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对宽甸友人的感恩之心,带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几个老知青的线索,我趁五一再次踏上宽甸之旅。
中午到达宽甸,下午去看望了老同学张铭孝。张铭孝是从我们大汤石招工出来的,多年间换了许多工作,现任宽甸公路段党办主任。以前只在聚会时见过面,这次到他家收获极大——他家墙上贴了一张我研究多次、梦寐以求的宽甸县地图,与大旅社二楼大厅和县长办公室挂的一样,十五万分之一的比例,1983年县地名办编制。我毫不客气地把它要来了,张铭孝又给我提供了几个老知青的线索。
晚上我去拜访吴德义,感谢“救命”之恩。而张立江和十多个四面八方回来的老知青去了万宝矿,那里是国营老矿,1970年以后数次招工,最多时有大连知青51人。
第二天。今天开始直奔知青主题。一大早坐上去红石砬子的班车,在中蒿沟下车,又来到四队青年点。那房子还在,马上要拆了,墙上的字迹仍清晰可见。我庆幸自己来得及时,用黑白彩色、各种焦距把它拍了个够。四年前是走马观花,如今想法明确,就是要刻意表现那历经二十八年风雨仍存在的字迹。
老知青张铭孝(1996年5月摄)
我又去五队找张传民。邻居告诉我他正在种地,我就去地里寻找。远远望见一老汉在赶着犁杖,他夫人在捻种,而张传民却在地头抽烟。相见甚欢,他夫人说:“我看见一个人背着大包过来,心想不是卖药的,就是拔牙的,谁知是你!”我问张传民为何老坐着不干活,她说他身体不好,就叫他歇着。
又是不让我走,又是杀鸡喝酒,又是促膝长谈。我告诉他影展的打算和对他的一组片子的构思,就是用几幅一家三口的合影来反映三十年的坎坷:1979年的一幅,儿子高不及他的腰;1985年的一幅,儿子已和他齐胸高;这次我将拍他的一家三口,儿子已高出他一头,而他和夫人则由年轻变老。这不就是人生吗?对扎根山乡老知青的寻访拍摄就这样开始了。
第三天。早上辞别张传民,就在他家附近堵班车前往永甸。这次是去寻访素昧平生的几个老知青。他们的名字记在小本子上,他们的名字早已烂熟于心,但,他们长什么样?对我将会是什么态度?似乎神秘莫测。
中蒿四队青年点墙上的字迹仍清晰可见(1996年5月摄)
张传民在1979年(老照片翻摄)
张传民在1985年(老照片翻摄)
张传民在1996年(1996年5月摄)
其中一个知青叫张果,招工分在永甸航运站,后来得病半身不遂,经多年医治已有好转,他就坚持锻炼。刚开始架双拐,后来拄手杖,现在不用手杖天天行走,步履蹒跚却风雨不误,经年累月,永甸镇上无人不知。我听不止一个人说过,当时就心生敬意,这次来永甸就希望在街上遇见他。可是走了几条街都不曾见到,就打听着找到他家。原来这两天他感冒发烧没出去,夫人找来大夫给他挂吊瓶。我说明来意——自己也是知青,回来就想看看扎根的老同学,为他们拍照。我又问起永甸的另外两个人徐忠汉和孙成国。谈话就在我和他夫人之间进行,张果一直听着不说话,可能是说话困难吧。吊瓶打完了,他表示要送我去徐忠汉家。我心中暗喜,这样可以拍到他走路的样子,却又于心不忍,但张果执意要去,非常坚决。夫人给他穿上衣服,穿上鞋。他家门口是个偏坡,他扶着夫人的肩头走上去。我看到他家家徒四壁,不用问,肯定生活困难,在出门前塞给他夫人两张钞票,这样我心里略感宽慰一点儿。
他们两家离得很远,差不多穿过整个永甸镇。张果一跛一跛艰难地走着,额上渗出汗珠,可以想象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是这样度过的。我很难受,但还是硬着心肠在他前面、侧面拍了一路。他也不说话,仿佛我就是一个熟人、知己。
永甸是一个大镇,有好几个企业在这儿。当年吴德义分配到的宽甸钢厂就在这儿,现已改为宽甸硼砂厂,曾经有大连知青几十人,现仍有六人在岗,正是我要找的。
孙成国是厂长助理,徐忠汉是劳服经理。徐忠汉和张果都是大连五中的同学,虽然现在不在一个单位,但老徐总是处处照顾张果。我眼见张果告辞时徐忠汉蹲下高大的身躯为他穿鞋,深为这同学间的手足情谊所感动。
老知青张果,每天都在路上(1996年5月摄)
