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他开始在本地乡土文艺杂志《青年》上发表屠格涅夫的翻译作品和俳句,成了乡土杂志的活跃撰稿人。后来他在家乡创办杂志,尝试新俳句创作,并向当时一流俳句杂志《层云》投稿,得到杂志主编萩原井泉水的赏识。以此为契机,1913年,山头火投入荻原井泉水门下,并在导师的指导下尝试新型俳句的创作,奠定了成为一代新自由格律俳句巨擘的基础。因而师事井泉水,对种田山头火的文学生涯而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要理解山头火的文学成就,有必要对俳句这一日本传统诗歌艺术的源流和发展稍作梳理。
日本俳句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诗歌艺术。由五、七、五共17个音节组成,表现大千世界万物变化的几微。作为一种本土文学样式,俳句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并一直延续至今,也在世界文学领域中享有盛誉。“俳句”一名是到了明治时代经由正冈子规倡导才确定的名称,此前称“俳谐”。俳谐源于古代的和歌,平安时代就将滑稽诙谐风格的和歌称为“俳谐歌”。镰仓时代的俳人流行连歌,几人聚在一起集体吟诗。先由一人吟出五、七、五的17音,是为“发句”;再由一人接上七、七共14个音的“下句”。这样数人循环轮咏,连成36句,称“歌仙”;连成百句,称“百韵”。后世的俳人将“连歌”五、七、五的发句独立出来,成为“俳谐”。江户时代是古典俳句艺术的完成期,松尾芭蕉掀起俳句革新运动,确立了闲寂枯淡的“蕉风”,以五、七、五定律和季语为创作铁律,使俳句成为一项雅俗共赏的诗歌艺术。芭蕉和后来的谢芜村、小林一茶,被称为日本近世俳句艺术的三大巨匠,他们将古来的俳谐艺术,推到一个新的高峰。
明治维新后,日本走上了近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快车道,传统的文学也在走向近代化。19世纪末开始,俳坛巨擘正冈子规在故乡松山创办俳句专门杂志《杜鹃》,提倡俳句改革运动,创立了以客观写生为旨趣的现实主义“日本派”俳句,影响非常深远。因为子规健康上的原因,杂志后由弟子高滨虚子接手。子规门下,人才济济,在创作实践进程中渐渐发展出两股清流:一派是以高滨虚子为主将的“定型律派”,蹈袭子规传统,提倡“花鸟咏讽,客观写生”,形式上严守古典传统俳谐铁律,以纯然客观的手法描写自然与人生百态,蔚然引领一代艺术新风,他本人于1954年获得天皇颁发的文化勋章;另一派以河东碧野梧为主将的“新倾向派”,他们以杂志《层云》为基地,提倡“无中心论”的“自然主义俳句”,与当时盛极一时的自然主义文学思潮互为呼应。1913年以后,从“新倾向派”中又诞生了一个更具创新精神的“自由格律派”,代表人物是萩原井泉水及其门下的种田山头火和尾崎放哉等《层云》核心成员。“自由格律派”主张打破一切格式框架的羁绊,既不必拘泥于传统俳句五、七、五格律,讲求俳句内在韵律与节奏;不死守《俳句岁时记》中季语的规定,从自然物象中提取季节变化元素等;描写对象从客观世界转向更加深广莫测的内心感受;在语言艺术上,采用新鲜活泼的自然口语甚至市井俗语、俚语,避用熟语、雅语和套语表现。“自由格律派”中以山头火成就最高,是公认的现代俳句艺术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作家。
山头火在东京求学期间,就受到新时代文学改革风潮的洗礼,使他对少年时代修习过的俳句重新燃起了热情。师事萩原井泉水更成为他文学创作的转折点。萩原从他身上看到不可遏止的文学才情,悉心培养,并且接二连三将他的作品推荐到《层云》发表。山头火作为新晋俳句诗人的名声开始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不过,正当文学上顺风顺水之时,家庭生计却一落千丈跌到谷底。(www.daowen.com)
养尊处优的父子根本不是创业经商的料。父亲耽于声色犬马寻欢作乐;儿子沉溺在俳句的实验中,像一个炼丹师一样沉浸在俳句的创作中一发不可收拾。他将一些句子锻打、拉长、锤扁,反反复复打磨抛光,再组合,致力于锻造出“有个性、有力量、有光芒”的俳句,再投到《层云》上发表。酒厂经营每况愈下,为了拯救破产危机,父亲到处举债,多到无力偿还的地步,料想翻本无望,偷偷把债务转到山头火名下后自己弃家逃走。酒厂宣告破产,债主逼门,山头火带着妻儿举家夜逃,渡海前往九州熊本。父子都跑了,欠下的巨额债务落到无辜的弟弟头上,无路可走的弟弟身败名裂,绝望之余上吊自杀。
母亲投水,弟弟上吊,父亲人间蒸发,亲人们相继在眼前离去,山头火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弱小,真切感受到人生的无常与残酷。为了谋生,1919年,他抛下妻儿,只身又来到东京图书馆就职,一边进行俳句创作,试图以文学在东京立足。
山头火在东京居之不易。一是以他当时的名气,在高手如林的东京文坛根本难以立足;再就是他对创作异常严谨,语不惊人死不休,常常为了一个句子反复沉吟打磨数日不休,是典型的苦吟诗人。山头火工作也不顺利,他早年本来就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家里一系列打击进一步击垮了他的神经,来到东京不久,病情加重,图书馆的工作也没保住。雪上加霜的是,妻子也在重重压力之下和他离婚。1923年,东京遭遇关东大地震。山头火无家可回,最后只能去九州熊本找俳友求助。
以上就是种田山头火不堪回首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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