吃最好。一定注意让他多吃面包，单吃或者和其他食物一起吃都行。吃的东西如果很硬，就让他多咀嚼。我们英国人常常忽视这一点，所以就会得消化不良甚至得更大的毛病。

§14　我们英国人早餐和午餐一般有牛奶、牛奶羹、燕麦粥、布丁，这些食物很适合小孩吃。只是注意一点，做法要简单，不要添加很多东西，糖尽量少加或不加。所有性热的香料和食材都要注意避免添加。所有的食物加盐也要尽量控制，不要让他习惯吃调味太重的肉食。我们的味觉一旦形成习惯，就会逐渐喜欢调味较重、烹饪精致的食品。但是盐加多了，除了会引起口干、饮水过多之外，对身体还有其他害处。我想如果早餐给我的小主人吃一片制作良好、烘烤适度的黑面包，是最好不过了，偶尔可以加点黄油或奶酪，也可以不加。我确信这个和更美味的佳肴一样有益健康，能让他长成一个强壮的男子汉。如果他习惯了吃这个，他吃起来也一样开心。如果他在两餐之间饿了，想吃东西，始终只给他干面包就行，如果他不饿，他就不应该吃东西。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第一，养成习惯之后他会喜欢上吃面包。我之前说过，我们的胃口太容易喜欢上我们一贯吃的食物。

第二，您教会了他除了正常所需外，不要吃得过量或过于频繁。

我认为每个人的胃不一样，有的强壮，有的虚弱。但是一个人贪吃都是后天习惯养成，不是天生的。我看到有些国家的人每天只吃两顿，还有些国家的人让自己的胃不停运转，每天像敲警钟一样要召唤自己的胃工作四五次，但是前者和后者身体一样壮实。罗马人通常直到晚餐才进食，就算一天吃一顿以上的人，这也是他们唯一固定的一餐饭。那些吃早餐的人，有的在八点吃，有的在十点、十二点，还有些时间更晚，食物里没有肉，也没什么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奥古斯都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他告诉我们，他的战车上只带一点干面包。塞涅卡在他的第83封信中陈述了他是如何度日的，尽管他上了年纪，完全可以对自己稍微放松点要求了，但是他正餐只吃一片干面包，都不正式地坐下来吃。虽然以他的财富，他完全可以吃得比任何英国人都好（假如身体健康需要的话），双份都没问题。世上的伟人都只吃这么少的食物长大，罗马的年轻绅士每天只吃一餐也没见他们体力和精神不足。如果偶尔有人觉得无法坚持到那唯一的一顿晚餐再进食，他们也只吃点干面包，或者至多再加点葡萄干之类的小食品，聊以果腹。他们觉得这种节制对健康和事业都如此必要，以至于后面东征胜利后，掠夺来的财富一时给国家带来奢靡之风的情况下，人们日食一餐的习惯仍然坚持了下来。就算有些人不再吃得那么节俭，开始做丰盛的大餐，他们也坚持不到晚上不吃饭。大家觉得每天吃一顿以上的正餐简直是骇人听闻，直到恺撒时期，如果有人太阳还没下山就开始设宴招待客人或者坐下来开始准备享用满桌饭菜，那简直要自惭形秽。因此，如果您不嫌我这种做法太过严苛的话，我认为我的小主人早餐除了面包之外，什么都不要吃。习惯的力量是您难以想象的。我认为我们英国人患的很多疾病都要归因于肉食摄入太多而面包吃得太少。

