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德尔班
在历史批判的故乡德国,到了19世纪末,对历史理论、而特别是对历史学与科学之间的区别的性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此后日益增长。“自然”和“历史”在某种意义上是各有其自己的特征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一观念是属于德国从她伟大的哲学时代、康德和黑格尔的时代,继承下来的传家宝。19世纪的哲学家们常常重复这种区别作为是一种老生常谈,它从手到口流传得太多了,以至于它的重要性在这个过程之中竟致被磨平了。例如,洛采①在他1856年出版的《微观世界》中论断,“自然”是必然的王国,而“历史”是自由的王国;这是后康德派唯心主义的回声,它在洛采那里意味着没有什么东西是确定的,就像他那部书中关于历史学的含糊而空洞的章节所太清楚地证明了的那样。洛采从德国唯心主义者那里、特别是从康德那里,继承了人具有两重性的观念;他的早期训练是一位生理学家,他坚持说人体只不过是一堆机械结构,但同时他又认为人的精神是自由的;因此,人作为一个躯体就栖居于自然世界,但作为精神就栖居于历史世界。然而洛采并没有解决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伟大的唯心主义者所做过的那样,他留下了整个的问题悬而未决,而且他从来一点也没有试图去思考它。他的著作反映了模糊而感情含混的特征,这在德国是随着唯心主义学派的解体而来的。其他德国作家们使用了其他的公式来表示这种同样为人熟知的对立项的特点。著名的历史学家德罗伊曾①在他的《史学大纲》(1858年,耶拿)中曾把自然定义为“有”(being)的共存(dasnebeneinanderdesseienden),把历史定义为“变”的相续(dasnachelnanderdesgewordenen);这纯粹是修辞学上的对立,它所可能具有的任何可取之处都是由于忽视了如下的这一事实,即在自然世界中也有以确定的顺序——相续的事件和过程,而在历史世界中也有些事物,如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是共存的,而它们的共存乃是历史学思想的问题。这些公式之浅薄,表明了人们只是预先假设了自然和历史之间的差别,而并不想要理解它。
①洛采(1817—1881),德国哲学家。——译者
①德罗伊曾(1808—1884),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第一次真正想要理解它的尝试,是随着19世纪末新康德学派的出现而到来的。它出自这一学派的普遍原则,即要理解自然和历史之间的不同,人们就必须从主观方面探讨这种区别;那就是,我们必须区别科学家和历史学家进行思考的方式。有名的哲学史家文德尔班于1894年在斯特拉斯堡发表的校长就职演说②中,就是从这一观点来探讨这个课题的,因此它马上就出了名。在这里,他提出历史学和科学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各有其自己的方法。
②《历史学与自然科学》praludien重印本,第二卷(第五版,图宾根,1913年)第136—160页。
他解释说,科学以总结普遍规律为其目的,而历史学则以描述个别事实为其目的。他夸张地为这种差别取了个名字,说是有两种科学(wissenschaft):即规范(nornothetic)科学,那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科学这个名词,和描述(idiographic)科学,那就是历史学。作为对一般事物的知识的科学和作为对个别事物的知识的历史学之间的这种差别,其本身并没有很大价值。它作为对表面不同的一种陈述,甚至于是不精确的;因为“这是一个伤寒病例”这一判断并不是历史学而是科学,虽说它是对个别事实的描述,而“所有3世纪的罗马银币都贬了值”这一陈述却不是科学而是历史学,虽说它是一种概括。当然,还有一种意义是可以辩护文德尔班的区分而反对这种批评的:有关3世纪铸币的概括确实是关于一件个别事实的叙述,即罗马帝国后期的金融政策;而这种病是伤寒的诊断,倒不那么是一个个别判断,而更加是把某一事实归之于一个一般的公式之下。这样的科学家的职务并不是诊断一个特殊病案的伤寒,(虽然这种附带的方式也是他的业务),除非是以其一般性质在规定它;而这样的历史学家的职务则是要探索个别历史事件的个别特征,而不是要构造各种概括,虽然那也作为一种从属的特征而属于他的工作之内。但是在谈到这一点的时候必须承认,总结规律和描述个体并不是两种相互排斥的思想形式,在这二者之间整个实在的领域可以被一项友好的协定所瓜分,正像文德尔班所认为的那样。
