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在欧洲的经济史上,是一个重要的历史发展时期,主要表现为当时的人口持续增长,城市也在快速发展。欧洲从黑死病的梦魇中逐渐复原,人口的数量大约增长了70%。与15世纪相比较,10万人以上的城市增加了不少。
就尼德兰地区而言,人口也有复苏的迹象。在15世纪的晚期,佛兰德斯以及布拉班特是人口最多的地方,荷兰仅次于这两个地区,不过荷兰省中居住在城镇的人口比例是最高的。1477年低地国家主要省份的人口统计是佛兰德斯66万多、布拉班特41万多,荷兰27.5万、阿图瓦14万多、埃诺13万、列日12万、海尔德兰9.8万、瓦隆·法兰德斯7.3万、弗里斯兰7.1万、卢森堡6.8万、上埃瑟尔5.3万。安特卫普以及阿姆斯特丹也都变得热闹起来了。前往新大陆探险回来的欧洲人,也在南部欧洲地中海沿岸以及北方的大西洋以及北海的沿岸地区寻找新的立足点来发展自己的利益。他们常常携带着新的技术以及货品,有时还伴以激烈的商业和暴力行为。在中世纪的晚期,欧洲有两个地区在商业以及手工业方面比较发达,同时在城镇化的程度上比较高,那就是意大利北方以及低地国家地区。在1300年以后,尽管农村人口还是很多,但是尼德兰的南方与意大利北部、巴黎的盆地以及英格兰的南部已经成为当时欧洲人口居住密度很高的地区之一。同一时期,尼德兰的北方还是人烟稀少。但是到了1500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虽然北方人口的总量仍然比较少,但是在城镇居住的人口就比较集中,而且人数众多。
当时欧洲在经济上的另一个变动,就是粮食价格的上扬。16世纪的中叶,粮食谷物的价格上涨了3至7倍——这在欧洲的经济史上称为“价格革命”;加上西班牙在中南美洲殖民地的白银流入欧洲市场,农业以及经济上的结构由此发生改变,生产力也在持续发展。上涨的物价,也刺激了经济的生产,这种情况逐渐导致后来欧洲资本主义式的全球经济模式的形成。
西班牙以及葡萄牙建立的美洲以及东方的殖民地,也带动了尼德兰地区海外贸易市场的形成与发展。虽然在北海与伊比利亚半岛之间经常有海盗出没,阻碍了两地之间的交流。但是,16世纪的尼德兰在欧洲大陆上的经济发展仍然引人瞩目。因为新航路的发现,终于将欧洲的海外贸易路线从地中海转移到了大西洋。从那时起,位于尼德兰南方的安特卫普成为该地区乃至欧洲大陆最重要的商业港口,是当时欧洲以及海外市场货物的集散地。安特卫普位于布鲁塞尔以北大约40公里的须德河上,通过斯德海尔水道连接着北海,自古以来就是尼德兰地区重要的文化和商业城市。“安特卫普”的名称起自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据称古代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守桥巨人安蒂刚(Druon Antigoon),他在桥边向过河人收缴过河费,如果有人拒绝,他就把那人扔到河里。后来,他被一名罗马的士兵布拉伯(Brabo)杀死,他的手臂被砍下扔到河里。今天在安特卫普市政厅的广场之前,竖立有一尊铜像,雕刻着这位勇敢的士兵将巨人的手砍下的场面。4世纪的时候,日耳曼的法兰克人就在此地定居下来,7世纪的时候,圣徒阿曼德来到这里传教。10世纪的时候,它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边境城市。980年,这里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二世(Otto II, 980—983年在位)的领地。1406年,它成为布拉班特公国的一部分,由贵族王公统治。由于近海的地理位置,在布鲁日的商业地位衰落以后,安特卫普的地位日益重要。
冬天的安特卫普港口,由佛兰德斯画家Lucas van Valkenbrch作于1590年
