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出喜剧,演的是三个懒人和两个公差的故事。
第一个懒人叫雷不击,他出场时先念一段数板:“昨晚三更刚要睡着,忽听门外仓鎯鎯鎯有人把我的门环敲。开开门来看,原来是财神爷把我来找。他在头里走,我在后面跑。一跑跑到一个元宝窖,上面盖的破麻包。掀开麻包看,嗬(hē),金子银子真不少。横的竖的尽是金条,这笔财我是发定了。想置地又怕旱涝,想买房子又怕火烧,左思右想我好心焦。忽然间一个青头愣的蝎子把我找,一钩子把我的好梦蜇(zhē)醒了。”
数板是押韵的,这段数板的韵脚是ao,所以“了”就不念le,而要念liǎo才押韵。
雷不击说:“今有秦始皇,捉拿懒人修长城。要是把我捉了去,可怎么好哇?我们这儿有个城隍庙,我去求求城隍老爷子,保佑我不被捉了去。”
雷不击来到城隍庙,跪在神像面前许愿:“您要是能保佑我不被捉去,我给您买三个猪头、两担老米、一匹绸子、一匹缎子,我还买——”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大方了,也许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就能被保佑。他就重新许一次愿,省掉了一匹缎子。
他还是有点儿舍不得,就一次又一次重新许愿,先后省去了一匹绸子、两担老米和两个猪头,现在只需要给城隍爷献上一个猪头了。但他想来想去,连一个猪头也舍不得。他看看城隍爷,终于想出不用花一个铜板就能得到帮助的办法。
“我可以借城隍的衣服,扮成城隍的样子,公差来了,他抓人不能抓神哪。”
雷不击就上了桌,先把城隍的帽子戴上,再脱了城隍的衣服。可怜城隍只有一件衣服,借给人家自己就光身子了。雷不击就把光身子的城隍搬到后面,自己坐上城隍的位子。
他刚坐好,庙门外来了第二个懒人——闪不照。
闪不照出场也要念一段数板,虽然跟剧情关系不大,却富有中国民间文化的特色:
“昨晚做了一个南柯梦,梦见寿星老儿骑着苍蝇。左手揪着苍蝇翅,右手揪着苍蝇鬃,嗡嗡飞到半天空。天上看,满天星;地下看,燕儿刨的坑;坑里看,冻着冰;冰上看,长着松;松上看,落了个鹰;松前看,一老僧;僧前看,有卷经;屋里看,点着灯;墙上看,钉着钉;钉上看,挂着弓。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刮散了满天星,刮平了燕儿的坑,刮化了坑里的冰,刮倒了冰上的松,刮飞了松上的鹰,刮走了松前的僧,刮没了僧前的经,刮灭了屋里的灯,刮掉了墙上的钉,刮翻了钉上的弓。这才是星散、坑平、冰化、松倒、鹰飞、僧走、经没、灯灭、钉掉、弓翻,落了一场空。”
闪不照跟其他两个懒人一样都由丑角扮演,都需要嘴皮子利索,一段数板能念得掌声四起。
进了庙门,闪不照跪下,跟雷不击一样许愿一番。
忽然,他发现城隍爷对他眨了一下眼,吓得他拔腿就跑。他听见城隍爷小声喊:“兄弟,别跑,是我。”
闪不照回头看:“敢情是大哥呀。”
雷不击便说了扮成城隍爷的好处。
“嘿,你这个主意真好。”闪不照也琢磨开了,“我也来扮个神仙……对了,我来当判官吧。”
闪不照学雷不击那样,穿戴上判官的服装,把神像挪到后面去。雷不击提醒闪不照:“扮判官得有架势,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举起勾魂笔。”
闪不照拿起生死簿,忽然看见桌上供着一壶酒。“嘿,这可是好东西。”他抓起来就喝,忽听庙外有动静,他跟雷不击赶紧各就各位。
第三个懒人猪不吃出于同样的目的来到城隍庙。
他也不例外,得来段数板:“夏至过了是三伏,哥仨儿下地扛着锄。从南边来了头杂毛猪,大哥说是狼,二哥说是虎,三兄弟说是七岔子八岔子梅花鹿。从北边来了位董二叔,笑这哥仨儿真糊涂。‘傻小子,它也不是狼,它也不是虎,它也不是七岔子八岔子梅花鹿。这个玩意我养活得熟,它是多少年的骆驼崽子没长足。’”
猪不吃进庙刚要磕头,愣住了,他看见判官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拿的却不是勾魂笔,而是酒壶。
“咦,”猪不吃转身自语,“从来没见过判官老爷拿酒壶!这壶里一定是神仙喝的酒,我得尝尝。”
猪不吃自语时,雷不击赶紧比画着提醒闪不照。等猪不吃去拿酒壶时,他的手被硬硬的笔尖戳了一下。
判官笔变酒壶来自我童年的观剧印象,现在网上的演出视频里已找不到这样的场景,但我会在我讲述的京剧故事里放进这一段,放进我的童年情结。
接下来,猪不吃在他的两位懒仁兄的启发下,去脱第三个神像的衣服——他扮成了小鬼。小鬼得跑腿、干活儿,于是猪不吃就接过了小鬼手里的堂板——打屁股用的。
接下来轮到两个公差上场了。
公差甲说:“咱们奉了秦始皇之命,捉拿懒人。出来好几天啦,一个也没拿着,这可怎么好哇?”