文德尔班在他讨论科学和历史学之间的关系时,实际上所做的一切就是向历史学家们提出一种主张,要他们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去做他们自己的工作而不要受到干挠;这代表着历史学家们要脱离在自然科学束缚之下的文明总体的那种分裂主义运动。但是文德尔班却不能告诉我们,这种工作是什么,能够或者应该做这种工作的方式又是什么。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办不到的。当他谈到“描述科学”时,他就在蕴涵着有关个体的科学的(即理性的或非经验的)知识是可能存在的;尽管在如此一位博学的思想史家的身上看来似乎奇怪,但是他竟没有认识到欧洲哲学从早期希腊到他自己当时的整个传统都异口同声宣称这种知识是不可能的:个体,作为一种流驶的和转瞬即逝的存在,只能是在它出现时被知觉或被经验,而决不可能成为稳定的并按逻辑构造的那种叫做科学知识的东西的对象。这一点叔本华已经提得非常清楚了①:
①《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第二卷,1859年;第3版,第499—509页。《论历史》。
历史学缺少科学的基本特征,亦即对意识对象进行从属作用;它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对它所记录的事实进行简单的协调作用。因此,历史学中就没有像在其它科学中所有的那种体系。科学是认识作用的体系,所以总是谈论着种类;而历史学则总是谈论个体。因此,历史学就是一门关于个体的科学,这就蕴涵着一种自相矛盾。
对于这种自相矛盾,文德尔班表现得出奇地盲目,尤其是当他向他现代的同胞们推荐用新的和更好的kulturwissenschaft即文化科学一词来代替旧式的“历史”geschichte一词时。实际上,使用这个名词所带来的唯一变化就在于它与自然科学的名称在言语上是相似的这一事实,也就是说,采用它的唯一理由就是它使人们忘记历史学和自然科学之间有多么深的不同,并由于把历史学同化于科学的一般类型而以实证主义的态度忽略了其间的差别。
就文德尔班毕竟论述了如何可能有一种关于个体的科学这个问题而言,他的回答是说,历史学家对历史事件的知识是由价值判断——也就是,对它所研究的那些行动的精神价值的看法——组成的。因此,历史学家的思想乃是伦理的思想,而历史学则是伦理学的一个分支。但这却是以说它不是一门科学,来回答历史学如何可能成为一门科学的这个问题。在他的《哲学概论》①一书中,文德尔班把全部的题材分成为两部分:知识理论和价值理论,而历史学则归入第二部分。这样,历史学就以全盘被驱逐出知识的领域而告结束,而留下给我们的结论便是,历史学家对个体所做的工作并不是要了解它或思考它,而是以某种方式来直观它的价值;这种活动大体上有似于一个艺术家的活动。但是,历史学与艺术之间的关系却又一次并没有被系统地加以思考。
①英译本,伦敦,1921年。
二 李凯尔特
和文德尔班的思想紧密相连系着但更加有系统得多的是李凯尔特②的思想,他的第一部论述这个题目的著作于1896年在弗赖堡出版。李凯尔特实际上坚持认为文德尔班确实是陈述了科学与历史学之间的两种区别而不是一种。第一种是一般化与个体化思想之间的区别;第二种是价值判断与非价值判断思想之间的区别。他组合这两种而得出科学的四种类型:1)非价值判断的和一般化的,或纯粹自然科学;2)非价值判断的和个体化的,或半历史性的自然科学,如地质学、进化生物学等等;3)价值判断的和一般化的,或半科学性的历史科学,如社会学、经济学、理论法理学,等等;4)价值判断的和个体化的,或严格的历史学。此外,他看出了文德尔班企图把实在分成为自然和历史两个互相排斥的领域是无法辩解的。自然如它实际上所存在的那样,并不包括规律在内;它正像历史一样,只包括个体的事实。因而李凯尔特达到了一个公式:实在作为一个整体,实际上就是历史。自然科学是一个由人类的理智所建立起来的概括和公式的网络:归根到底是一个随意的理智构造而并不符合任何的实在。这就是在他题名为《自然科学概念构成的界限》一书中所表示的观念。于是,他的四种类型的科学就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秤,在一端是随意的和抽象的思想的极端状况,是单纯对人为概念的处理;而在另一端则是具体的和真正的知识的极端状况,是对在其个体存在之中的实在的知识。
②李凯尔特(1863—1936),德国哲学家。——译者
乍看起来,这似乎是对实证主义的一次决定性的反击。自然科学已经从被高举为唯一类型的真正知识被贬低到随意玩弄抽象作用的地位,它是空中楼阁,并且只有在它脱离具体事实的实际真相时才达到它的尽善尽美;历史学则被看作不仅是知识的一种可能的和合法的形式,而且还是现存的或可能存在的唯一的真正知识。但是这种revanche〔报复〕不仅没有能对自然科学做到公正,它也误解了历史。李凯尔特追随着实证主义的办法,把自然看作是分割成各个独立的事实的;他接着以同样的方式歪曲了历史,把历史看作是个体事实的堆集,它们被假设为与自然事实之不同仅仅在于它们是价值的载体。但历史的本质并不在于它是由个体事实所组成的,不管这些事实可能是多么有价值,而是在于从一个事实导致另一个事实的那种过程或发展。