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已经在《大国游戏》第二卷《梦幻泡影》里谈论了2008年9月以来美国的经济局势。从美国的应对之策来看,通过美联储的日常货币宽松和财政部的救市计划,到现在在笔者看来形成了两级大坝:
一级是银行体系。联储局用各种方式注资进来,现在美国三个月国库券的收益率是0.25%,低于目标利率1%。也就是说三个月国库券的联储收购(放出货币)比计划的还要厉害。银行系统里的储备金(高能货币)好比灌进大坝里的水,目前银行的恐惧心理筑起了一道坝,让这个坝里的水还没有放出去,一旦开始正常放贷,结果就会比较恐怖。
另一级是消费者借贷信心。这是大坝上的大坝。现在看来还没有灌水。目前美国消费者信心指数差不多是历史以来最低的时候,可以说借贷市场(包括信用卡、汽车等等)基本是死掉了,大家的借贷资金流动都停摆了。
换句话说,一个是贷款的供给意愿,一个是贷款的需求意愿,现在两者都不敢放开,相当于两条大坝挡住了美联储灌注的基础货币悬湖。据估计,因为美联储往银行体系里放水,湖里的水位很高。光基础货币大概很快就会达到4万亿美元(2008年9月之前是8000亿美元)。如果借贷信心一恢复,消费者这个大坝一开,货币乘数一发挥作用,全世界就是一片汪洋。现在财经媒体上不都在谈论什么时候通缩转通胀吗?其实就看美国消费者信心指数和消费者信贷市场的贷款额变化。因为银行放贷或者不放贷,是跟着消费者信心指数走的。
2008年11月中旬的美国国债收益率曲线(下)和英国国债收益率曲线(上)
前文提到了美国未来局势(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世界经济局势)是会继续通货紧缩还是会转向通货膨胀在于美国消费者的信心。如果是继续低迷,就算是再给大坝加固。如果是有所反弹,那就可能是拉闸放水。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库里的水位高得惊人,那个通缩向通胀的转变可能不远了。甚至都不需要经过消费者信心的恢复,可能通过向市场炒家放贷,从股市和大宗原材料商品市场(特别是后者)上传上去,也就是石油、有色金属、粮食作物价格等重新上涨,笔者估计在明年年中可能就会有所表现。
所以笔者这篇文章,算是对中国政府的经济政策决策人,尤其是中央银行里的人们提一个醒:现在的货币政策和调控政策,都不要忽上忽下,惊慌失措走极端,要坚持咱们老祖宗的中庸之道,恰当行事,留下点灵活转变的空间。今年上半年的紧缩政策显然过重,其实当初不应该去提高利率,收紧货币政策——因为当时的通胀完全是国外传导,国内的政策是没有用的,紧缩缩不到点子上,缩死的企业倒是不少。而现在的货币宽松政策,则应该早一点开始。
当前的政策方向是正确的。在转型的过程中,放水让企业资金宽松,但是要留意放的水是不是放到实际经济中去了,不要放出去都流到股市、房市上面去炒,到时候出现老百姓境况没有改善,炒家忙得不亦乐乎一通猛炒的情况,对整体经济就是不利的。笔者建议可以在明年的年中时,尤其是第三季度,考虑政策的宽松度。当然,在这个方面,一个前期预警系统的建立是一个关键。只不过现在中国的经济统计的科目数据,似乎不是太科学,和实际经济之间好像有一点概念上的不对口,容易产生误解,同时还有一些滞后性,跟不上经济形势的变化。如果没有前瞻考虑,仅仅盯着数字,是难以用来作为前期观测的数据指标的。
回头来说,美国消费者现在干的事情,还是在筑坝。其主要原因是负债太高加剧了消费信心的萎缩,然后再“自我实现”成通货紧缩的一个现象,有一个对应的名字叫“债务通缩”(Debt Deflation)。这个概念是一位当年在大萧条里亏了全身家当的美国经济学家费雪(Irving Fisher)
痛定思痛后在1933年提出来的,应该可以用于现在的经济状况。
笔者就把这个发生的过程大致给大家介绍一下:第一,信用紧缩了,债台高垒的个体们(公司和家庭)赶紧还钱。第二,本来用来购买的钱就少了,于是需求减少。第三,需求少了,就逼着企业降价,造成通货紧缩。第四,通货紧缩又造成了欠债的实际成本高了,所以说债务负担又重了。估计这一点是普罗大众比较容易糊涂的地方,其实想一下,通货膨胀会帮你减低债务负担,因为钱不值钱,贬值了,所以你的实际债务负担降低了。反过来,通货紧缩下,钱更“值钱”了,现金在手就是大爷,因为相对物价来说升值了,这就是中国的一些大公司现在牛哄哄的主要原因,当然欠债的那帮西洋爷们就得哭爹叫娘了。当然,这个东西不一定是通过直接的债务负担加重来实现的,还可以通过企业销售下滑(企业收入下降)和经济恶化家庭遭遇更多的失业(家庭收入下降)同时却仍然要偿还那些债务来实现。第五,通货膨胀推高欠债个体的负担以后,麻烦就更大了。因为利率到了零以后就降无可降了,可是实际利率还是太高,所以大家就是继续拼命还钱。这个恶性循环会继续下去。
更宏观的表现,就是银行不愿再借钱出去(比如说银行把大家的现存信用额度调低,或者说提高借款人的标准等等) ,这就加剧了消费者不愿意贷款、企业不愿意投资的程度。所以这种恶化是一个自我强化的正反馈过程。英文有一个叫Spiral Downfall,就是螺旋下降的意思,比较形象。
那么这个局面到底会持续多久?理论上,摆脱危机的一个可能的途径就是看什么时候大家可以在恐惧中喘一口气,决心开始再投资了,然后再慢慢开始走向上的加强正循环。也就是等该倒的企业倒完了,该裁的员工裁完了,该抢的政府救济抢完了,政府该打的弹药也浪费完了,差不多就到底了,然后就是一段休息状态。那么会休息多长时间呢?大家都是心里没底。不过以今年三季度的石油和原材料的断崖式下跌的情况看,2009年的经济,至少上半年,估计会惨不忍睹。
其实美国不是没有办法走出来,不过现在这帮忽悠经济学家们中毒太深,是走不出来好棋了,客观上倒是为笔者一直谈到的中国复兴添砖加瓦,使这个世界的中心转移过程加快了。
在继续谈论美国问题时,笔者可能需要对很多关心现实的读者问的一个问题做一个回答。这个问题就是,在全球经济进入通货紧缩的时候,应该把现金投资到哪里去呢?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钱不一定要拿去投资的。因为在通货紧缩的情况下,货币相对于大部分商品都会升值,所以说现金为王,什么都不要投。你看2008年初买进花旗银行的主权财富基金,当时以为自己赚了。看一看现在(2008年11月)的股票价位在哪里,就知道还是拿现金好。