§15　如果困难不大，我认为他的用餐时间尽可能避免保持在固定时间。因为一旦把他的进食时间固定在某个时间点，他的胃一到那个时候就会期待食物，过了点没给食物就会觉得难受。结果可能是他饿极了，到吃饭的时候过量摄入食物，这会比较麻烦；他也有可能因此而食欲不振。所以我建议他早、中、晚三餐时间不能固定，几乎每日进食的时间都不要相同。如果三餐之间，任何时候他想要吃东西，给他吃优质的干面包就行。如果任何人觉得这样给孩子进食太苛刻、太少，告诉他们，孩子中餐有肉，晚餐有肉羹或其他之类的食物吃，此外饿了还常有优质面包和啤酒填肚子，他不会挨饿，也不会营养不良长得弱小。经过谨慎考虑，我认为孩子这样进食是最为合适的。早上一般是孩子学习的时间，把他肚子塞太满不好。干面包拿来补充营养最好不过，并且面包也最不诱人。但凡关心孩子身心健康的人，都不会早餐时让孩子肚子塞得太饱，不想让他吃多了精神呆滞、身体不适。您也不要让任何人认为富有、条件优越的家庭不适合这么做。任何年龄的绅士都该这么喂养，将来他们才能扛得起武器，当得了兵。家境优渥的人如果打算让孩子倚仗自己的家产舒舒服服混一辈子，那肯定是没考虑过前车之鉴，也没考虑他自己身处在什么时代。

§16　他的饮料只能是淡啤酒。喝的时间也不应在两餐之间，而应该在吃完面包片之后。我这样说的原因如下：

§17　第一，人的身体燥热时喝饮料，最容易引起发烧和饮食过量。所以如果他玩耍之后热了、口干，面包就很难吃下去，但是他那个时候又不能喝饮料，他必须得忍着，因为如果他很热，更加坚决不能喝，起码要先吃上一大块面包，从而缓出一点时间来把啤酒加热到人体的温度再给他喝，这样就比较安全。在他渴得不得了的情况下，加热了给他喝也更能止渴。如果加热了他不喝，那也无妨。这样能教会他忍耐，忍耐对于身心健康都是极其重要的习惯。

§18　第二，吃东西之前不允许喝啤酒，这样能避免他养成贪杯的习惯。对于交友而言，贪杯是危险的开始和前奏。人们常常通过惯常行为让自己形成习惯性饥渴。如果您愿意试一试，不妨每晚再给已经戒奶的孩子喂奶，他习惯之后，不喝奶就睡不着觉。喂奶是看护人员用来止住孩子啼哭的良方，所以妈妈们刚把孩子接回家的时候，会发现晚上不给他们喂奶很难。请相信，习惯的养成是不分昼夜的，只要您愿意，您可以让任意一个人养成每个小时都口渴的习惯。

我曾经住在一个人家里，看到他们家为了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只要他一哭就给他喝东西。所以他整天都在喝。虽然他那时还不会说话，但他一天24小时喝得比我还多。您愿意的时候也可以试试，低度或高度啤酒都行，养成习惯就不停地想喝。教育中应当注意的一件大事就是，您想要让他养成怎样的习惯。教育也好，其他事情也好，只要您不想让孩子继续做、做更多的事情，就不要让他养成习惯。除非孩子身体真正感到渴，如果不是，坚持不喝能保持节制，有益健康。不吃咸肉、不喝烈酒的人，两餐之间是不会感到口渴的，除非他自己养成习惯，不喝不行。(www.daowen.com)

§19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特别注意，尽量少让他尝葡萄酒和烈酒。英国人常常给儿童尝这些饮品，这样做非常有害。若非医生开方时要用烈酒做兴奋剂，任何时候都坚决不能让孩子喝烈酒。在这件事情上，要特别留心孩子身边的仆人，他们如若违反规定，应当予以严惩。有那么些卑贱的人，将自己人生的大部分快乐寄托在喝烈酒上。他们总是拿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来讨好我的小主人，自己喜欢喝酒，还愚蠢地以为喝酒不会伤害孩子。这件事情您一定要看紧点，并尽您所能确保孩子不要染上喝烈酒的恶习，尤其不能私下和仆人一起喝，这种恶习会对孩子的身心造成无法比拟的伤害。