16世纪初年,安特卫普先是成为欧洲蔗糖加工业的主要城市,从西班牙以及葡萄牙的海外大西洋岛屿上的甘蔗种植园进口原料进行加工,同时也吸引着意大利和德意志的甘蔗加工业者来到这里。不久以后,它的海外贸易就迅速地发展起来了。1501年,葡萄牙人已经将东方的印度等地的胡椒和肉桂等香料运到安特卫普的港口,葡萄牙的商人也居住在这里就地从事香料的交易。从那时起,安特卫普首先取代原先的威尼斯,成为欧洲大陆最富于魅力的香料交易市场。原先从东方运来的香料都是先抵达威尼斯共和国,然后在当地的一些贸易机构如“德意志商馆”分散交易以后运往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各个地方。现在,欧洲香料交易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了大西洋的边上。葡萄牙的商人,还带来非洲西海岸以及内陆的黄金、象牙和钻石,通过设在安特卫普的商站分批贩卖到北欧以及法国等地。久而久之,这些葡萄牙的商人在这里建立了固定的商站以及仓库,他们在安特卫普的天主教教堂举行弥撒,死后也埋在当地,甚至在当地建立了属于葡萄牙人自己的坟场。
当时的安特卫普的城市并不是由商人管理的,市政厅的官员都是少数几个贵族家族的成员。虽然在传统上不允许他们从事经商活动,但是在实际上他们与商人和商业都是有联系的。当时这座城市拥有100艘从80至100吨的船队,安特卫普的商人还发展出与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货物交易,他们的商船行驶至那些地方,购买小麦、木材与黄麻,再运输到法国的沿海地区以及伊比利亚半岛的各个港口销售,再从当地满载香料以及葡萄酒通过位于波罗的海与北海之间的桑德海峡返回安特卫普等地。另外,尼德兰北方荷兰以及泽兰两个航运大省的船队,也从波罗的海沿岸地区运来了木材以及谷物,还有布拉班特地区出产的挂毯、家具、钟表、乐器、手工艺品、纺织品、刺绣、成衣也被运到这里,同时还可以看到来自英格兰的羊毛以及日耳曼地区的金属与矿产。荷兰省的双桅大帆船,除了自己载货以外,也承担为查理五世的军队在围攻阿尔及利亚与突尼斯时运输士兵、武器以及各类补给物资的工作,由此带动了运输业的勃兴。
不过,当时该城市除了本地的商人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外国商人在这里的活动。除了葡萄牙人以外,还有卡斯蒂尔人、卡塔隆尼亚人、意大利人、拉古萨人、英格兰人以及布列塔尼人,他们驾驶着大小不等的船只来到这里从事各种不同的货物的贸易。法国年鉴学派的历史学家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 1902—1985)高度评价这座城市在近代早期欧洲的贸易以及文化史上的地位,并认为从1501年至1521年是它第一次飞跃发展的时期。这位历史学家这样描绘安特卫普的各类贸易活动:“1500年左右的安特卫普还只是一个新兴的商埠。但是在它的四周,人口稠密的布拉班特和佛兰德斯地区正处于平稳发展的时期。汉萨城邦的贸易正在不同程度地遭到排斥;大西洋诸岛的蔗糖代替了蜂蜜,华贵的丝绸代替了裘皮。但是即使在波罗的海,荷兰与泽兰的船只也在与汉萨城邦的船只相竞争。英格兰的商人把贝亨奥普佐姆和安特卫普的交易会当作交接站,进口的呢绒坯料在当地染色以后供应给欧洲各地,特别是中欧。安特卫普的最后一个优势就是有大批的日耳曼的商人在市内定居,特别是日耳曼北方的商人。最近的研究表明,正是这些商人首先接受在安特卫普就近交易,不再前往布鲁日。他们提供的货物有来自莱茵河的葡萄酒、铜和白银。后者使得奥古斯堡的商人和银行家发财致富。”在1502年至1503年,奥古斯堡的富格尔家族出口的采自匈牙利的铜有24%运到安特卫普;到1508年至1509年,则达到49%,运往威尼斯的只有13%。1508年,从欧洲各地经由安特卫普运往里斯本的白银达到6万马克。
