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暴走宽甸十八天:探索历史足迹

暴走宽甸十八天:探索历史足迹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97年春节后,我已拍摄了近三十位老知青。1997年3月,张献根的报道文章配我的照片在《丹东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他的这篇文章也在该报获奖。这是我“走遍宽甸”之举的首次见报。早在1995年9月,宽甸驻大连办事处就举办过联谊会,1996年9月又举行一次,在那里我见过县委书记、县长和县委宣传部的赵部长。季金兰蒲石河风光老知青于永全老知青王德玉先到坝下的江堤上看鸭绿江,水不是太大,于是下到江滩远拍了大坝。

暴走宽甸十八天:探索历史足迹

1997年春节后,我已拍摄了近三十位老知青。寻访扎根乡下的老知青,全县已有一多半的乡“过了筛子”。影展需要的素材已积累了不少,但还需要加深加厚。空白处要去拍,拍过的有些要重拍。随着拍摄的深入、对题材理解的深入,影展的框架在脑子里逐渐成形。我明白,1997年是关键的一年,大面上的拍摄要完成,影展小样要做出来。1998年的时间要补遗和撰文,要制作,要布展……

1997年3月,张献根的报道文章配我的照片在《丹东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他的这篇文章也在该报获奖。这是我“走遍宽甸”之举的首次见报。

4月,我的《渡口之秋》和《长城东尽》两幅照片在省赛获奖,给了我不小的鼓舞。

6月,宽甸县报也刊发了张献根的这篇报道,我开始名噪一方。

1997年还有香港回归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摄影人不能无所作为,我也要有自己的拍摄计划,然而宽甸题材的准备一刻也没停止。

4月,我骑车去金州拜访了我的校友王大哥。时任金州区委书记的他,在宽甸度过了令他终身受益的五年。离开后,他力所能及地为宽甸办了许多实事,被称为“反哺”。他对我正在进行的拍摄活动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并且解囊相助,使我感觉到我所做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王大哥回报第二故乡宽甸的拳拳之心使我非常感动,我突然触摸到了这个影展主题的真谛——人间真情。

也是4月,我去金州的大连陆军学院看望了季金兰的二儿子。

我拜访了一位大连二十二中的老知青,人家提供了两个线索,使我首次了解到大连二十二中的老知青,了解到宽甸西北部几个乡镇当年插队的情况。

我制订了拍摄计划,拟了一个行程,穿起多个拍摄点,准备逐个解决,同时随机应变。

我与宽甸县一级的领导也取得了联系。早在1995年9月,宽甸驻大连办事处就举办过联谊会,1996年9月又举行一次,在那里我见过县委书记、县长和县委宣传部的赵部长。这次为重返,我给赵部长写了信。

我把这一次重返选在9月中下旬,为的是拍到金秋景象并连上国庆长假。这一次要把想到的都拍到,没“过筛子”的都过一遍。

单位领导理解支持,批准我的假,但是我这一步却难以迈出。计划中要拍的那些能拍到吗?要寻访的那些人能找到吗?怎样拍才能有冲击力、才能打动人心?天公能作美吗?仿佛又面临着一个高深莫测的未知世界,这是最后的冲刺,如果不成功怎么办?那些日子感觉压力很大,经常半夜里突然醒来……

恰在这时,大连电视台《每周一歌》节目播出了《快乐老家》。我这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陈明的歌简直唱到我心里去了:“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这是我离家最久的一次旅行,是拍片最多的一次摄影活动,是一次浩瀚的行走,是对“走遍宽甸”的真正诠释。

《丹东日报》的报道

第一天。一夜火车至丹东,立马往宽甸赶。昨天还在上班,今天上午就到了季金兰家。我这次来没有拍摄计划,而是给她捎来一点儿家乡的海物——我亲手打晒的海带,我知道宽甸有缺碘所致的地方病,海带在这里很受欢迎。季金兰说:“你这是千里送鹅毛啊……”

我把4月在大连陆军学院拍的她儿子的照片给她,得知她儿子已回部队当了正排级干部,很忙,但很好。我要去太平湾,她抱着孙女送我一程,我用“小傻瓜”为她拍了一张,然后分别。走了一段公路再进入小道,路过蒲石河大桥,我掏出相机“开张大吉”。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太平湾的繁华大街上。

要寻访的人的线索是赵秀署提供的,在一家商场工作。我走到一家较大的商场,想碰碰运气,结果一下就找到了他。于永全原是大连三十一中初一学生,曾与赵秀署同点,后来被水电六局招工,多年后在这个商场当了经理。我去时他正在柜台里忙着,我们就隔着柜台断断续续地聊。他说他知道我,我很惊讶,原来他看了报上张献根的报道。我初次有了名声在外的感觉。水电六局当年招了不少大连知青,现在仅剩下几个,有一个在宽甸城里的六局医院工作,有一个现在在小浪底施工,还有一个就在附近。

我们聊得高兴,于永全说带我去看另一个同学,这时我提出要拍照,他就站在柜台里,让我拍了本次重返的第一张老知青片子。

于永全带我来到附近的六局一中,找到了教物理的大连知青王德玉。王德玉原是大连十三中的,下乡在长甸东洋河,也是招工进入的水电六局,经过多年辗转,现在在学校电教室工作,也爱好摄影。我的知青影集成了介绍信、说明书,成了话匣子的钥匙,我们三人谈得很投缘,决定要找地方吃点儿饭。离开学校时,王德玉挂着相机站在校门口,我为他拍下了一张,然后三人合影留念。

与两位老同学共进午餐后,我背着全副装备要去拍那大坝,这是我拍摄计划中的一个。

季金兰(1997年9月摄)

蒲石河风光(1997年9月摄)

老知青于永全(1997年9月摄)

老知青王德玉(1997年9月摄)

先到坝下的江堤上看鸭绿江,水不是太大,于是下到江滩远拍了大坝。想上坝顶是不可能的,于永全也帮不上。和1991年拍拉古哨大坝一样,我必须爬上坝头的一座山,才能拍到坝上的水面。山在那里,可是树丛茂密,找不到上山的路,只好顺小沟往上走,根本就没有路,干脆拱树棵子吧。山势很陡,我根本不是走而是爬,好容易上到山顶,已满身大汗。山顶有条小道,我很快找到了拍摄点,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水面也湛蓝,对面的朝鲜及水库上游的远山都非常清晰,我在这里拍了个够。

拍完大坝,我回到商场向于永全告别,奔向下一个目标永甸,我要去拍赵淑润。

原想在永甸住一宿,第二天起大早走去幸福村,可一下车就有摩的上前招揽生意,于是在天黑时赶到了赵淑润家。正赶上这儿停电,她一家人都在老父亲家忙秋收,我也就跟着一块儿在那儿吃饭。一大家人围坐一桌,席间,一位大嫂和我说到一块儿,她是从牛毛坞嫁过来的。她念叨出许多名字,都是我的校友,快三十年了,她竟记得如此清晰!

第二天。去年五一期间来这里时,正是春耕大忙,我只拍到了赵淑润种地时的一些生活照,而没有反映她工作的镜头。赵淑润是教师,她的教学水平是一流的,她的班总是人数最多。我一心想要拍她上课的镜头,所以必须是在正常的工作日而不能是节假日。

早上和侯大哥一起吃饭,7点过了出门,而赵淑润已骑车赶去学校了,早饭也没吃。从她家到学校要走半小时,我闻着沁有花草芳香的空气,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清澈的河水泛到路面上,一片白雾飘荡在山谷间,我边走边拍,几乎陶醉在这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中。

太平湾水电站大坝(1997年9月摄)

水电站衍生出的城市——太平湾(1997年9月摄)

人家8点上课,我必须7点40分左右到学校。路上一个小学生也没遇到,远远看见树梢上露出飘扬的国旗,就知道学校到了。听着朗朗的读书声,我进大门走过操场,上了高台阶,循着办公室往里看。一间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几张桌子围成一圈,桌面上很干净,插着国旗和党旗,赵淑润坐在里面写东西。

太平湾水电站坐落在鸭绿江上(1997年9月摄)

幸福村的早晨(1997年9月摄)

上课了,我与赵淑润一起走进教室,我占据了后面顺光的一个角落,开始拍摄。我用柯达T-Max黑白卷、用100毫米镜头拍了特写,用彩色负片、用标头和广角拍了课堂。有学生做前景,有国徽和“天天向上”标语做背景,我抓取她讲课最生动、最神采飞扬的瞬间。光线不是很好,光圈开到最大。赵淑润讲的是数学,小数乘法的结合律,讲得生动清楚,甚至连我都放下相机倾听。提问时,学生们踊跃举手,课堂十分活跃,我记录下这个场面。二十一年了,她就是这样站在这个讲台上,她的学生不会错的。

活跃的课堂(1997年9月摄)

赵淑润与她的学生们(1997年9月摄)

下课后,她过来和我说话。孩子们都围上来,我说为你和你的学生拍个合影吧,她同意了。这个学校只有九十多名学生,却是六个年级都有,她的班是五年级,二十一人,是人数最多的班。孩子们对照相充满了渴望与好奇,一下子就涌出教室,在门口簇拥着赵淑润站成一排,我的20毫米广角近距离就拍下了这张合影。