谈到了美国花旗银行,在拿了美国政府的250亿美元之后,好像还是有倒闭的可能。虽然决定裁员53000人,但是基本上于事无补,如果没有进一步的补助,那就只是多活几个星期而已。更大可能性的选择,就是美国财政部再出手,像救助美国国际公司(AIG)和两房(房利美和房地美)那样使其“国有化”。或者让另外的银行如摩根大通过来把花旗银行吃掉。本来和其他的大银行,如摩根大通和美国银行相比,花旗银行来自于存款的资金一直就过小,本以为可以通过吃掉美联银行(Wa-chovia)获得美联储户们的存款账号,就可以解决这个软肋。但是花旗高层在收购过程中犯了个大错,没有把好关,结果美联银行被富国银行(Wells Fargo)虎口夺食,到嘴边的肉飞了。
如果救助无效,搞得美国金融界的又一个百年老店要关门,那就会证明财政部的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失败。本来财政部的救助计划,是尽快地让美国银行系统恢复正常,但似乎这个目标远远没有达到。从财政部原先希望通过购买问题债券让银行甩卖坏账资产而拿到钱,到现在简单注资即直接给银行钱,都没有改变银行不肯向外借钱的态度。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据银行们自己的估计,整个系统的各类既有债权资产估计要缩水28000亿美元(远远高于高盛哈继铭的估计) ,现在已经写到账面上被清洗掉的数目还是太少。而且以之前日本的经验来看,许多在资产负债表之外的东西还没有曝光,不是一两年可以搞清楚的。
在这种考虑下,大家都知道金融行业未来还是会尸横遍野,你现在借出去的钱,极有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像所有冬眠的动物一样,吃得饱饱的,把粮食储存足了,勒紧裤带准备过冬。
根据“老年失节”的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的看法,现在美国的银行在资本资产比率上只有10%的水平,在现在的处境下,大概至少要到15%银行才开始有向外贷款的信心。看来要想让银行开始复苏,财政部还得大量注资。保尔森在10月提出并获通过的7000亿TARP救市计划力度够不够,都还是一个未知的问题。而一旦花旗银行倒了,估计对这些银行贷款的信心又是一个大的打击。
在雷曼兄弟倒闭之后,财政部首先关注的是资本市场是为各企业提供短期融资的现金市场和票据市场。经过联储局亲自动手充当商业银行,为各企业的票据直接进行融资和信用担保后,这个市场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但是现在的资产证券化市场,仍然是一点生气都没有。
什么是资产证券化产品市场?就是和房屋贷款造出来的房贷债券一样,把主要的大宗消费性贷款性质的债权,如汽车贷款、信用卡贷款、学生贷款、房屋提取再贷款(Home Equity Loans) ,包装起来,切条斩块,分成不同级别,标成债券,然后就用销售债券的方法卖出去。这也是各银行系统将放贷余额从资产负债表上移走,绕过国际银行的巴塞尔协定的一个方法。传统上的巴塞尔协定限制银行的贷款能力,约束其贷款业务规模,从而会约束银行机构的赢利能力。
以单纯的消费者信用卡购物贷款切出来的证券为例,按照2007年的数据,大概是一个月造出来80亿美元左右,投放到债券市场上让大家认购,一年就是960亿美元,这是上述各类消费性贷款的一个小角,通常这些银行包装的债券,会由债券市场的投资人收购,反过来又提供美国消费者比较容易获得的消费贷款。但今年10月份的交易量是零。现在的投资人生怕买了你的债券,下个星期,有些压力大的投资者一抛售,自己买的那点债券就成废纸了。这样,反过来给银行也施加了压力,于是这些消费者贷款的利率马上就升高了。
花旗银行面临的问题,其实就是整个西方金融体系的问题——那就是在银行摆在明处的资产负债表之外的烂账到底有多大?估计没有人知道。所以大家都是一个“猜”字。有一个大家常用的数字,就是信用违约对掉合同的担保总额(这是一种在违约情况下的潜在负债)估计是55万亿美元(最高时到了62万亿美元) ,那么与私人房屋关联的到底有多少?还有就是美国公司的债券——在经济情况开始恶化之后,其中资信水平相当于次贷的垃圾债券就会开始违约了。那么这个数据又是多大?有的人说大概有20万亿,虽然不是太明确,但很高是不奇怪的。如果这些债券开始违约的话,对金融系统的新一轮打击估计会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要大。
《财富》杂布的CD保价值的情况从年9190元,上升2007年的万亿美元
到底是哪些金融机构会受到打击呢?以2007年的数据为例,最大的CDS合约卖家(即提供违约保险,也就是承保的债务发生违约的时候该“卖家”要赔偿违约损失)是银行,占了44%,其次是对冲基金,占了32%,保险公司占了17%,其他的是由退休基金、共同基金等卖出的,这里面有一大批是相互购买的,比如对冲基金,其向银行购买CDS,让银行来承保自己的债务,又卖出CDS,收取保费现金流。随着局势的恶化,那些自有资金比银行更少,却借了大批债务的对冲基金会死得很难看,差不多过半会倒下,尸横遍野。而一旦如此,则其向银行购买的CDS引发的债务违约的损失就要由他们的对家——各大银行来承担。所以不知这一轮冲击会打跨多少银行、对冲基金和保险公司。
另外一个大家通常不注意的对掉合同是利率掉期合同(interestrate swap)。这个合同的对应本金总额很吓人,以2007年的数据为例,是393万亿美元。当然,这个合同主要看利率合同,本金合同本身并不需要交易过手。利率对掉,通常是同一种货币的固定利率和浮动利率掉期,或者更复杂一些,弄成两种不同的货币,一种货币固定利率,另一种货币浮动利率对掉,这样可以配出几种不同的合同:如同一货币的浮动对固定利率对掉,同一货币的浮动对浮动利率对掉,不同货币的浮动对固定利率对掉,不同货币的浮动对浮动利率对掉,不同货币的固定对固定利率对掉等等。理论上这些合同都是零和效应,利润只是从一家金融机构的口袋进了另一家金融机构的口袋(考虑到中间服务商抽头,严格说来不算零和博弈,而是负和博弈——负的部分以支付佣金的形态流走,养活中间的经手人)。但是一旦利率波动过大,很多做了浮动利率方向的机构就会有死掉的危险。而这个可能又是打击金融体系的一个潜在炸弹。