这里是徐忠汉新盖的房子,我就在这新房前为他拍了全家福。老徐向我介绍了永甸镇上老知青的情况,然后带我去孙成国家。两家离得很近,我又为孙成国拍了全家照,又向他们打听下一个寻访对象。孙成国这时又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在去往毛甸子的半道上有个幸福村,属于永甸镇,那里有一位大连女知青当教师;她丈夫姓侯,曾在硼砂厂干过;她家的房子是原来的青年点,就在道边不远,可是孙成国不知道她的名字。孙成国是大连三十一中的,当年下乡在毛甸子,而永甸的青年点则是大连二十二中的学生。孙成国说:“那个女的和农村人一样,一点儿大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老知青徐忠汉一家(1996年5月摄)
老知青孙成国一家(1996年5月摄)
徐忠汉在街上为我找了个车,一路颠簸,翻过一个小岭,司机说这就是幸福村了。我向一位牵牛的人打听老侯家,恰巧此人就是侯大哥,于是我下车来到他家。这位知青大姐名叫赵淑润,下乡前是大连二十二中初三的学生,现已做了奶奶。
采访不是很顺利,气氛有些尴尬。我说:“我来看望老同学,为老同学拍照。”她说:“谁派你来的?”我说:“没受谁委托或派遣,完全是自费的,我想拍一组片子办影展,纪念咱们下乡三十周年。”她问:“办影展能赚多少钱?”我说:“我办这个影展不赚钱。”她又问:“不赚钱办它干什么?”……显然几句话讲不清楚,显然不可能速战速决,显然此时就是拍了片子也很勉强。人家正忙着种地,侯大哥的牛是借来的,请来帮忙的人已经都到了,我决定今天不走了,在这里帮她家种地,并把这个人拍好。
现在种地比当年精细得多,犁杖摆好垄后,第一个人先在垄台上用锄头刨坑,后面一个人往坑里点几粒化肥,再后面一个人捻种,最后一个人用脚把土培上。这支四人纵队中,数刨坑最累,我就要干这个。毕竟当过农民,干活并不“立巴”,忙到日头偏西,这块地种完了。赵淑润在锅台旁忙着做饭,我就倚在门口与她攀谈。话说得多了,心窝子掏得多了,她逐渐理解了我,也逐渐敞开心扉。谈到国家对老知青的安排,她的话既有不满又有自豪:“我的教师职位是自己考的,没用国家安排!”
第四天。赵淑润家墙上镜框里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是这个四口之家在这座房前的合影。两个男孩还很小,赵淑润和侯大哥也还年轻,真是那个岁月、那个年代的生动印记。昨晚和今早,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鼓起勇气讨要,说回去翻拍以后再寄回来。二人商量,赵淑润有些不舍,侯大哥却非常爽快,剪掉镜框上的挂坠,打开镜框取出给了我,这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情谊和信任啊!我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又问了赵淑润的通信地址。她就在我的小本上写下了两行隽秀的字,成了永久的纪念。
为她一家拍了照,我踏上去毛甸子乡向荣村的征途。本想去寻访一位大连三十一中的老知青,结果到地方才知道她家已全家搬迁回了大连,这个采访就取消了。我面临的任务就是走到毛甸子,再从那里坐车回城里。于是甩开大步,一直走了七个小时,脚上磨起了一个大泡。
赵淑润和小孙女(1996年5月摄)(www.daowen.com)
赵淑润在劳作(1996年5月摄)
赵淑润的老照片(老照片翻摄)
赵淑润一家(1996年5月摄)
这一路的行走,也没忘了搂草打兔子——拍片。我拍了羊群,拍了映山红,拍了歇在地头的犁杖,扶犁的庄稼人正是由于我的造访谈论起当年这儿的知青——大连三十一中的知青。路过的几所小学我也都拍了,可有一个镜头,就像“猪不吃苞米”那样,没拍下来却铭刻在心——那是走在一片大地间,地里是一队队播种的人和犁杖,不时可见地头放有化肥袋、种子袋及衣服等东西,这是很寻常的。可是在一处地头上,我却看见一个箱子,装的是啤酒和汽水,地上还放着开了盖没喝完的。我从这景物旁边走过,觉得非常新鲜,现在农民生活真是好多了!我又沉浸到当年的岁月中,沉浸到对苦难的回忆中,一路走一路想,走了好远才醒悟,应该拍呀!
