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傻大闹宝莱坞》

在中国传统的除夕夜，我们受邀到德里的一位朋友家做客。他供职于新华社印度分社，还有几位国际广播电台与中央电视台的驻站记者。越往德里南部走，街容市貌越整洁开阔，一座座别墅比邻而居。这是新德里，也是高档德里。

来到知名的Embassy（大使）餐厅，据说这里的客人以退休政客、知名记者、外交官为主。果然，三三两两的老男人，体面讲究地喝着下午茶，与我在德里北部所见的印度男人显然分属两个世界、两个德里、两个印度。

20世纪30年代，由于技术改进，允许歌舞植入电影，宝莱坞才真正起飞。但是印度电影工业始终未作为一个正式行业存在，无法取得银行贷款，因而宝莱坞很久以来被黑社会控制，一直到2000年。宝莱坞依赖黑道资金，如同1930年代美国黑手党通过好莱坞洗钱。二者脱离关联的导火索，源于黑帮强迫扮演印度超人气的明星签约新片——据说其父被打死，许多明星被日夜保护，2001年印度政府终于允许金融机构贷款给电影业。

好莱坞电影开始配上方言登陆印度，收效甚微。但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开创了一种成功的新模式。众人欢舞的最后一幕达到了情绪宣泄的巅峰，也唯有它鲜明地告诉你：这里是印度，这里是宝莱坞。那么问题来了，这是一部印度电影吗？导演丹尼·鲍尔早就申明，影片没有任何借鉴的成分，是一部完全独立于宝莱坞的作品。《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构成了全球化时代的经典现象——印度拍摄、印度故事、部分印地语对话，并不能说明它的印度属性；英国导演、欧洲投资、美国发行，以及一个关于德国小说问题的戏剧高潮（电视真人秀现场：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中的第三个叫什么？），使它的归属语焉不详。

《宝莱坞大玩家》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国际化的片场

丹尼·鲍尔最重要的决定之一是选择本地人做联合导演，担任语言与文化翻译的角色。拍摄过程中，他犯下又很快改过的一个错误是语言。她告诉他：在印度，小孩是不讲英语的，他们说印地语，直到年纪长些才讲英语。丹尼赶紧通知华纳公司，电影将有一部分对话译文，而这部分印地语无疑提升了场景的权威性。来印度之前，听说印度成为calling center的部分原因在于英语普及程度高；来印度之后，才发现印度人的英语几乎听不懂……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不是一部严格的印度电影，但在社会学意义上比宝莱坞更“印度”。从物质层面看，不像宝莱坞那么浪漫，它反映了一个困扰印度至深的问题：极度的贫富悬殊，悲惨的贫穷和无边的财富同步上升。狂热的手提摄影机带领我们进入杂乱蔓延的贫民窟之旅，散发出恶臭的垃圾，被遗弃的狗，无不是底层生活的符号。如果你去村庄，将看到印度很大一部分地区没有水、电、公厕。影片还与社会现实惊人吻合：贾马尔是个穆斯林少年，曾目睹母亲被印地暴徒杀害。而2009年年初，孟买爆发恐怖袭击。

这是一部关于爱情和梦想的电影。贫民窟孤儿贾马尔，为了找回失踪的女友，参加了印度版电视秀“谁想成为百万富翁”，最终赢回了奖金和爱人。那一年，非洲裔黑人奥巴马吸引了全球目光，几十年前他的父亲还不能在这个城市的餐馆就餐，如今他宣誓就职美国总统。贾马尔就是奥巴马，他们都证明了一种可能性。奥巴马就任时，甚至将国会讨论变成了这部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观影感悟会——自从金融危机席卷全球，不仅美国人需要成功的故事，全球观众都需要一种励志的力量，跨文化刺激影响了从电影人物到总统选举的每一件事。

泰姬陵里的爱情

印度欢迎你

米拉·奈尔评价这位海外同行：外国导演对待印度有更大的客观性，他们用一种粗糙而现实的感觉刻画贫穷和社会罪恶，以一种打动观众的情感方式对待它。印度电影人这样看待自己与好莱坞的区别：我们缺乏能够结合技巧与视野并创造一部真正激动人心的电影的电影人。由外国电影人制作的关于印度的电影，普遍有着更好的品质。