我要告辞了,赵淑润送我到大门口,叫我再住一天,明天坐班车走。但我“重任在身”,今天中午要赶到永甸。明天是星期六,是休息日,很可能对我不利。

顺来时的路返回,到小岭高处,回望了一眼幸福村,心中默默告别。赵淑润很平凡,但她的故事有深度,可惜我不能继续挖掘了。走了四十多分钟,继续前行到了湾沟小学,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小学生不分男女在一起踢足球,吸引我又拍了几张。此地人告诉我,这儿离永甸十五里,我甩开大步紧走一阵,来到一条大河边。已看到永甸镇上的烟囱和白烟了,此时12点,我决定休息一下。在河边的树荫下,我放下摄影包三脚架,脱了T恤,脱了鞋,找出毛巾下到河里,洗去身上的汗污和疲惫,然后坐下吃午饭。那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已经有点儿变味了。

在这里,我拍了一张《群鸭戏水》,远处背景就是永甸工厂的白烟。

我赶到永甸时已经过中午了,便直奔徐忠汉家。我把影集给他看,又提出要拍摄永甸其他几位老知青。徐忠汉下午有事,他打电话叫来孙成国,让孙成国帮我完成这件事。然后二位骑自行车去厂里,我坐在后座上,听他俩议论“十五大”召开的事。我出门在外,已好多天没看报纸、电视了。

孙成国不愧是当领导的,办事果断利落,一到厂里马上就找来供销科长郭义,我立即就拍了。然后孙成国又领着我风风火火地到车间找到刘振友、薛树清,我分别拍下了他们工作的镜头。孙成国又派人去找来了休班的藏红海。在厂门口,以他们的工厂为背景,我为他们一一拍照。然后,为永甸硼砂厂的这五位创业者——五位扎根宽甸的大连知青拍下了这难忘的合影,遗憾的是缺少徐忠汉。

孙成国他们都在班上,下午还要开会,不能陪我,他委托厂里一位同志带我去旁边的水泥厂,那里有两位大连知青。水泥厂的会计是大连知青,上丹东办事了,没拍到。财务科的一位女士带我去找另一位大连知青,好容易找着了,名叫李君。李君是大连三十一中的,下乡在杨木川,现在在这里干着很粗重的活,远看他很年轻,近看却很苍老。我们聊了一会儿,我为他拍了一张,背景是他们水泥厂的腾腾烟雾以及蓝天白云。

群鸭戏水(1997年9月摄)

五位老知青,永甸硼砂厂的创业者(1997年9月摄)

老知青李君(1997年9月摄)

李君送我到厂门口一小卖店等车,店主正是刚才那位女士,她热情招呼我坐下。这里有许多人在等车,可能是我的到来触动了有关话题,一位水泥厂职工抢过话茬:“我知道有一个人,走遍宽甸,专拍老知青!他叫……”店主说:“你知道那个人吗?这位就是!”想不到我还有如此知名度,这都是缘于张献根的报道。

第三天。昨天在永甸上车,直奔中蒿张传民家。今早我要去红石砬子,张传民也不硬留了,我已经是常客了。临别时我又为他拍了一张,拍的是他卷烟的动作。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抽香烟,总是卷旱烟,这一张拍了,下次不知何时能再来。

离开张传民家,我拍了许多小学生上学的镜头,很有意思。

我又到了四队青年点,那墙上留有字迹的青年点房子这次是看不到了,拆掉了。不一会儿有车过来,我招手上去,很快就到了红石镇——原来的红石砬子乡,这辆车在这里停留四十分钟后返回宽甸。我来到镇上,拍了点儿街景,这里的楼比六年前多了很多,马路也又宽又平。这儿的乡办企业丹东油泵厂,产品多次获奖,行销各大油田,是宽甸的明星企业。

我在红石坐上车,没有回宽甸,而是在半道的一个路口——台子沟下来了,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去大汤石拍升旗。台子沟所属的硼海镇,就是我当年插队的夹皮沟公社,这里九个大队中的七个有青年点,台子沟也有。

老知青张传民(1997年9月摄)

上学的小学生(1997年9月摄)

一时没有车,我就顺公路溜达。遇一牵牛的老者,我与他搭话,问当年这里青年点的情况。老者说话不很利索,但他念叨出了许多名字,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校友,当年在台子沟二队青年点,离开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他们可知道在这大山沟里,一位老农仍记着他们?

再往前走是上甸子。上甸子四队青年点在1971年有三人并点到了我们大汤石五队,我今天走到了这里,应该去看一看,替他们看看老乡。打听着就到了四队,看到小学校挺漂亮,就进去拍了一张。然后进一小院,向女主人打听青年点,回答说已经拆了,但她认得这些大连知青。也算有缘,我为她和她家的几个小孩子拍了纪念照,准备回去给同学们看。

从这里再上大道,很快就有班车过来了,我挤上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夹皮沟——现在已改称硼海镇了。由宽甸到这里的班车每小时一趟,但到大汤石的车还是不多。下了车我想在夹皮沟的街上逛逛,还没拍上一张,忽听得有人喊我,原来是杜庆丰。他在镇上办完事,没有班车返回,就找了镇政府的吉普车,我正好坐上一起回大汤石,省了时间,省了体力,可是没了拍摄的机会。

红石镇(1997年9月摄)

上甸子小学(1997年9月摄)

大汤石小学的阅览室(1997年9月摄)

一路上我俩兴高采烈地交谈。我已提前写信谈了自己的拍摄计划,这次回来还得请这个村主任帮忙。宽甸近些年教育战线捷报频传,今年高考成绩喜人,有多名学生考入了清华、北大、复旦、南开,这都离不开乡村小学基础教育的发展。我想拍一幅照片反映这方面的情况,就构思了山村小学升国旗的题材,这需要大汤石小学来配合。在宽甸的大山里走着,只要看到高高飘扬的国旗,就知道那里是一所学校。在很多地方,最好的房子一定是学校,大汤石也是这样。

放学(1997年9月摄)

路上我看见三队大漫子那儿有小水电站,想拍根本不可能,吉普车一路狂奔把我们送到大汤石村委会。下午我去了学校,找到校长许老师,落实好星期一——后天拍升旗。我又去操场上演练了一下,爬上一个篮球架,20毫米广角正好。我在学校各处看了看,晚些时候,在大门口拍了一个学生们放学的镜头。学校位于村委会所在的四队,我在这里看望了几位老乡,就赶着回我的五队了,归心似箭哪!

我又来到老秦老婶家,老叔老婶都在,非常高兴。晚上杜庆丰也来了,大家聊到很晚。

第四天。今天是安排比较奢侈、比较轻松的一天——在大汤石走马观花。

早上天蒙蒙亮我就起来了,跟老婶打个招呼又向河边走去。大汤石河,千年流万年淌,涨涨消消,消消涨涨,一年都要换几次容貌,我现在看到的景色与六年前完全不同,还能拍出那样的照片吗?景色虽变了,但我对故乡的情感没变,这条河的风韵依旧,我要好好拍。虽然是秋天,但晨雾仍有,透视还是给人以空间感。我拍了激流汹涌和水平如镜的景象,黑白彩色都拍了不少,然后就返回了。这次没有过河上前山,有雾,俯瞰拍不了,去年拍得不错,那样的好天气是很难得的。

大汤石河激流汹涌(1997年9月摄)

大汤石河水平如镜(1997年9月摄)

晨雾散了,我向沟里七队走去。1991年就听老叔说那里的二人沟矿建设得像小城市一样,我这次也计划要拍它。想当年下乡时曾去那个沟给林场干过活,当时人称“扒皮沟”,因为那山又大又高,山顶上夕阳尚照时,山下就已经点灯了。那时的大汤石林场还是一片原始荒蛮景象,现在是什么样呢?

进入七队地界,就逐渐进入矿区了。记得1972年我们队曾在这里给矿上盖房子,就是当时很普遍的那种里外一把泥的房子,我还砌过墙呢。现在这里已发展了近三十年,已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大道是沥青铺就,所有的过河处全建了“洋桥”,矿区的房子、烟囱一色使用红砖,与当地民居区别明显。我在大道上走着,将进入视野的新鲜感受拍下来。正值金秋,山里红树上果实累累,令人喜爱,蓝天白云,正是拍风光的好天气。

来到七队寻找当年的青年点——当年这个点有我的十八名校友,可惜七队青年点已拆了。我在这儿信步游走,当看到大树底下的碾子时,我掏出相机用柯达T-Max拍了一张黑白片。然后去六队看望高书记,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短暂的交谈却使我感慨良多。

矿区的厂房(1997年9月摄)

矿区宿舍(1997年9月摄)

此人是我们五队老副队长许大叔的独生子许义全。当年许大叔家境十分困难,老伴残疾不能干活,孩子还小,只有他一个劳动力,可是他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一心扑在生产队,起早贪黑带领我们干活,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在我即将离开青年点,接到调令到县城办手续那天,许大叔突然去世了。我从城里回来,他已经入土。他是我五年知青生涯中唯一故去的乡亲,撇下孤儿寡母和一个穷家。在我将要返城回大连的那段日子,我做了许多“临别纪念”,编了许多筐送人,但我不记得为眼前这个人做了什么,那时他才十多岁,还在小学念书。可是他却记得真切:“临走前,你为俺家捡了半天柴禾……”“有这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也许有这回事吧,我上山半天捡的柴禾,他们家半月二十天也就烧完了,可这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他却一直记着!和他分别后,我努力回忆1973年临走前的那段日子,那时不曾写日记,他说的事无据可查。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为别人做了哪怕是一丁点儿好事,尽管你不经意,人家却会在意、记住!

