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期间我就想出国留学,但和老师们交流过后,发现在北大读研的机会可能很难再有,出国申请却随时都可以,甚至有工作经历以后申请名校更加容易,于是我决定本科之后留校读研。研一第二学期时,学院的官网上又放出了出国交换、读学位的各种奖学金项目。全额奖学金加能读一个硕士学位的项目只有两个,一个是香港大学、一个是美国南卫理公会大学,由于和我同一导师的几位学姐都参加过南卫理公会项目,而且反映很不错,我也决定报名试试。

准备材料、等待面试、办理签证以及进行体检、注射疫苗等过程十分烦琐,还要兼顾繁重的学习和学生助理的工作,那段时间非常劳累,但是回头来看很是值得。一切手续办理妥当,2017年8月2日,我和学院另一个申请这个项目的师姐一起登上了前往美国德克斯萨州达拉斯的飞机。

我们是提前三周到达当地适应生活的。八月底终于迎来了开学,我们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组成了一个国际班,必修课是国际班的同学一起上,其他课是自己选,有给硕士生专门开的课,但大多数是和美国JD(JD,Juris Doctor,是美国的主流法律学位,它要求已经有本科学位的人才能申请该学位,而美国本土不能在高中毕业之后直接读JD,必须先有其他背景的本科学位。通常只有获得JD学位才能在美国从事律师、法官等相关工作)一块上课。

我们的第一课就是国际班学生一起上的美国法律体系与文化概览,主讲人是Cashen老师。虽然早就听过她的威名,说上她的课不能迟到、手机必须关机,但第一次见到她还是感受到了她强大的气场。她一头金白的头发梳成了一丝不乱的发髻,高瘦的身板站得笔直,眉毛画得极细,深蓝色的连衣裙上佩戴着两条细长的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美国南方传统的贵族气息。她一开口发音就清晰得像是慢版新概念磁带,可能是因为常年和国际学生打交道,因此她在发音时很注意用简单的词把意思表达明白,本来还担心上课听不懂的我在第一节课上感受良好,每一个词都能听清。她对纪律问题强调了很久,还专门打印出了十几条纪律发给我们,比如上课带电脑只能用来做笔记、不许看手机、不能迟到、不能说话,等等。原以为美国的大学生活是自由的,但相比国内的大学才发现美国的大学教育要严格得多。因为要考纽约州的律师考试,我还选了她的另一门法律英语与写作课——这是律考的必修课。她每周都会布置作业,而且每节课都有小测试,因此她的两门课占据了我一周的很多时间。

第一学期我还选了合同法(上)、民事诉讼法(上)和证券法。合同法的老师是一位瘦高的老教授,留着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模样很像瘦版的爱因斯坦。他从耶鲁毕业,给老布什总统当过顾问,非常懂经济学,讲话的语速飞快,精力也极好。他课前通过邮件给我们发了新生指南,除了强调课上要记笔记、课前预习、组成学习小组等常规建议外,还特别强调我们每人都要制定一份运动计划发给他,并要定期向他反馈运动落实情况。后来我经常在去健身房的路上遇到他,才知道他的运动从不间歇。达拉斯有一天是狂风暴雨,他依然坚持去运动了。

一开始上他的课,我有几乎一半听不太清,后来跟美国学生交流才发现他们也经常跟不上,因为他语速太快了,而且说到激动的时候经常一口气说很长一个句子,往往听懂了也记不下来。但他十分负责,课前会写满满一黑板的板书、会提前几周就把下几周的阅读量和课上提纲分发下来,他还会把每年期末考试得A的学生里答的最好的试卷印出来编辑成一本书,再把他每年的期末考试题编辑成一本书,在学期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让我们去领书,这样我们就能有针对性地准备期末考试了。

