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传来一声哀号:“好冷啊!”哆哆嗦嗦走出一个穷书生,他的衣服打满补丁。
现在我们很难看到补丁衣服了。衣服破了以后,找块布缝在破口处,这就是补丁,我小时候的同学很少有不穿补丁衣服的。京剧里的补丁衣服有个专门的名称,叫“富贵衣”。你会觉得奇怪,穷书生的衣服跟富贵毫无关系呀。其实真有关系,戏里穿补丁衣服的书生以后往往都会考上状元当大官,都会“富贵”的。戏班的衣箱里,最上面的一件就是这种补丁衣服,用它来保护下面那些贵重的戏装。但因为它是第一件,需要讨个吉利(所谓“讨口彩”),不知哪个具有发展眼光的聪明人就想出“富贵衣”的说法。
风雪中这个穷书生又冷又饿,倒卧街头。
接着我们的主角要出场了,出场前喊了一声“啊哈”。
我们说过,丑角出场要喊“啊哈”的,我们的主角金玉奴是花旦,也要喊“啊哈”,只是没那么夸张,显得活泼可爱。
不管丑角还是花旦,喊了“啊哈”后就在小锣的伴奏“台台令叮台”中上场了,这在剧本里叫“小锣打上”。比如《捉放曹》里的衙役:“啊哈——(台台令叮台)捉拿曹操到,禀报太爷知。”
那衙役出场念两句,金玉奴出场念四句:“青春正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人寂静,空负貌如花。”
花旦和青衣最主要的区别是,前者活泼,后者端庄。花旦不像青衣那样有长长的水袖,只是拿着一块手帕。念这四句时整个身段和神情灵动飞扬,手帕丢得漂亮极了,把一个少女的青春魅力完全表现出来。当然,花旦的表演不能不提眼神,花旦大师筱(xiǎo)翠花能做出一千多种眼神,可惜大多失传了。有空的时候你不妨对着镜子试一试,看看能做出几种眼神。
玉奴介绍自己:“我,金玉奴。爹爹金松,乃是本城的一个花子头儿。”花子头儿就是叫花子的头儿,丐帮首领。“他清早起来给人家照看喜事去啦,天到这般时候,还不见他老人家回来。方才听得门外扑通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去。”
玉奴开门,风雪立刻灌入,她捂着受冻的耳朵,用手帕掸着飞到身上的雪花。
她被倒在门前的书生绊了一下:“哟,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倒卧呀?”死在街头的流浪者被称作“倒卧”。
这个“倒卧”哼了一声。
玉奴说:“还有点气儿呢。喂,你醒一醒!”
书生被唤醒:“哦,原来是位小姑娘。”
玉奴问:“你是做什么的?”
“我乃是饥寒人哪。”
“噢,你是个要饭的。为什么躺在我们家门口哇?”
“唉,”书生叹道,“天降大雪,身上寒冷,倒有两三餐未曾用饭,故而——”
玉奴立刻同情起来:“怪可怜的。我们家有豆汁,给你一碗充充饥,你看好不好哇?”
“多谢小姑娘。”
“外头风大,你到院里去吧。”
书生虚弱走不动,就爬进门去,玉奴说:“你在这儿等着。”
玉奴去盛豆汁时,她父亲金松回来了。
金松看见坐在地上的书生。
书生打招呼:“原来是位老丈。”
金松没文化,把“老丈”听成了“老账”:“先甭提老账,说说新账吧,你是干什么的?”
“我乃是饥寒人哪。”
“那你是个要饭的。可要饭的规矩是在门口要,你怎么进来啦?”
书生解释:“不是我要进来的,是一位小姑娘叫我进来的。”
玉奴端了豆汁出来,金松就对她发脾气:“自从你母亲去世,我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你怎么把个要饭的叫到家里来啦?要是让街坊四邻看见,像什么话呀?”
玉奴就把经过说了一遍,“他躺在咱们门口,哪有见死不救的呢?咱们爷儿俩可都是热心肠的人哪。您回来不问青红皂白,跟女儿我生这么大的气……”
玉奴哭了,金松笑了:“这么一说,我错怪了你啦。”
金松便将书生让进屋里。
玉奴说:“豆汁都凉啦。”
书生忙说:“凉的也好!”
他接过筷子和碗,咕嘟咕嘟吃完了豆汁。他实在太饿了,又把碗舔了一遍。舔完碗还不算,他又把一双筷子舔了个干干净净。
我小时候在上海大世界看这出戏时,书生舔碗的动作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善良的玉奴对父亲说:“我再给他端点儿热的来吧。”
热的豆汁端来了,金松提醒书生:“烫!”
