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牌明星与当代小生
摩登的香港也会出现在外国电影里,《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The Dark Knight (2008),拍摄了香港最经典、最具符号性的摩天大楼景观。
《黑暗骑士》自然不会错过香港的夜景。夜晚乘缆车上太平山,人潮汹涌,纵然缆车有序而高效,仍然成批成批地汩汩冒出。我的“八达通”帮了忙,直接刷卡通过,免去了排队买票的大麻烦。香港的“八达通”的确四通八达,直抵生活各个方面:吃饭、游玩、购物、交通……
不过,虽然片中没有出现香港黑帮,但外国人看香港,免不了看出一个黑帮天地。没有黑帮片的香港电影,无疑是寂寞的;而香港黑帮片大佬,则非杜琪峰莫属。
在意大利的西西里,我手捧一本To the heart of the mafia,坐在巴勒莫的咖啡馆。看着看着,像作者提示的那样,觉得身边某个体面而受人尊敬的男人也许就是MAFIA的Boss,某个不起眼的侍者就是MAFIA成员,这在黑帮故乡实在有可能。穿梭在那不勒斯幽暗狭耸的小巷里,随处散落的垃圾,让我想起《格莫拉》Gomorrah (2008)里那不勒斯黑帮所从事的垃圾处理业务。可是在香港的茶餐厅或甜品店、中环或旺角,我从未生出这样的联想,因为在杜琪峰的黑帮电影里,人们总是在夜晚行事,所以我在白天应该是碰不到的。当然,有黑帮的地方,才有黑帮电影。香港黑帮亦投资电影业,早年间刘嘉玲因拒拍黑社会的电影而遭绑架,李连杰因拒拍黑社会的电影而被迫远走美国。杜琪峰曾以4小时篇幅讲述香港黑帮的《黑社会》(2005),背后就站着黑帮。影片在一次帮会权力交接中缓缓拉开历史帷幔——香港黑帮的结构、建制、如宗教般的文化。参加戛纳电影节时,影片的宣传手册震惊四座,上面印着香港三合会的图标与“堂口”设置、帮会规则及帮会手语暗号,这本黑社会大全可是实打实的。所以,我在旺角或中环,亦有可能身边某人就是一个帮会小弟,《文雀》Sparrow(2005)里那场雨夜打伞戏就是在旺角拍的,由于旺角人多,只好借助雨伞遮住人的脸。
我镜头里美丽的太平山夜景
杜琪峰的黑帮片不拍黑帮老大,不像科波拉钟情于史诗,讲述几代教父的发迹史;不像巴西黑帮片《精英部队2》以穿越巴西国会山的航拍及对毒枭、警察、议员沆瀣一气的体制的质问而气贯长虹;也不像马丁·斯科塞斯执着于街头感,《纽约黑帮》Gangs of New York(2002)第一句话便是“纽约诞生于街头”,男人们在街头完成了人生洗礼,以加入黑帮为无上荣耀,或者说,那是以“抵制美国精神”为荣耀的另一个美国梦——遵纪守法的中产大多数们做着“红杏出墙”的梦,梦想着像黑道人物那样随心所欲,不必遵守规则,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做他们想做的事,拿他们想拿的东西。马丁的黑帮都是悲剧收场,人们爱黑帮,但人们也需要黑帮死,如是,在漆黑影院里他们参与了一场激动人心的人生、走出影院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全感。杜琪峰的黑帮世界既不释放中产梦,也无意于政治,他始终所看重的、永远在表现的,是兄弟情义。他们在帮派里亦有身不由己,但从不低三下四,最终不是被秩序世界杀死而是为了兄弟情义赴死。《放逐》Exiled(2006)中,五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火”奉命去杀“和”,“泰”前来阻止,三人开片好一场枪战,之后五人喜气洋洋地给“来”搬家一起吃饭。最终,为了死去的“和”的妻儿,四兄弟舍弃了一吨黄金的灿烂未来,与黑帮大佬同归于尽。
《放逐》里的兄弟
比起吴宇森早年在香港拍的那些黑道电影,杜琪峰更加风格化,简约、智慧、深沉。他们都爱兄弟情,但杜琪峰不像吴宇森那样直白地洒热血,哭,笑,任何形式上的高八度都不会进入杜氏作品。他片中的兄弟不大讲话,但是注重行动,在行动中表达对兄弟的情意。黄秋生、任达华、吴镇宇、林雪等与杜氏黑帮片共生共荣,一群阳刚男儿与一个阳刚主题互文互释。《枪火》The Mission(1999)中,五兄弟因联手保护危难中的黑帮老大而结成情义,一次枪战中“信”被独自丢下,回来找“鬼”算账,打“鬼”而“鬼”不还手,相反,“鬼”单枪匹马地用一个小刀片结束了一个一直找“信”麻烦的其他黑帮分子,从此“信”的地盘平安无事。“来”跟大嫂有一腿,“鬼”需奉公办事,“信”则拼命保护,“鬼”最终在饭桌上让“来”吃了枪子,五兄弟眼看情义终结,不要紧,那是一颗假子弹,“来”毫发未损地走出了餐馆。(www.daowen.com)