到六队看望高书记,他刚从外面回来,我又抓拍他一张。离开六队,我又去看了时老大的母亲,这位老太已八十多岁,是我们五队最年长的寿星,同时还见到了时老大的姐姐和弟弟。过河回来,我又一次去看了老蒋三叔,他正在地里割苞米,身体硬朗。瘫痪多年的老秦大爷今年春上过世了,我去看了他的老伴和小儿子,又去看了老王大爷,然后如约前往杜庆丰家。

高书记(1997年9月摄)

老蒋三叔(1997年9月摄)

晨雾中(1997年9月摄)

第五天。昨晚在杜庆丰家喝酒聊天直到半夜,今早天蒙蒙亮就起来赶往四队小学校。我在大道边小井洗脸时,沟里的小学生一个个骑自行车从我身后匆匆掠过。和城里学生一样,他们也穿着统一的校服,在晨雾中由隐渐显,甚是好看。

今天是星期一,所有的学校都举行升国旗仪式,大汤石这所山村小学也不例外。我来拍摄的事早已联系好了。我赶到学校时,校长许老师领着升旗手正在演练,我忽然想到,今早看到的小学生校服如此整齐,一定是学校做了布置,全力配合我的拍摄。

可是老天爷不配合,一早上的雾迟迟不散,不要说蓝天白云了,就连近处的大山都看不见。许老师说,先预演一下,等雾散了间操时再来一遍。尽管是预演,我还是拍了几张。奏国歌时,小学生有点儿拘谨,但很严肃。人数有点儿少,队形有空缺,另外国旗有些陈旧,总之不理想。我问许老师,这是我们老知青去年赠的那面国旗吗?回答说那面旗保存着,一般不舍得用,今天保管国旗的老师家中有事没来,所以取不出。我心中有点儿遗憾,只得等间操时再拍了。

9点半以后,雾开始散去,露出了蓝天。下了第二节课,小学生们到操场上列队,做第八套广播体操。这时传来好消息,学校已经派人把在家休息的保管老师找来了,一会儿将升我们老知青去年赠的新国旗。我爬上预先选好的篮球架,用20毫米广角构图、测光、调焦,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那神圣时刻的到来。

升旗手和护旗手出来了,她们穿过队列,走向升旗台,挂好国旗。许老师一声令下,全体小学生举起右手,国歌奏响,国旗徐徐上升……我紧盯着取景器,刚升时就拍了几张,升到一半时不能拍,我要等升到顶时再拍。国旗就要升到顶了,可是低垂着,多么遗憾,我在盼望来风,好让这面国旗展开……国旗升到顶了,没有来风,没有展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万分期盼的时候,风似乎如约而至,国旗缓缓地飘扬起来。然而,风又是姗姗来迟,国歌已奏完,小学生们已经礼毕,眼见着国旗迎风飘扬,我示意举手行礼,只听得许老师一声:“全体,敬礼!”小学生们再一次将右手高举过头,我不失时机地连拍数张。取景器里,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面硕大的国旗是展开的、飘扬着的,飘得非常好;是崭新的,鲜艳极了;国旗后面映衬着蔚蓝的天空,蓝天上有几朵白云;远景是大山,两帮夹一沟的绿色的大山;中景是崭新的校舍,一排红瓦房;前景是操场上小学生统一的服装,整齐的队列,学生举手敬礼,老师肃立注目;空缺的地方,也由学前班的小孩子补齐了。一切都是理想的、完美的,大汤石学校的师生在我的导演下,完成了一幅宣传画。

然而,画面给我的感觉是学生人数太少,操场上稀稀拉拉的,场面不够壮观、热烈。我问许老师学生为何这么少,他的回答使我大感欣慰:“计划生育搞得好!”

大山的希望(1997年9月摄)

拍完升旗,我如释重负,想去拍另外两个地方,村治保主任老张二哥陪着我。

我先去拍了三队的电站。这个地方叫老彭大漫子,大概缘于三队这儿姓彭的多。此处是南股河的开阔处,水量丰富。当年下乡时,我们夏天中午步行十多里路来这里游泳,以解海滨人对水的渴望。1991年我带着儿子也曾在这儿嬉水,现在这里建起了小水电站,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发展。

拍完这个,我又去一队拍吊桥。大汤石一队在南股河的右岸,处于孤岛位置,村民出门要绕道蹚过南股河。这座桥是村委会近年为村民办的实事、好事,在桥上的感觉非常好,风光旖旎。

拍完吊桥返回五队,老张二哥一直陪着我并一再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再三致谢推辞了,没给人家面子。我计划今天下午到小汤石拜访刘老师,明天从小汤石翻山去牛毛坞。

老婶也挽留,但我确实没有时间,前面还有许多拍摄任务呢。去小汤石的班车已错过,于是堵了个货车,捎我到小汤石四队——村委会所在地,下了车我就赶去学校找刘老师。

刘老师不在学校,而在沟里的教学点。由于小汤石沟太长,居住分散,为了让小学生不走太远的路,学校在沟里办了一个点,一、二年级学生可就近上学,三年级以后再到总校,这个教学点叫作“下伸点”。我从小汤石四队开始走,经过四队、三队、二队,大约十来里地一个队,总之走了很远。在过了一条小河套、走出一片杨树林之后,我看见路边一处高坡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不像是人家,于是向那儿走去。快到门口时,门开了,孩子们涌出来,刘老师随后出来,我们热烈握手。

这个教学点只刘老师一个人,十几个孩子,一、二年级都有,他又当爹妈,又当老师。我看到简陋的教室里一切井井有条,黑板、桌椅、讲台,还有一个铃铛。门外小空地权作操场,一根木杆躺在地上,那是前两天下雨刮风弄倒的,是升国旗的旗杆。我在教室里拍了几张,又在那操场上为他们拍了合影。小学生们迎着夕阳,如有国旗就更漂亮了。

第六天。昨晚与刘老师畅谈到半夜,有许多的共同语言,其实我们只见过两次,都是缘于为李文忠扫墓。刘老师的两个孩子都在念师范,看得出乡村教师在这里极受尊敬。为了供孩子念书,他把每月微薄的工资全部搭上,家里的生活就靠大嫂种地,十分清苦。然而刘老师家里存了许多书,他吟诗作画,手不释卷,生活充实,使我非常敬佩。刘老师的家在小汤石沟的尽头,三面都是大山,出门就是河,简直是仙境。我与刘老师在门前合影留念,这是我们的第三张合影。

南股河上的小水电站(1997年9月摄)

南股河风光(1997年9月摄)

刘老师和他的学生们(1997年9月摄)

与刘老师第三次合影(1997年9月摄)

我要翻山去牛毛坞,刘老师执意要送我到冈顶,我们边走边聊。路就从他家房后开始,走过山脚下的庄稼地,开始进入阳坡的林子。略休息片刻,一鼓作气登上冈顶,我们将要在这儿分手。翻过去就是太平哨的保安村,背坡沟长,林子大,刘老师怕我害怕,要在冈顶等着我下去再离开。我快步跑下冈梁,很快下到沟底,我大声喊,叫他回去。他大声回应着,吆喝着回去了。

与刘老师分手后,我在大背坡的林子里穿行,不时听到啄木鸟——当地人称“叨木冠子”——啄击树木的“嗒嗒”声。林子里的路很好走,就顺着沟边,大概摩托车都能通行。

这是条老路了。当年下乡时,1970年和1971年,我和我们点另一个同学利用挂锄的农闲工夫,两次去牛毛坞公社“串点”,走的就是这条路。记得是1970年,7月挂锄,正是连阴天没有活的时候,我俩向老郑请了假,向老秦老叔借了把雨伞,第二天起大早,揣了几个熟土豆,带把镰刀,把鞋挂在腰里,光脚冒雨就上路了。先翻一座山到小汤石,走到二队进一个大沟,大沟走到尽头过冈,下来出沟就是太平哨的保安大队,地名叫“北吊幌子”。这是一个不太宽的大甸子,斜穿过去,再进一个大沟,走到尽头,过冈就是牛毛坞的高坎大队。我们俩走到高坎六队青年点,正好赶上吃午饭。下午从高坎六队过北股河,就从铁丝笼子坝上蹚过去,走一下午到泉山吴德义的青年点,天还不黑。然后在泉山玩一天,第三天返回时北股河涨水漫坝,铁丝笼子坝已不能走,我俩就在坝上的漫子游泳过河,引得当地乡邻在大道上驻足围观,成为“惊世骇俗”之举。

知青生活有苦难也有欢乐,那是如诗如梦的青春岁月啊!令人永生难忘。我这次重走这个线路,就是要重温旧梦,“返老还童”。然而,高坎六队却不是歇脚的驿站,而是我拍摄的重要目标,那里是我崇敬的校友王大哥当年插队的地方,那里埋藏着许多的故事。