安特卫普的市场不仅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的交易,而且该城市还提供商业贷款的服务。商人在新成立的“交易所”(Bourse)进行金融交易服务。当时安特卫普的金融以及商业活动非常活跃,尼德兰整个地区的许多城市都利益均沾。安特卫普依靠着香料、白银和借贷业务,加入欧洲各大市场的金融网络,吸引着整个欧洲的商人们的目光和行动,由此,安特卫普也成为欧洲的金融中心。随着工业组织的专业化,延伸出早期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www.daowen.com)
由于工商业的发展,尼德兰地区城市化的进程也在加快,此一地区约有总数一半的人口居住在城镇里。就欧洲当时情况来看,尼德兰地区的城镇化、商业化以及人民平均收入是全欧洲最高的。
就借贷方面来看,由于查理五世奉行在欧洲大陆以及美洲同时扩张的政策,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撑。尼德兰地区从事商业以及金融的人士,凭借优厚的借款利息,纷纷贷款给查理五世的朝廷。虽然当时天主教会禁止商人贷款获得巨额利润,但是商人们仍然可以用各种迂回曲折的方式,突破不准放高利贷的禁令进行贷款活动;就连查理五世也以哈布斯堡王朝的收入作为担保,进行债券交易。安特卫普的金融交易所,也提供债券交易的业务。债券等同于货币,因此其他相关的银行金融服务也兴盛起来了。布罗代尔指出,在那个时代,与其说安特卫普取代了布鲁日的地位,不如说它取代了威尼斯的地位。
同一时期内,昔日繁华的布鲁日的地位却越来越衰落了,其部分的原因要归咎于狭隘的商业寡头统治,他们过于顽固地墨守商业上的成规陋习,对外国的商人监视过严,极力限制外国商人在布鲁日出售从安特卫普以及贝亨奥普佐姆等有竞争关系的地方的商品。布鲁日还规定只有当地居民充当经纪人的交易才是合法的。1477年,布鲁日采纳了一个计划,要将商业贸易限定在一个交易中心里完成。所有这一切都与当时整个尼德兰地区的日益发展的对外贸易的趋势背道而驰,较有进取心的商人都离开布鲁日另求发展,甚至大自然也与布鲁日为敌。14世纪初年,它的港口开始淤塞,外来的船舶在接近港口的时候遇到的困难越来越大。“大胆的”查理试图另外再开辟一条运河以为补救,但是需要资金,他迫使根特以及伊普雷捐资,但是这两个城市无力承担。最后,河床变得越来越浅,在低潮的时候,人们从哪里都可以踏着河床过河,布鲁日不再是一个港市。1494年,该市的4000多幢房子都空无一人,化为废墟。
北方的阿姆斯特丹则悄然兴起,不仅取代了已经衰落的布鲁日,而且紧紧赶上了安特卫普。早在13世纪,阿姆斯特丹已经是一个重要的商业港口了。构成阿姆斯特丹港口的阿姆斯特尔河大坝比斯勒伊斯大坝早建了90年。早在1204年前后,阿姆斯特尔兰的领主在河口建立了一座堡垒和一座堤坝,阿姆斯特丹就是以此命名的。1270年有记载说从汉堡取道乌特勒支进行贸易的商人喜欢在威赫特河的河口与乌特勒支商人进行贸易,此河在离阿姆斯特丹稍微偏东的穆伊顿附近流入须德海。但是在冬天的时候,远洋的航船不能在此地停靠,因为冰雪封冻,船只会搁浅。在此情形之下,阿姆斯特丹港口开阔而又隐蔽,其优越性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另外,阿姆斯特丹与布鲁日不同,它是一个允许自由贸易的港口——这一点与安特卫普一样。1315年,荷兰伯爵弗洛里斯从阿姆斯特尔领主手中夺取了这座城市,并把它与荷兰的领地合并,从此阿姆斯特丹走向强盛。在汉萨同盟和佛兰德斯的航运记录中,阿姆斯特丹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哥得兰海洋法》第54款写道:“倘若船只在斯堪的纳维亚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装运货物,并且驶向佛兰德斯或者其他的市场,由于恶劣的天气或者给养的缺乏而来到阿姆斯特丹……”显而易见,阿姆斯特丹以及须德海是往返于波罗的海和佛兰德斯各港口之间船只的避难所。1358年,阿姆斯特丹成为汉萨同盟中的一个城市,并且成为汉萨同盟在须德海周围许多汉萨城市的最重要者。