§20　在健康管理问题上，尤其是儿童健康管理问题上，水果是最难把控的问题之一。我们的始祖为了吃上一个水果，冒着失去伊甸园的危险，这就无怪我们的孩子宁愿损害健康也难以抵挡水果的诱惑了。对于吃水果这个问题，无法立一条通用的规矩。有些人认为吃水果对孩子身体完全无益，几乎应该禁止儿童食用水果，我并不赞同。他们这样严厉禁止，反而让孩子更想吃，只要能得到水果，就会不分好、坏、生、熟，遇到就吃。我认为甜瓜、桃子、多数种类的李子以及英国出产的所有葡萄全部不要给孩子吃，因为它们味道可口，果汁却对健康不利。若有可能，这些水果尽量不要让孩子见到，甚至根本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存在这些水果。但是草莓、樱桃、灯笼果，或者醋栗，如果熟透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给孩子吃，只要注意下面几点就行：第一，不要饭后吃。通常我们都饭后吃，其实这个时候肚子里面已经塞满了其他食物。我认为应该在饭前或者两餐饭之间吃。另外，孩子应该在早餐吃水果；第二，和着面包一起吃；第三，水果一定要完全成熟。如果按照这样吃水果，我想水果对身体是有益而并非有害的。夏季水果出产在一年中天气正热的季节。这个季节因为炎热人很容易食欲不振，吃点水果可以开胃。因此在水果问题上，我不像有些人那样严格要求孩子。给孩子适量、优选的水果能让他们得到满足。如果一点水果都不给，那么一旦孩子无人看管的时候，或者孩子通过贿赂仆人弄到水果的时候，他们会什么垃圾水果都吃，吃到撑为止。

完全成熟的苹果和梨子，从树上采摘下来后再存放一段时间，我认为是可以在任何时间放心吃的，尤其是苹果，可以多吃。我听说十月份之后采摘的苹果，吃下去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

还有未经糖渍的水果干，我觉得是非常有益健康的。但是不要吃任何种类的水果蜜饯。这种食物对其制作者造成的伤害更大，还是对其食用者造成的伤害更大，我也很难说清楚。但我能肯定的是，吃蜜饯是因虚荣心导致的一项极为不合理的开销，这个问题就留给女士们去考虑吧。

§21　在貌似比较柔和的事情当中，最该让孩子充分享受的便是睡眠。唯独这件事，可以允许孩子得到最大满足。因为睡眠对孩子的成长和健康益处最大。唯独需要规定的是，一天24小时内哪些时间应该用来睡觉。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就一句话：孩子养成早起的习惯大有裨益。为了健康起见，早起是最好不过的。孩子如果小时候养成了早起的习惯，长大后就不会把生命中最珍贵最有用的时间用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如果早上要叫孩子早起，那很显然，该睡觉的时候必须让他们去睡觉。这样做他们就不会养成夜间放荡的习惯，那样不健康也不安全。坚持早睡早起的人，很少犯大错。当然我并不是说，您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晚上8点以后还坚决不允许他与人交往，也坚决不允许他午夜之后与人把酒言欢。我只不过是说，趁他年幼，尽量让他养成不愿参与那些麻烦事情的习惯，让他一旦不守习惯去熬夜就感到难受。今后为了避免难受，他一般都不会愿意参与午夜寻欢的活动。这样做的好处不容小觑。假如您觉得事情不必做到这个地步，也要顾及风尚和交际，想让他20岁以后和其他孩子一样生活，那么在他未满20岁之前，让他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有益健康，好处多多，是很值得的。

虽然我说过，孩子小的时候尽可能多让他们睡觉，让他们睡到满足为止。但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该一直睡这么久，等到他们长大了还放任他们赖在床上懒懒地昏睡不起。但他们到底几岁开始需要限制睡眠时间，7岁、10岁，还是其他年龄，很难说得那么准确。因为这个必须要考虑孩子的性情、体力和体格。但是大概在7岁到14岁之间这段时间，如果孩子还是十分贪睡，我觉得开始限制他们睡8小时左右也许是合乎时宜的。8个小时睡眠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来说都基本上足够了。如果您尽职尽责，已经让他养成了坚持早起的习惯，那么贪睡不起的毛病是很容易改掉的。多数孩子由于晚上想和同伴一起玩，会放任自己减少睡眠时间。如果无人看管，他们很可能要在早上把觉补睡回来，这是坚决不能允许的。要反复叫他们，让他们早起。不过叫醒孩子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动作不要太急，声音不要太大或者太尖，那种突然的吼叫声都要避免。那样做会惊吓到孩子，对他们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们睡得正香，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很容易感到烦躁。如果准备叫醒孩子，不妨先轻声叫唤他们，辅以轻柔的动作，让他们从熟睡中逐渐醒来，就用这种轻柔的声音和动作，直到他们完全缓过神来，把衣服穿好，才能确定他们是完全醒了。如果强行让他们醒来，那么不论您如何轻柔行事，对他们来说都会很痛苦。另外还要注意，不要再额外给他们增添其他不适，尤其不要惊吓到他们。