保安二队青年点(1997年9月摄)

出了大沟是太平哨的保安二队,我向遇见的路人打听去高坎的道,同时打听这里当年知青的情况。一位姓李的老队长告诉我,这里当年有大连十三中的同学。他念叨出一串名字,我听到了一些熟悉的,那是我的小学同学。青年点的房子还在,李队长带我去看,这儿正忙着往家里拉苞米,我注意到院里有一棵山里红树。

打听好去高坎的路,我从保安二队再进一沟。此沟口挺宽,有车道,可能以前沟里也盛产木材,但现在显然久不走车了。我顺车道向沟里走,越走沟越窄,两侧山越来越高,林越来越大,不时也看见溪边有红叶似火,非常喜人。森林、大山、溪流、红叶,这也是宽甸典型的景致,我在这景致中行走,觉得无比惬意,忍不住支上架子又自拍一张《走遍宽甸》。

《走遍宽甸》之三(1997年9月摄)

眼前出现一个回车场,车道终于到了尽头,沟也到了尽头。三面是山,我看准一条小道开始爬山。这可能是捡核桃、捡蘑菇的小道,走了一段就越来越不明显,最终没有了。看看四周,除了大树没有任何活物,怎么办?退到回车场重新找路?那刚才的山就白爬了!往上看,大林子似乎透亮,快到冈梁了!我当时一咬牙,上!于是把包和架子都斜挎上,手执镰刀,脚踩深厚的腐叶,奋力攀爬。耳边只有风吹树梢的飒飒声,一阵恐惧袭来,如果遇到不测,遇到野兽,我呼救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

我一阵狂爬,上到冈梁,眼前一片开阔,山的这面坡“片伐”得溜光,与那面坡的原始状态完全是两个世界。我相信这已到了牛毛坞的地界,可以看到山下的田地人家,那一定就是高坎子了。

高坎六队青年点是个“袖珍”青年点,只有六人,三男三女。三男是我校高二的老大哥,三女是初三我的邻班同学。别看人少,可是人才济济。三男中王大哥是我们校友中最早入党的,现在是局级干部,另两人现在一个是老总,一个是教授。三女中现在一人在上海,一人在美国,只有一人在大连。多年来他们之间保持着亲密的联系,他们与高坎六队的乡亲们之间也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我知道这里肯定有值得拍摄的东西。

从大冈顶下来,我又走错了路,打听了两次,又钻了树棵子,又走了横垄地,最后总算走上正道——就是当年冒雨串点时走的下山路。一路打听,还真找到了当年的青年点房子,现在住着人。

我走近先拍下一张,再进院拜访人家。这一家五口是后搬来的,与王大哥他们不熟悉,但女主人娘家在牛毛坞六队,她知道那个青年点的校友。在这里我为他家拍了全家福,拍了姐妹俩,我自己也留影一张。在这座房子里,在当年曾坐过的炕上,我和这家老乡一起吃午饭,吃的正与当年一样——苞米粥。

这家人虽是后搬来的,但也知道这里六位知青的事。我了解到,王大哥他们近几年每年都回来看望乡亲,每次回来都住在老房东老马大爷家。他们为乡亲们办了不少事,乡亲们也时有去大连看望他们的。我更惊奇地得知,在一位叫王振福的老乡家里,还保存着现在上海、美国两位知青当年的照片!

这太有意思了,两位同学、校友我已有快三十年没见过了,脑子里只有她们小姑娘时的印象,我非常想看看她们当年的模样。

这家的小儿子主动带我去王振福家。路过老马大爷家时,我们先去了那儿。马开成老汉已七十七岁了,家中只有老两口,是五保户。他家的房子是土改时分的,1968年王大哥他们刚来时,老马大爷是队长,他把自家的房子腾出两间,六位知青在这里住了一冬一春。他成了知青永远的房东,知青成了他永远的孩子,直到新房盖好知青们搬出去,直到知青们招工分配一个个离开高坎子,直到现在。

老马大爷向我讲述了当年六位知青的趣闻轶事,讲述了去年、前年王大哥他们回来看望乡亲们的事,我听了非常感动,心想,如果能与他们一同重返、追随拍摄该有多好。在这里坐了约一小时,我为二老拍了一张合影后,老马大爷要陪我去王振福家看照片。

高坎六队的村民王振福也曾经当过队长,其实年纪比我大不了十岁,但我去了也称他大叔,已成了习惯了。我总以当年知青的身份自居,见了年轻点儿的称大哥,见了年长的称大叔,似乎自己年方二十。

高坎六队青年点(1997年9月摄)

知青的老房东(1997年9月摄)

王振福与老伴在家,听说我要看那照片,脸上露出不悦,但碍于老马大爷的面子,还是答应了。我原以为照片会挂在墙上镜框里,但是看遍几个镜框都没有。这时大婶打开箱子,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又取出一个包,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纸包,取出几张小照片。

啊!我看到了老同学、老校友当年的容颜,我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中学时代,似乎回到了十七八岁的青春花季,似乎回到了青年点。两位老同学已远离宽甸,远离大连,甚至远离中国,旅居大洋彼岸,她们自己手中都未必还有这1英寸照片,她们可曾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高坎村,她们的照片被珍藏了近三十年!

我望着老同学的照片,久久不能释手。说实在的,我真想把它们要来据为己有,因为她俩是我的同学、校友啊!可是我不能,人家保存了这么多年,这是一份多么深厚的情谊啊!让这照片继续保存吧,让这深情厚谊地久天长吧!

我甚至连借用都说不出口。就在王振福家的炕上,就在那昏暗的农舍里,我使出浑身解数,竭尽全力把这两张照片翻摄下来。在我看照片和翻摄的过程中,王振福夫妇一言不发,十分警惕地盯着,生怕我弄坏了照片。

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我感觉翻摄基本成功,就告辞离开了。临走时,我为王振福夫妇拍了一张照片,感谢这对可敬的大叔大婶。

高坎六队的两位知青(老照片翻摄)

珍藏知青照片的王振福夫妇(1997年9月摄)

高坎六队全景(1997年9月摄)

从王振福家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这两个女同学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她们的父母在“文革”中都受到冲击和迫害。然而,在高坎子这里,她们却得到家的温暖、父母的爱。王振福、老马大爷就和老秦老婶、老蒋三叔一样。宽甸人民在那个特殊的贫困年月里,给了大连知青博大而深沉的爱,在哪个青年点都一样。带着这样的想法,我走出高坎六队,来到北股河边。

当年的铁丝笼子坝已没有了,现在是秋天,水不是很大,河上架着独木桥,我从桥上轻快地走过。过河就是大道,道边是傍山陡砬,我绕道寻找缓坡爬上了山。在一片栗树林中,我从树之间的空当望去,高坎六队这个小山村尽收眼底。我理解王大哥他们对这里的眷恋之情,我要把这个小山村收入镜头,要把这山、这北股河、这独木桥都收入镜头,回去做出照片,送给他们点的同学们,让他们常看到自己的第二故乡——快乐老家。

我要去的下一个目标,是高坎一队。当年高坎一队青年点有一位关系不错的校友孙大姐,1971年我和我们点的那位同学串点来看她,曾在这儿住过。这次临来前,孙大姐嘱我到高坎一队“小青沟”看看,我要替她,也是为自己故地重游一把。

逆着北股河大约走了一小时,只见大道边有许多人家,一打听知道一队到了。河上有桥,过桥到右岸就进入小青沟。进沟好容易看见一座房子,院里一对母子正在扒苞米,年轻的母亲告诉我,这里原来是学校,青年点已扒掉了,又让孩子带我去看那房身。

北股河(1997年9月摄)

过河就是小青沟(1997年9月摄)(www.daowen.com)

我与年轻母亲攀谈,她打开话匣,说起许多往事:她老爹当年是队长,也姓孙,与孙大姐名字只差一字,因此她管孙大姐叫姑。他们当年相处得非常好,感情特别深,现在还常念叨。原来这沟里人家多,后来陆续搬到河“那沿”了,她爹也搬过去了,就在河边上。接着又问我孙大姐现在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她会回来的。

孙景波大叔——可敬的乡亲(1997年9月摄)

过桥回到北股河左岸,我向人打听孙景波——刚才那女子的父亲、与孙大姐亲如一家的老队长。找到他的院,我看到一位老汉正在喂猪,就上前问候,并说“我替孙大姐来看您”。老人家眼里闪出慈祥的目光:“到屋里吧……”我说不了,我还要赶到牛毛坞街上找旅店。孙大叔说:“去那儿干吗,在咱家住吧,有的是地方……”

孙景波大叔七十二岁了,当年与大连知青交情深厚,前两年还去大连看望过大家。我与他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一句“我替孙大姐来看您”,他就把我当成贵客款待,使我非常感动。农时正忙,我给人家添麻烦,很过意不去。我又一次体会到宽甸人民对大连知青的厚爱,又一次感觉到“宽甸处处有亲人”!心想回去一定要动员孙大姐回来一趟,以回报老人家对我们的思念之情。