“不要紧,”公差乙说,“咱们这儿有个城隍庙,咱们去庙里许个愿,也许就拿着啦。”
三个懒人听见动静,赶紧各摆各的架势,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两个公差跪下祷告:“城隍老爷在上,我们哥俩在下,您保佑我们拿着懒人,我们给您唱两台大戏。”
公差走后,雷不击高兴了:“你们听见没有?他们还要给我唱戏呢,这真不错。”
闪不照和猪不吃也庆幸再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不一会儿,公差又回来了,三人赶紧继续装神弄鬼。
公差甲说:“伙计,没拿着哇。这城隍爷不灵啊,咱们得问问他去!”
他们又进了庙,公差甲指着假的神像:“我说城隍爷,您怎么不灵啊?我们的愿白许啦。”
公差乙说:“不用费话啦,咱们打城隍吧。”
他俩将雷不击从神位上抬下。
“让他趴下。”(www.daowen.com)
他们从猪不吃手中拿过板子,噼里啪啦轮流打了一顿。那挨打的雷不击心里叫苦,还不敢乱动。
“行了,”公差乙说,“别打坏了,打坏了就是损害文物啦。”
他们又将雷不击搬回原处。
公差甲警告假城隍:“我告诉你,再拿不着懒人还打你。伙计走哇,拿人去。”
“别忙,”公差乙说,“这事我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
“咱们跟城隍爷许愿,判官不乐意啦,没有他那支笔这么一勾,咱们怎么能拿到人哪?咱们再跟判官许个愿吧。”
他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跟判官许愿,要把什么生猛海鲜、酱肘子、全聚德的烤鸭等献给判官。
公差走后,雷不击直叫倒霉,可把闪不照乐坏了:“烤鸭,酱肘子,我真有口福!”
雷不击想起公差的警告,对闪不照说:“他们要再拿不着人,还得打我。咱俩换换吧,你当城隍,我当判官。”
闪不照答应互换:“不过,跟我许的愿,都得给我。”
“都给你,我一点儿也不要。”
“行。”
两人刚换了穿戴,公差又来了。
公差甲说:“这城隍还是不灵,再打他。”
“慢,”公差乙说,“别打城隍啦。城隍爷吩咐判官,判官的笔不勾,这是判官的不对。”
“那咱们打判官吧。”
于是扮成判官的雷不击又被打了一顿。
“你的笔不能只是装样子,”公差甲警告假判官,“不然我们还打你。伙计,走。”
“慢,”公差乙又说,“咱们没跟小鬼许愿,他会不会捣乱?”
于是他们又许给小鬼好酒好烟和好茶。
下面的情节我不想详细说了,因为你们应该能猜出来:雷不击又换成小鬼打扮,结果被打了第三顿。
最后两个公差起了疑心,在门外偷听,终于明白了真相,抓到了懒人。
周锐趣说京剧
故事讲完了,有人会问:这故事的主题是什么?
是攻击秦始皇的苛政吗?好像不是。
是讽刺懒人的自作聪明?好像也不是。
那么我问你:一个故事是不是一定要有主题?
你们知道幽默画吧?那是一个明确告诉你不存在主题的画种。给你一点儿意外的启迪,一个绽放在心中的笑容,或者让你佩服作者的机智。这个《打城隍》的故事(或演出)也是这样的吧,让你饶有兴致地看到底,而且像我一样在五十年后还能记住它、品味它,并还乐于向别人讲述它。那么,这场演出或这个故事就肯定有存在价值了,不管我们能不能说出它的主题。
哦,还有,现在的一些演出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不大一样。现在的戏里,懒人们不是从神像身上剥下衣服给自己穿上,舞台上没有神像,这三套衣服就放在桌上。给观众的解释是,城隍和他的两个部下出巡去了。
出巡为什么要把衣服留下?就这样不穿衣服出巡?
显然不合情理。
那我来给你们出个题目,请想一个符合情理的说法。不是出巡,而是别的什么说法。
你想想,在什么情况下会只见衣服不见人呢?
有的读者想出来了——洗澡。
对呀,城隍、判官和小鬼可以洗澡去了。去哪里洗呢?他们是神话里的人物,可以飞到银河里呀。不过,判官和小鬼常在地府里,地府有座奈河桥(或者叫奈何桥),他们也可以去奈河里洗呀,我在《幽默聊斋》里就写过奈河。
哈,把以上的文字发到网上后,我立刻得到一个读者的反馈。
他说:“出巡把衣服留下,也可以有符合情理的说法的。城隍也许是换了新衣服,招摇过市去了。也许是穿了便衣,私行察访去了。”
很好,这个读者肯动脑筋,我奖赏他一个飞吻。但愿这个吻能像导弹一样,准确地落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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