李凯尔待没有能看到,历史思想的独特性乃是历史学家的心灵作为今天的心灵,在领会这个心灵本身是怎样通过过去的精神发展而得以产生的过程的那种方式。他没有能看到,赋予过去事实以价值的乃是这一事实,即它们不是单纯的过去事实,它们不是死去的过去而是活着的过去,是历史学家对于通过自己的历史意识的工作而使之成为自己的思想的那种过去的思想的继承。与现在相割裂的过去被转化为一种单纯的景观之后,就可能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它就成了被转化为自然的历史。这样,实证主义就终究向李凯尔特也进行了报复;历史事实就变成了不相关联的偶然事件,而如此这般的历史事实就像自然的事实一样,可以是彼此间仅处于同样的时间和空间、偶然性、相似性和因果作用的那种外部关系之中。
三 齐美尔
在同一个时期形成着的历史哲学上的第三种尝试,是齐美尔①的历史哲学;他第一篇论述这个题目的论文②的时间是1892年。齐美尔的心灵是一颗活跃的和多才多艺的心灵,赋有大量的独创性和洞察力,但在严谨的思想方面有缺陷;他的历史学著作充满着很好的观察,但作为对于问题的系统研究则价值不大。他鲜明地认识到,对历史学家来说,在“知道”这个名词的经验主义的意义上,是不可能有知道事实这个问题的;历史学家永远对它的对象是不得而知的,正因为这个对象乃是过去,它所包括的事件已经终止出现,而并不再在那里被我们所观察到了。因此就并不发生像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所陈述的那种要把历史学和科学区别开来的问题。自然的事实和历史的事实二者并不是在事实这个名词的同一个意义上的事实。自然的事实是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在自己的眼前所能知觉或产生出来的事实;历史的事实却根本不在“这里”;历史学家面前所有的一切只是文献和遗迹,他必须想方设法从其中重行构造出事实来。此外,他还看出历史是一种精神的东西,是一种人的个性的东西,而且使历史学家能以重行构造它的唯一东西就只有这一事实,即历史学家本人就是一种精神和一种个性。所有这些都是十分出色的。但现在却出现了齐美尔的问题。历史学家从文献着手,在自己的心灵中构造出号称是过去的写照的东西。这幅写照只是在他的心灵里,而不在任何其它地方;它是一种主观的精神构造。但是他却声称这种主观的构造具有着客观的真理。这是怎样可能的呢?在历史学家心灵中所构造出来的纯属主观的写照,怎么可能投射到过去,并被说成就是实际上所发生过的某种事物呢?
齐美尔看出了这个问题,这再一次是他的一大功绩。但是他没有能解决它。他只能说,历史学家觉得自己在信服他主观构造的客观实在性;他认为它们是某种真实的东西,而与他当时对它们的思考无关。但是显然地,这并不是什么解答,问题并不是历史学家究竟是否感到了这种信念,而是他有什么权利感到它。它是一种错觉呢,还是它有什么坚实的根据呢?齐美尔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原因似乎是,他对历史事实这一概念的批评走得还不够远。他正确地看出了,过去的事实作为过去,并不呈现于历史学家的知觉之中;但因为他没有充分把握住历史过程的性质,所以他没有能认识到历史学家自己的心灵就是过去的继承人,它通过由过去到现在的发展而变成了它现在的样子,从而在他身上过去就活在现在之中。他认为历史的过去是死掉的过去,于是当他询问历史学家怎样能在自己的心灵中复活它时,他就自然不能作出答案了。他混淆了历史的过程(在那里面,过去继续活在现在之中)与自然的过程(在那里面,当现在诞生时,过去就死掉了)。这种把历史过程之归结为自然过程,乃是实证主义遗产的一部分,从而在这里齐美尔想构造历史哲学的失败,就再一次是由于他没能完全避免实证主义的观点。
①齐美尔(1858—1918),德国社会学家。——译者
②《历史哲学问题》(莱比锡)。
四 狄尔泰
这个时期在这一题材方面的最好的著作是那位孤独的、被人忽视了的天才狄尔泰①的著作,他的第一部而且是唯——部论述这个题材的书早在1883年就出版了,叫作《精神科学导言》。可是直到1910年,他陆续发表过一些零散的论文,都是有趣的而又重要的,部分地是论思想史的,特别是关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以来近代精神形成方面的一系列才华出众的研究,部分地是论历史理论的。他的意图是根据康德批判的模式来写一部《历史理性批判》的巨著,但这个意图一直没有实现。
①狄尔泰(1833—1911),德国哲学家。——译者
在《精神科学导言》中,早在文德尔班以前十一年,他所采取的立场就是,历史学论述具体的个体,而自然科学则论述抽象的一般。但是这从来也没有引导他达到一种满意的历史哲学,因为他一直在思考着的个体被设想为是孤立的过去事实,而没有被组成一个历史发展的真正过程。我们已经看到(第三编,第九节),这种构思历史的方式乃是那个时期历史学思想本身所特有的弱点;我们也看到,在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那里,同样的概念堵塞了通往真正理解历史的哲学问题之路。