那么在哪些情况下利率会大幅波动呢?考虑向下走的机会,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唯一在降息的是美联储的联邦基金利率即目标利率,目前到了1%,但是实际上的交易利率(交易三个月短期国债的价格倒推的收益率)要低于这个数,大概在0.3%左右。如果要把这个数值提高到目标利率,则与增加流动性的目标相违背。利率估计只能是继续下探,当然下探的空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而向上波动的机会,就看美国国债的拍卖情况如何了。如果买家太少,国债拍卖价格不高,市场利率自然就会上行。另外一旦有些手里拿了大把美国国债的国家,因为美国人得罪了他们,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决定开始抛售美国国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如果保尔森决定不再坚持买银行的有毒债券,那么就会导致ABX指数(Asset Backed securitiesin-deX,是资产证券化债券的价格指数,它的下跌意味着这种债券对应的收益率的上升)的大跌。另一个开始令人担忧的是商业房贷(Commer-cial Real Estate,指建设商场、写字楼等商业地产项目的时候融资形成的债权资产,在美国也是证券化比较发达的品种) ,到目前为止,这个市场的表现还可以,只是最近开始有下降的趋势。商业房产价格现在只跌了10%,而按照历史长期趋势线,至少还有25%的空间可以跌。因此很多银行为了减少自己的贷款损失,体内损失体外补,已经狠狠地在这个市场上做空了一大笔(即卖空这块的证券) ,好比是想损人来利己,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对外挖肉补自己的做法却恶化了整个银行债权资产的境况,因为商业地产市场的指数——CMBX(CoM mercial real es-tate BondindeX)又是衡量银行整体资产质量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会带动其他资产的价格,所以当银行把它卖空,把整个指数打下来的时候,又会使得自己后院起火,其他资产的价格下跌,导致更大的资产减记(write off) ,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只不过这是一个囚徒困境,银行估计考虑到这个CMBX指数反正都要跌,与其自己不作为让别人抢先卖空去赚钱,不如自己也一起加入卖空浪潮,多少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在这种局面下,现在美国开始热炒的一个议题是是否可以马上就让奥巴马政府上台。各个亲奥巴马的媒体上最近纷纷有专家表态:如果按原定计划移交政权,恐怕这两个月一耽误,美国就玩完了。
笔者曾谈到奥巴马受到《新闻周刊》(Newsweek)的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和《纽约时报》的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的影响很大,正好这个周末(2008年11月22日)在扎卡里亚的CNN访谈节目中,弗里德曼担忧,如果奥巴马不赶快填补美国现在的领袖真空,那么搞不好,在他上任之前美国就崩溃了。结果在星期一(指2008年11月24日)奥巴马就召开记者招待会,赶紧把他的经济团队提名公布出来,为美国人的信心打气。
当时访谈节目里的另一位嘉宾是位英国人,哈佛大学教授内尔·弗格森(Neil Ferguson)。他是中美国(Chinamerica)概念的创造者,最近在美国保守而且反华的华盛顿邮报上撰文,要求奥巴马在上任的第二天就赶紧和中国召开G2大会,如果“不这样干”,继续布什的方针的话,弗格森警告说,等中国自己在北京开世界G1大会的时候,那就回天乏力了。奥巴马的财长选择,果然如同此前预料的,是那位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盖特纳(Geithner) ,此兄和奥巴马一样,在外国生活过,比较有国际视野。盖特纳因为老爸是福特基金会亚洲部的官员,所以在很多亚洲国家如印度、中国、日本和泰国住过,他的中学就是在泰国曼谷的国际学校上的,后来回到美国读大学,在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读亚洲研究和政府管理专业,并攻读中文和日文,还到中国做过交换生。1985年他在霍普金斯大学获得亚洲研究和国际经济的硕士学位,基本上可以算是个“亚洲通”和“中国通”。
而此前一直想出任这个职位的前克林顿财长萨默斯只好出任奥巴马的国家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输给了自己原来的副手。再加上他的前任鲁宾也会帮奥巴马出谋划策,看来是美国民主党“经济右翼”一系的经济精英倾巢出动,不知可不可以令美国起死回生。
其实从一开始,笔者就不看好保尔森的金融救市计划。在金融系统这个癌细胞没有扩散之前,救金融似乎是一个明智之举。但在癌细胞已经扩散,从虚拟经济传到了实体经济时,你还在银行体系里浪费金钱,就是一个愚蠢的做法。
你要么就采取类似中国的做法,把几个主要银行收归国有,然后直接注资进去,用来发放贷款。而且新发行的贷款,完全不要和银行现存的坏账有关联。要么就是绕过银行体系,由美联储直接一方面介入商业票据市场,提供短期贷款给企业(已经在干了) ,另一方面介入消费者信用贷款市场,提供信用保证支持消费市场,这好像是美联储下一步要做的事。
除了美联储已经借出去的1.8万亿美元,以及国会在10月上旬批准的保尔森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现在考虑的是奥巴马的经济刺激计划,从5000亿美元到7000亿美元的金额,总量已经到了3.5万亿美元,估计是真正需要的钱的一半。笔者在《大国游戏》第三卷《梦幻泡影》里的第一篇里,推算是要8万亿美元到10万亿美元,现在美国有经济学家提出了7.7万亿美元,与笔者的推算算是有点接近了。
不过堆出来这么多钱,笔者对结果仍然不太看好。因为债务压力的缘故,如果你走退税的途径,钱到了人民的手上,更有可能会被拿去还债,而不是用于增加消费,那么对实体经济就没有什么帮助。其实一个更好的办法,是政府将美国人民的消费贷款债权都接过来,然后以债权人的名义,让美国人民停止付款5年,或者是只付最小的本金额度,利息全部免除,或者以目前极低的联邦利率1%计算,而不是以信用卡公司的25%的高利贷利率计算,这样美国人估计可以花一点钱。在房贷上,大概有6000万家庭的债务,是两房手里的3万亿房贷债权的现金流来源,既然你接管了两房,就变通一些,争取让压力大的房主可以重新协商一个条件好的贷款政策,使其每月供款在收入的1/3以下。当然,笔者想了那么多花样,从规模上估计,可能还是小打小闹,无法同时解决房贷断供以及虽然没断供但是为了供房而节衣缩食,不肯消费的问题。