民事诉讼法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老师,穿着精致、举止优雅,看起来像一位王子,但他的思想之深刻让我常常在课上顿悟称奇。他喜欢苏格拉底教学法,在课上点人讲述案例,然后不断问问题,再根据学生的回答进行追问。上他的课,老师和众多学生之间互动非常良好,知识点在一问一答之间就慢慢呈现了,让人印象深刻。一个平白无奇的案例经过他的反复提问会挖掘出许多角度和深意,他从文字本身上升到了背后法官所采取的“主义”,教会我们判断这是原教旨主义、这是目的解释主义、这是社会福利主义,等等。他也会启发我们的批判性思维,让我们比较判决和异议意见哪个更有道理,分别会给社会带来什么影响。跟着他的训练,我才知道一个判决书究竟应该怎么读,也慢慢培养了分析、批判思维。他在课程进入后期快要考试的一个周六,专门给全班发邮件说,学习的意义不在于考试,希望你们能在阅读和学习中体验乐趣,而不是陷入被考试支配的恐惧。你们是最棒的一个班,这个周六可以去阳光下散散步、看一场喜欢的电影,然后回来,专注高效地享受你们的学习。

证券法是最难的一门课,即使美国学生选的人都很少。放眼望去小小的教室,选课的同学不到20人,除了我全是美国人,而且全是JD二年级的学生,只有我是一个来自中国的新生。因为在国内,金融法是我的硕士专业,因此尽管没有国际学生选这门课,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选。这个老师是在金融法领域很知名的教授,他著述很多,聪明又勤奋,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年都要给自己的简历添上一页内容,上课时发现有好的问题也会记下来说要留着写篇论文。但上课时这位老师讲得非常快,而且有时候会讲一些冷笑话,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好在我们上课没有板书,也几乎没有其他资料,所有的内容都在他所写的这本教材上。这本教材有1300多页,十分厚重,我们开玩笑说能当砸人的武器。短短的一节课,他可以覆盖其中三十多页的内容,稍不注意就会彻底跟不上。其他的课我都慢慢适应了,唯独这门课用了一个月还是有点摸不着门路。

我决定踏踏实实地下苦功夫。图书馆7:30开门,我每天会在7:40之前就坐在固定的窗边开始各科老师布置的阅读。天气渐入深秋,早上又凉又黑,但这个早起阅读的节奏始终没有打破。第一节课通常是九点或十点,这样在第一节课前我可以阅读一个多小时。下午没课的时候我也会来到图书馆继续阅读。一开始读得很慢,遇到不会的生词就查词典,后来发现这样效率太低,就改变了方式,遇到一般的生词索性不去管它,只是专注在上下文的意思里,只有实在跳不过去的词才简单地查意思。老师只是布置阅读,并没有布置写总结,但我除了在书的空白边上写笔记外还会给每个案例写案例摘要(Case Brief),包括当事人、法院、事实、判决结果、判决规则、判决理由和异议或附议意见。这样梳理下来,每个案子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当然,它也非常耗费时间,别人读一遍就完成了阅读任务,我可能得读两三遍才能写出案例总结。但不写案例总结好像总觉得这个案子没读过,轻飘飘的没有印象。于是我只能挤时间来完成所有的阅读任务以及自己给自己布置的案例总结。除了每天上课、做饭,以及下午课后去健身房运动一小时的时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中秋节那天下午,图书馆突然停电了,管理员在楼下喊着让人离开,我却因为坐在窗边尚有光线而多读了会,直到被上来检查的管理员赶走。

Cashen的两门课虽然作业多,但内容却不难。于是在作业布置下来的第一时间我就赶紧开始做,在距离周末晚上要发送的几天前就完成了。而国际班的很多同学都是到最后一天才开始做、卡着点发送的。阅读不偷懒的好处也渐渐显现出来,课堂上老师点其他同学回答问题,有的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可能是完全没看;有的人只能答上来一些关于案例的基本信息,但是一旦涉及深入的思考就无法回答了,他们可能是大概扫了一眼案例,并没有精细地分析每个细节;还有的同学在上课的时候慌忙从网上查找免费或收费的Case brief,如果老师点到,就读这些商业机构总结的案例摘要。但这些摘要往往十分概括,三问两问就可以打回原形。倒是老实阅读的我在适应了美国教学后非常享受这种互动的课堂,上课经常举手回答问题,好几次老师点的美国学生都答不上来,老师期待地望着全班说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而我试着说出答案的时候老师一脸惊喜,兴奋地在黑板上写下了我的答案。证券法的课堂上我也越来越活跃,经常抢答,到最后老师笑着问班里的美国人: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回答问题的总是这个中国学生?