此后，许多西方电影人来到印度拍片，宝莱坞也日益国际化。基于殖民历史，印度与英国的互动非常多：英国开办了第一所印度表演学校，吸引其他英裔印度人进入，课程包括表演、跳舞、瑜伽、武术和印地语；英裔印度人在伦敦成立了“宝莱坞基金”，资助那些没有电影拍摄经验的印度以外的印度人；英国政府还给予政策优惠，鼓励印度电影人到英国拍片。与此同时，一直不依赖海外市场的印度电影人也积极开拓海外市场，试图效仿《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通过国际化寻求新人才、新市场和新资金，印度电影里的英文对白和英文歌曲也逐渐增多。所以，当我谈起在德里看宝莱坞电影时，朋友问：“那是印地语版本，你看得懂吗？”“看得懂。夹杂了许多英语单词。”

另外，宝莱坞与好莱坞开始合作。对于好莱坞，印度如同一个金库：强劲的经济增长、巨大的观影人群。而在好莱坞占据一席之地，也意味着印度电影多年来希望走出本国、跻身全球顶级电影制作的野心将得以实现。2010年的《风筝》结合了宝莱坞元素如爱情、歌舞与好莱坞元素如追车、动作、枪战，制作了两个版本——印度版和国际版。印地语版本在印度本土上映，长达130分钟；国际版本包含印地语和英语，在世界范围上映，只有90分钟，同时置换了新的配乐、新的音效以及一些没有出现在印度版本中的更为狂野或色情的镜头，以更适合国际观众。

印度门(www.daowen.com)

士兵

印度电影也在寻求自身的突破，他们认为《甘地传》《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这两部与印度有关并大获成功的电影并不是真正的印度电影。身兼演员、导演和制片人的阿米尔·汗，拍了一系列重新审视教育观以及成功观的电影——这些主题完全适用于今日中国。

《地球上的星星》（2007）赞美了爱之于教育的宝贵：每一个生命都有价值，人们因无知和偏见而将有读写障碍的孩子视为智障，殊不知当你打开他的心门时，他不仅可以学会读写，还释放出惊人的天赋。《三傻大闹宝莱坞》 （2009）在喜剧中批判了传统价值观：人生不是一场竞赛，教育的目的不是制造所谓的成功人士——考个好分数、找个好工作、开上豪车住上豪宅，而是培养敢于打破陈规陋见、跟随兴趣追逐梦想的真正的创造者……2017年，宝莱坞在中国市场上完成了对好莱坞的成功逆袭，也刷新了印度票房纪录——《摔跤吧！爸爸》，挑战了这个国度深重的性别传统：女性可不可以做男性做的事？对于印度女性，这意味着生活选择权。“世界充满假象，唯有痛楚不说谎”，为角色大幅增重的阿米尔·汉，是印度电影的良心。

莫卧儿王朝的沙·贾汗将首都迁至德里，后由19世纪英国殖民者迁都加尔各答，1947年印度独立后再次迁都德里。地标——印度门，将德里一分为二：向北为老德里，向南为新德里。这座战争纪念碑，为纪念一战中阵亡的9万无名士兵。

雾中红堡

在阿米尔·汉主演的《芭萨提的颜色》（2006）中，民众来到印度门前点燃烛光：由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的小女儿出演的英国女孩来到印度德里，这位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正在拍摄一部关于当年印度革命家为了争取自由而与英国抗争的电影。她招募了几位德里大学生，拍摄过程中，年轻人被先辈们的信仰、真理与激情所打动。当空军飞行员因飞机失事丧生而失事是由腐败政府所致时，年轻人发起了游行示威。不料国防部部长将责任推卸给飞行员，年轻人愤怒地策划了刺杀国防部部长的行动，而后占领电台，向民众道出真相，最终倒在当局枪口下……

影片反响巨大，甚至引发了“芭萨提效应”。1999年某夜，印度能源部部长的儿子在一家餐厅与兼职陪酒女郎拉莉发生口角，将其击毙。七年后部长儿子无罪释放，德里民众上街举行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在“印度门”前点燃烛光悼念拉莉。

我于清晨来到红堡。正是那位因尤物般的泰姬陵而闻名的沙·贾汗，修建了这座结合伊斯兰与印度建筑传统的皇宫。他是个深情者、审美家。悲哀的是，最终被儿子夺权并囚禁在阿格拉堡一个看得见泰姬陵的房间。

对于这个同样在崛起、同为人口大国的古老近邻，中国不可小觑。《芭萨提的颜色》中有句台词——

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有两种人

面对死亡哭喊的人

面对死亡安静的人

然后我遇到了第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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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堡　贾玛清真寺　泰姬陵　卡久拉霍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