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壮阔的一个场面

西贡的内在仿若雌雄同体：一半是女人的爱情，一半是男人的战争。

美军上尉威拉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烂醉，在接到新任务重返越南战场后，才又活过来，胡子刮干净，制服穿戴好。拨开百叶窗，街市的嘈杂迅速涌进来，阳光在他脸上投下百叶窗的影子。然后，他喃喃自语：“oh，Saigon.”

这是《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1979）的第一句台词。来到西贡，我心里自动泛起了这句话，oh，Saigon。我来西贡，也是来“朝圣”这部伟大电影的。扮演威拉德的演员在宾馆房间里拍醉酒这场戏时是真的醉了，他神情恍惚，打碎镜子也是真的割伤了自己的手……谈越南，谈西贡，《现代启示录》是不可绕过的一座丰碑。有一位越战老兵对导演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说：“如果有人问我越战是什么，我就请他去看《现代启示录》。”它的恢宏壮阔如同片中那个精彩绝伦的场景本身：战斗机伴随着瓦格纳歌剧《女武神》Die Walküre，冲向世界最棒的冲浪海滩，向着丛林轰炸。此处最理想的观看之道是：即时链接，聆听《女武神》。与它的恢宏气势相匹配的还有“史上最浪费电影”的名声，3小时成片是站在200小时胶片的“巨人肩膀”上，6星期的拍摄计划延宕为16个月，科波拉一边载入伟大导演史册，一边开始还债。

无休止的战争，是越南的一种苦。“越南战争”有着广义与狭义之别，广义上的越南战争包括了越南与法国、日本、美国、中国及其国内的战争；而狭义的亦是我们常说的越战是抗美战争。二战后越南独立，越共领导人胡志明在河内建立了北越政权，实行大规模土地改革，把土地分发给农民的举措引来南方人民的向往。美国受冷战思维怂恿，为了遏制共产主义，开始扶植反共的吴廷琰，在西贡建立了南越政权。希望统一越南的胡志明支持南方游击队反对吴廷琰政府，美国于是在1961年派军进入西贡，从而使越战这场原本致力于越南南北统一的国内战争演变为美国与越南之间的战争。

历史中的越战战斗机

当我穿行在雨林中的黄色河流时，几乎就像奉命除掉科茨上校的威尔德乘小艇逆河而上，深入柬埔寨的情景。

《现代启示录》是一次寻找，寻找一个叛变的美国军人科茨。科茨为什么叛变？是因为照基辛格的话说，美国根本就不该打这个仗吗？当然，历史是一个罗生门，在《秘密的荣誉》Secret Honor（1983）一片中，尼克松在白宫办公室疯子一般独自骂了整晚，其中便骂了基辛格，说他为了吓唬北越就向越南扔炸弹，而尼克松宁可跪在莫斯科2500万死去士兵的雕像前，结果人们把诺贝尔奖颁给基辛格，把疯子的绰号送给尼克松。他还骂制度，说自己不想为了几个臭军火钱而继续进行越战，牺牲几千个美国小伙子的生命，但是他上台的条件之一就是把越战拖到1976年……就像宣称入侵伊拉克是为了把民主和自由带给伊拉克人民而非为了石油一样，美国政府也曾宣称入侵越南是为了帮助越南人获得自由而非冷战需要。不，科茨不是因为这些而叛变。总部命令上尉威拉德，把科茨找回来或者干掉。科茨上校绝非等闲之辈，他激起了威拉德极度的好奇心，这位有过辉煌作战历史的西点军校优秀军人，如今在柬埔寨境内建立了一个王国，那个建立在黄色河流上的恐怖王国到处是野蛮和血腥，而前一个奉命去寻找他、取他性命的美国军官却投靠了他。带着这些谜，威拉德率领一个小分队沿湄公河逆流而上，前往柬埔寨。当威拉德看到美国用兔女郎、啤酒、巧克力来劳军时，越共可能只是吃着一碗冷饭和一点鼠肉来庆祝自己的胜利，难道这就是美国输掉越战的原因？美军用机关枪把越南人劈开，再用绷带把他们缠起来；那位戴着墨镜和牛仔帽的酷毙的疯子上校，一边炮轰越共丛林基地，一边用自己的直升机把受伤的越南儿童送往医院；当一个被他们轰炸得奄奄一息的越共分子要喝水时，他喂他水，称任何勇敢作战的人都有资格喝他的水。这种拖泥带水、温情脉脉的悖论，有点像在战场上指控杀人，显得孩子气。作为一个基督教国家，十诫之一即为不杀生，那么带着上帝的戒律前去杀人委实矛盾。难道这就是美国输掉越战的原因？