可是,来不及了,书生对着自己的嘴巴直扇:“烫了我的舌头了……”
书生高兴地唱:“一霎时腹内饱精神抖擞,这才是热心肠侠义之流。走向前施一礼多谢搭救——”
金松举拳:“我揍你。”
玉奴问:“爹呀,您为什么打人家?”
金松说:“他管我叫大舅,这不是乱叫吗?”
书生解释:“老丈听错了,我说的是搭救,不是大舅。”
“好,你吃饱了吧?”
“吃饱了。”
“喝足了?”
“喝足了。”
“两个字,你给我‘请出’!”
书生问:“老丈你是叫我走哇?”
金松说:“我不叫你走,你还叫我走吗?”
“好,我要走了,”书生往外走,“我要走了。”
玉奴急叫:“你回来!”
金松不解:“人家走得好好的,你叫他回来干什么?”
“我还有话问他呀。”玉奴对书生道,“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吃饱了喝足了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吗?”
书生说:“方才谢过老丈了。”
“对了,”金松承认,“他谢过我了。”
玉奴问书生:“你谢过他啦,该不该再谢谢我呢?”
书生忙再施礼:“多谢小姑娘。”
玉奴唱:“见此人眉宇间一派清秀,不像是久贫人沦落街头。”
玉奴把金松拉到一边:“爹呀,我看他不像久贫之人,为何落在乞讨之中呢?”
金松说:“管他呢,叫他走得了。”
“您问问去。”
金松只好代女发问。
书生回答:“实不相瞒,小生乃是本城秀才。”
金松向:“你既是个秀才,教教书也能吃饭哪,怎么会这样?”
书生说:“只因父母双亡,疏亲少友,又无处教书,只得乞讨。不是小姑娘豆汁相救,我命休矣!”
书生垂泪述说,听得玉奴也抽泣起来。
金松问女儿:“你哭什么?”
“爹呀,”玉奴道,“听他说得怪可怜的。咱们家有的是杂合菜,给他一碗半碗您看好不好哇?”金松常给人帮忙,会把酒席上的剩菜混在一起带回家,这就是“杂合菜”。
金松说:“那杂合菜我还留着喝酒呢。”
玉奴说:“别这么小气,好的我都给您留着呢。”
金松不明白:“他喝了豆汁,肚子不饿了,不就行了吗?”
“可是,过一会儿,他不是又饿了?”
“他又不是我的儿子,我还能管他一辈子吗?”
玉奴说:“您真管他一辈子,他不就成了您的儿子了吗?”
金松还是不明白:“我没听说过为一碗杂合菜就给人家当儿子的。”
玉奴继续“开导”:“我想他是个念书人,日后还能没有出头的日子吗?救人救到底,他要是不离开您,那不就跟一家人一样了吗?”
“你这么说,他不就成了我的——”金松终于明白了,“这真是人大心大呀。好吧,你端杂合菜去吧。”
玉奴对书生说:“我给你热杂合菜去,你别走,你可别走哇。”
这书生听说还有吃的,保证坚决不走。
金松便趁女儿不在,跟书生聊聊:“请问相公尊姓大名?”
书生说:“小生姓莫名稽。”
“原来是莫稽相公,失敬了。”
两人就闷坐着。
金松忍不住了:“我问完了你,你倒是问问我呀。”
莫稽就问金松的姓名,干什么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三个字,可是金银之‘金’,碧玉之‘玉’,奴家之‘奴’哇?”莫稽边说边用手指在掌心写着。
金松说:“正是。”
莫稽连忙在掌心舔了一遍。
金松问:“你怎么吃到肚里啦?”
莫稽说:“吃到肚里,记在心头,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金松暗笑:“原来是个书呆子。哎呀,我看这莫稽,人有人才,文有文才。我的丫头也不小了,对人家挺有意思的,倒不如成全他们做个小两口……可是这话我怎么跟人家说呢?”
“你听我说呀,”金松硬硬头皮,“我就这么一个姑娘,我们爷儿俩都是热心肠的人——”
“是呀,”莫稽说,“你父女心地善良,日后老丈一定是子孙满堂。”
“我老婆子早死了,眼下我就缺个儿子。”
“噢,我明白了!老丈对我恩同再造,我情愿做个义子,你看如何?”
金松支支吾吾:“虽然是干儿子,可总还不大亲近,要是再近一层多好哇。”
“那……那你不成了我的岳父了吗?”