羊群出圈(1996年5月摄)
映山红(1996年5月摄)
晚上我与吴德义一起去拜访张立江,表示感谢。张立江谈起前几天回万宝的事,引起我的关注,无意间又获得一个山沟里老知青的线索。
第五天。今天我将踏上返程,我还要到虎山“遇难地”再看一看,后天上班。我先去公路段再访张铭孝,又新获两个老知青的线索,并且得到一份数年前在宽甸的大连老知青的名单。
张铭孝送我到电大,我又去拜访战凤梅。战凤梅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工作着。我悄悄取出相机,就着门缝把她拍了下来,被她发现后我们才相认。五年前我们见过一次,她想起来了。等她工作完毕,我们坐下谈,她又提供了一个在长甸扎根的知青的线索,并且马上打电话联系上了——这位知青家里安了电话。
下午,我坐上返回的车,这条路将经过永甸、长甸、古楼子、虎山到丹东。我到长甸下了车,去找战凤梅说的那个老知青唐玉丽。
长甸和永甸一样,是较大的集镇,有几家企业,还驻有军营。我打听着找到唐玉丽家。由于事先打过电话,见面不感唐突,看她的样子像大连人。唐玉丽是大连十三中的,她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在大连工作,丈夫原是生产队长,现在经营苗圃。她在落实政策时被安排在供销社的旅店工作,后来旅店被私人承包,她就回家赋闲。家里安了电话,还订了《辽宁日报》,看得出日子过得挺滋润。看到老知青日子过得好,我心里也感到轻松,聊着聊着她说起这儿还有两个知青,都是大连十三中的。
唐玉丽首先带我到长甸加油站,这里有老知青张柏茹,正在班上。他是被安排工作到这里,后在这里安家的。加油站不远就是第三位老知青李翠兰的饭店,我们见面觉得面熟,原来是小学同班同学,当年就坐在我后面,毕业分别至今三十三年了。
一下子寻访到三位老知青,我很高兴。李翠兰又告诉我古楼子还有,也是大连十三中的,这与张铭孝说的一致。我要为他们拍照,拍了单人的又拍合影。和三位老知青合影后又和三十多年前的老同学合影,然后在这里堵班车奔虎山。
远远看见那山和那城墙了,我就下了车,在公路下边以水面为前景拍那长城。然后再次来到吴大叔家投宿,循着上次的路线再上那山,从城墙下穿过,来到临江一侧的山坡。几个月前过境的那处“一步跨”就在眼前,只不过现在水多了一点儿。我用200毫米长头俯拍了两张,然后下山来到江边,找到当时为我焦急、为我叫喊的大学生小姑娘家。
战凤梅在工作(1996年5月摄)
老知青唐玉丽(1996年5月摄)
长甸镇上的三位老知青(1996年5月摄)
“一步跨”(1996年5月摄)
像欢迎英雄凯旋一样,我被一家人迎进屋,几乎有满满一屋子人。小姑娘张玉红是锦州师范学院物理系大三学生,弟弟张玉强是凤城师范学校的学生,他们的姐姐、母亲和继父李洪发,都热烈地欢迎我。还有玉红的四位同学从宽甸来这里聚会,明天一早去丹东坐火车返校。李大叔非要我上炕喝酒,谈起正月初二的事,我衷心感谢宽甸友人,感谢鸭绿江边淳朴的这一家人。谈到我目前的拍摄,谈到知青,引起所有人的共鸣,有的大学生还认得我们老知青。我在这家人热情的氛围里度过了这个晚上,我用闪光灯、自拍机拍下了这个热情洋溢的聚会。9点多钟,玉强送我回到吴大叔家,大叔还没睡,以为我“又过去了”呢。聊了一会儿,我出去买了几瓶酒,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这些好人们。
第六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又去昨天那地方,在水边支上架子,拍了一张《月下虎山》。拍完返回吴大叔家,向他告别,并与他合影留念。之后到李大叔门前的江边,又一次拍了“一步跨”——这段特殊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国境。
小弟玉强也上山来看,然后陪我下到江边,又划过一条船让我上去坐。上游电站放水,这时的“一步跨”才是条河。我为这鸭绿江畔长城脚下的好人们拍了合影,我要永远记住他们,真是“宽甸处处有亲人”!
鸭绿江边的一家人(1996年5月摄)
与吴大叔合影(1996年5月摄)
月下虎山(1996年5月摄)
带着一周来丰厚的收获——拍到的十位老知青的影像资料和六个下次寻访的线索,带着新结识的友人们的深情厚谊,我跟着大学生们挤上班车去丹东。他们坐火车回锦州,我坐长客回大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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