威拉德最终找到了科茨上校。你无法分辨，究竟是演员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还是科茨上校，几乎成了精。胸前挂满相机的美国摄影师对科茨上校顶礼膜拜，他搞不懂威拉德为什么要杀这么一个先知般的伟人。科茨上校是在遇到越共后才变成这样的，越共在他眼里宛若天才：pure，perfect，genious；就像此后的科茨在越南土著眼中宛若神明，No feelings，No emotions，No judgment。这是科茨上校对抗越共的态度，也是他从越共那里学来的，让一切简单些吧，唯其如此，才能强悍。科茨在迷乱中抓取了真相，由此形成自己的战争哲学，从此头脑清醒、行动果断。科茨彻底摒弃了道德感，不再拖泥带水温情脉脉，因为越共如此恐怖，恐怖是因为他们强悍，强悍是因为——他们凭借原始本能杀人。如果给科茨一批这样的人马，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相反，越战持续了12年，美国以失败告终。这就是科茨上校发现的全部真相。

越共当年的食物，一定没有我们在岛上的好

白兰度版的科茨上校，只在影片末尾出现，也几乎只在黑暗中出现

科茨的恐怖王国

科波拉以为白兰度一定很熟悉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并认为他是科茨的不二人选。哪知见面后才发现，白兰度不仅未读过原著，还胖得厉害，而小说中的科茨很瘦，科波拉只好顺势而为把他变成一个高大、光头、邪教教主的样子。两人曾在《教父1》中有过传奇的合作，白兰度扮演第一代教父，他手抚小猫的姿势吓坏了真正的黑手党老大，在一次见面中，一位真正的黑手党老大紧张地盯着白兰度的手。在《现代启示录》里，白兰度挠着光头，吃着瓜子，慢条斯理、含混沙哑地给威拉德“布道”。他本可以杀了威拉德，但是没有，最终被威拉德杀了。威拉德眼里全部是：恐怖。这是他寻找到的战争真相，一个无底的心灵黑洞。他登船离去，但我相信他不会再回归美军了。而我也免不了在想，如果换了我去寻找科茨，会怎样？他从越南来到了柬埔寨，我从柬埔寨来到了越南。这部电影甚至在西贡衍生出一个酒吧——Apocalypse Now，据说酒吧很大、人气很旺、老外很多，可惜我没有更早得知，不然也要“朝圣”一番了……

《全金属外壳》

《全金属外壳》

越战是越南的伤——美国向越南投下的炸弹远超过二战各战场投弹量的总和，越南160多万人死亡，整个印度支那1000多万难民流离失所；越战也是美国的伤——历时12年，5万多人丧生，30多万人受伤，耗资4000多亿美元，经济大幅下滑，政治格局逆转，是美国伤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一次战争。伤亦是一种悖论：令人疼，也令人成长。经历了越战、肯尼迪遇刺、水门事件长大的一代，也是经历了性解放和平权运动后成为社会精英的一代，他们集结了资源与情结拍下一批可与二战电影相媲美的越战电影。除了《现代启示录》，还有库布里克的《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1987）、奥利弗·斯通的《野战排》Platoon（1986）、《猎鹿人》The Deer Hunter （1978）及一举捧红了汤姆·克鲁斯的《生逢七月四日》Born on the Fourth of July（1989）等。(www.daowen.com)

这些电影基本都触及了一个主题：战争使人疯狂。《现代启示录》之所以伟大，不仅因为反战，更是反思战争如何让人变得疯狂。片中都是疯子，在头顶纷飞的炮火中牛仔上校一面指挥打仗，一面命令手下在这绝美的海浪上冲浪；那些追逐兔女郎的大兵，裤子掉下屁股还拼命攀上直升机；兔女郎也疯了，男人都去打仗，她找不到好男人可以依靠，于是饥渴地扒下腼腆士兵的衣服；科茨上校也疯了，他的恐怖王国里随处悬吊着赤裸的尸体。如果说《现代启示录》讲了一个伟大的战争哲学家，那么《全金属外壳》则讲了一群乳臭未干的男孩，如何被洗脑，如何被训练成杀人机器，又如何被毁灭。