Cashen的两门课都有期中考试,都是选择题。这是来到美国的第一场考试,我有些紧张,其他课的阅读任务不能落下,考试的准备也不能松懈,每节课的笔记我已经看了三四遍。虽然考试时间紧,但考场上的感觉像是在北大考物权法那一场,几乎看到题就能马上知道考点、选出答案,完成时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好多。一周后成绩出来了,老师让大家单个去看成绩,且只能看到自己的成绩。我战战兢兢地去办公室查成绩,发现美国法律文化概览那门课我考了100分,成绩页上还看到老师写了大大的一句“Good Luck!”法律英语写作考了96(美国人把6写得像4,我后来才知道那是96)。晚上一个中东的同学问我考得如何,我不想说成绩,但在他的一再逼问之下我说了成绩,结果他非常失落,说自己只考了70多,我才发现原来付出和不付出真的有差别。

渐渐地,由于我在课上经常回答问题,课后也经常围着老师追问,无论是美国同学还是国际班的同学,见了我都常常称赞:“You are so smart!”每门课的同桌也经常会来问我问题。这些都让我对留学生活越来越有自信。生活上的买菜做饭也越来越熟练,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在读书、运动中度过。

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考前我开始系统地整理复习大纲,尤其是最难的证券法,在整理中相当于是重新自学了一遍,才明白了很多上课时没有弄懂的东西。虽然各科都是开卷考试,但大量的写作题根本无法从书上找到答案,而且仓促的考试时间也不允许找答案。时间对我来说是最大的问题,虽然国际学生可以按照每小时比美国学生多20分钟的比例来延长考试时间,但时间依然不够。除了Cashen的两门课,其他三门课我都没有答完,最后一道题几乎只写了几个字,而在之前的题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尤其是合同法,合同法虽然有五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但投入进去发现时间一晃而过,到最后收卷的时候还有十几分的内容没写上。我有点沮丧,觉得辛苦一个学期的成果以及认真准备考试的努力没有在考试中反映出来。

第二学期开课的时候,除了必修的律师职业伦理外,我继续选了合同法(下)和民事诉讼法(下),还选了一门证据法。见到合同法教授,我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没考好。没想到课后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主动说,我记得你的试卷,你答得非常棒,做得不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有十几分没有写上。过两天,成绩出来了,我的证券法得了B+,其余的课竟然全是A!合同法教授还特别地把我们的试卷都发了下来,并发了第一名学生的试卷作为参照。我才发现除了我没写上的十几分外,其余的题几乎都是满分。包括老师上课时说整场考试最难的一道案例分析,第一名的同学得分也并不高,而我得了满分,这更加鼓舞了我的信心。

后来合同法教授找我谈话,问我考试时最难的是什么,我说是时间不够。老师鼓励我说经过一学期的锻炼我的英语一定有了进步,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看看能不能拿第一。在美国拿第一名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敢想,毕竟合同法是大课,和80多个美国JD坐在一起,看往年的优秀试卷就知道,他们考试时可以在电脑上敲出三十多页的答案。但无论怎样,我希望第二学期,也是在美国留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期末考试能够尽量不留遗憾,发挥自己的最好实力。

第二学期,我在学习上更加努力了,有了第一学期的经验和教训,以及考试时的感受,我在第二学期的学习中更加游刃有余了。这学期最大的挑战是证据法,证据法的书前所未有地厚,比证券法还要厚,而且案例前所未有地多,规则也十分繁杂。一节课老师要讲至少五个案例,有时候会讲八九个案例,我发现只做case brief不足以在上课时清晰地应对课堂提问,往往还没打开这个文件,老师的讲评就结束了。

于是我调整了思路,把一个一个的案件摘要变成了按照章节、规则划分的案例表格(Case Chart)。相关主题的案例制成一张表,把基本信息、判决结果和思路填在表里,拿着这张表可以前后对比一系列案例,而且在老师上课讲到某案例时可以快速地找到。在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就尝到了甜头,老师上课针对眼花缭乱的案例提出问题时我总能抢答。后来在老师生病期间,有一个代班老师来讲了三次课,发现每次都是我回答问题,最后一节课他对着班上剩下的200多个学生说,希望不是每次都由这个学生来回答,你们也坐在这里,也请你们参与课堂。

合同法的课后,我围着老师问的问题更多了。有在课堂上灵光一闪的问题,也有课前阅读的时候关于教材、案例和专著中的问题,还有中美两国的相似制度比较。经常和合同法教授讨论着问题,下一节课的老师就进来了,我们只能移到教室外的走廊里继续讨论。老师说很感谢我提出的这些问题,有些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这种时候他会把我的问题和他的回答写成邮件发给所有人。