“那就对了!”金松总算松了口气,“这样,你有了安身之处,我女儿也有了人家,我也算有了儿子,三全其美,你看怎么样?”
莫稽想了想,说:“应允倒可应允,只是我一贫如洗,没有聘礼呀。”
“什么聘礼不聘礼的,”金松问,“你会说大话吗?”
“说大话我会呀。”
“说两句大话,就得了。”
“好,岳父老大人,”莫稽说,“小婿预备下了珍珠凤冠一顶。”
“是要戴的。”
“霞帔(pèi)一件。”
“正要穿的。”
莫稽说:“还有彩缎百端、黄金千两。”
金松忙说:“凤冠霞帔和彩缎百端我收下了,那黄金千两实不敢收。”
“岳父老大人,你收下吧。”莫稽用衣襟作兜,一定要金松收下他的“黄金千两”。
二人推来让去,莫稽的破衣服又被扯掉了一块。
金松也给莫稽送礼,说以后要把花子头儿的位子让莫稽继承。
正在嘻嘻哈哈,金松领导下的几个花子来了。
金松叫莫稽过来:“见见众位叔叔大爷。”
莫稽无可奈何地行礼:“叔叔大爷,我有礼了。”
众人问:“大哥,这是谁呀?”
金松说:“这是我刚招的女婿,莫稽莫相公。”
“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还没定日子呢。”
一个叫老二的说:“丁是丁,卯是卯,今儿个的日子就挺好。”
“不成,”金松说,“姑老爷连件褂子都没有。”
老二边掏边说:“我这儿倒有一件。”
金松一看,是条大红裤子:“这怎么穿哪!”
老二把红裤子往莫稽脖子上一披:“裤子吉利,金银满库哇。”
另一个花子也掏出块红布,就当了新娘的盖头。
金松搀出盖着红布的女儿,让她跟披着红裤子的莫稽拜堂。
众花子喊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算是放过鞭炮了。(www.daowen.com)
然后,金松就用他的杂合菜款待宾客了。
婚后的一天,莫稽问玉奴:“啊,娘子,你拿的什么?”
玉奴说:“这是我爹的一件破褂子,我缝一缝,也好给你挡挡寒哪。”
莫稽觉得妻子挺贤惠,这小日子还真不错。
玉奴说:“读书人莫忘了求取功名。”
莫稽本想以后当个岳父那样的花子头儿也可以衣食无忧了,现在被妻子一言提醒,就说:“我情愿上京赴考,只是舍不得娘子你呀。”
“舍不得我?”玉奴说,“那……我跟你去,你看好不好?”
可是,去赶考没路费呀。金松就提出他也一起去,好沿路要饭帮帮女儿女婿。
他们就这样辛辛苦苦到了京城。
三场考完,玉奴问莫稽:“文章是否得意?”
“文章倒也得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饿了。”
这时,金松要来半碗剩饭:“女儿,瞧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你先吃吧。”
玉奴说:“您姑爷他饿了。”
玉奴把剩饭端给莫稽,莫稽刚要吃,看看金松:“岳父请用。”
他们正在推来让去,送喜报的报录人来了。
莫稽接过报单一看:“哈,我中了!”他中了甲辰科第八名进士。
报录人向金松招手。
金松问:“你怎么还没走哇?”
“请您回禀一声讨点儿赏钱。”
“这……你等一会儿。”
金松把那半碗剩饭拿了来,对报录人说:“跑了一天辛苦啦。”
“没什么。”
“别的也没预备,这是老爷吃剩下的,你拿去吧。”
“谁要你的剩饭哪!”报录人气呼呼地走掉了。
玉奴说:“我说爹呀,您瞧女儿我的眼力怎么样?”
金松说:“你的眼力倒是不含糊。他这么一得中,往后你可就是夫人啦。”
“您可也成了老太爷啦。”
金松乐得哈哈大笑。
莫稽沉下脸来:“中虽中了,从今以后大家需要拿出些规矩来。”
玉奴正要安慰父亲,金松倒大度地说:“这就是官大脾气长,要是不长脾气,还算是做官的吗?”
这时,又来了个报录人,莫稽读出报单,原来他被授予江西德化县知县职位。玉奴听见,暗拜天地。
报录人讨赏钱,金松又用半碗剩饭把人家气跑了。
又来了一群人,金松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江西德化县衙役三班迎接老爷上任的。”
其中有四个衙役和一个书吏。
莫稽就派头十足地吩咐:“来,更衣!”