第七天。早上我离开高坎,很快走到牛毛坞,在这里简单拍了点儿街景就堵车向南——向宽甸方向进发。路过牛毛坞的最后一个村——五道岭时没有下车,而是坐车直上大岭。这座岭很大,名叫“错草岭”,是牛毛坞与大川头的交界。1991年我曾在五道岭村下车,顺小道上了这个大岭,在岭顶拍了《牛毛坞沉浸在雾霭中》。当时感觉挺好,这次想重温一下,于是坐车直奔岭顶。时隔六年,面貌大不一样,这里是宽甸至桓仁的干线公路,是重点工程201国道。公路是新修的柏油路,没有沿用老路基,完全是新开的,坡不再陡,弯不再急,又宽阔又平坦,行驶十分惬意。我注意到上岭时山窝里路边有一处花坛小景非常漂亮,决定一会儿过来拍它。

到岭顶上,我下车。大雾弥漫,拍不了,我就坐下等,掏出小本写日记。过了一会儿,雾散了,我爬上一个高点,没用架子,手端着相机拍了几张。天阴能见度不好,全然没有六年前的感觉,于是我顺公路返回,去找那路边小景。

真是奇思妙想,是筑路工人还是养路工人的杰作?这里种植了花草,堆砌了雕塑,还利用高处的泉眼搞了个喷泉!这一路边小景极富情调,它使崇山峻岭中的盘山公路不再艰险,使长途跋涉的长时间驾驶不再枯燥,它饱含了公路修建养护者对行车人的默默关怀。我在这里着意地创作了一番,以花坛雕塑为前景,拍摄这一段环形的盘山公路。远景是大山森林和蓝天白云,那喷泉是点睛之处,为了突出它,我特意选了暗背景。拍了两张之后,感觉没有车不行,又等到两面来车,拍完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心里想着这幅片子就叫《路边小景》,可是觉得太直白、太肤浅了,都对不住人家修建者的一片心意,于是搜肠刮肚想出个配得上的题目,来反映宽甸近年来公路事业的发展。

我的下一目标是八河川,要到大川头坐车,时间还来得及,我决心去拍一下白石砬子,就是1991年经过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座隽秀的山峰。

甘泉迎远客(1997年9月摄)

下了错草岭,就是大川头的地界,岭下的村子叫新丰,去八河川方向的公路就在这里分叉。我为了拍白石砬子,没在这里下车,继续向前走,两眼死盯着车前方,等待那心中“圣山”的出现。不久,前方出现了一条大沟,很宽很长,沟里远处横亘着的大山就是我想拍的山,但这里离得太远,不是我想要的位置。于是继续前行,又上一个小岭,快到岭顶时,我想看的山峰露出了峥嵘。此岭名为“松树岭”,岭顶上一段几十米的公路是拍摄白石砬子的好位置。记得我当年下乡时,我们曾为砍房木到过大汤石人迹罕至的大冈顶,极目远眺望见过这山峰。那时几位“见多识广”的老农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四方顶”,有的说是“八面威”,也有的说是“白石砬子”。虽然没弄明白,但我记住了这些山名。直到在张铭孝那儿弄到宽甸地图,我才对宽甸的大山了如指掌。

眼前这山峰的石砬子是白色的,几乎没有植被。我用各种焦距反复拍了不少,天气不好,空气不透,没有拍出我心目中的形象。

拍完白石砬子的山峰,我下岭向刚才经过的那大沟方向走去。顺着公路,两边是秋收的田野,点缀着红叶如火的山岭,我没心思欣赏,生怕误了去八河川的车。结果还是误了,有两趟车过去了,为了赶去拍白石砬子的另一种风姿,我耽搁了挺长时间。

我心中的圣山(1997年9月摄)

在头道沟拍的白石砬子(1997年9月摄)

八河川风光(1997年9月摄)

这地方叫头道沟,公路在沟口经过。向着沟里望去,巨大的白色砬子横亘着,延绵着,更加伟岸。我不敢离开公路太远,就在苞米地里支架子拍了几张,算是如了愿。又有车过来了,我上车走了好远一程,然后在一个岔口下来,此地已是八河川乡的地界,离乡上已不太远。我又顺公路开步走,公路沿着河,我看到好的景色就拍下来。走了挺长时间,后面又有车来,我上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八河川乡。

到八河川是为了追寻王大哥的足迹,这里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王大哥在高坎六队当了三年农民,是我们校友中最早入党的,1971年招工没能回大连,留在宽甸的教育战线,就分配在最穷、最偏僻的八河川中学任教。这里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是他永远难忘的地方。调回大连后,他曾多次回到这里,他促成了八河川中学与金州一一七中学结成姊妹学校;他力促县、乡两级财政为这所学校更新了校舍。当新的教学楼竣工时,他高兴地来剪彩,并赠送给30多位老师每人一个保温杯,那寓意是“人走了茶不凉”。他还带来了自己的1万元积蓄,在学校设立了奖学金,奖励成绩优异的学生和贡献突出的老师,并承诺每年都会追加1000元。他真诚地对老师们说:“你们放心地花吧,我这钱绝对干净……”我最初是在宽甸驻大连办事处听到这些事情的,后来到金州区委拜访王大哥得到证实,我非常感动,非常敬佩,到八河川就有一种钦慕的心情。

下了车我就看见了八河川中学崭新的大楼,就直奔那儿而去。学校大门紧锁,校门口不远有一个人在地里忙活,我去打听,正巧他是这校的隋老师,是王大哥当年的学生。隋老师告诉我学校今天开始放秋收假,直到国庆节后。知道了我的来由,他要带我去见校长,我想也只能这样,先见校长,谈谈再说吧。

找到校长家,人不在,上地里干活去了,于是又跟另一小伙去地里找,在半路上就遇见了。校长姓闫,也是王大哥当年的学生。闫校长很客气地让我先到家里坐,他刚借来犁杖请来人帮忙,活一会儿就完。这时天就快黑了,我说:“我帮你干,我曾当农民五年,别把我当外人。”

我们一起来到一块地里,用犁杖翻地,起出与苞米套种的土豆。地块不大,人拉犁杖,很快就翻完了,然后又捡土豆,再装上板车。几个人连拉带推上坡下坎过河套,弄回家天就全黑了。我去河套擦洗,闫校长也一起去。我帮他干这一会儿活,无形中拉近了距离,晚上我们对饮,说了很多心里话。

远远望见八河川中学(1997年9月摄)

第八天。八河川每天只有一趟车,早上出发进城,下午从城里返回乡上。我昨天坐这车天黑前才来,什么都还没做,显然今天不能走。早上我要自己上街遛遛,但是闫校长不让,非要陪着不可。昨晚干那点儿活,我没觉得怎样,但闫校长着实累了,早上很晚才起来,上午就陪我到学校各处参观。阴天有雨点飘落,拍不了风光,只能听主人安排。

新建的校舍很漂亮,过节放假各屋都锁门,闫校长领我扒窗户看,我隔着玻璃拍下了实验室和学生寝室。闫校长又带我去看了旧校舍,还特意去看了王大哥当年住过的宿舍。我们边看边聊,我欣喜地得知,自从去年设立了奖学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大大提高。在今年的中考成绩排行中,除去县城几所中学,在全县的农村中学中,八河川中学名列第一。48名考生有39名考上各类学校。其中考上重点高中一中的5名,二中的2名,令人刮目相看。我想,王大哥知道这些也一定会高兴的,他的善举促使学校取得了各方面成绩,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在校长办公室,我看到了墙上的各种图表、学校组织机构、责任区划、人事名单等公示板。其中我看到了“滨川基金委员会”,那是学校专为王大哥的捐款设立的管理机构。看得出,他们重视的不仅仅是那一笔钱,更重视的是大连知青对第二故乡的眷恋深情,那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闫校长拨通了大连金州王大哥的电话,我也借机说了几句,简单汇报了对高坎和八河川的印象。在两位校长与王大哥通话时,我拍下了这个瞬间,他们的办公桌上,就摆放着王大哥赠送的“人走了茶不凉”的保温杯。

八河川中学的校舍
(1997年9月摄)

八河川中学的实验室(1997年9月摄)

当年王大哥住过的宿舍
(1997年9月摄)

两位校长与王大哥通电话,桌上的保温杯就是王大哥所赠,“人走了茶不凉”传为佳话
(1997年9月摄)

从学校出来,我要求自由活动一会儿,便信步走上附近一座小山。这里刚片伐过,视野非常开阔,雨停天阴,但能见度很好,能看见另一方向的白石砬子,八河川的整个乡街都尽收眼底。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新建的八河川中学。

八河川景象(1997年9月摄)

八河川的云雾(1997年9月摄)

第九天。今天告别闫校长,早上到乡上坐车,来宽甸已近十天,还没进城呢。车从八河川开出,一路穿云过雾,云在山谷,峰在云上,天空乌云密布,太阳隐曜,河边红叶似火,河水都冒着热气,真是好看。我与车主聊起知青的话题,他说他们单位运输公司有两个大连知青,其中一个叫秦有财,就在大院里,一找就找着。看来这最新的信息比我原先了解到的线索更清晰明确。