§22　孩子睡觉的床要硬，给他们盖的被子要用棉絮不用羽绒。硬床能锻炼他们的身板，每晚盖羽绒被褥则将他们的身体消融其中，容易导致其身体衰弱、寿命不长。结石病就常常是因为被子裹得太暖而引发的。身体娇弱几乎是万病之源，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盖羽绒被而起。除此之外，孩子在家习惯了睡硬床，出国旅行就不会因为床不够软、枕头不够合适而失眠（此时他最需要的就是睡眠）。因此，我认为不时调整他床铺的样式应该不会错。有时把他的头部枕高点，有时让他的头部枕低点。因为他将来肯定会遇到床铺不同的情况，这样做他就不会对床铺的丝毫变化都能感受得到。我的小主人显然不会一辈子都睡在自家床上，还有女仆帮他把床铺得整整齐齐，睡觉时把他盖得暖暖和和的。睡眠是自然赐予人类的补品，无法睡眠的人固然是痛苦的，但是如果他只能在他母亲精致的镀金餐具中享用这补品，换到木制餐盘中就不行，那他也是十分不幸的。能睡得香，才算是吃进了这一补品。睡的床是硬是软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睡眠本身。

§23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对身体健康影响比较大，那就是大便要有规律。那些大便次数很多的人，难有澎湃的思想和强健的体魄。但是通过饮食或药物便可治疗这个毛病，比治疗便秘要容易得多，这个无须过多解释。因为如果是前者情况紧急，无论它来势凶猛还是为时过长，派人去请位医生过来还是很快的，有时候还会请得过早。如果不太严重，为时不长，最好让它自愈。但如果是便秘，害处就太多，治疗起来也难度更大。使用泻药表面能缓解病情，其实会让便秘加重。

§24　便秘这种小毛病我在书上没有找到医治的办法，因此特别想要研究研究它。我自己开动脑筋，相信只要采取正确的方法，遵循合理的步骤，不仅能治愈便秘，还能让我们的身体产生更好的转变。

我认为，人想排便是身体有某种运动的结果，特别是肠道的蠕动。

我认为身体的有些运动，也并非完全自主。如果我们坚持不懈地按时努力去促动它，这些动作也许能够通过不断练习形成惯性。

我观察到有些男人，饭后抽根烟，每次必定会去排便。于是我不禁怀疑，他们之所以能享受到这种自然排便的好处，习惯是不是比烟起了更大的作用。或者说，如果的确是这烟起了作用的话，那估计也只是吸烟有力地促进了肠道蠕动，而不是烟有什么排便的功效。吸烟如果真能促进排便，那它肯定还有其他的功效。

既然我们认为让排便成为习惯是可能的，那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就是采取什么方式和途径来形成习惯。

于是我猜想，如果一个人上午吃完第一餐之后，马上就去催促“自然”，试试能否使劲排出便来，坚持多试几次之后，他迟早会养成排便的习惯。

§25　我之所以选择早上饭后这个时间，原因是：

早上胃是空的，一旦它接收到喜欢的食物（任何时候我都会让别人在有胃口的时候吃他想吃的东西，必要情况除外），它内部的纤维就会包住食物强力地收缩。这种收缩我想很可能会延伸至肠道，增加肠道的蠕动。就像我们看到的肠梗阻，肠下端任何一个部位的反向运动，都可以延伸至整个肠道，甚至牵连胃部也发生运动紊乱。

人吃饭的时候，大脑通常是放松的。此时人的精神不去思考其他事情，更集中地分配到下腹，因而也会产生同样的促进排便的功效。

人们一旦有吃饭的空闲，就有时间向“下水道女神”克罗阿西娜^[5]示意友好，这对于眼下的目的也颇为必要。倘若在其他时间，人事繁杂且有诸多意外，我们很难把排便安排在某个固定时间，习惯就难以坚持。相比之下，正常人即使吃饭时间不定，但每天至少进食一次，饭后排便的习惯还是可以坚持下来的。