但是狄尔泰并不满足于这种见解。在后来的论文里①,他提出了历史学家实际上是在怎样完成理解过去的这一工作的问题,因为历史学家只是简单地从文献和资料出发,而这些本身并不显示过去。他回答道,这些资料只是为他在自己的心灵中复活原来所产生出它们来的那些精神活动提供机缘。正是由于他自己的精神生命,并且与那种生命的内在丰富性成比例,他才能从而赋予他所发见自己所面临的死材料以生命。因此,真正的历史知识乃是对其自己的对象的一种内在体验(erlebnis),而科学知识则是试图理解(begreifen)在他面前出现的现象作为一种外部的景观。历史学家就活在他的对象之中,或者不如说,是使他的对象活在他的心中;这一概念对狄尔泰同时代的任何德国人所成就的任何事物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前进。但是问题却仍然存在,因为生活对狄尔泰意味着与反思或知识不同的直接经验;而且历史学家就是成为了尤里乌斯·恺撒或拿破仑也还是不够的,因为那并不构成一种有关尤里乌斯·恺撒或拿破仑的知识,正有如他是他自己并不就构成一种有关他自己的知识这一明显的事实一样。
①《全集》第七卷。
狄尔泰试图求助于心理学来解决这个问题。由于我毕竟是存在着,所以我就是我自己;但是却只有靠心理学的分析我才逐渐地认识我自己,也就是说,才逐渐理解我自己个性的结构。同样地,在自己的心灵之中复活着过去的历史学家,如果要成为一个历史学家的话,就必须理解他所正在复活着的过去。单单是复活过去,他就同时是把过去其他人的经验归井到他自己的经验之中,而在发展着和扩大着他自己的个性了。但是这样被归并的无论什么东西,就都变成了他个性结构的一部分;于是这项规则,即这一结构只有用心理学的方式才能加以理解,就仍然有效。这一点在实践上意味着什么,可以从狄尔泰最后的著作之一里面看出来;在那里他按照自己的公式论述了哲学史,他根据心灵结构有着某些基本类型而每一种类型对世界都有某种必然的态度和概念这一原则,把哲学史归结为对哲学家的心理的研究。于是不同的哲学之间的不同,也就被归结为单纯是心理结构造成了心理倾向方面不同的结果。但是这种处理主题的方式,却使得它没有任何意义了。与哲学有关的唯一问题就是,它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如果某一个哲学家之所以像他思想的那样在思想,只因为他是那样的一种人,所以就不得不那样地在思想,那未这个问题也就不会发生了。从这种心理学的观点加以处理的哲学,就根本不再是哲学了。
这表明狄尔泰的论证有某种东西是错了,并且不难看出那种东西是什么。心理学不是历史学,而是科学,是一门根据自然主义的原则建立起来的科学。说历史只有在以心理学的方式来构思时才成为可理解的,也就是说历史知识是不可能的,而唯一的一种知识就只是科学的知识;历史本身仅只是生活、是直接的经验,所以如此的历史学家就仅仅经验着一种只有如此的心理学家才理解的生活。狄尔泰触及了文德尔班和其他人所没有透彻认识到的那个问题:即怎样才可能有一种与直接经验不同的、有关个体的知识的问题。他回答这个问题是承认不可能有这样的一种知识,并又回到了实证主义的观点上去,他认为“一般”(知识的固有对象)能被认识的唯一方法就是要靠自然科学或建立在自然主义原则之上的科学。这样,他就终于像他那一代的其他人一样,也向实证主义投降狄尔泰的论证所犯错误之点也并不更容易认出。正如我已经解说过的,狄尔泰论证说,要成为自己是一回事,那是直接经验;要了解自己却是另一回事。那是心理科学。他假定心灵的自我知识和心理学是一回事。但是根据他自己的说明,历史学却也存很好的理由要求享有这种资格。我现在可能正经验着一种直接的不安感情,我可以问我自己,为什么我有这种感情。我可以回想到今天早晨我收到一封信批评我的行为,那态度在我看来似乎是有效的而又无法回答的;于是我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并没有使用心理学的概括;我在它的细节中认识到某种个别事件或一系列的事件,它们已经作为我对自己的一种不安或不满的感情而呈现于我的意识。要理解那种感情,也就是要承认它是某种历史过程的结果。这里,我的心灵的自我理解无非就是历史知识而已。把这种情况再推进一步。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当我在我自己的心灵中复活尤里乌斯·恺撒的某种经验时,我并不是简单地成为了尤里乌斯·恺撒;相反地,我是我自己,并且知道我是我自己;我把尤里乌斯·恺撒的经验归并到我自己的个性中来的那种方式并不是靠把我自己和他混为一谈,而是靠把我自己和他区别开来,同时把他的经验变成为我自己的。历史的那种活着的过去就活在现在之中;但它不是活在现在的直接经验之中,而仅只是活在现在的自我知识之中。这一点狄尔泰却忽略了;他认为它活在现在对它本身的直接经验之中,但是那种直接经验却不是历史思想。
