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山头火,明治十五年(1882)十二月出生于山口县佐波郡令村的一座大宅院里,位置大体相当于今天的防府市八王子二丁目一带。本名种田正一,山头火是他后来投身文学创作后给自己取的俳号,相当于笔名。这名字是够另类的,和姓氏“种田”合在一起,最初让我联想起在荒山垦地烧田的老农。
古人说:名字里有风水。种田山头火的文学与生命的密码,冥冥中已经蕴藏在名字里了。这一笔名来源于中国风水理论中的“纳音”。所谓“纳音”,简单说就是中国古代五行风水学中,将音乐理论术语应用在术数占卜,即以出生时间的纳音来判断运途走势。1913年,31岁的种田正一投入萩原井泉水门下。井泉水之名,就是以生辰八字对应“纳音”而取的俳号。出于对恩师的景仰,种田为自己取了“山头火”俳号。不过,种田生辰,命里缺木,对应的“纳音”是“杨柳木”,(yoryumoku),但他觉得还是“山头火”(santoka)三字来得响亮,有气势,就用上了。从此这笔名就成了他人生与文学的某种象征符号:从水深火热的命运煎熬中诞生出火热奔放、熊熊烈焰般的文学。
山头火原本有一个好家世。父亲竹治郎出身山口县世代大豪农家,家底非常丰厚殷实,据说拥有的良田美宅大得超乎一般人想象,出门都不需踩踏别家地界,乃至有“大种田”称号。家里有房产,还经营着一个酿酒厂。父亲又是村长兼县议员,在当地算得上体面光鲜的人物。种田家五个孩子,山头火是长子,未来家业继承人。但后来一场家变改变了命运的走势。
11岁那年,母亲投井自杀。其直接原因是母亲得知父亲背着她为一个艺伎赎身秘密同居,而且艺伎已经身怀六甲;受到这一打击,又遭到父亲无理残酷对待,母亲激愤之下以死抗争。据说,幼小的他大清早看到一大群家人围着井边骚动,佣人赶紧将他带离现场,哄他:“有只小猫不小心掉进水井里淹死了,小孩不许看!”但他回头望去,透过大人们慌乱杂沓的腿脚缝隙,看到地上湿漉漉躺着的是穿着母亲衣裳的肿胀尸体……这一幕,成了他终生无法抹去的内心创伤和走不出的一个魔障。
母亲死后,山头火由祖母一手抚养。14岁,进入周阳学舍读书。在学期间他就开始接触俳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学友创办同人杂志。为了忘掉烦恼,少年山头火将满腔热情和全部时间都倾注在功课与俳句上。1901年,以优异成绩被东京早稻田大学录取。在当时,实属不易。
从地方到帝都东京求学,在明治时代是多少地方学子的梦想。负笈东京求学的乡下书生,在世人眼中,几乎等同天之骄子,况且又是高大上的一流学府,前程无量。不过,在短暂的新鲜感过后,山头火兴尽悲来,一种无名的阴霾又成天笼罩在他心间。从症状来看,他患上的就是今天生活在网络时代的人们依旧避之唯恐不及的忧郁症。(www.daowen.com)
为了排遣那“大如毒蛇的忧郁”,他学会了喝酒,刚开始只是为了缓解神经紧张和失眠症,渐渐在酒里,他找到心灵慰藉。由于性格孤僻,山头火常常独自一人在小酒馆酩酊大醉。惨淡的身世,使他像海底的扇贝一样将心门紧闭,不轻易向人敞开,只有酒醉之余,他的心事才会化作一句句谁也读不懂的长短句。
1903年2月,因为严重的神经衰弱,他已经无法正常学习生活,按照早校方要求,他办理短期退学,留在东京静养,待好转后再申请续学。不过,山头火的病情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更严重的是,因为家庭经济出现断崖式崩落,家里无力再提供山头火在东京的学费、生活费。这一年夏天,他退学回到故乡。
家境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由于不务正业又挥霍无度,种田家境每况愈下,父亲投资接连失败,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挽救家业,1906年,父亲孤注一掷将祖传大宅院连同产业卖掉,收购了大道村一家老字号酿酒作坊,改造成“种田酿酒厂”,父子一起打理。
27岁那年,他与同郡和田村的女子佐藤关野结婚。妻子是个纯真善良又热情开朗的乡下姑娘,结婚也成为山头火直面真实的人生的开始。一年后他们有了孩子。他吟唱“皎洁的月光,我的爱妻啊”,这一时期写下的诗句,温暖、明亮,在他数万首作品中罕见地散发着人间幸福与安详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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