杜琪峰的枪战场面风格独树一帜,不同于北野武黑帮片中以《极恶非道》Outrage(2010)为滥觞的杀人大全;也不同于马丁黑帮片中以《好家伙》Goodfellas (1990)里乔·佩西为极盛的疯子般的擦枪走火。他喜欢选取逼仄、复杂、暗夜的都市公寓,风吹纱帘的诡异,在《放逐》中更是达到了极致唯美的风格化地步;他喜欢借助狙击枪的枪镜、天花板的玻璃、铁皮等可以反光或投影之物,令人物在毫发的微妙间做出判断和决定。我之所以爱杜氏黑帮片,就是因为这份命悬一线的危险既逼真也颇具美感,杜琪峰的动作场景并不动,而是在制衡中捕捉每个人的紧张、等待、对峙、博弈,你不知道下一秒将如何行事,谁先拔枪谁先开火,一切都不是随随便便,每一个衣襟下的拂动、每一个反光镜里的光亮,都可能射杀一条命,他们屏住呼吸,我们也是。《枪火》中电梯下来的商场枪战;《文雀》中迷离悠缓的雨夜打伞,《放逐》中黑市医生家中布帘内外的明暗对峙……依靠智慧的猎与杀、进与退,一躲一闪极为讲究,像王家卫的失恋絮语一样,这些杜氏风格的动作场面同样成为影迷圣经。
《枪火》,商场枪战
将东方意境贯入西方类型片的杜琪峰,是昆汀·塔伦蒂诺眼中最牛的华人导演,欧洲爱王家卫,昆汀爱杜琪峰。昆汀的黑帮片尚有绚丽的女性角色,如《低俗小说》里乌玛·瑟曼那段载入影史的摇摆舞,但杜琪峰删繁就简,只要兄弟,他的兄弟情义与武侠电影的“侠义”精神一脉相承,都是香港特色。在香港电影市场近年萎靡、香港电影人纷纷进入内地寻求合拍的风潮中,有陈可辛等潜心研习大陆市场,以精明的领悟力,带着响亮的主旋律意识拍制了《十月围城》(2009),获得票房与口碑的双料成功。杜琪峰是否也想参与内地大市场呢?一定也想。但是他的黑帮题材能否通过审查?他来内地合拍一部关于重庆打黑的片子就已搁浅。以他的个性,或他片中人物的个性,到来或许仍需时日——黄秋生替女儿及外孙全家都被杀害的法国雇主报仇,不料幕后主使正是自己的黑帮老大,他不隐瞒老大也绝不放弃承诺,当老大对他说,放手吧,他的回答是:“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也知道你的为人。”
人们说,《文雀》是杜琪峰写给香港的情书。他将香港那些散发着海水气息和古旧味道的街巷、店铺都拍在来福相机里,而四只“文雀”把刀片含在嘴里的偷窃技艺,也像那个行将逝去的香港一样被他记录。事实上,杜琪峰的所有电影都是一场怀旧,他的兄弟重承诺,不就是一首高贵的挽歌?黄秋生之所以对大哥不放手,也因为大哥连女人和小孩都杀了。祸不及妇孺,这是老派黑帮的原则。老派黑帮就是杜琪峰在《黑社会》里再现的早年间天地会的结拜誓盟:你父母即吾父母,你兄弟姐妹即吾兄弟姐妹;倘有兄弟父母百年归寿无银埋葬,必要通知各兄弟,有多帮多,无钱出力,已完其事。老派黑帮就是《教父》里的维多·柯里昂——不懂得照顾家庭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毒品对人不好,这种生意我不做。老派黑帮被现代黑帮取代,不是因为他们的人格落伍了,而是因为现代人的人格不再高贵,原则、讲究统统作废,一切唯利是图,一如意大利电影大师威斯康蒂的西西里史诗《豹》Gattopardo Il (1963)中关于新与旧的一句台词:“我们曾经是狮与豹,而取代我们的是豺狼与土狗。 ”
《放逐》,黑市医生家的枪战
老店铺
最近一部《复仇》(2009),借用了由诺兰自《记忆碎片》Memento (2000)开创的“失忆症”潮流,阿米尔·汗主演的印度电影《未知死亡》Ghajini(2008)也借鉴了这个创意——一个复仇的失忆症患者,通过即时拍照、即时记录来完成一场追杀,这增加了难度当然也就增加了观赏性。法国人最终在失忆的情况下,为替自己复仇的香港兄弟报了仇,行至《复仇》的杜琪峰“老”了——从主题到手法,但我依然喜欢。杜琪峰的摄影机就是一只老式来福相机,试图留存下那种没道理的英雄感、义气感、情意感,留存下那个曾经的黑帮和那个老派的香港。没有当年,没有今天。
洪帮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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