他跟玉奴就到后面去更换官服和凤冠霞帔了。
那书吏就招呼金松:“啊,二爷。”
“什么二爷呀,”金松说,“莫稽是我的姑爷,我是他的老丈人。”
书吏说:“原来是老太爷,请老太爷更衣。”
书吏帮金松穿上新衣后,不敢说“您这顶破帽子扔了吧”,只说:“您这顶帽子赏给我们吧。”
但金松把旧帽子揣进怀里:“我不能得新忘旧,还得留着它。”
这时,莫稽更衣完毕,吩咐准备车辆、马匹。
到了江边,玉奴下车,莫稽下马。玉奴要上船时被莫稽拦阻,差点儿跌倒——莫稽认为按规矩应该他走在前面,气得玉奴转身要回家,被父亲劝回。
开船后,莫稽说:“啊,夫人,好一派江景,你我何不畅饮几杯?”
玉奴说:“妾身奉陪。”
莫稽接着呼唤:“来!”
金松惊讶:“叫谁呢?”
“金二。”
“怎么着,这是叫我呢?我改了‘金二’啦!”
莫稽吩咐:“看酒!”
金松气愤、委屈地摆酒,斟酒,玉奴不安地站起。
喝了几杯,莫稽又叫:“金二,将残酒拿到船头去用。”
金松端着杯盘刚要走,莫稽嘱咐:“你喝酒自管喝酒,酒后不可胡言乱语。”
等玉奴在舱中睡下,莫稽出舱偷听金松的醉语。
金松说:“莫稽呀莫稽,没有我们父女救你,你能有今天吗?好容易盼到你做了官啦,我又成了金二啦。到了任所,待我好便罢,待我不好哇,我当着你的年兄年弟的面……”
莫稽吃惊道:“这丐头之言倒提醒了我,此番到了任所,以往之事若被他人得知,岂不有碍前程。唉,想当初就是冻饿而死,也不该与丐头结亲!这便怎么处?”
他低头见水,心生一念。
此时玉奴哪里睡得着,她怕醉倒的父亲着凉,去给他盖上一件衣裳。
莫稽便说:“夫人,江天水月煞是好看,那旁有一金色鲤鱼正在戏水。”
玉奴探头张望:“在哪里?”
莫稽伸手一推,玉奴落入江中。莫稽故意惊叫。
金松被吵醒:“姑爷你嚷嚷什么呢?”
莫稽说:“哎呀岳父哇,你女儿失足落江了。”
“快些打捞!”金松大哭,“我的儿呀!”
莫稽说:“金二不必哭了,哭也无益。水势甚急,打捞不起,总是她命该如此呀。”
“是呀,”金松悲愤道,“一个丐头的女儿哪有做官太太的命!你刚一得中,她就失足落水了,这多么够巧哇。”
莫稽冷笑:“难道是哪个害她不成?她失足也罢,投水也罢,她今一死,衙门的规矩你也不懂,不必跟去任所了。来来来,现有纹银二十两,拿回家去吃碗安乐茶饭,下船去吧。”
金松把银子拿在手里:“我明白,你是怕我到了任所揭你老底。不用你轰我,我人穷志不穷。你给我银子,我就拿它当砖头砸你的狗头吧!”金松将银子扔向莫稽。
莫稽大怒:“可恶的东西,轰了下去!”
金松不慌不忙:“别轰!等我把新衣服脱了。”
他将新衣新帽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旧衣服,又从旧衣服里掏出他的旧帽子,嘟囔道:“我就知道还用得着它。”
他下了船,忍着悲痛昂头离开。
且说玉奴落水时,有一只官船正好经过,救起了玉奴。
此船上坐的是前去赴任的江西巡按林润和他的夫人。听了玉奴的哭诉,林润怒不可遏:“那莫稽官居江西德化县正堂,在老夫属下,我自有处治之法!”
“多谢大人。”玉奴说,“只是小女落水之时,我爹爹还在他的船上,定要受他之害。小女实不放心,望求大人放我下船寻找我那爹爹,我父女二人也好回家度日。”
林润便对管家说:“命你沿江寻找金松老丈,不得有误。”
管家下船后,林夫人仍然怒气不息:“老爷呀,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恩将仇报之人!到得任所,我定要将他唤进衙来,大大教训他一番,与玉奴出出气,然后使他们夫妻重圆。”
林夫人又对玉奴说:“他若不允,自有老身做主。”
玉奴忙说:“多谢夫人好意。莫稽如此人面兽心,我怎能与他重圆?只求大人与小女申冤报仇。”
林润想了想,有主意了:“啊,玉奴,老夫有意收你为义女,为你报仇雪恨,你意下如何?”
