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桃水绝交,对一叶打击很大,作为一种对以往人生决绝的告别方式,一叶一度折笔。写作救不了贫困,生存是硬道理,与母亲妹妹商量,决计弃文从商,开个杂货店维生。6月某日日记,道出了无奈无助的凄凉心境:
无恒产者无恒心。悠游自在风花雪月令人向往,但不得大米油盐无以活。文学岂能糊口乎……主意既定,今后须汗流满面做买卖,一定不把文学作为糊口工具……从此也要开始追求锱铢必较的蝇头小利了。不奢求三井、三菱家般的奢华,也不求玩世不恭浪得虚名,唯愿母女三人免于饥寒而已……我生二十余年,拙于身边的应酬往来,即便在公共浴池,为别人递送热水之类的小事都懒得做。但既从商,今后难要学会嘘寒问暖讨价还价,如何从批发商进货,如何应酬顾客,一想就头疼……
今天,从东京地铁日比谷线三轮站出来往龙泉寺方向走五六分钟,可以看到街区公园对面的路旁伫立着一幢漂亮雅致的方形建筑,就是“一叶文学纪念馆”,这是2006年一叶110周年祭在1961年落成的原址上重建的,我去了两次。这里并非一叶的故居或出生地,只是无数流转颠倒历程中的某个驿站而已,读了一叶日记我才悟出设馆于此的意义。
1893年夏天,一叶母女三人迁居来此。当时这一带是典型的贫民街区,近邻风月特区吉原游廊,环境非常杂乱,一叶家就与众多的妓女、苦力等从事下等职业的平民比邻而居。租借的是老旧的商住两用住宅,两间屋子,门前是店铺,出售牙粉、草鞋、煤油灯芯、麻绳、筷子、蚊香、针线、火柴等非常廉价的日常用品。一叶出身虽非尊贵,但也是父兄呵护爱怜下长大的士族闺秀,由于不可预知的命运所迫沦落到社会最低层,心理落差非一般人能想象。她将移居此地的饮食起居录名为《尘之中》,就有一种不惜沦落泥尘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
已下定决心,放弃一切念想,在尘垢的市井中厮混下去。(摘自《尘之中》1893年7月7日)
其间遭遇的冷暖炎凉使她看到了世间的虚无:
人生于世,到了失魂落魄,心酸泪流之时,最能窥探人心的微妙。此话确是精辟深刻。往昔平安无恙之时,谁谁跟你都是感情深深,你也以为人世都会永远如此不变。哪知人世行路之难呢?人情的微妙存在于反复无常之间。父兄在世时,与我家往来热络之人,在家境颓败的今天看来,面上似乎和过去没两样,但内心的真实想法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了。所谓正义之士、贞节之女、孝顺之子罕见于世间也可以理解。人情者此一时彼一时,无不随人生起伏而变。真可谓世事无常,人世可悲矣!(摘自《尘之中》1893年7月25日)(www.daowen.com)
移居龙泉寺町的日子,母女三人共同打理生意,一叶不善应酬就负责进货。日营业所得50钱,刚够一家开支。但文学是一叶心中无法浇灭的梦想,生活稍微安定,一叶又亲近书本和笔砚。每天早上进完货,就是一叶的幸福时间了,她在店铺与居间之间拉上一块帘布自辟书斋,在文学世外桃源里很快又找回了心如止水的感觉:
店铺里,一厘一钱斤斤计较的客人讨价还价的呼声,屋外知了的鸣叫声,声声入耳。但布帘之内我的书房里,却是和汉圣贤文墨雅士汇聚之所,有如仙境也。
根深蒂固的武家价值观作祟,加上自小饱读诗书、自视清高的一叶对锱铢必较的经商有一种本能的不屑和人格堕落的罪恶感,做买卖只是她谋生的权宜之计,心志根本不在此。1894年1月,在她家对面也开了同样的店铺,生意被抢走大半,很快入不敷出,一叶家又变得一贫如洗。人生无常至此,尘世无依无凭,一叶悲愤交加,决计用以身饲虎的赌注测试苦海的深浅。她在日记中写道:
既已对此尘世绝望,此身还有何求?只不过是为了亲人之爱罢了。就以我身为供物下注吧,时运安危不就是赌场一样吗?
这一年2月起,日记突然出现一个名叫“久佐贺义孝”的猥亵阔佬。据研究,此人是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郎中,游历过中、印、欧美,回日本后创办一个集占卜、治疗为一体的“真术会”,靠弄虚作假敛财。一叶一改以往矜持高慢的姿态,主动和他接近,借钱求助,施的是风尘里熏染的机巧。为了在浊世中生存,为了亲人,一叶一度在道德与实利之间踉跄前行,与久佐贺虚与委蛇频频密会,信笺也多花言媚语。但毕竟是一叶,这段暧昧的交际维持了一年就告中断,日记对此讳莫如深,但对她来说这无疑是比贫穷颠簸更为黑暗的精神危机,只是,对此她似乎早有预见:
为何伤心落泪?如果想要过绫罗绸缎的舒服日子,当然不必如此烦恼痛苦地过一生。是我自己愿意才挣扎到如今。既如此,我脸上应该泛着满足的微笑才是,而不是成天感到悲哀呀。(摘自《尘之中》1893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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