要了解奥巴马政府的对华政策,首先需要区分奥巴马自己对国际局势和美国形势的认知以及希拉里的团队对这两方面的认知。就奥巴马本人来说,他有很多新鲜因素——如他的出身较为下层的国际家庭背景以及成长经历中在亚洲的经历,使他对亚洲等发展中国家的看法和以前的美国总统大为不同。可以说奥巴马之前的美国总统都是美国的“欧洲人”、“西方人”,而奥巴马更像是美国的“亚洲人”、“发展中国家人”。这个和他长大的环境——美国夏威夷(有大批太平洋土著及其文化)和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东南亚岛国加伊斯兰文化)有关,他的妹妹(和妹夫)的亲密接触也会对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奥巴马担任参议员的时候,来自印尼的官员和商人(商人中一大批是华裔)来美国访问,几乎都会去拜访他,现在明确的是奥巴马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印尼语,他的妹妹可以说流利的中文。当然,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不会以私人和家庭的关系来决定国家的外交政策,所以奥巴马对未来世界的看法,是否和他的私人感知吻合,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现在对奥巴马在未来世界的看法上影响很大的,一个是《世界是平的》一书的作者,《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一个是《后美国世界》(The Post-American World)的作者,新闻周刊专栏作家,CNN的节目主持人,印度裔的法赫德·扎卡里亚。这两位作家的观点,基本上就是20世纪后半叶“美国独大”的时代已经结束,多级世界会因为其他国家的实力上升而出现。而在这群上升的势力当中,中国是领军人物。当然,美国还是可以扮演一个领导角色,但这个角色的成功有前提条件:一是要推行美国内部的体制改革,改变美国政治目前的利益集团腐败和两党争执不下的瘫痪局面;二是必须在全球范围内与其他崛起的国家寻求对话和合作,来解决美国面临的挑战。
这两位作者对中国的观感非常好,托马斯·弗里德曼前一阵子刚刚去过广东,和广东省相关官员有过友好的交流。具有某种过度乐观理想主义的他,甚至提出希望美国暂时变成中国一天,然后可以让政府行动起来,解决美国长期无法通过的新能源法案。扎卡里亚则同时批评美国的左派和右派,认为这两派中左翼自由派对中国社会的批评和右翼共和党—军方对中国崛起的恐惧,是因为对中国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忽略了中国政府在人民中的高支持率。
弗里德曼的《世界是平的》、扎卡里亚的《后美国世界》和弗格森的《货币崛起》
另外一位可能会对奥巴马的对华政策产生影响的是哈佛大学的英裔教授尼尔·弗格森,他是所谓中美“邪恶”轴心(这个词语是多少带有嫉妒心理的德国人的称呼)一词“中美国”(Chinamerica)的发明者。他也是首先建议奥巴马在宣誓就职后要把头一个访问的国家定为中国以开始“G2”谈判的学者。而这一个建议已经得到了克林顿时代的前外交团队的响应。
对希拉里·克林顿领军的美国未来外交团队,要考虑的是他们会如何处理几个热点问题,一是伊拉克,二是伊朗,三是阿富汗,四是朝鲜。在朝鲜问题上,主要的焦点是如何利用现成的由中国主导的六方会谈模式把成果落到实处。在伊拉克问题上,主要想达到的目的是如何能够让大部分美军撤走,又不影响美国在中东的利益。在伊朗问题上,那就是一个大讨价还价,寻求如何以协商的手段说服伊朗放弃核武器。在阿富汗问题上,就是如何以战促谈,通过对塔利班在巴基斯坦部落地区的实力加大打击力度,迫使塔利班分化,令其中与基地组织关系较少的那部分和阿富汗现政府谈判。
阿富汗的问题,要看希拉里对霍尔布鲁克(Richard Holbrook)是否重用。霍氏的观点是,要彻底解决阿富汗的问题,必须把中国、俄罗斯、伊朗、印度和巴基斯坦都拉进来,才可以真正地解决。这个想法可以是另外一个大讨价还价,就是把阿富汗问题向其他问题上绑,希望同时解决克什米尔的印巴纷争。因为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阿富汗的稳定就只是一个幻想。再加上缅甸和非洲的所有问题,美国都必须获得中国的合作,可以想象美国的外交系统将非常迫切希望和中国合作,可能会比克林顿治下的战略伙伴关系要更进一步。
奥巴马政府的首要任务自然是拯救美国经济,而在这方面,他所任用的经济界人士,以新任财长、会说中文的盖特纳为例,大多明白中国的支持对美元和美国国债的重要性。因此与中国在贸易上的一些摩擦,基本上会倾向于在商言商,而不会拿政治因素作为筹码。当然,在这方面,由于考虑到传统支持者的因素,奥巴马本人不会明确站出来表态,更妥当的办法是派遣盖特纳作为特使来接触,传达意思。那么真正对中国采取敌意的,可能就是一些国防承包商和军火商,会利用他们的论坛和传话筒,如《华盛顿时报》(Washington Times,美国右翼报纸)刊登国防部长盖茨等的讲话,继续夸大中国威胁论,以保持国防预算的继续增加。
美国可以打的中国牌有几张呢?随着两岸关系的持续改善,“台独”牌的效力已经愈来愈弱,“藏独”牌和“疆独”牌还可以打,但是其中的拿捏比较重要。今年(指2008年)拉萨打砸抢事件后和奥运开幕前,美国在这些话题上的操作带来了他们预料之外的后果——那就是中国年轻一代中的民族主义和反西方情绪高涨。在过去的思维中,美国甚至希望中国的民族主义兴起可以突然转向针对中国政府,客观上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个想法随着四川大地震中的年轻一代对政府的高度支持产生了动摇。所以美国的可能做法是,撇清和极端的“藏独”和“疆独”组织的联系,以免影响美国在华利益。在这一点上,美国外交界和战略界虽然现在还没有说出来,但很明显,20世纪40年代美国对华政策的经验和教训,应该令今天的学者们有所警惕。尤其是在目前美国面临20世纪以来最大的经济危机和制度困境下,缺乏中国的支持和合作,美国可能完全无法走出这次的大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估计美国以人权等老话题来挑战中国的机会很小。就中国的应对来说,是必须让他们看到中国政府对这个挑战的反应如何,最近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看中欧和中法关系的波动,会对两者的经济合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中国大力度对欧洲和法国的经济利益进行打击,美国基本上会比较收敛。