狄尔泰和齐美尔事实上是选择了同一个虚假的二难推论中的两个相反的牛角尖。他们两人每一个都认识到,历史的过去——也就是历史学家正在研究其行为的那些行为者的经验和思想,——必须成为历史学家自己个人经验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个人都论证说,这种经验因为是他自己的,所以纯粹是他私人的和个人的,是他自己心灵之中一种直接的经验而不是什么客观的东西。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出,如果它要成为历史知识的对象,它就必须是某种客观的东西。但是当它是纯粹主观的东西的时候,它又怎么能成为客观的呢?而如果它仅仅是他自己心灵的一种状态,它又怎么能是某种可知的东西呢?齐美尔说,那就要靠把它投射到过去里去;结果是历史就纯粹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心灵状态在不可知的过去的空白屏幕之上的虚幻投影。狄尔泰说,那就要靠它变成为心理分析的对象;结果是历史学就完全消失了,而被心理学所取而代之。对这两种学说的回答都是,因为过去并不是死去的过去而是活在现在之中,所以历史学家的知识就根本没有面临着这种二难推论;它既不是有关过去的知识,因而也就不是有关现在的知识,又不是有关现在的知识,因而也就不是有关过去的知识;它是有关在现在之中的过去的知识,是历史学家自己心灵的自我知识之作为过去的经验而在现在的复活和再生。
这四个人在他们中间,在德国发动了一场研究历史哲学的朝气蓬勃的运动。鲍威尔在其《历史研究绪论》①一书中甚至说,在他自己那个时代从事历史哲学研究要比从事历史本身研究更活跃得多。但是虽然论述这个题材的书籍和小册子源源不断地出版,但真正的新观念却是罕见的。我已经分析过的这些作家所留给后代的总问题可以表述为:它涉及的是历史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区别,或者说历史过程与自然过程之间的区别。从实证主义的原则出发,自然科学是唯一真确的知识形式,它蕴涵着一切过程都是自然过程;问题是怎样摆脱这个原则。我们已经看到,这个原则曾经一再地被否定,但是否定它的人们却从来没有能使自己的头脑完全摆脱它的影响。不管他们如何强烈地坚持说,历史是一种发展并且是一种精神的发展;他们都未能实现这些词句的涵义,并且到头来都一致又陷入了把历史认为仿佛就是自然。一种历史过程或精神过程的特点是,既然心灵是认识它自身的那种东西,所以成为心灵生命的历史过程也就是一个自我认知的过程,是一个理解它自身、批判它自身、评价它自身等等的过程。geschichtsphilosophie〔历史哲学〕的德国学派从来没有把握住这一点。它总是把历史看作历史学家是以科学家面对着自然界的那种同样方式所面对着的一种对象;理解、评价或批判它的任务并不是由它自己为它自己来做出的,而是由站在它外边的历史学家来对它做出的。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本来是属于心灵本身历史生活的精神性和主观性,就从它那里被取走转而赋给了历史学家。这就把历史过程转化为一个自然过程,——即对一个明智的旁观者可以理解、而对它自身却不可理解的一个过程。这样被设想的心灵生活仍然是一种生活,但却不再成其为一种心灵的生活;它变成了一种纯粹生理的生活,或者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种无理性的本能的生活:一种无论怎样被强调称为一种精神生活、却仍被设想为是一种自然生活的生活。因此我正在谈论的这场德国的运动,就决不会成功地避免自然主义,也就是避免把心灵转化为自然。(www.daowen.com)
①einfuhrungindasstadiumdergeschichte(杜平根,1921)。
五 迈耶
19世纪结束时,这种自然主义的极端形式可以在实证主义的历史学家们,如k,兰普雷喜特①、p.巴尔特②、e.伯伦汉③,一本著名的史学方法论手册的作者k.布莱齐希④以及其他作家的身上看到;他们都把历史学的真正的或最高的任务设想为在于发现连结着历史现象的某些永恒类型的因果律。在这些方面,历史学上的颠倒混乱都具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对两种历史学的区别:经验的历史学和哲学的或科学的历史学,前者执行的仅只是要确定事实这一卑微的任务,而后者则负有要发现连结着各种事实的规律这一更崇高的事业。无论什么地方只要发觉有这种区分,自然主义的马脚就会暴露出来。像经验的历史学这样的一种东西是没有的,因为各种事实并不是经验地呈现在历史学家的心灵之中的;它们是过去的事件,不能靠经验,而是要按照理性原则、靠通过一个推理的过程、根据所给定的资料(或者不如说是用这些原则所发现的资料)而加以领会。像是假设中的更进一步的哲学的或科学的历史学阶段这样一种东西,也是没有的,——这种历史学要发现它们的原因或规律或者一般地解释它们;——因为一桩历史事实一旦真正加以确定,被历史学家在他自己的心灵中重演行动者的思想而加以掌握之后,它就已经被解释了。对于历史学家,在发现发生了什么和发现它为什么会发生,这二者之间是并没有不同的。