后来课程还有很多内容预计不能在课时内完成,老师询问大家的意见能否每周补一次课。其实他从第一学期起就已经为大家每周加了一节习题课了,大家可以自愿来,但是他每周都在;而且还专门为国际留学生找助教进行每周一次的单独补课。此时他还要再加一节补课,虽然有的同学觉得他多此一举,我却被这份爱心感动。结果定下来的补课时间正好是我上民事诉讼法的时间,我去找老师商量,老师考虑到因为我一个人而调整所有人的时间不合适,于是跟我约定每周四中午在他办公室,他单独给我补课。那一刻我有说不出的感动,因为原想着自己录音或借同学笔记看一下补课内容,没想到老师愿意单独再为我一个人花50分钟的时间来补课。

后来每周四,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总是按时到达教授的办公室,他也摆好了一把椅子等着我,开始了一对一的讲课,也更方便一对一的答疑解惑。他鼓励我说有了每周一次的单独补课,也许你期末能考第一呢。为了不辜负老师每周单独为我付出的心血,我决定努力试试。(www.daowen.com)

我和民事诉讼法教授之间的问答也更多了。有一次课后,我写邮件问他问题,他很快就回复了,但我对他的回复提出了进一步追问。他觉得邮件沟通的效率太低,于是决定和我约个时间当面谈。结果邮件上反复约时间都无法找到工作日里我们共同的时间。周六的早上,达拉斯下了大雪,我们还在通过邮件约时间,他说其实现在可以谈。我问他到办公室找您吗?他的回复让我至今都很温暖:我现在不在学校,在家里,你更愿意的话,我现在可以开车去学校和你谈。我看着外面的大雪,连忙回复电话谈就可以了,但老师身上一切为了学生着想的关怀让我感动备至。后来在电话上这个问题终于解答了。

电话联系后不久的一次上课,老师照例要找学生站起来讲述案例。前一节课老师说过,这个案例非常复杂,不容易懂,所以他不会点人回答,但欢迎志愿者来完成这个任务,他也会进行主讲。没想到上课一开始的时候,他突然点了我的名字,问我能不能把这个复杂的案例给大家讲一讲。好在我进行了充分的课前阅读,这个案例虽然复杂,我却理得很清楚了,于是站起来把每个环节都讲清了,面对他层出不穷的细节追问,也都进行了解释。我听见讲述和回答的过程中教室里不时发出的赞叹声。下课走出教室的时候,一些不认识的美国同学围上来对我说:You did a good job!You are so smart!教授也许相信,我一定在课前认真准备了这个案例,才敢点我起来进行互动。回答完这个案例,我也长舒了一口气,同时感到荣幸,他能把一学期里认为最难的案子交给我来讲解。如果因为教授布置阅读时所说的不会点人回答,我就不认真准备的话,就不会有课上的精彩表现。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希望机会来临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二学期天气由冬入夏,健身房新增了晨间瑜伽,周一、周三、周五早7:00开课,我决定试试。早春的黎明,天色尚黑,我为了不影响室友,悄悄地洗漱出门,伴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往健身房走去,一路上却看到了晨跑的人、打网球的人和早起就开车上班的人。到了健身房像到了另一个热气腾腾的世界,跑步的人非常多,还有游泳和做器械的人,我六点多进去就遇到了好几个已经健身完要离开的人。一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玻璃房间里练完瑜伽,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最终阳光满屋。每次走出健身房,神清气爽,迎着阳光和清风,走向图书馆开始新的一天。

在选课的时候我就知道,将会发生合同法和证据法在同一天进行期末考试的惨状,这一天还是来了。上午8:30考证据法,考到中午12:30。下午1:30考合同法,考到晚上7:30。十个小时的考试对脑力和体力都是巨大的挑战。由于两门课我都很喜欢,所以即使知道这样的考试安排也还是选了。除了在考前努力准备、考试当天奋力坚持外,没有其他办法。证据法考前我把一本法条又整理记忆了一遍,把平时做的案例表拿出来回顾,一共有80多个案例,尽管总结得很简练了,打印出来也是不薄的一本。再对照老师上课讲的内容看案例,有不少收获。这也体现出了平时用功的好处,考前只需浏览回顾即可,不必从头整理。而合同法由于有往日考试集和优秀试卷整合,我便把近几年的都看了,而且把相似的题和相似的答案整理出来,不断补充,最终形成了自己的一本应对答案集,相关问题的可答方法都整理在上面,在有限的时间内就无须在杂乱的资料中仓皇翻找了。