玉奴立刻向义父义母大礼参拜。
再说林府管家,他沿岸行来,不见德化县的官船,也不知金松长相,实在无法寻找。正在焦急,看见有个老乞丐说着快板行乞,说的正是莫稽忘恩负义的事。管家大喜,他总算找到金松了。
林润一到任所,立刻约见德化知县莫稽。
莫稽拜见巡按大人时,见南昌的甄(zhēn)知县也在一旁。
林润说:“莫贤契(qì)我来问你,此番上任可曾携带家眷?”老师辈对学生辈是可以称“贤契”的。
“这……”莫稽回答,“也曾携眷,不幸我妻失足落江了。”
林润说:“那可真是不幸。”
甄知县悄悄招呼莫稽:“年兄,年兄。”同年当官的官员,互相是称“年兄”的。
莫稽听甄知县说:“大人有一女儿,生得人才出众,有意许配与你,不知年兄意下如何。”
莫稽惊喜:“哎呀呀,有这样事?”
“还不向前拜过?”
莫稽赶紧跪倒:“岳父大人请上,小婿大礼参拜。”
林润便说:“就请贤婿在这按院衙门居住,择日与你们完成花烛。”
“完成花烛”就是结婚,莫稽要结第二次婚了。这次,他要成为按院大人的乘龙快婿,再不用披着红裤子了。“按院”是明代巡按御史的别称。
办喜事那天,莫稽来到洞房前,四个丫鬟见了他就举起木棒,一齐喊着:“打打打!”
莫稽喝斥:“我乃按台娇客,快快住手!”
一个丫鬟问:“‘娇客’是不是姑老爷呢?”
“正是。”
“我们这儿有个乡风,姑老爷入洞房之前,先打四十木棒。”
“若是不打呢?”
“不打就不能进洞房。”
噼噼啪啪,众丫鬟痛打莫稽。新娘觉得打得差不多了,才叫丫鬟住手,放莫稽进去。
莫稽见了新娘,吓得魂飞魄散:“鬼呀,鬼!”
玉奴厉声道:“你看看这洞房之中,谁是人,谁又是鬼?”
莫稽的脑子倒也转得快,他立即跪倒,乞求饶恕。
这时,金松来了,他踢了莫稽一脚:“好狗不挡道,你是哪条狗?”
莫稽抬头叫:“啊,岳父!”
金松说:“你认错人了,我是金二。”
金松不想多说,抡起拐杖……
林润夫妇和甄知县一起来了。
莫稽求甄知县:“年兄与我讲个人情吧。”
甄知县只给了四个字:“斯文败类!”
让玉奴痛诉一番后,林润吩咐:“摘去他的纱帽,剥去他的官衣。”
他给莫稽的惩处是:“回衙听参。”林润不能直接免莫稽的官,只能“参”他,也就是向上级部门揭露他的罪行。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莫稽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玉奴向林润夫妇拜别:“多谢义父义母为我报仇雪恨。”
林夫人凄然道:“女儿,你就狠心把我二老撇弃了吗?”
“慢来慢来,”林润对玉奴说,“莫稽既然参办,你的冤仇得报,你父女就随老夫身旁,将来也好做个见证。”
对呀,要把莫稽免官需要罪证,玉奴父女就是证人。
莫稽这个人物由小生扮演。一般来说反面人物由丑角、花脸扮演的比较多,但小生英俊的面貌正好反衬这个人的丑恶内心。
周锐趣说京剧
这出戏有好几个名字,除了《金玉奴》,也叫《豆汁记》,因为跟喝豆汁有关系嘛。我小时候看这出戏时,它叫《棒打无情郎》,挺解气的。它还有个名字叫《鸿鸾禧》,一般人就不明所以了。这是因为旧观念主张女子从一而终(最好只嫁一个男人),所以莫稽再可恨,也会把他处理成痛心悔改,夫妻重归于好。“鸿(红)鸾”是天上的星宿(xiù),意思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历经波折也不会分散。
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他的代表作之一就是这出《金玉奴》。这戏他在旧时代演了几十年,每次演到后面的重归于好他都感到别扭——一个女子怎么能跟害她性命的人重新生活呢?可是,大家都是这样演的,他没有勇气颠覆剧情。
1951年,荀慧生又想改戏,尽管仍有一半人赞成大团圆的结局,荀慧生还是把莫稽这个人物钉到耻辱柱上,而让金玉奴坚强起来,让她主宰自己的命运。
戏的改动,何尝不是折射了新时代妇女地位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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