①兰普雷喜特(1856—1915),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②巴尔特(1858—1922),德国哲学家。——译者
③伯伦汉(1850—1942),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④布莱齐希(1866—1940),德国历史哲学家。——译者
最好的历史学家们无论是哪个国度的,都在他们自己的实际工作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德国则许多历史学家,部分地通过他们实际研究的经验,部分地通过上面已经讨论过的哲学家们的影响,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认识能够抵制实证主义的主张了,至少是它那更为极端的形式。但是他们对它的认识,一般说来直到现在为止,充其量也只是片面的;因此就连实证主义最强的对手也都大受其影响,而且在理论和方法问题上都采取了有些混乱的立场。这一点e.迈耶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迈耶是近代德国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之一,他的论文《历史学的理论和方法论》1902年在哈勒出版,后来修订再版②,表明了一位有着长期经验的第一流历史学家在本世纪初对他自己工作的原则是怎样在思想的。在这里,正像在伯里那里一样但却思想得更加清楚,我们发现有一种要把历史学从自然科学的影响所造成的错误和谬见之下清理出来的努力,但它那工作的反实证主义观点却终于未能决定性地超出实证主义的气氛。
①迈耶(1855—1930),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②《短篇著作集》(哈勒,1910年)第3—67页。
迈耶从详尽而透彻地批评实证主义的倾向而开始,这一倾向流行于90年代,我刚刚已经谈到过了。如果历史学的任务被设想为在于确定支配着历史事件进程的一般规律,那么它就要删除三个实际上是非常之重要的因素:机遇或偶然,自由意志,以及对人的观念或要求和概念。于是在历史上具有重要性的东西就被等同于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东西;因而历史就变成了种群的或社会的历史,个体就从历史中消失了,除非是在普遍规律的一个单纯实例的借口之下。这样加以设想的历史学的任务,乃是要建立某些社会的和心理的生活类型,它们以固定的顺序一一相续。迈那引用兰普雷喜特①作为这种观念的领袖代言人。兰普雷喜特把德意志民族生活中的这种类型区别为六种形态②,并且把这一结果加以概括而应用到各个民族的历史。但是迈耶说,由于这样的分析,历史中活的形象就被破坏了,他们的地位就被一些模糊的概括性和不真实的幻影所代替。结果就成为一种空洞口号的统治。迈耶反对这一切并且争辩说,历史学思想的固有对象乃是存在于个体性之中的历史事实,机遇和自由意志都是决定性的原因,从历史中加以删除之后就不能不破坏历史的真正本质。不仅是历史学家本人对于这种伪科学所谓的规律不感兴趣,而且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历史的规律。布莱齐希①曾试图陈述过二十四条规律,但是每一条不是错误的就是空洞的,以致于历史学在其中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价值。它们可以充当研究历史事实的线索,但它们全部没有必然性。历史学家之未能建立规律,不是由于资料的贫乏和智力的弱点,而是由于历史知识本身的性质所造成的;历史知识的职责是在它们的个体性之中发现和解释各种事件。
①载《未来》(zukunft),1897年1月2日。
②《德意志史》柏林,1892年。
①《世界历史的阶段和规律》柏林,1905年。
当迈那脱离论战而进行阐明历史学思想的积极原则时,他首先提出的它的第一原则是,它的对象乃是过去的事件,或者不如说是过去的变化。所以在理论上它就要论述每一桩变化,但是在习惯上它却只论述人类事务中的变化。然而,他并没有说明或辩护这种局限性。但这一点却是极关重要的,他之未能解释它,成了他的理论中的一个严重弱点。它那真正的理由则是,历史学家所关心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行动,亦即由意志所实现的、并表现着一个自由的和明智的行动者的思想的那些事件,而历史学家则由于在自己的心灵中重行思想它而发现了这种思想;但是这一点迈那却未能看到,他从来也没有进一步去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历史事实?”他的答案从来也没有超出过这种说法:“历史事实就是过去的事件。”