笔者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群群从机场回来的年轻人,穿着胸前印着奥巴马头像的T恤衫,帽子上挂着奥巴马像章,个个是一副疲乏却兴奋的样子。突然有小伙子高兴地对旁边的陌生行人说,在就职典礼的大派对上,他就站在他们的后面。于是双方交换姓名,再幸福地重温在首都的林肯广场上度过的好时光。那派对有两百万人参加,可是比中国1949年的开国大典还要盛大啊。
对笔者这种经历过“文革”的人来说,本能的反应,似乎是回到了红卫兵去天安门大串联的时代。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大家穿的不是绿军装,没有人手一本红宝书。与此同时,在旧金山附近的奥克兰市中心,一个以黑人为主的群体正在进行抗议活动。这是第三次抗议,和前面两次不同的是,这次市中心没有被破坏,商店没有被砸烂,警车没有被推翻和烧毁。事件的起因是今年元旦时,地铁上有帮小年轻喝了点酒,和人发生口角,发生了轻微的打斗。于是警察被叫来了,把几个小年轻按在站台上,面朝下,手背到后面,一个一个地戴上手铐。有好事之徒用他们的手机记录了这个实况警匪片,准备把它放到Youtube上秀一下。一切都很顺利,突然一位白人警察拔出枪来,对着那位22岁的年轻黑人一扣扳机,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害了。接下来警察马上就开始在人群中收缴手机,而几个聪明的人士马上关机,偷偷地消失在人群中间。后来根据地铁公司的说法,这个站台上的内部监视器“那天没有放置录像带”,所以没有录像,但是后来三个不同角度的手机录像却在互联网上迅速地传开了。
于是黑人们开始走上街头抗议,搞了好几次示威,前两次都演变成了街头暴乱,不过和十几年前的洛杉矶暴乱不同,它的规模比较小,而且没有针对白人的攻击,也没有抢劫,只是砸毁和焚烧了警车,外加打烂了附近一些商店的门面。
据新闻分析家们称,暴乱不是起因于这次事件,而是因为长期的缺乏社会公正(美国黑人男性每八个人中间就有一个在蹲监狱) ,政府不具备针对自身的改革能力,底层的民生也长期被漠视。于是有好事的网友利用中国最常见的模板,发表了这样一段声明:
这件事的根源其实还是体制问题,因为长期的缺乏公义和政府不具备改革能力,漠视民生造成的绝望。
美国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出现这样的事情!(www.daowen.com)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没有用的!
不从体制上加以根本解决,这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美国就差两个人!
一个叫Victor Chen,一个叫Broad Wu。
其实美国黑人被警察随便杀害的事情经常发生。上次的案件,是一位黑人从俱乐部出来,到了自己的车前,伸手到裤袋里掏汽车钥匙,正好遇上一帮警察接到情报来抓人,就误以为这位兄弟是抓捕对象。恰巧路面上结了点冰,一位警察滑倒了,他的枪膛里留了一发子弹,安全阀没有关,就走火了。一帮警察看到有人掏口袋,一位伙伴倒下,一声枪响,大家就全部开枪,把那位可怜的黑人老兄打成了蜂窝。因此黑人在见到警察的时候特别老实,所有黑人都知道,在美国警察面前,你动一下手指,人家马上就一枪打死你,吵都没有用。
这就是美国黑人今天的际遇。同一天,下层的人们要上街抗议,要求司法公正。同一天,国家开个大派对,庆祝一位黑人做了总统。奥巴马在给了大家一个漂亮的就职演说之后,可以做到什么呢?
当一个国家的财政缺钱,而本身的生产处于停滞状态的时候,只能是开源和节流。从开源的角度来说,有三个解决办法:第一,从外国抢钱——抢过去从自己手里流到外国的美元。这种办法的别名也叫做战争。如果你欠了外国人的钱,可以赖账不还,但解决不了新的钱的来源问题。当然,要打仗,就要看对方是不是有钱,对方现在是个穷光蛋那打也白打,比如缅甸。如果对方有钱,要看对方可不可以打,像伊拉克这种有钱(抢了石油卖钱)的软柿子就可以打进去(当然没想到陷入人民战争的泥潭了) ,人家要是有原子弹的话,你也是没辙。第二,从国内抢钱——这种办法的别名叫做革命。就是在国内重新洗牌,打土豪,分田地,解决分配不均的问题。除了革命以外,由上层发动,希特勒杀掉犹太人,罗斯福干掉银行家,都属于这个招数。当然还有一种体制内的和平解决方法,那就是大幅度提高富人的税收水平。为啥要大幅度呢?主要是幅度太小的话填不满钱的缺口。而要幅度大,就要和富人控制的现有体系斗一场。第三,从国内抢钱,但不是抢富人,而是抢穷人(主要是中产阶级)。这个方法大家都知道,叫做通货膨胀或印钞票。是陷入困境的津巴布韦这几年干的事。
从节流的角度来说,美国可以干的是两件事:第一,削减国防预算。现在美国一年的军费超过6000亿美元,很多是打水漂的项目。奥巴马敢不敢像当年邓小平那样在改革时拿军费开刀?第二,医疗保险。共和党在大叫要大幅裁减医疗保险,希望大家都不要得病。奥巴马政府既然旗号是为了群众,就不太可能在每个人的支出上砍,只能是在单价上砍,就是把美国高得吓人的医药费降下来,这就侵犯到几个大利益集团的领地了,包括美国医生群体和保险公司。
笔者在写《大国游戏》第三卷《梦幻泡影》的时候,给美国经济粗粗地算了一笔账:
“商业房贷次贷”、“汽车次贷”、“消费信用卡次贷”、“学生贷款次贷”、“地方政府次贷”……实在是数不胜数。美国到底需要多少钱才可以救活这个市场,在于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到底会跌到什么程度。从现在的数据看,除去通胀因素,美国地产的跌幅已经达到24%(大萧条时代是30%) ,而且还没有见底的迹象。以当年亚洲金融危机的情况看,日本从1990年到2005年,房价下跌了66%(到2008年世界危机前,日本地产价格才回到1990年40%的水平)。所以说,美国房地产价格跌40%—50%完全可能,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这样的话,按照尚未偿还的11万亿多的房贷,就必须要5万亿的资金才可以将坏账清理干净。再加上其他的各种欠债,以笔者的估计,8万亿到10万亿债权等着清理收购大概是没错的。