宽甸城的面貌又有改观,在城边上我拍了新建的汽车检测中心,非常现代化。进城就奔县委大院,找到县报社,一位姜同志接待了我。一听是从大连来的,立刻说出了我的名字。赵部长去参加201国道的剪彩庆典,不一会儿就赶了回来,听了我的汇报,深表支持,并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

我去了客运二站,一下子就找到了秦有财。他从1970年招工进运输公司就留在这里,担任保管员。单位不太景气,他挣得也不多,老婆得了大病花去很多钱,使他沦为特困户。我跟他到家里看了看,确实很困难,政府定期救济他家,使他的生活还过得去。

下午我去了宽甸猎枪厂,这里有我的校友李志成。这个厂原叫鸟枪厂,原来建在灌水的龙爪沟里,曾经有过军工生产。当年曾有四十多名大连知青分配在这里,其中有许多是我的校友。我们点第一个招工的老点长也分在这里,我还从青年点跑过来看望过。20世纪70年代末,龙爪沟发大水,冲毁了鸟枪厂,后来就重建在县城南边。快三十年了,这个厂的大连知青只剩下四人。李志成由当年的小男孩成长为虎背熊腰的大汉,由一个热处理工成为副厂长,我们在1995年、1996年的聚会中见过,这次就想认真为他拍一张。

厂子管理挺严,进门登记需填写会客票。我进去找到了李志成,同时还见到了书记王少云——大连五中的老知青,当年下乡在青山沟绿豆营,在鸟枪厂曾是锻工。我给他俩看了我拍的老知青影集,就在他们看的时候,我拍下了他俩。厂里另两位大连知青不在班上,没有见到。李志成打电话通知城里几位老同学,晚上聚会,我又见到了吴德义、张立江他们,大家相见都很高兴。平时他们各忙各的,也难得一见,就为这,他们也希望我常回来。聚会中,我向吴德义打听了和平化工厂,张立江为我写了录江的便条,我明天的行程就安排好了。

第十天。昨晚李志成把我安排在宽甸大旅社,目的是能看电视直播的世界杯外围赛,大连人到哪儿都关心这个。今早坐上去振江的车,我要去的第一站是位于大西岔的和平化工厂,吴德义说那里有一个大连女知青。

从东面出城,上七盘岭,到台子沟再进入红石砬子地界,再进入太平哨地界,这些路我多次坐车经过。9点左右我到了和平化工厂,下车先向门卫打听,有没有大连知青,人家说没有。又去厂部大楼找厂长打听,厂长也说没有,又领我去问了几位老同志,都说没有,并且说整个大西岔乡都没有大连知青。至此我也死心了,反倒觉得一阵轻松,剩下的就是去录江拍风光了,去年就听李桂香说录江风景好,这次就是特意去看看。

老知青秦有财(1997年9月摄)

老知青李志成和王少云
(1997年9月摄)

下趟车要四个小时后才有,我决定不在这儿傻等,顺公路开步走。此时太阳不算太高,蓝天白云,天气出奇地好,我遇到感兴趣的砬子、溪水、红叶就拍。大约走到明安村的地界,我看见大道边河水沿着山根的石砬流淌,砬上并排长着红、黄、绿的树丛。我走过去,脱鞋下到水里,在水中支起架子,逆着光,拍下了这三种颜色,又感觉红色被挡住了,于是将红叶的树向下压,结果河水都被映红了。

宽甸之秋(1997年9月摄)

继续前行,我又拍了一个农家院“办事情”。走了四个半小时,经过了四个村,到了杨林村,班车才来。这还是今年正月我坐过的那车,司机、售票员都认识了。他们知道了我是照相的,感觉挺新奇。女售票员说:“这儿常来一个照相的,人家牵一头骆驼,你怎么不牵骆驼?”我说:“他照相是赚钱的吧,我这个不赚钱,倒花钱。”她听了大惑不解。

过了万宝,前面就是我没到过的地方。公路就沿着鸭绿江延伸,就在江边的大山上蜿蜒盘旋,山下是鸭绿江宽阔的水面,是拉古哨水库的上游。风光确实如画,但是现在枯水,水面低于淹没线二十米不止,使此行大为遗憾。下午4点多我才到录江,这里是宽甸的东北角,是个陌生的地方。司机帮着打听张立江写便条的人,于是很快就找到了她家,但家里没有人。我到江边看日落,拍了点儿晚霞、村子等,再回来时才见到王延英大嫂。她立刻把我让到家里,开始忙乎做饭。

第十一天。大嫂的丈夫赵大哥是万宝矿上的大工匠,与张立江多年交厚,我这次没见到,他去宽甸办事了。男主人不在家,我一个陌生人突然造访,感觉很不好意思。但这里如世外桃源,哪儿有饭店旅馆?我只能硬着头皮住下。有张立江的关系,就是朋友,就是亲人,人家也没把我当外人。

大嫂要我多住几天,可是我考虑这里枯水,风光不再,多住几天也难拍到好片,决意要走。但好容易来一趟,天不亮就坐车回城里太不值了。我打听到上午10点多此处还有发往下露河的车,于是决定坐那趟车,到下露河再说。这里的大山守着一条江,进出只有那一条道,我顺着公路走,边走边看边拍,来车就上去,也可以有一上午的观光游览。

家有喜事(1997年9月摄)

录江村的姑娘们(1997年9月摄)

早饭后我要给大家拍照,闺女们很高兴,要到江边去拍,其实就是水库干涸的库底。我为录江村的一群小姑娘拍了合影,背景是大雾中的村子。

拍完合影,大女儿送我上了公路,大雾中我告别了录江村。

沿江的公路(1997年9月摄)

鸭绿江风光(1997年9月摄)

江边陡砬(1997年9月摄)

秋的旗帜(1997年9月摄)

昨天我乘车来时,天气晴朗,能望见对岸的“高丽沿”——朝鲜。虽然枯水,但鸭绿江仍是烟波浩渺,碧水万顷,江边临水陡砬,奇松怪石,风光确实不同凡响,难怪李桂香力劝我来看一看。今早顺公路往回走,由于大雾,全然看不到昨天的景象,只在道边拍些小景。走了两个多小时,雾逐渐散去,大江的雄阔显现出来,我有幸在雾散之后、车来之前看见这些景色,果然使我心动。班车过来,上车仅五分钟,公路就离开江边进入大山,也就是说录江一带的沿江公路我基本都走过了,好景都没有错失。班车很快到了万宝,然后是振江、石柱子,再转入另一条道奔下露河。车进到下露河街,就见另一辆车等在那里,我上了车奔宽甸而去。

我这是第一次到下露河,这里离步达远很近。过了步达远街,满眼就都是粳池——稻田,金灿灿的,一块块形状各异,配上其他颜色的苞米地、豆地,漂亮极了,上了小岭更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我不能在此下车,我知道前面还有这样的景色。从小岭下来,又是大甸子,又是金灿灿的稻田和一片丰收的景象。我看了路牌,得知这里是步达远乡的新兴村,再过岭就是太平哨的大茧,我可以去大茧一队找卢茂功,于是决定在岭顶上下车。

不知此岭叫什么,我在这岭顶上寻找角度拍新兴那大甸子,怎么拍也不满意。于是想离开公路另寻拍摄点,但最终放弃了。已经3点多了,我从早上出来到现在水米未进,体力已消耗不少,走到大茧还有很远的路,前面可能还会碰到更好的景象。

我向岭下走去,直奔大茧一队,找到卢茂功家,晚上与卢大叔畅叙,距上次我来此访问已六年了。

当年的老队长卢茂功已经七十三岁了,现在和小儿子住在一起,仍在经营那无所不包的商店。在大茧一队青年点成为全省先进典型的辉煌时代,他是驻点贫农代表,也是政治队长,那年代他当然难忘。然而他更难忘的是当年大茧一队的知青——大连十三中的同学们。“那帮青年……”老人家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思念,“来年要是宽甸的青年聚会,告诉我一声,我要去看看刘秀琴……”他仍然牵挂着他曾管辖的知青,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步达远乡新兴村(1997年9月摄)

与卢茂功合影(1997年9月摄)

第十二天。早上我给卢大叔一家拍了合影,我和他也合影一张,然后告辞上路。离开村子不远,眼前又是大片的粳池,一片金黄。道边有一座小山,我登上去,放眼一望,正是我想要的景色。于是我标头广角、横幅竖幅拍了个够,然后下山上大道堵车回宽甸。

宽甸城里住着许多老知青,他们大都是因招工留下,成为宽甸人,如吴德义、毕建勇。我重返宽甸这么多次,却没有认真地拍他们,尽管有的人已多次见面,有的人还是我的校友、同学。在深入寻访乡下山沟里的老知青已有一定成果后,我感觉应该抽空拍摄城里这些同学,最好拍他们的工作照,起码也应将工作环境和本人身份表达出来。

下午我先去安全局拍张立江,他不在单位,晚上回来,明天正常上班。于是又去冶金局找薛进先,也不在,联系黄金局的吕其成,也不在,感觉还真有难度了。原先以为拍城里同学很容易,现在仅剩今明两天,后天就国庆放假,我还真得抓紧了。

