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颖⁽¹⁾

创意城市是城市发展进入后工业化时期之后，在城市产业转型与空间更新过程中逐渐探索形成的一种新的城市发展模式。全球城市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成为创新经济的竞争，也就是无形产品的生产力，包括出版业、建筑、传媒、时尚、文化艺术、法律、金融等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这些都构成城市创新转型的新动力。创意城市建设不仅仅是产业和空间上的转型，还有深层的社会和人文变革。米兰历时近三十年从工业中心转变为创意城市，现已成为国际公认的设计之都。其中包括政府、社会等多方力量的不断探索和共同协作。在中国诸多城市发展面临转型的背景下，本文以米兰为例，探索创意城市建设的经验与教训，以期为创意城市提供经验借鉴和规划思路。

1861年撒丁王国统一意大利成立新的意大利王国。此后的十年间，米兰纺织工业迅速发展，成为全国重要的工业城市。在20世纪初，米兰北部产生了大型钢铁制造中心。随着机械制造业和电器生产公司的大规模扩展和专业化分工，米兰工业城市中心的地位进一步强化。二战以后，米兰的工业发展更加全面，包括汽车制造、飞机制造、纺织服装、化工医药等诸多门类。到20世纪60年代，米兰不仅有101个全国最重要的大型工业公司，还有大量的中小型工业企业，这些工业企业的劳动力占比达到米兰省的45%。因此，米兰与都灵、热那亚一起组成“工业三角地带”，带动全国经济发展。

二战及其以前，米兰甚至整个意大利主要是生产材料和零配件供应商，处于产业链的下游。二战期间，依附于法国设计的意大利纺织业出口受阻，这使意大利意识到纺织业发展要寻求新的突破口。二战之后，劳动力成本上涨，意大利纺织服装产业、家具制造业等劳动密集型工业受到冲击，一些企业的生产环节开始向生产力更加廉价的国家和地区转移。为了寻求产业发展的突破口，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米兰家具工业企业自发举办米兰国际家具展，并逐渐扩展到服装设计、室内设计、灯光设计、工业设计等诸多领域。同时意大利政府也提出转型计划，着力把米兰、佛罗伦萨、罗马等城市打造为时尚中心。国际展会达到了良好的宣传效果，米兰的设计行业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并吸引了国内外大量的艺术家、匠人、学生等，还有国际知名设计公司，例如国际著名室内设计公司：Cappellini，Driade，DePadova，Fontanarte，Artemide等。

20世纪80年代开始，从欧洲北部开始的去工业化进程深刻地影响到意大利。米兰的制造业迅速衰落，到90年代，米兰面临着巨大的产业转型挑战。作为原来的工业中心，米兰的广告业、出版业、咨询业、金融业等与工业有紧密关联的产业原本就形成一定的规模。经济转型中，在自下而上的企业发展与自上而下的政策引导下，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逐渐成为米兰发展的新动力，相关企业和从业者开始向米兰集聚。

目前米兰已成为意大利重要的创意城市，并进入以创新经济为核心竞争力的新阶段，聚焦于生产无形和象征性商品领域，包括时尚设计、建筑设计、出版业、广告业、电影广播、文化娱乐等行业。跨国企业、大型设计公司、著名设计师工作室、著名咨询机构等都在米兰设有总部或者分支机构。此外米兰还吸引了大量中小型设计企业、独立设计师、设计类学生等。

2016年，米兰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的从业人口占总劳动力的31%，达到55.4万人，位居意大利第一，仅次其后的是罗马40.8万人和都灵20.9万人。同时，米兰的知识密集型本地企业和创意型本地企业在意大利都是最多的，2016年达到129 803家，仅次其后的是首都罗马11 171家和都灵56 353家。

就创意产业而言，米兰最强的行业是艺术和古董交易，从业人员达到5.5万；其次是电脑游戏、软件、电子出版业，共有约4万的从业人员；米兰的广告业从业人员数量占意大利的23%，这还不包括广告销售等行业。在米兰都市区，电脑游戏、软件、电子出版业的本地企业有一半以上是员工规模超过250人的大企业。

就知识密集型产业而言，米兰有“律师之城”“金融中心”等名称，其中法律从业者约11万人，金融从业者约9万人。这些行业以大公司为主，有极少数的微型和小型企业，并且95%分布在米兰市区的中心区。