那么看一看现在美国准备要扔多少钱进去呢?彭博社(Bloomberg)报道了个7.76万亿美元的数字(当然彭博社的数字在这里出现了重复计算,笔者下面会提到) ,列出来的项目是:
由美国财政部出资的: 3060亿美元给予花旗银行的坏账资产保证,外加在2008年11月直接购买的200亿美元的股份; 290亿美元承诺用于给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去买贝尔斯登; 1228亿—1500亿美元“给了”美国国际保险集团(AIG) [这其实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美联储(纽约联储) 2008年9月16日的850亿美元额度的股权抵押贷款,另一部分是TARP中用于购买AIG股份的400亿美元] ; 8920亿美元用于华尔街救市的问题资产救助计划(TARP) (就是原先的7000亿美元,后来加上了几项,变成8920亿美元) ,按照彭博社的说法“只占总投入的11.5%”。
这里彭博社犯了重复计算的错误,因为注资花旗的钱,给摩根大通的收购资金和给AIG的钱都是TARP的一部分。财政部出的数额并没有超过8920亿美元,但要另外加上出处仍不明朗的3060亿美元和AIG的850亿美元。但其实按押的大头(做出的承诺等等)并不在财政部,这倒是彭博社说对了——“人们盯着7000亿美元的TARP实在是忽视了真正的花费数额。”
财政部以外的部分主要是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和造钱机构美联储的。14000亿美元由FDIC提出来,为银行间相互贷款提供保险,增强信心。一旦银行开始倒闭,那就用掉对应的担保额; 24000亿美元由美联储创造出来的“商业票据融资计划”(Com mercial Paper Funding Facility,即CPFF)和“货币市场投资融资计划”(Money Market Investor Funding Facility,即MMIFF)额度,这个额度其实是造币机构美联储为了增加货币流动而造出来的,等于是造钱投在短期票据和商业票据市场,买公司的债券(商业票据) ,向企业注资。理论上要是这些拿到钱的公司倒闭,那就是钱送过去打水漂了,虽然伯南克老兄信誓旦旦地说这些收购来的票据都是“高质量”的。彭博社的报道中把这块多算了一遍,结果也高估了一块。
另外还有给房利美和房地美的2000亿美元以及给通用电气(GE)的金融部门(如GE Capital这个金融公司)的1390亿美元保证,这些钱怎么个出法还没定。
然后再加上11月底(上述彭博社报道时还没公布出来)的美联储8000亿美元贷款加收购,其中6000亿美元用来买房地美、房利美和其他政府控制的房屋机构的负债和资产(购买负债即直接收购市场上流通的“两房”发行的债券,占1000亿美元;购买资产即向“两房”收购他们持有的“有毒资产”,占5000亿美元) ,2000亿买资产证券化产品(联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发币“计划”中的一种,资产证券化产品计划,Term As-set-Backed Securities Loan Facility,TALF,名义上是抵押回购贷款的性质)。这还没算奥巴马新的800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
可以看出,其中一大半都是走的银行渠道,结果银行拿钱以后统统都用来“增大资本金比例”,其实是拒绝了向企业贷款等这些本应该干的事情。而美联储亲自收购企业债券,也说明银行体系还是瘫痪的。总之,银行拿了那么多钱,就是不干事。这也是经济继续衰落、低迷的主要原因。英国情况也类似,难怪英国的《金融时报》前几天发表了菲利普·斯蒂芬的一篇异常愤怒的文章,标题很抢眼,叫做《干掉银行家,国有化银行》(“Shoot the Bankers,Nationalize the Banks”)。
笔者对这个银行救助计划的失败一早就心知肚明。理由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在金融恐慌下,私人机构遵循所谓“经济人”的原则根本难当大任。保尔森的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说的是银行流动资金不够,没法借贷,所以要国家注资。但是银行们拿了钱之后,自己就囤积现金,或者是赶紧收购小银行,让自己成为巨无霸,不能倒,自然难以完成国家需要他们干的事情。
在现在的情况下,要求这些仍然是私人控制的银行贷款给企业,是一个不符合经济人行为的“社会人行为”。这个行为必须由“社会人”来完成(当然经济人行为和社会人行为的区分并不严格,这里是一个囚徒困境的情况——由私人银行自己去做决定,他们就不会贷款,那么这就会让整个困境持续下去,要打破困境,就必须大家一起开始贷款,这样经济就整体启动了,所以“社会人”的行为也可以实现经济回报)。这就是中国的国有银行可以在中国政府的要求下这么做的原因。如果美国不能改变银行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从“经济人”的角色向“社会人”的角色的变更,那么任何救银行而希望银行可以开始不要惜贷,并启动低息贷款来帮助社会企稳的期望,基本上就是一种幻想。
奥巴马如果企图通过给家庭退税的方法来刺激消费,也不会奏效。
原因是美国家庭的负债情况太严重,一旦拿到退税的支票以后,可能第一选择是把信用卡的欠款还掉。其实如果让笔者来救市的话,就会完全绕过银行自身的账户平衡,让银行单列出一个账号,由国家放钱进去向企业贷款,如果赚了利息,那就算银行的亏的部分由国家补贴。在个人信用上,则由国家购买所有的贷款(但利息一概免除,只有当初这些消费者借出来的本金部分) ,这大概是1万亿美元。让美国的负债家庭不用负担20%以上的高利贷利率,而以1%的利率偿还。而且由于现在经济不好,暂时让大家这3年不用还款,等经济复苏后再开始还款。采取这些快刀斩乱麻的措施,才可以防止美国短期内消费跌落太快造成的经济崩溃。