我又去检察院拜访我的校友高世民,她正好在。我们曾在1991年的聚会中见过,时隔六年她还没变样,现在是县里的优秀检察官。我在大门口为她拍了一张,她又领我去旁边的中心小学,我要去拍另一位——张淑清,她也是我的校友,1991年聚会时她是南门外小学校长,现在调到这里当校长。我敬佩校友们扎根异乡,工作出色,也感谢母校对我们的培养、教育,使我们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晚上在吴德义家,几位白天没找到的老同学都来了,我告诉他们,明天去拍他们。

第十三天。早上上班时间我出了门,先上安全局找张立江。他已在办公室等候,非常忙,一会儿还要开会学习。我略坐片刻,就在他打电话的时候,为他拍了一张。他在电话中告诉薛进先,我马上就到。

稻香飘满川(1997年9月摄)

到了薛进先的单位,他已在办公室坐定,正在接待一个个来访者,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不用排队,直接就进去坐在他旁边。我取出相机想拍,但环境太乱,氛围不好,快门难摁。不一会儿,他起身要离开,要去见一位领导。我想,机会来了,在大门口我只需几秒钟即可。我抢先下楼,到大门口等着。在与来访者交谈中,他走出大门,我瞅准机会拍下两张。身后大门两旁挂满了牌子,他就是这些个单位的“老板”。

从薛进先那儿离开,我又上了开往丹东的车。我要去古楼子望江一带拍点儿小景致,这景致我过往多次,印象十分深刻,不拍实在遗憾。

在鸭绿江边,也就是太平湾水库之畔,几座宅院非常漂亮,红砖瓦房套着院墙,院子里花草树木间,家家都支着“大锅”——卫星接收天线,江边水畔停泊着钢壳渔船……这一切,都是当今农民美好生活的缩影。我从这几户宅院前走过,登上对面的山坡,对着这些景致构图。

在这里拍得心满意足了,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顺公路又转到这江汊子的对面,手端相机拍了两张。再向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太平湾的大坝和坝上的人工湖了。这地方1991年我曾拍过,这回是重温,我又一次拍了大坝、人工湖和那个“旅顺口”。

第十四天。昨天下午我从古楼子望江返回城里,换乘环城小客来到灌水,今早起大早顶着雾行走在宽甸西部的大山里。

老知青高世民(1997年9月摄)

老知青张淑清(1997年9月摄)

老知青张立江(1997年9月摄)

老知青薛进先(1997年9月摄)

鸭绿江畔的农家(1997年9月摄)

太平湾人工湖(1997年9月摄)

这里真像旅顺口(1997年9月摄)

来灌水是奔着两个目标:一个是苏金荣,在镇南方向的团结村;一个是刘玉华,在镇北方向的寺院村。两处不顺道,先去哪里?我再三权衡,最终决定先去找苏金荣。这个线索是儿子同学的妈妈提供的,信息陈旧,能否找到还不知道。如果找到了,或许可以打听到新的线索。我问好了路就开始急行军,穿过灌水镇,经过火车站,顺着铁道线进隧道,出了隧道上铁路桥。一路上雾漫漫,景色极有情调,我顾不上拍摄,匆匆赶路。迎面不断遇到骑车的人,我估计都是去灌水上班的,我向他们打听此去团结二队还多远、是否有苏金荣其人……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确有其人,但在几年前已搬到丹东了。回答我的人正是她的乡邻,还挂着亲戚,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此时我又感到一阵轻松,是为苏金荣,也是为我自己,同时想到应该关注一下风景。我从铁路桥上下来,到河边洗洗脸,我拍下这座桥的时候,正巧有一列火车经过。

我原路返回灌水镇,再穿过镇子走上西北方向的另一条路,这条路去往双山子、天桥沟,也可绕达八河川,寺院村是出灌水后的第一个村。刘玉华这个线索比较清晰,我听多人说起过。她丈夫去世了,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在道班工作。我甚至知道她丈夫的名字……走了大约一小时,很顺利就找到了她家,她却不在,上邻队女儿家捡栗子去了。女儿家的栗园就在附近的山上,喊话都能听见。不一会儿她扛着袋子下来了,我用200毫米长焦远远地拍了一张。见面后她把我让到女儿家里,我本想简单谈谈就可结束,谁知她打开话匣,让我吃惊不小——就在灌水镇上,还生活着七八个大连老知青!

刘玉华要陪我去找他们,我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和她一起回家。路上她就开始滔滔不绝,似要把三十年的甘苦都倾诉给我。到家打开门,只见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院里长着两棵树,一棵是宽甸随处可见的山里红,现正果实累累,另一棵却是宽甸不宜生长的香椿树。正如我猜想的那样,这香椿树是刘玉华从大连带来栽下的。我敬佩她对生活的热爱,同时也猛然感悟:从大连带来一棵树栽下,这意味着什么?扎根!扎根!!

不一会儿,刘玉华换好衣服,简单梳妆后,就要带我去镇上。出门之前,我为她在小院里拍了一张,背景中就有那两棵树。

灌水附近的五线岭隧道
(1997年10月摄)

晨雾中的铁路桥梁(1997年10月摄)

重压下的刘玉华(1997年10月摄)

刘玉华在小院里(1997年10月摄)

灌水是宽甸仅次于县城的大镇,比长甸和永甸要繁华得多,当年灌水公社是大连二十二中的同学插队的地方。宽甸向西去往凤城、沈阳的公路经过这里,凤城至长甸河口的铁路在这里设站,此外这里还有许多企业。20世纪70年代初,许多大连知青招工到了灌水,其中灌水洗煤厂的大连知青较多。洗煤厂曾经辉煌过,有很好的效益,但现在这个厂已经停产,职工处于没人管的窘境,几位大连知青也不能幸免。

老知青邓广新(1997年10月摄)

老知青崔丕学(1997年10月摄)

刘玉华带我进入厂区,一片荒芜破败。我们遇到了邓广新,他正在用小车往家推“刮地皮”刮来的煤粉,我们跟他一起到家。这是洗煤厂的家属宿舍,一排排的瓦房。邓广新原是大连三十一中的,下乡在虎山,招工到洗煤厂,现在另谋生计。

洗煤厂这里的其他几位都不在家,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打算以后再来找。刘玉华又带我走街串巷去访问粮库的小崔。我们来到一个小院,这里是崔丕学的家,他正好在家。我们略谈几句,知道他原是大连十三中的,下乡在大西岔。

已经中午了,我决定暂停对灌水知青的访问,进入另一状态——去天桥沟旅游。我和刘玉华一起又回到去她家的那个道口等车,一路上她不断地提起开三轮的“老丛头”,那也是一位大连知青,平时在街上经常遇到,可今天到处找也找不见。从刘玉华口中,我知道了这里还有两位“埋忠骨”的大连知青,一个叫傅长发,另一个女的不知姓名,但我相信一定会打听到。

从宽甸去往天桥沟的车来了,车上人很多,我俩挤上去,她抢着买了票。不一会儿她就到了,叮嘱我“回来到家”,然后就下车了。车往前走了一会儿,又下去一些人,多少松快了一些。我挪到车的后部,惊奇地看到,后面坐着大连的影友小孙和老赵。

人生一大快事就是“他乡遇故知”,这次我真正体会到了。出门十多天,一直在奔波辗转,颇多甘苦,颇多感受,此时终于可以向关注我行踪的影友宣泄了,并且我可以暂时抛开知青题材的沉重,与影友一起享受旅游的轻松。

第十五天。时隔两年,拍摄天桥沟还是老套路。半夜我起来看天,万里无云。4点起来,独自一人打手电上山,不到一小时就登上了莲花峰,在这里拍了云雾中的日出。继续向上登山,顺着石阶小道,先进了“黑熊洞”。1995年这里没修好,现在修好了,我顺铁梯攀登到顶,从另一洞口钻出,一丝不苟地按照人家铺设的路线行走,又到了“一线天”,又到了玉泉顶,又拍了大白砬。继续向上,按照导游图的指示,观光了情侣树、双树功、抗联密营遗址……不断地钻石缝、石洞,爬砬子,再向前就是终点晓月峰了。到了接近山顶的平缓地带时,我遇见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我认出了县委的梁书记,就上前打招呼。

我与梁书记在1996年就见过面,那是在宽甸驻大连办事处举办的“月是故乡明”联谊会上;今年正月初六秧歌赛时也见面打过招呼,此次一下就认出了。梁书记是陪客人到此观光的,他把我介绍给周围的人。我认识了县委宣传部的刘部长;丹东市委宣传部长刘女士,她曾在八河川中学与王大哥共事过;还有天桥沟接待处的张女士,她是夹皮沟人,嫁到这里,与我的校友们认识。他们都从《丹东日报》上张献根的文章中知道了我,而张献根现已到大连陆军学院学习了。

天桥沟风光(1997年10月摄)

天桥沟的溪水红叶(1997年10月摄)

与各位领导谈了约二十分钟,然后继续我的行程。上到晓月峰,从砬子中的新月形洞中钻出,就到了停车场,然后顺盘山道下山。下山的路很长,我又进山涧溪水中拍了一阵,到山下住地已下午了。但我不甘心就此收兵,于是又溜达到山门附近,又上了阳坡的山坡,拍了红叶、树林、溪水、石砬,在山门遇见了两位影友,我们各有收获。