《猎鹿人》，俄罗斯轮盘赌

《现代启示录》的第一句台词是：oh，Saigon；《全金属外壳》的片头歌是：hello，Viet Nam。美国大批年轻人应征入伍，接受新兵训练，先是十几个同类剪辑的剃光头场景，然后是长达6分钟的长官训话。有趣的是，前美国海军训练官李·厄梅被聘为影片顾问，原本只是在录像带中示范，结果录像带中那尽情用淫秽和侮辱性的词语骂人、没有停顿重复没有一丝胆怯的15分钟，使导演库布里克当即决定让他直接出演魔鬼教官。新兵中有个肥胖笨拙的家伙，训练时不是跟不上步调就是怕得要死，经常被教官无情羞辱。他还连累所有学员一起受罚，大家气不过，一天晚上打了他一顿，这个家伙从此像变了一个人，自言自语，射击神准，终于有一天在平静中疯了。新兵训练营毕业的前晚，他枪杀了魔鬼教官，而后吞枪自杀。“小丑”被分到了军队新闻组，讽刺的是，他居然戴着和平徽章奔赴战场；讽刺的是，当他随军执行任务时遭到越共狙击手伏击，好几个战友身亡，那位令一群美国大兵几乎丧胆的狙击手不是你在《兵临城下》Enemy at the Gates（2001）看到的帅气精明的猎户神枪手裘·德洛，而是一个越南小姑娘！他们最后击中了她，此时，“小丑”的仁慈又像《现代启示录》里炮击越共又喂他水喝的疯子上校一样跳了出来，“不能把她单独留在这儿”。若是碰到科茨上校，大概会不动声色地把他的道德感给浇灭了。

更疯狂的是《猎鹿人》，观看它的过程就是经历一场“俄罗斯轮盘赌”的仿真过程。美国一个小镇上常在一起打猎野鹿的几个好朋友奔赴越南前线，三人在战场上被俘虏，越军残忍地逼他们玩拿枪抵头的“俄罗斯轮盘赌”游戏。这真是一场令人紧张、恐惧到窒息的戏，当越共与美国兵轮番拿枪对准自己脑袋的时候，那枪口对准的仿佛是我们这些观者的太阳穴，“砰”一声，活了，“砰”一声，死了。三兄弟逃出来，两个回到美国，一个留在越南变成疯狂赌徒，夜夜玩轮盘赌，最终死在自己的枪口之下。

《枪毙越共》，埃迪·亚当斯

《热带惊雷》

如同《西贡小姐》的灵感源于一张照片，《猎鹿人》的灵感也源于美国摄影师埃迪·亚当斯曾获普利策奖的一张照片《枪毙越共》。那天，警察将一个越共带到街上，记者们跟在后面，没有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就在警察举枪的瞬间，亚当斯本能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子弹尚未穿出越共的脑袋，而后亚当斯缓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拍了几张倒地的越共尸体的照片。这组照片迅速占据美国各报头版，所有美国人都在问：“越南正在发生什么？”这张著名的照片改变了美国人对于越战的看法，也催生了《猎鹿人》。这是亚当斯一生看过的唯一一部越战电影，但他不喜欢，尤其是俄罗斯轮盘赌那场戏。是因为那场戏把越共变成恶魔，而亚当斯看到的不仅仅如此？

随着伤亡人数的增加，美国政府失去国内人民的支持。而美国是这样的国家——一旦失去民意，仗就打不下去，比如伊战和阿富汗战争，最初为了反恐，国内民意是支持的，然而一旦有美军士兵伤亡，美国民众就不干了。再以约翰逊总统为例，尽管他推行过民权和医疗等“伟大社会运动”，但人们提起他总是只会说——那个将美国拖入越战泥潭的总统……越战结束不久，世界上没有国家愿意收留越南难民，难民船无处靠岸。而那位曾经改变越战走向的摄影师亚当斯，登上了其中一艘，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拍的难民照片使美国决定收留越南难民，共两万多名。再后来，亚当斯改拍名流。

下龙湾的船

克林顿在这一地区的外交功不可没，越战纪念馆里记录着历史上第一位访问越南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是也……时光流逝，如今已是伊战、阿富汗战争、反恐战争的年代了。当越战已成往事，人们玩乐的心态便多了一些，《热带惊雷》Tropic Thunder（2008）就演变成一场整蛊和恶搞。小罗伯特·唐尼把嘴唇弄厚、脸抹黑，奇异地扮演了一个黑人；汤姆·克鲁斯的秃头肥肚形象更是让你认不出；有位老兄还给越军来了一个河内式问候——射弹弓。看来，越战之殇慢慢远了……

住在西贡旅馆，可以看到许多旅游公司在此招贴的周边游信息，一日到一周不等。我们报团参加了下龙湾一日游，距西贡大概1小时车程。下龙湾有很多小岛，观光项目包括坐竹筏穿行在湄公河、参观椰糖制作基地、看当地演出。互不相识的散客们上了大巴，老外通常比较活泼热情，会对陌生的大伙打招呼，“hello！”“morning！”相比之下，本已平板的亚洲面孔因毫无表情、羞于打招呼而显得更加平板。

住在西贡旅馆，可以看到许多旅游公司在此张贴的周边游信息，一日到一周不等。我们报团参加了下龙湾一日游，距西贡大概1小时车程。下龙湾有很多小岛，观光项目包括坐竹筏穿行于湄公河、参观椰糖制作基地、看当地演出。

越南也喜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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