这种失败的第一个结果便是,在实际上所已经发生的各种事件无限繁多和历史学家所能够或渴望进行研究的事件为数甚少这二者之间的区别上感到为难。迈耶把这种区别的基础放在这一事实上,即历史学家只能认识他所掌握有证据的那些事件;但是即使如此,可知事件的数目也远远超过了在历史学上有趣味的那些事件的数目。许多事件都是可知的而且是已知的,但是没有一个历史学家认为它们都是历史事件。那么构成为一个事件的历史性的又是什么呢?在迈耶看来,只有那些曾经是起作用的(wirksam)、即已经产生了后果的事件,才是历史性的。例如,斯宾诺莎的哲学很长。一个时期是没有影响的,但是后来人们对它变得有兴趣了,于是它就开始影响他们的思想。因此,它就从一桩非历史性的事实变成厂一桩历史性的事实;它对于17世纪的历史学家是非历史性的,但对于18世纪的历史学家则变成了历史性的。这当然是一种十分武断的而又反常的区别。对于17世纪的历史学家,斯宾诺莎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无论他是否作为一位思想的领袖而被人阅读和接受;因为斯宾诺莎哲学的形成其本身就是17世纪精神的一种值得注意的成就。使得这种哲学成为我们历史研究的对象的,并不是诺瓦利斯①或黑格尔研究了它这一事实,而是我们能够研究它,能够在我们自己的心灵中重建它,因而能够欣赏它的哲学价值这一事实。
①诺瓦利斯(1772—1801),德国作家。——译者
迈耶在这里的错误立场,乃是由于在他自己思想里有着他所一直在反对的实证主义精神的残余。他看出了,孤立地加以引用的单纯过去的事件是不可能成为历史知识的对象的,但是他认为它借助于它与其它事件的联系就成为了历史知识的对象,而这些联系则被他以实证主义的方式设想为是外部的因果联系。然而,这却是在以未经证明的假定进行辩论。如果一桩事件的历史重要性被规定为它产生的对其它事件的作用,那么构成为其它事件的历史重要性的又是什么呢?因为他恐怕很难于主张,一个事件在历史上之变得重要,乃是由于它产生了那些其本身并没有历史重要性的结果。可是,如果斯宾诺莎的历史重要性在于他影响了德国的浪漫主义,那末德国浪漫主义的历史重要性又在哪里呢?追循着这条探讨线索,我们就终将到达今天并得出结论说,斯宾诺莎的历史重要性就是他对于我们此时此地的重要性。我们无法再进一步了;正如迈耶所指出的,要判断现在的任何事情的历史重要性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还不能说它将要得出什么结果。
这种思考就剥夺了迈耶的大量有关历史学方法的积极理论的价值。那种理论的根本之点就在于,把历史上的过去看作是在一个因果系列之中被联系在一起的事件这一整个概念。迈耶有关历史研究乃是对原因的探究这一概念就有赖于此;还有他那有关历史必然性乃是被这些原因所决定的事件这一概念;他那有关历史的偶然性或机遇作为两个或更多的因果系列的交叉点这一概念;他那有关历史重要性作为系列中的其它事件的成因这一概念,等等。所有这些概念都受到实证主义的感染,因而都是谬误的。
迈耶理论的有价值的方面在于他关于历史兴趣的学说。唯有在这里,他表明真正掌握了关于原则的真理。由于他已经认识到,即使我们把自己限于上述规定意义上的重要事件时,我们仍然要遇到今人为难的大量事件,于是他就以诉之于一种新的选择原则来减少这个数目;选择就建立在历史学家的兴趣以及以历史学家为其代表的当代生活的兴趣的基础之上。正是历史学家作为一个活着的行动者,才由他自己提出了种种问题,他渴望找到它们的解答并从而构造出他用以处理他的材料的线索。这种主观的成分,乃是一切历史知识的一个根本性的因素。然而即使在这里,迈耶也没有掌握他自己学说的全部涵义。他仍然为这一事实所困惑,即我们关于一个特定的时期无论取得多少情报,我们仍可以获得更多的情报,而这种更多的部分就可以修改已经被认为是可靠的种种结果。因此,他论证说,一切历史知识都是不确定的。他没有能看出,历史学家的问题是一个现在的问题,而不是一个未来的问题:它是要解说现在可以获得的材料,而不是预期将来的发现。再引一次奥克肖特的话,“真理”这个词对于历史学家并没有意义,除非它意味着“证据迫使我们要相信的东西”。
迈耶伟大的功绩在于,他对当时流行的实证主义社会学的公开的伪历史进行了有效的批判。在细节上,他的文章也经常显示出对历史现实的生活感。但是他的理论的失败之处在于他未能把他对实证主义的攻击推向它的逻辑结论。他满足于默认一种天真的实在主义,把历史事实当作是一种东西而把历史学家对它的知识当作是另一种东西。于是归根到底,他就把历史设想为一种从外部所看到的纯粹景象,而不是一种过程,——即,历史学家本人既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又是对它的自我意识。历史学家与他的题材之间的密切无间的全部关系就消失了,历史重要性的概念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因此迈耶的有赖于选择重要事件的历史学方法这一原则,也就消逝为一缕轻烟。
六 斯宾格勒