第十六天。早上坐车出山,大约7点到了双山子,我告别两位影友下车,要在这里打听一下老知青。我先找到乡政府,一个人也没有,可能因为国庆放假,可能没到上班时间。我出来溜达一圈再回去,遇到了一位女士,便问她这里是否有大连知青,回答说不知道,来得晚,才二十来年。她陪我到街上,正好遇到一位在乡党委工作多年的退休老同志,女士替我问,老同志沉吟半晌,摇头说没有了,都走了。我不甘心,又找到派出所打听,几位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一位年长的经过长时间回忆说,自己那时记事了,还记得几个知青的名字,现在应该是没有了……我还能要求人家查找花名册吗?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到寺院村刘玉华家下车,她不在,又上山去了。二女儿在家,我说我自己去找那些人,就匆匆离开了。到了那个岔路口,向等客的三轮打听老丛头,没有,又打听开歌厅的大连女知青,更没有头绪,这是听张立江偶然说起的一个非常模糊的线索。

秋染层林(1997年10月摄)

红叶撩人(1997年10月摄)

红叶特写(1997年10月摄)

我决定先去找洗煤厂的刘宝龙,打听好了小边沟的方向,就开始急走。顺着去凤城、沈阳的公路大约走了一小时,再上一岔路进入一条不宽的山沟,沟里有企业,向放牛的打听找到了镁碳砖厂,进门又一顿打听,最终找到了刘宝龙。

大连二十二中的刘宝龙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前两年大病一场,家里十分困难。洗煤厂黄了,他到处打工,在这里一个月仅挣200元且几个月没开工资,可是他还供着两个孩子念书,大的在北京读研究生。说起儿子,刘宝龙脸上透着自豪,我也被他感染了,佩服老知青的孩子们都有出息,那是老知青的希望、寄托啊!

告别刘宝龙,我从小边沟出来,顺着公路向灌水紧走。已是中午了,我边走边啃了三块“死面头”饼子,那是从天桥沟农家饭店带出来的。很快我又回到那岔路口,沿着铁道线去洗煤厂宿舍,上次刘玉华领着我来过。我到这里是找两个人——钳工唐志胜和电工吕其顺,他们两家离得不远,而且都在家。后来两人凑到一起,就在吕家,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他俩现在在洗煤厂留守,拿着微薄的工资,但尽职尽责。他们非常怀念洗煤厂过去的时光,非常盼望厂子能再开工,再创辉煌。他们的孩子都在念书,孩子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他们自己又吃了多少苦啊!吕其顺与路桂荣、赵秀署同班,看了我拍的照片,他掉下泪来。至2点,我告辞,在经过他们厂区时,我为他俩拍了合影,背景就是他们深爱的洗煤厂。

我顺铁道线又回到岔路口,这次按唐、吕二位的指引很顺利地找到双云阁歌舞厅,拜访据说是大连知青的老板娘何玉玲。何玉玲是大连三十一中的,当年下乡在虎山,后招工进了鸟枪厂的分厂——长甸阀门厂。20世纪80年代全家回了大连,在大连工作至1994年退休。孩子们都在大连工作,她退休后没什么事,又回到宽甸,替婆婆经营这份生意。这算扎根吗?按吕其顺的说法这是“半扎根”。不管怎样,这也是大连知青在宽甸,我理所当然应该拍她,何况我寻找她也很不容易。

在歌厅稍坐片刻,我又踏上寻访之路。灌水这里有确切姓名的老知青还有好几个,但多在外地打工,有的还在大连,现在可以访到的还有一个开三轮的丛党滋。我到岔路口和街上打听“老丛头”,见了岁数大的三轮车主就问,生怕错过,因为我并不认识他。有人告诉我他在镇东板厂一带等客,我就赶过去。天冷了,有雨点下来,我顺着回宽甸的公路急走。已3点多了,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采访对象,也是最后的机会,若见不到他还能再等再来吗?自早上从天桥沟出来,我只在往返小边沟的路上吃了三块“死面头”饼子,没有时间进饭店,我要尽全力寻找他们,不要一个“漏网”。

快到板厂门口时,我见有一辆三轮停在那儿,忽地从对面又开来一辆,拐进岔道不见了。我走到那儿问停着的车主,刚才那人是不是老丛头,他说是,我的心稍安定,取出相机调焦,准备迎面抓拍。雨下起来了,很冷。等了好半天,他开车从岔道里出来了,我先抓拍,然后拉住他,开始攀谈。

丛党滋和刘玉华是一个青年点,当初招工在灌水煤炭运输公司。单位黄了以后,他什么都干过,他对自己的现状挺知足。“一把一搂,不带赊账的。”我深为他的乐观、宽厚感到高兴。他的女儿正准备考大学,我祝福他好运。天阴下雨,光线很差,我换上大光圈的标头,用柯达T-Max400黑白卷为他正式拍了一张。然后一边聊一边等,他等客,我等车。不一会儿他拉上客要走,我们握别。我继续等车,雨正式下起来了,我感到冷,身上穿少了。从家出来时大连还是夏季,而现在宽甸已近深秋。我坐上回宽甸的最后一趟车,天黑回到城里。

老知青刘宝龙
(1997年10月摄)

老知青唐志胜和吕其顺
(1997年10月摄)

返回宽甸的老知青 何玉玲(1997年10月摄)

老知青丛党滋
(1997年10月摄)

老知青吕其成
(1997年10月摄)

老知青王丽敏(1997年10月摄)

第十七天。今天我就将踏上归途,路过杨木川时还要去访问一个王丽敏,然后从那里去丹东,再回大连。临走前我要向城里的同学告别一下,今天他们还在国庆假期中,于是上午我找到了我的校友、黄金局的吕其成。几乎每次来宽甸我们都聚会见面,这次他又打电话招呼来几位老同学聚会,我也盛情难却,与几位老知青坐到一起。我听着他们谈工作,谈生活,就像亲兄弟一样,看到他们安居乐业,事业有成,我心里备感宽慰。

山川孕丰年(1997年10月摄)

下午2点多了,我告别各位老同学,到汽车站坐上去往丹东的车。这次走的是一条新路,就是前不久竣工剪彩的201国道。车离开宽甸城,爬上一个高坡,我站在车后部,从后风挡望去,整个宽甸城区尽收眼底:远处是城北的群山,娘娘顶上的电视塔高耸入云,刚出城的路口还有一座雕塑,不锈钢雕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漂亮的一幅图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没有人告诉我。我暗下决心,下次来一定要拍它。

车到杨木川就4点多了,我下车直奔医院,这位老知青线索明确并且事先打过电话,所以很顺利就找到了。王丽敏原是大连七中的,跟五中的姐姐来到宽甸,她丈夫杨大哥是“文革”前大连卫校大专班毕业的,曾在杨木川卫生院任院长多年。落实知青政策时,王丽敏进入卫生系统成为一名护士,她的三个孩子都学医并有一个已在医院工作。我与她交谈,把知青影集给她看,并告诉她我这次拍到了多名老知青,她是此行最后一个。我为她在医院门口拍了一张,天已黑了,我用了闪光灯。

今夜他们都值班,我也被安排在一间诊室。在值班医生的床上,我倒头便睡。我知道,此次宽甸之旅将要结束,该拍的、想拍的差不多都拍了,我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

第十八天。早上3点我就醒了,把近几天的日记写写,然后撕下一页纸,给王丽敏夫妇留个条,表示感谢,后会有期,然后在晨曦微露时不辞而别。昨天来时感觉经过的一些地方挺美,今天就想去拍。太阳初升,我爬上路边的陡坡,靠着一棵小柞树稳住身体,拍了一张秋天的大甸子。从陡坡下来,顺公路往岭下慢走,过了一个弯道,我与太阳正好相对。只见逆光下,群山叠嶂,层次分明。我支上架子,用200毫米长镜头截取最打动人心的一块画面,这也是宽甸典型的景致。

坐车到了丹东,回大连的火车晚上发车,这一天我在丹东将如何度过?我先去了车站附近的丹东日报社。今春编发张献根文章的编辑尹老师给我来过一封信,说如果到丹东,可到报社一坐。我想既然走到了,就去看看吧。到了传达室,门卫打电话把他叫了下来。我说:“您能不能认出我,我是《走遍宽甸》……”“啊!”然后我们热烈握手。

他让我谈谈这次宽甸之旅,我就说起那些令我感受强烈的事,说起王振福收藏的知青照片,说起王大哥和八河川中学,说起刘玉华的两棵树,说起洗煤厂,说起一个个老知青……他不停地记着。中午饭也是边吃边谈,一直到下午他有事才不得不结束。我离开之前,他让他们的摄影记者用我的两部相机给我拍了黑白、彩色各一张。我想,此时我的形象一定是不折不扣的“流浪汉”。

离开报社,我去了趟边防支队,找到了去年春节为我讨回器材的处长,只为当面道一声谢。路过江边,我还游览了鸭绿江公园。我的丹东一日圆满结束,为最长的这次宽甸之旅画上了句号。

群山叠嶂(1997年10月摄)

“流浪汉”(1997年10月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