§26　依据上述几个原因，我们的实验开始了。结果我发现，只要能把习惯坚持到底的人，做到早上第一餐后就去上厕所，不管时间是几点钟，身体是否有便意，都去促使“自然”尽其所能，几个月后他们都获得了预期想要的结果，成功地养成了每天排便的习惯。除非偶尔疏忽，他们每日第一餐后必定会去排便。不论是否有肠道蠕动，只要他们去上厕所，尽到自己的义务，他们就能让“自然”乖乖地听从使唤。

§27　因此，我建议孩子每天吃完早饭之后，要提醒他去排便。要让他觉得排便这件事情就像填饱肚子一样，全由自己掌控。让孩子或保姆认同这个观点，而不要有与之相反的看法。如果力求孩子这样去做，他不去上厕所，或者不尽力去排便，就不许他玩、不再给他吃东西，我相信不用多久，他早饭后就自然要去排便了。我这样考虑是有原因的，因为孩子通常贪玩，玩起来就忘乎所以，身体有轻微的便意他们都顾不上去厕所。他们不注意身体这种自然的提醒，逐渐就会便秘成习。我讲的这个防止便秘的办法，绝不是猜测而已。据我所知，有一个孩子连续使用这个办法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养成了每天早餐之后就要去如厕的习惯。

§28　成年人觉得这个方法到底是否值得一试，这个需要他们自己决定。但我必须得说，便秘会引起很多毛病，排便是人体必需的放松，几乎没有什么比大便通畅更有益于身体健康。一天24小时之内排便一次就行，应该没有人会觉得这个次数太过频繁。采用我说的这种办法，无须用药就能实现大便通畅。何况对于顽固便秘和习惯性便秘而言，药物治疗简直是徒劳。

§29　有关孩子日常保健问题就只劳烦您关注这些了。也许您还想让我提供一些用药预防疾病的建议，对此我的建议只有一条：坚决不要为预防疾病给儿童服用任何药物，这条建议一定要严格遵守。我认为遵从这条建议，好过太太们制作的食疗饮品和药剂师开的药物。如果滥用药物预防疾病，恐怕非但不能起到预防作用，还会诱发疾病。另外，不要看到孩子生一点小病就给他用药，这种情况也无须请医生。特别是有些好事的医生，请他来孩子的窗台上就会摆满药瓶，胃里面就会填满药物。一个人若喜欢滥用药物，或者认为孩子稍有病痛，就要采用食物之外的东西来治疗或采用与此类似的办法来处理，把孩子交给他则不如任其自然痊愈。无论是出于理性还是根据经验判断，我都认为除了绝对必要的情况外，对孩子娇嫩的身体进行的干涉越少越好。许多疾病一开始的时候，服用一点冷却的红罂粟水，实际上就是一种简便的消食水，同时禁止肉食，保持静养，通常就能治愈。如果用药过急，疾病反倒可能加重。这种温和的方法如若没起到缓解作用，无法阻止疾病进一步加重，那就可以去请一位头脑清醒、处事谨慎的医生。我讲的这部分内容，希望大家尽管相信就是。一个曾经花过一段时间研究医药的人，他建议大家不要太急于用药或急于请医生，想必大家没有理由去怀疑他。

§30　关于身体和健康我想说的就这些了。简而言之就是以下简单易行的几点：多去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多运动，保证足够的睡眠，饮食清淡，戒酒和烈性饮料，少用或不用药，着装不要过暖或过紧，头部和脚部尤其保持清凉，习惯湿脚并让脚常接触冷水。

[1]塞涅卡（Seneca，约公元前4—65），古罗马政治家、斯多葛派哲学家、悲剧作家、雄辩家。

[2]斯多葛学派，或称斯多亚学派，是晚期希腊哲学中延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广的一个哲学派别。

[3]贺拉斯（Horace，公元前65—前8），古罗马著名诗人、批评家、翻译家。

[4]圣维尼夫德井（原文St. Winifred’s Well）位于英国威尔士北部，是中世纪朝圣的重要地点。

[5]克罗阿西娜，书中原文Cloacina是拉丁文，她是传说中主管下水道和污水池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