现在奥巴马8000多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在国会里吵得不亦乐乎。以民主党在众议院的强势,强行通过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在参议院里,要想通过,没有共和党少数派的支持,基本上不可能。
奥巴马2009年2月17日签署《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及该经济刺激计划的标志
奥巴马7870亿美元经济刺激计划的分布构成(上图中的B为十亿美元单位) ,其中最大的份额为减税的2880亿美元,州和地方政府的财政上缴减免1440亿美元,这两笔非直接支出就占了50%以上。基础设施和科学研究支出只有1110亿美元,给予贫困家庭的援助为810亿美元,医疗保障支出590亿美元,教育和培训支出530亿美元,能源节约设施、新能源的投入430亿美元,其他80亿美元。
两党争论的还是老话题,就是民主党倾向于财政支出,共和党倾向于向企业退税,而这次的计划,是以1/3退税,2/3支出,所以共和党不是太满意。估计最后还是要通过的,只不过大家多吵几轮,拖几个月而已。
上一节里笔者谈到了美国希望通过救银行来拉动经济的方案是胡扯,现在就多讲几句,看一看美国政府下一招是什么。第一个选项,就是政府担保,为银行贷款做保险。这个方法是比较直接,但就是不知道银行那帮硕鼠们会不会监守自盗。比如说,这次美林被披露故意在政府救济的钱(通过合并美国银行)下来之前,在严重亏损的情况下,靠发奖金等支出整出更大的窟窿,然后让政府填——因为如果等到政府援助资金进来以后再发,会被人指责私分政府救济金。以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救市救银行的情况来看,第一轮已经失败,银行继续亏损的速度,比政府扔钱进去的速度要快得多。现在英国的苏格兰皇家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美国银行是比较危险的银行,接下来就是汇丰、摩根士丹利等等。
第二个方法,就是成立专门的坏账银行,把大家的坏账全部买下来,让大家账面上只留下好账,开始贷款。姑且不论是不是银行账面变好就会开始贷款——人家是经济人啊,一看美国消费者的支出还在下降低迷,当然就不能往外贷款或者贷款的利率设得天高了,光是坏账有多少,估计都没有人心里有数。美联储和其他机构的一些经济学家估计是2万亿美元,不过笔者的看法还是那句老话,8—10万亿美元债权需要清理。看你能不能抗下来。举一个日本的先例。在1992年,日本想的是同样的路子去清理银行的坏账。彼时日本大藏省的估算,总额“应该是8万亿日元左右”。结果清账开始,一清就清了7年。最后大家发觉坏账的数字是200万亿日元(当然日本有迟疑不决结果坏账越来越多的因素)。
第三个方法,就是银行国有化。最近这个话题在右翼的《华尔街日报》和偏左的《纽约时报》都得到了正面的肯定。不过这样一来,那些私人股东们就会血本无归。而且对美国和英国这样的国家来说,因为长期对人民洗脑,大家对“国有化”这个词仿佛是“魔鬼”一样。大家怕的是一旦银行国有化,其贷款政策就成了国会里的政治博弈,各个不同的议员集团就会为自身代表的行业来主导政治贷款,这样英美就失去了标榜“自由经济”的道德高地。
转过头来看奥巴马的救助计划,其中的基建部分应该会落入各州政府的项目里面。这些计划具体如何,对美国经济和就业到底会有什么效果,还要看投入的项目是什么。如果按照前一阵子各州州长交上来的八百多页的计划来看,那可就是胡花一气。比如说在笔者附近的一个小城市,加州的“大力城”赫可利斯(Hercules,希腊神话里的大力神) ,就申请20万美元来盖一个“狗公园”,说是可以让该城市的狗们享受一下连人都没有的福利,真是“狗权”大于人权,算是狗一转身成了神(用了一位网友的笑话,Dog一转身成了God)。
更好玩的是,俄亥俄州的代顿市(Dayton)申请150万美金,说是可以让街上的流莺们转业。结果被大家一阵指责——人家救助计划要解决的是就业问题,这些街头性服务工作者不是没有工作,你这个城市就不要添乱子了。
现在救银行、救三大汽车公司搞出来的分配不公问题,也许会激起所有的行业都跑出来要救济。大家可以举起“银行几千亿可以,我们一分钱不行”,“政府难道是银行傀儡吗?”等等标语牌子走上街头,正如奥巴马所在的伊利诺伊州的那家门窗公司干过的一样。
加州佛莱斯诺(Fresno)帐篷区。该市无家可归者群体本来随着季节变化起伏,危机后则迅速大增
一旦美国经济继续恶化,失业人士越来越多,政府如果不能进行有针对性的直接救助,收了几千亿美元的银行就会成为不满民众的泄愤目标。而本来靠着债券市场上的融资来解决短期资金流动和长期赤字问题的各地方政府,在现在的债券市场完全冻结的情况下,几乎处于发不出工资的状态,其结果就是各种社会服务部门如警察局等都处于瘫痪。两相配合,那才叫给银行好看,被老百姓一哄而上强抢现金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的。最近美国的一个案例,就是一位露宿者,因为天气太寒冷,便自己撬开了一家银行收回来的抵债房屋住进去,又因为没有水电供应,这位仁兄被冻得够呛,就捡了些柴火,自己在房子里生火取暖,一不小心就把房子烧了。结果来救火的消防队死了一个兄弟,这位无家可归者就被以杀人罪告上了法庭。
在加州南部和其他一些遭受冲击较为严重的州,已经出现大规模的“帐篷城市”,就是很多失去房屋的家庭,在政府空地上搭帐篷。一边是无房子住的人民,一边是银行收回的原属于破产家庭,但现在无人居住的空房。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冲进这些房子,导致整个社会秩序的崩溃。
大萧条时期美国的帐篷区“胡佛村”
那么到底美国的失业率是多少?官方的数字是7.2%,但是民间谈论的数字是13%。其实数字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以官方的数字来看,如何把这个数字压在10%以下(那么对应的民间数字就是20%) ,可是关系到国家稳定的大事。以主流经济学界的估计,大概在今年的4月份就会超过8%,到8月份就是9%,开始撞击底线。不要忘了,这还是乐观的估计。
从美国政府的角度来讲,可能需要开始误导人民,不光要在失业数据上做手脚,还要用更好的按摩方法来“柔化”数字。这一点,美国人的堂弟英国人又先走了一步(不知为啥英国佬什么事都比美国佬快一拍) ,英国政府考虑的方法是实行一周三天工作制,以裁工时但不裁人员的方法保证就业数字好看一些。