和迈耶的著作以及20世纪较好的德国历史学家的著作形成了鲜明对照的是,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①又沉没到实证主义的自然主义里去。《西方的没落》②一书在英国和美国也像在德国一样,是那么地风行,所以也许在这里值得再次指出我有理由认为它根本是不健全的。
①斯宾格勒(1880—1936),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②英译本《西方的没落》两卷,伦敦、1926—1928年。关于本书更详尽的评论,请参阅我在《古代》上的论文,第1卷,1927年,第311—325页。
按照斯宾格勒的观点,历史是他称之为文化的各个自给自足的个体单位之一一相继。每个文化各有其自己的特性;每个文化的存在都是为了把这种特性表现在它的生命和发展的每个细节之中。每个文化都和所有其他的文化类似,具有着相同的生命周期,类似于有机体的生命。它以原始社会的野蛮状态开始;接着发展出来政治组织、艺术和科学,等等,起先是一种生硬的古代形式,然后怒放为古典时期,再后冷凝为衰落,最后沦入一种新型的野蛮状态,这时一切事物都被商品化了和庸俗化了,而它的生命便就此结束。从这种衰落的状况中,再没有任何新事物诞生出来;那种文化是死去了,它的创造力是耗竭了。此外,不仅形态的循环是固定的,而且它所需的时间也是固定的:因此,如果我们现在,比如说,能够测出我们在我们自己的文化周期上是站在哪一点,我们就能准确地预告它的将来形态将会是什么。
这种概念是公开的实证主义。因为历史本身被一种历史形态学所代替了,那是一种自然主义的科学,它的价值就在于外部的分析、建立一般规律以及(非历史性思想的决定性的标志)自称根据科学的原则预言未来。各种事实被实证主义地设想为彼此孤立的,而不是彼此有机地相互成长的;但是事实在这里就成为了大块头的事实——更大更好的事实,每一个都具有一种固定的内部结构,而且每一个都非历史性地与其它相联系着。它们唯一的相互关系只是:a)时间上的和空间上的,b)形态学上的,即结构上的相似关系。这种反历史的和单纯自然主义的历史观点,甚至感染了斯宾格勒关于每种文化本身所采取的内部细节的概念;因为一个文化内部各个形态的相续,像他所设想的那样,并不比一个昆虫的生命中的各个不同形态,如卵、幼虫、蛹和成虫的相续更有历史性。因此在每一点上,历史过程之作为一种精神过程的观念——在这里,过去是被保存在现在之中的,——就都被刻意地否定了。一个文化中的每一个形态在它的时间成熟时,都自动地转入下一个,不管生活于其中的个别的人可能做什么。此外,标志着一种文化与其它文化有别,并且渗透着它的全部细节的唯一特征(希腊文化的希腊性,西欧文化的西欧性,等等),并不是被设想为由那种文化的人们通过精神的努力,无论是有意的或无意的,所创造和成就的一种生活理想;它是作为一种自然的财富而属于他们的,正好是以黑色的皮肤色素之属于黑人或兰色的眼睛之属于斯堪的纳维亚人那种同样的方式。因此,这种理论的全部基础都是以要把一切使历史成其为历史性的东西从历史之中排斥出去的一种有意的和艰苦的努力为其根据的,而且是要在每一点上都用一种自然主义的原则概念来代替相应的历史概念。
斯宾格勒的书装满了一大堆历史知识,但就连这些也不断地受到歪曲和颠倒以适应他的论点。从许多论点里面可以举这样一个例子,他坚持说,作为其基本特性的一部分,古典的或希腊一罗马的文化是缺乏一切时间感的,一点都不关心过去或未来,所以他们(不像具有敏锐的时间感的埃及人那样)就没有为他们的死者修建坟墓。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罗马管弦乐演奏会是每个星期都要在奥古斯都①的陵前举行的;哈德良②的墓多少世纪以来都是教皇的堡垒;而且在罗马城外多少里的古代道路上布满了全世界最大量的墓群。甚至于19世纪的实证主义思想家们,在他们错误地试图把历史转化为一门科学时,也没有更进一步不顾一切地和肆无忌惮地篡改事实。
①奥古斯都(公元前27—公元14),罗马皇帝。——译者
②哈德良(117—138),罗马皇帝。——译者
在斯宾格勒和汤因比之间有着明显的类似之处。主要的不同则是,在斯宾格勒这里各个文化的孤立性完整得就像莱布尼兹的单子一样。它们之间的时间、地点和类似性的关系,只有从历史学家的超然观点来看,才是可知觉的。而对于汤因比,则这些关系虽然是外部的,却形成了文明本身经验的一部分。某些社会之应当渊源于其他的社会,这对汤因比的观点是本质性的;因此历史的连续性就被保住了,尽管只是在一种剥夺了它的充分意义的形式之中;而在斯宾格勒的观点则像渊源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有的。一种文化和另一种文化之间没有任何积极的关系。因此,自然主义的凯歌,在汤因比那里只是影响到了一般原则,而在斯宾格勒这里则贯穿到一切细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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