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茨瓦夫的爱情锁
《红》
《萨拉戈萨手稿》
我的波兰电影启蒙是基耶斯洛夫斯基。读书时代,《两生花》,“红白蓝”三部曲与《十诫》,是必读书目。《情诫》令我百看不厌,与其说它是伟大的偷窥电影,不如说它道尽爱情的一切。拍摄《情诫》时,他在寒冷冬夜于空旷建筑物间手持麦克风对着两边房子里的演员喊叫,感到拍电影是如此荒谬的事。但他留下的绝不荒谬——我的电影的唯一主题是爱。缺乏爱,需要爱。
基耶斯洛夫斯基打开了一扇窗:质疑精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衍生了诸多翻版或变形,其中之一是《杀诫》,与《情诫》齐名。基耶斯洛夫斯基为电视台拍摄的十集电视电影《十诫》,将《圣经》教义植入现代语境,同样是关于后战争时代的信仰幻灭。青年Jacek杀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出租车司机:他捉弄老人、调戏年轻女子、惊吓小动物……一位初出茅庐的律师想拯救Jacek却输掉官司。借律师之口,基耶斯洛夫斯基向法官与上帝质询死刑的合理性:该隐以后,死刑并没有阻止人们的罪行。况且除了上帝,谁又拥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和波兰斯基一样,基耶斯洛夫斯基久居波兰之外拍片。但是在波兰经常遇到波兰斯基,当我误入克拉科夫一座古建筑,竟邂逅了一场波兰斯基海报展。母亲于集中营遇难,爱妻被辛普森家族杀害,他因性丑闻被美国驱逐出境,他的电影就像他的人生一样是场劫难:处女作《水中刀》瓦解了婚姻假象,《钥匙孔里的爱》毁灭了浪漫情爱观。晚年将舞台剧搬上银幕,《杀戮》(2011)、《穿裘皮的维纳斯》(2013)尽显大师功力,封闭空间、有限人物,前者将中产阶级的虚伪揭之殆尽,后者的SM文本被他置于两性权力关系之下尽情踩碎。
橙色异见组织的小矮人
而生于克拉科夫的沃伊齐希·哈斯,迥然不同于这几位,也是最不为中国观众熟知的波兰电影大师。感谢马丁·斯科塞斯不遗余力地抢救和修复,我才有机会在大银幕上欣赏哈斯的惊人杰作《萨拉戈萨手稿》(1965)。这位魔幻现实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看他的电影像在美酒里迷魂。父亲有犹太血统,母亲是天主教徒,哈斯自己却是不可知论者。他一向钟情文学改编,这是一部写了20年的小说,讲拿破仑战争期间一位西班牙军官在荒野的遭遇,他发现了一本旧书,上面记载着祖父的故事:征战途中于小酒馆被伊斯兰公主诱引,醒来却身在绞架……人物喝了酒、做了梦、梦中有梦,3小时结束我们同样回不过神、看不清路,一个当之无愧的叙事迷宫,故事嵌着故事,讲述套着讲述,高明如布努埃尔连看三遍——哈斯是形式的先锋大师,他的艺术主张即:没有形式,就什么都不是。
我始终觉得西班牙最具风情之地不是马德里或巴塞罗那,而是孕育了安达卢西亚文化的南部。哈斯虽为波兰导演,却将萨拉戈萨拍出南部魔幻,我在塞戈维亚和托莱多感受到的伊斯兰、基督教、犹太教之混合,在片中找到了答案。波兰评论界普遍认为哈斯的作品与超现实主义绘画息息相关,比如梦境以及对物的运用。两部姊妹篇让人看得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黑白的《萨拉戈萨手稿》如入迷宫;彩色的《砂制时镜下的疗养院》(1973)如入时光隧道,主人公登上火车去探望疗养院中的父亲,开篇将你带入一个凝固的超现实空间,钟表让人想起达利的画,观众掉进一张由记忆、梦境、幻想织成的意识流的网。(www.daowen.com)
克拉科夫酒吧的政治与电影波普
抱银鼠的女人
哈斯对外来者与局外人感兴趣,马胡尔斯基对政治—性的隐喻感兴趣——著名的科幻寓言《铁幕性史》(1984):两位科学家马克思和阿尔伯特志愿参加一个科学实验,他们将被放入密闭容器中度过三年时光。然而实验伊始,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地球上的国家均被卷入。两位科学家一睡就是50年,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部是女性的世界!作为2044年女性帝国中唯一的两名男性,被性包围,荒诞不断……
《铁幕性史》犹如我走进的一家克拉科夫酒吧奇异而炫酷的装饰美学:一半是共产党领袖的政治波普,斯大林—毛泽东—列宁—格瓦拉;一半是《勒布斯基老大》Big Lebowski的电影波普。这部汇聚了堕落艺术家、离经叛道者、退伍老兵、卑劣之人的亚文化集锦,已经超越了一部科恩兄弟电影,在大众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从T恤衫到学术研究——从文化记忆到文化权威。一个中年混混卷入一场奇怪犯罪,扮演者杰夫·布里吉斯从此被称“督爷”(片中自称The Dude)。“督爷”不仅位列帝国杂志影史十位最伟大的角色之一,还拥有11个“勒布斯基节”——这部电影的精神的信徒们,留着大胡子,穿越整个美国,聚集在保龄球馆里说着台词,打着保龄球,喝着White Russians(The Dude喝的一种烈酒)。
督爷的保龄球伙伴沃尔特,代表着疯狂的兼容并蓄:一个皈依了犹太教的波兰裔美国越战老兵,从莎士比亚到犹太法典的丰富引用,展现了一种在智性主义与精神错乱之间的变动不居。他的行为也许可疑,但他的勇气和对于督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在哥伦布家乡的我
美丽的古城弗罗茨瓦夫,也融合了哥特、巴洛克以及意外:几百年里被各国宰割,1740年成为普鲁士国土,1945年才由德国还给波兰。建于13世纪的市政厅像个童话,散落的小矮人雕像不是童话,是波兰“橙色异见组织”的标志。当世界为“达·芬奇密码”心神不宁时,这里却有一座“抹大拉的玛利亚”教堂。而达·芬奇的名画《抱银鼠的女人》俨如波兰的国宝,在克拉科夫老皇宫里独处一室。这个女人是谁?诸多考据说是米兰极具权势的公爵最宠爱的情妇,年方十六。银鼠以珍贵的皮毛而闻名,画作里的银鼠也许象征着被情妇爱抚的公爵,也许象征着宠物般的少女自己。这幅画美得异常,立于房间的任何角度看女人的眼睛,完全一样。在政治映射不复存在的时代,擅拍科幻寓言的马胡尔斯基改拍受欢迎的犯罪喜剧,《盗走达·芬奇》(2004)盗的就是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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