不知这种做法在美国可不可行,因为如果要这样干,显然企业不会继续付全额工资,如果只工作三天,那两个工作日的收入差额,要么就是国家扛起来,要么就得减薪。无论如何,大多数美国家庭是靠最近的那张工资单的进账来支付当下的支出的,用香港人的说法就是“手停口就停”。就算大家是中产偏上,一旦没了工作,那基本也就意味着没有房子了。届时街上的人会比较多,而空的房子也会比较多。到今年的3月份,大概又有6000亿美元的商业地产贷款债券要到期了,不知这些商业地产商们如何过关。而要维护整个国家的安定,如何帮助地方政府纾难是一个生死攸关的点。这个问题笔者下文再讨论。现在先讨论西方从2009年年初开始风行的一个观点——美国是被中国人害到这步田地的,今天的世界经济危机,中国是罪魁祸首。
《经济学人》文章图片:中国是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之一
其实前一阵子,刚下台的美国财长保尔森(当年金融危机货真价实的放火队的领头大哥)也指责中国的“过度储蓄”(oversavings)是造成经济危机的主要原因。最近美国《外交》(Foreign Affairs)杂志重新刊登了现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2005年提出的理论,就是亚洲(主要指中国)的储蓄大量流入美国,搞得美国金融体系过于被动,结果就是“我美国被中国用钱给砸死了”。
当然要把理论做得像那么一回事,就要有几个专家出来包装一下。
《经济学人》在一篇标题为《当流水变成洪水》(“When a Flow Become A Flood”)的文章里,引用的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卡巴拉罗(Ricardo Cabal-laro)“马子教授”、哈佛大学的法尔黑(Emmanuel Farhi)“开心教授”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苟林查(Pierre-Olivier Gourinchas)教授的看法。
这个看法的基本意思就是说亚洲(主要是中国)金融体系“不成熟”,所以大家有了钱了,就只好拿到美国这样的“成熟”金融体系去了。所以,要改变这个现象,主要就是中国的金融体系应该改革,使人们的钱可以在本国投资,“不要拿到美国来砸死人”。而造成这个原因的“更深层原因”,据说就是中国的人民币汇率政策。
英国《经济学人》2009年1月22日的文章《当流水变成洪水》
看到没有?说来说去,又回到说了多少年的向你“要政策”的路子上去了:说白了,货币汇率自由浮动,资本账户开放,中国开始放开股市,让对方的对冲基金进来,给你中国人提供理财服务。所以说,新官上任的美国财长盖特纳开始向中国下战书(这个世道无奇不有,头一次看到有财长看不惯自己发行的国债) ,指责中国政府是“货币操纵者”。那么他们要求中国做什么呢?
一条就是人民币自由浮动,另一条就是中国金融管制取消,容许资金自由流动。估计看完我的《大国游戏》前两卷的读者们立即就会笑出来了。因为这两条正是中国金融界里的“国际接轨派”一直号召的中国金融改革方向。而中国政府没有搞这两项,也恰恰是中国在世界金融体系海啸里,银行系统能独善其身的两大法宝。
不知道这些教授们为何不向我们这些外行解释一下,日本作为亚洲金融体系“非常成熟”的国家,怎么其“放”到美国的水比中国还多(日本买的美国国债一直比中国高,只是最近才让位) ,最重要的是,参与日元套息交易的钱估计比亚洲国家购买的国债总量还要高吧,这可是你对冲基金和英美金融机构向日本的商业银行借的钱啊,是你主动的行为,怎么赖到中国人头上来了?还有为啥近几年来,人民币改成挂勾一篮子货币后,对美元一直是升值的趋势呢?而完全满足了你们“金融成熟要求”的日本的货币日元,在危机之前,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中国操纵汇率的时期,倒一直是贬值的呢——日元可是自由兑换的啊!也就是说,以日本的这个榜样,如果让人民币自由兑换,资金账户开放,谁能保证不会从中国出来一堆热钱(按照他们的说法,因为中国金融体系不成熟,没有地方投)流进美国来把美国淹没?再有,你说什么中国人在本国没有投资,那么是不是在说中国每年10%以上的经济增长率是用低投资得到的?
不过中国金融界的某些精英们,历来以华尔街和美联储马首是瞻,当“好学生”是当惯了。最近有位朋友送了一段有意思的资料给我,提到了前德国首相施密特最近出的一本书《比邻中国》(Nachbar China) ,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他和中国人民银行高官的谈话:“令人惊奇的是,中国人和他们的汇率政策的对手美国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2005年秋该国高官告诉我,美联储任职时间最长的前主席保罗·沃尔克,在中国金融体系的改革中提供咨询建议,并在这方面帮了大忙。这位官员还非常遗憾格林斯潘很快就要离任,认为格老在他的任期里,为世界经济,也为中国制定了非常好的政策。”
这段话给笔者三个印象。一个是施密特非常惊讶,中国和自己的金融对手这么“哥们”,竟然连自己的金融体系改革都要靠自己的对手来“引导”。
第二,既然同样受教于沃尔克老爷子,不知咱们的这些精英学徒们,在世界经济危机的根源上,和沃老爷子的另一位小门生——美国新出炉的愤青小财长提出来的人民币汇率问题导致全球灾难的结论是否一致?会不会据此向我们的总理、主席建议中国要谢罪于天下?
第三,如果在这位官员和施密特聊天的时候,人家施大爷已经说到中国外汇储备中美元过多的风险了,这位官员还没有看穿格林斯潘的大忽悠,那是件可怕的事。对明眼人来说,当美联储2005年11月10日发布声明决定从2006年3月9日起停止公布货币M3数据以及其他几个货币数据起,大家就知道,金融风暴要来了。
现在美国的普通人,受到美国媒体所谓“主权基金收购入侵”的炒作渲染,开始问:“美国的金融界还在美国人的手里吗?”咱们中国人估计也要问问,中国这个金融界还在中国人自己的手里吗?
施密特前总理和他的书《比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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