考试当天,证据法答得还算顺利,答完之后大致检查了一下就提前交卷了,因为要给一小时后的合同法预留吃饭的时间。来不及回家做饭了,在便利店买了个寿司,买了杯提神的咖啡,匆匆吃了一些就走进了合同法的考场。看到考场内其他同学都是养精蓄锐地来参加合同法的考试,而我刚经历了四个小时的证据法考试,心里有些担心下午体力不支。但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挺过去就是英雄,能完整地答完试卷,坚持到晚上7:30就胜利了!试卷发下来的那刻紧张感消除了很多,因为题目基本都在准备范围内,虽然都是长案例,但不会超出老师所讲的知识点。为了吸取上次期末考试时间紧张的教训,这次我不追求语言上的推敲,而是放胆答题,以完成所有题目为第一目标。准备的考试大纲十分有帮助,带的几本厚教材几乎没翻。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考试时间到的时候,我正好答完了所有题目。对比上一次还有十几分没写的情况,这次走出考场很安心,觉得拼尽全力了。

出考场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如获新生,笑着对自己说原来十个小时的考试也不过如此。国际班上的其他同学知道我要考十个小时都对我表示同情,考完之后我却觉得仿佛还能再考一场。结果回到家,躺在床上才发现手指在不停地抖,一天的两场考试在电脑上打了太多字,整个身体也瘫在床上不想动了,这才感受到了十小时考试的威力。

等待成绩的过程中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那天十小时的经历结果如何。有一天,合同法教授提前发来了邮件,说教务办公室还没有公布成绩,但是他想提前祝贺我,我真的考了最高分!而且我的试卷会作为2018年的优秀试卷编入他的历年优秀试卷集,发给往后的学生。即使我考试后感觉不错也从来没敢想过,在大多数是美国JD学生的课堂上,我可以获得最高分,而且还是在那天上午刚考完证据法的情况下。我连忙回了邮件感谢,感谢老师每周给我补课,每次耐心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成绩公布了,我的合同法果然是A。

之后证据法成绩公布,竟然也是A!之前证据法教授就和我约定,在我回中国之前要喝一次下午茶。成绩公布后的一个下午,我和证据法教授见面了,她是一位温和优雅的女士,在小布什政府时期当了多年政府总法律顾问。下午茶期间,她告诉我,证据法的考试成绩她给每个人都加分了,唯独没有给我加分,因为我是最高分,教务办公室不让再加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她确认了一遍,确认之后我才敢相信,原来那天我不只是合同法考了最高分,连证据法也是最高分。北大硕士期间的考试在去美国前就结束了,因此这场期末考试算是我学生时代的结束考试。感谢十小时的历练,给了我一场巨大的挑战,也送给了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考试大礼。

美国的法学硕士学制是9个月,因此2018年5月我就体验了一场明媚阳光下、鲜花礼乐中的室外毕业典礼。毕业典礼后很多同学选择了到各州旅行,而我在思考面前摆着的三座大山:通过纽约州的律师考试、完成北大的硕士毕业论文以及找工作。找工作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用投入太多精力,论文只需把关注选题下的美国的资料搜集起来即可,纽约州的律考却是迫在眉睫的一大挑战。

7月24日就要考试了,考一场美国本土学生都认为是最难的考试,内容横跨十几个学科,囊括诸多规则和案例。考试共两天,第一天上午的3个小时考两篇现场写作法律意见书,下午的3个小时考6道案例分析题,第二天上午下午共6个小时考200道选择题,每道题几乎都是一个案例。大多数的国际学生都会选择报名这个考试,尽管通过率不高,大家还是想一试。我购买了美国三大律考复习机构之一的正版在线课程,虽然价格昂贵,但也可以逼着自己不舍得浪费而好好准备。报名之初总是开玩笑说如果最后我通过了这场考试,一定是因为穷,舍不得浪费考试成本。

