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端。从巴塞罗那到马德里的飞机上拍摄
我的第一次马德里之行,可用“惊骇”作结。
还是为了毕加索。抵达的当天,我精力充沛、兴致勃勃,去罢马德里皇宫又参观了军械库,原本要赶往西班牙广场和朋友会合,犹豫半晌,决定会合之前还是去一趟AZAC区。那里汇集着现代建筑群落,我这个建筑迷舍不得错过,何况其中一座叫——毕加索大厦。
马德里的夏天,几乎没有夜。晚上10点天才黑,12点依然车水马龙。我们童年时享受过的、长大后早已久违的午睡,在西班牙可是正经八百,因为这里长年热。堂·吉诃德为什么瘦骨嶙峋?他举着长矛鸣不平,尽是在光秃的草原上顶着烈日。商店中午2点关门,傍晚6点开门,马德里这才动起来。市政府更把周末的地铁运营时间延长至一天24小时,站在经济学的角度讲,或许有助于拉动内需。
跋涉至AZAC区。我正背着双肩包、举着相机在一座大厦的拐角平台上推拉焦距拍摄那些现代建筑,突然脖子被一只粗壮的手臂从背后勒住,身体被提起来,脚在空中晃荡挣扎,正当看到一个人救星般地向我的方向走来,想拼命朝他喊时,突然眼前一黑……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浑身空空如也,脖子上的相机不见了,肩膀上的背包不见了,钱包、墨镜、手机、现金、信用卡,everything……事情来得太快、太猛、太突然,比梦还要不真实,不得不相信:我遭遇了抢劫。
爬起来,惊恐无助地向四周喊着“help”。一位白领样子的西班牙女郎朝我走来,西装裙,白衬衣,她说是两个黑人干的,向某个方向跑了。我向她旁边的一位男士求助,但男士无动于衷,我忽然觉得他很像我看到的那个救星。他们习惯了坐视不管还是害怕黑人?白领女郎带我去找警察,我却急着希望有人去追那歹徒。她带着我在大厦、大桥之间来回穿梭,最后上了一辆警车,来到一个貌似警局的地方。坐在车上,她的意思是,那些东西不可能追回来了;她的另一个意思是,发生那一幕时有人看到,但是不会有人管的。这两层意思让我在炎热的马德里夏日感到了寒冷。
西班牙广场
在警局里,他们接好线路,让我与对方通话,是报案电话。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抢劫,更糟的是,身处异乡,语言不通,警察几乎全部说西班牙语……问我住在哪个旅馆,我不记得名字,只记得方位。后来他们商议的结果是,由一位女警官开车送我回旅馆。我郑重谢了那位好心带我来的白领女郎,跟着女警官上了车。正是马德里车水马龙的时分,外面的风景“应该”很美,马德里比巴塞罗那要新,据说像北京——20年间发生了巨变。警车开道、专车护送,待遇实在不低。瞧,这是马德里迎接我的方式。
到达旅馆,当我表示同伴还在西班牙广场等我,而我的手机丢了,因此能否送我过去时,女警官的话让我继续冷下去:“我的职责是送你回旅馆,现在我的职责完成了,请下车吧。”我下了车。或许马德里警察早已见怪不怪,否则为什么只有西班牙的旅馆可以存放护照,只有西班牙的信用卡要对照ID?白领女郎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在马德里很多,这里的警察很懒。”
马德里的街头(www.daowen.com)
马德里的街灯
旅馆服务台负责接待的中年妇女很和善,事实上,除了这一桩,除了两个让人扫兴的无良劫匪,除了例行公事的无感警官,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好。中年妇女英文不好,但听懂了我的遭遇,她深深叹息,为我倒了一杯水。我不想回房间,独自待在里面会觉得lonely,起初她不懂,但很快举起手边的一本字典,示意不要紧,查过那个单词后,她同情地看着我说:“I see……”来了一对年轻的西班牙恋人,建议我先挂失信用卡,男孩用他的手机帮我联络,甚至体恤地接通了配有中文服务的银行专线。在烦琐的通话过程中,男孩和女孩始终耐心地等在一旁,不时亲吻着对方,那一刻,我竟然希望自己是那个女孩。
坐在旅馆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同伴,马德里的晚风轻柔地拂过的我的脸、手臂、身体,而我品味着“在异国他乡流落街头”这句话的真实况味。所以当你看到这样的warning,请相信并谨记那不是传说:外出最好结伴而行;最好将护照、机票复印,与正本分开存放;不要携带过多现金并分散携带,以免所有现金一次被抢;如遇抢匪,一般不要反抗,以免生命受到伤害;被抢后一定要报案,以便到使馆补办相关证件。
第二天赶紧去大使馆办理临时通行证,我们的行程,下一站和下下一站的机票和旅馆,早已安排好。前晚在马德里警局,警官抄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的电话及地址。按图索骥找到,谁知又碰上不办公的日子。终于等来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国男子开着一辆轿车驶入大使馆,看到我们,摇下车窗,我把情况大致讲了一下,他让我们等一会儿。随后另一位先生请我们进去,落座后,当他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可能只有身在国外,才会懂得国家和同胞的意义,就像见了亲人。
使馆托付了办理通行证的机构,去那边,工作人员和蔼平静地让我填表,说明这样的事很寻常。忽又出了问题,昨天马德里警局只做了电话报案,没有给我开报警证明,但是必须出具报警证明大使馆才能给我办通行证。我只好赶往最近的一间警局,煞费口舌地从头到尾再讲一遍,开好证明回到大使馆,又发现警局开具的证明上我的名字被打错了!好吧,你们厉害,又懒,又吊儿郎当。在正午的大太阳下来来回回,我自嘲地说:“在马德里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流落街头,几进警局。”
西班牙语国家最伟大的电影导演路易斯·布努艾尔( Luis Buñuel),早年在马德里大学读哲学。1920年代,经历了一战和“上帝已死”的西方世界,兴起超现实主义。理性、道德、宗教囚禁了人的本能,唯有推翻它们,挥洒本能和梦境,人的精神才能真正解放。于是,布努艾尔与达利将各自的梦组合起来,拍了世界上第一部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条安达鲁的狗》Un chien andalou(1929),没有故事,只有影像:达利梦见一只爬满蚂蚁的手掌;布努艾尔梦见乌云遮住月亮,就像剃刀划过人的眼睛——看这一幕时,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正被剃刀划过,惊得不轻。它堪称电影史上最残酷的镜头,影片被选为最危险的电影。到了《白昼美人》Belle de jour (1967),布努艾尔更进一步,把现实与超现实缝合得炉火纯青,讲了一个中产贵妇做妓女的故事。但——开篇时马车上坐着中产夫妇,结尾时马车上是空的;爱上贵妇的流氓嫖客将贵妇的丈夫打成残疾,结尾时丈夫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这是否意味着中间的一切都是幻觉或想象?这一切究竟有没有发生?中产贵妇是幻想做了妓女,还是真的做了妓女?
傍晚来到马德里最大的普拉多公园,准备坐一坐,走一走,吃个晚饭,然后去机场。我躺在草地上,看着骑车、散步、慢跑的悠然市民,回想这两天的遭遇,像是发生过,像是没发生过,恍如一场布努艾尔的超现实主义梦境。
美丽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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