虽然当时南方在经济贸易上超过了北方,但是北方的一些省份特别是荷兰省的经济发展状况也不可以完全忽略,因为正是在北方后来发生了反抗西班牙封建的中央集权的斗争,其中经济上的因素是应该加以考量的。荷兰人在15世纪初年的时候,自夸本省在拥有船只以及海员人数方面超过了佛兰德斯以及布拉班特两省加起来的总和。不过,荷兰在海上航运的力量只是集中于运输较低价值的笨重货物,包括谷物、木材、盐和鱼类,而渔业是没有大商人参与的,商业的价值与佛兰德斯与布拉班特的工业品出口所获得的高额利润不能相提并论。有鉴于此,哈布斯堡政府要求荷兰省在财政上缴纳的赋税只有布拉班特的一半,而布拉班特所缴纳的赋税只有佛兰德斯的六分之一。但是,从15世纪的上半叶开始,荷兰的经济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原因之一是当时该省已经发展出帆和桅杆等装备完整的用于远洋航行的船只(full-rigged seagoing ship),这种船只是后来迅速发展起来的大宗货物海上运输的基础。1400年以后,荷兰省的船只就已经前往波罗的海沿岸地区运输谷物和木材,又去葡萄牙以及法国的西海岸运输盐。在15世纪的早期,荷兰还发展出带有帆的捕捉鲱鱼的船只,在以后的三个世纪中,在北海鲱鱼出没的海域,都可以看见荷兰省以及泽兰省的这种渔船。同一时间里,荷兰在农业发展方面遇到了一些问题,主要原因是该省在1400年以后围海造田的速度有所减慢,造成海水倒灌、农田荒芜的情况时有发生,由于一些土地不适合耕种庄稼,所以当地农民转而养牛发展乳业,这种情况造成农业人口移民进入城市以及需要从海外进口谷物饲养乡间的牛群。另外,从事乳业的结果是当地生产出大量的奶酪,也需要出口到外省以及外国。由此,荷兰省的居民城镇化的程度就不断提高,海外贸易的能力也在不断增加。当然,荷兰的经济也不是完全单纯的远洋贸易,因为该省中6个主要城市中有4个——莱顿、哈勒姆、代尔夫特以及豪达都是内陆的城镇,没有远洋贸易以及捕捞鲱鱼的舰队,它们都以加工业闻名,主要出产优质的啤酒以及中等质地的布匹。
《冬天的鱼市》,Lucas van Valkenbrch绘制于1595年
在农业经济方面,尼德兰人想出了新的办法。他们采用不休耕的耕作模式,轮流种植燕麦与亚麻。在动力蒸汽出现以前数百年的13世纪,他们就利用风车改良排水系统,改变土壤的性质以提高农作物的收成。在16世纪的时候,筑坝、灌溉以及水利的系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在低洼的地区尤其如此。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新式的风车已经系统地运用到灌溉工程中。早在14世纪的时候,人们已经使用风车将水从筑坝围垦出来的低田里面抽出,保证庄稼的自然生长。但是,直到16世纪人们才在风车的制作结构上做出很大的改进并推广使用。尽管风车的技术在改善中,但是洪水所造成的自然灾害也时有发生。1421年11月,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和可怕的圣伊丽莎白日的大洪水,荷兰省南部有72座村庄被洪水淹没,海水冲垮了多德雷赫特的城墙并将弗里斯兰西部的大地切割开来,造成极其重大的人员伤亡以及财产损失。1530年的圣菲利克斯节再度发生大洪水,造成泽兰省的严重灾难。不过,这没有改变尼德兰人民特别是北方沿海地区的人民使用风车抵御洪水、改进灌溉系统的决心。风车排出的水,进入堤坝周围开凿出来的运河中,运河再将水汇集起来排入北海。风车除了排水的功能,还可以用来碾磨谷物、压榨种子取得油料以及传递讯息。当时尼德兰的大地之上,到处布满着风车。仅在北方地区,就有9000多座提供动力的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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