期末考试结束到毕业典礼期间,我把与毕业论文有关的美国资料搜集了一些,每天像考试前那样去图书馆,泰国同学见到我总说和我这样的中国人比起来,泰国人太懒了。毕业典礼后,我就开始按部就班完成在线课程所布置的每日任务。然而它的任务多到几乎不可能全部完成,于是每天都在努力追赶与又没有完成的小小沮丧中交织进行。当然,每日的运动也绝不会少。毕竟从早到晚一个人自学准备考试像是面壁思过,如果没有运动,就没有了任何的个人生活。

准备律考的这一个半月,规律得像是自己的军训。早起看着街上慢跑的人、晨光下的喷泉和温柔的大狗走向图书馆,中午回来匆匆做饭洗碗,下午又去图书馆做题、练速度,傍晚去运动,晚上回来接着做题。最后卡着表模拟考试的几周是最为崩溃的时候,觉得按时完成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往往写完一篇法律意见书,一天就筋疲力尽了,不能想象如何在3个小时内完成6道论述,更无法想象如何在6个小时内完成200道案例选择题(也就是1.8分钟1道),而且都是用英文。完不成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打击着自己的自信心,但想到过往通过考试的学生,又一次次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坚持到底就没问题。

现在回想,如果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多好,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后来以超过分数线近40分的成绩通过了考试,我一定会在准备的过程中更加开心、稳定、有信心。就像主持人问刘德华,如果现在想对20岁的自己说什么,他说会告诉自己:你以后真的红了,而且很红,要对自己有信心。

于是,那充实的、疯狂的、痛苦的、折磨的两个月坚持换来的是在7月底正式考试的那两天,所有考试内容全部按时完成了。虽然当时不知道能否通过,但这是自己第一次全部按时完成了考试内容,仅凭这一点就值得为自己鼓掌。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在北京的律所加班,听说纽约律考成绩出来了,就胆战心惊地去查看邮箱,当看到自己分数、确认已经通过时,心还是紧张地跳个不停,更不住地在心里说感谢。因为合同法老师和证据法老师之前多次嘱托,我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都为我这个国际学生通过考试而开心。合同法老师的幽默风格又展露无遗,回复邮件称:祝贺你,但对这个消息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你多考了这么多分,看来当时应当少学习一会,多出去玩玩(他备注了玩笑二字)。

写到这,似乎把这六年的经历重走了一遍。现在我的另两座大山也基本解决了,找到了工作、毕业论文也提交了初稿。然而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永远别期待一劳永逸。工作中的很多专业技能还需要掌握,层出不穷的法律规定和法学论文有待追赶,毕业论文初稿提交后目前处于等待导师提出反馈意见的忐忑中,很多想看的书和电影、想学习的运动和想去的地方与不多的闲暇时间、被工作占据的体力相互抗衡着。但我知道,这么多年学习生活的塑造,尤其是这六年的锻炼,为我装备了自学的能力、坚持的毅力和专注的精神。过去遇到的每一座大山在事后看都是一级一级的阶梯,通向了更好的自己,在上坡的过程中一定是费力的,在走出自己那个安全的区域时一定是不舒适的,但这就是成长。

21世纪,总有人对你说:“Follow your heart”,但这句话常常是最大的谎言。我们的心有时候是迷茫的,有时候是懒惰的,甚至有时候是被短暂的利益和舒适迷惑的,与其跟着心走,不如“Lead your heart”,用你冷静的思想、长远的理想、勇敢和节制、智慧和仁慈去领导你的心。

记得自己在得知通过纽约律考的那天,突然想到的一句话是“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现在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我最亲爱的师弟师妹们:面对高考,没有人是完全轻松自如的,但所有的试炼都会让你更强大,种什么才会收什么。永远让乐观和谨慎做你的好朋友,“Hope for the best but prepare for the worst”。富兰克林说:“我从未见过一个早起、勤奋、谨慎、诚实的人抱怨命运不好。”希望你们能在最美好的高中校园里快乐感恩地度过每一天,“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希望你们在繁忙的学习中,也会偶尔散步于操场,为头顶的星空震撼、为身边陪伴你的老师和朋友感动。最后,送给大家一句我喜欢的话:

Rejoice always;pray without ceasing;give thanks in all circumstances.

愿你们的青春时光都能以自己喜欢且无悔的方式度过,到那时,希望你们可以说,我的高中时代没有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