经济转型对米兰的产业空间分布产生了显著影响，一方面，制造业开始从市区向远郊区或邻近城市转移；另一方面城市中心区和近郊区（例如Sesto San Giovanni，Cinisello Balsamo）也在摒弃制造业设施，着力于新的功能定位，例如Breda，Magneti-Marelli，Pirelli和Falck等工厂的转型。城市的服务业空间在从市中心向外拓展；郊区及卫星城市的工业空间在向服务业空间转型。到2007年，米兰市有大约7平方公里的工业用地正在向居住用地、办公用地和创意休闲空间转化。尤其是大量的城市的工业遗产被转化成知识密集型产业或者创意产业的办公空间，例如，城市中心地区的原蒸汽厂现在成为了创新艺术中心，原雀巢工厂现在成了Giorgio Armani的工作室，Pirelli工厂被改造成大学。

米兰是意大利的文化之都。它的艺术展、画廊、影院数量和每日排净量都是全国第一；剧院演出活动量占意大利的9.13%，仅次于罗马；酒吧和餐厅数量占比全国最高，达到6%以上；体育设施和体育活动量分别占全国的6%和5.8%，也是全国最多。

米兰全年都有丰富的展览活动（图1）。

以米兰国际家具展为例，它现在已逐渐演变成以家具展为轴心、以家居产品设计为核心、米兰设计周为外围的全城文化活动。米兰设计周从商业、概念到学术的不同层面展现了当代设计最新潮流。米兰设计局分三个层面，首先是新米兰国际展览中心的家具展，它是一个标准的商业展览，主要是以意大利品牌家具为主的国际家具商业展。第二个是散布在米兰城各个品牌陈列室与名店街里面的展览，然后是集中在米兰托尔托纳设计园区的创意展，这些的展览主要是以概念设计的展览形式出现，同时也兼顾商业展示与品牌传播展。第三个层面是以米兰三年展中心博物馆为主的一些倾向于设计探索的学术创意展。这三个层面共同构成了规模庞大的米兰设计周（一共大概有400多个不同的展览）。

图1　2016年米兰展览活动分布图

图2　米兰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的分布密度

米兰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从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经历了从发展到繁荣的过程，以中小型本地企业为主。这同时还伴随着全球化进程，跨国企业通过不断兼并本地企业进入本地市场，公司规模变化带来了办公空间需求的变化。米兰的城市中心与老城区是重合的，即内环以内的地区。这些建筑很多是历史建筑，内部空间不能满足现代办公需求，因此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开始在传统城市中心之外拓展空间。

银行、保险咨询、法律、金融、广告等行业，还有奢侈品公司例如Prada、Dolce&Gabbana、Armani等，—般仍会选择传统的城市中心区，也就是城市内环内。第一，市中心一直都是高端商务办公区，各类大型知识密集型企业在这里集聚，有利于各行业企业之间的商务交流；第二，选择市中心有利于表现企业形象和地位，这些大型企业尤其倾向于选择市中心的标志性办公建筑；第三，这些行业都是髙利润行业，能够支付起城市中心区的高昂租金，尤其是奢侈品公司有充足的现金，通常会在市中心购买办公楼；第四，城市中心区轨道交通更便利，充分满足了通勤和出差的需求。

中小型企业、创业企业难以承担市中心高昂的租金，但郊区又不利于公司发展以及公司之间的联系。另外，知识密集型企业和创意企业更需要大型、灵活的办公空间。因此这些企业首先围绕城市中心区外围地区进行拓展。米兰的优势在于城市有很多老工业区可以再利用。内环与中环之间的次中心地区的老工业区由于临近中心区（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成为中小型知识密集型企业和创意企业的最佳选址地，包括Zona Tortona、Ticinese-Navigli、Isola，像这些地区成为米兰城市更新的首选地，现已发展为成熟的创意社区。中外环之间的老工业区目前处于城市更新的起步阶段，例如Bovisa、Lambrate地区。

图3　米兰创意产业分布图

知识密集型企业和创意企业的大部分市内通勤和商务出行是通过公共交通解决的，尤其是地铁交通。米兰的地铁交通已经比较完善，但基站距相对较大。因此这些企业尤其是跨国企业在选址时首先考虑的是办公地点到地铁站的距离，位于城郊地区的企业，更加倾向于紧邻地铁站的办公地点。地铁站周边300米范围是企业选址的首选，最远为500米。

图4　知识密集型企业和创意企业密度与轨道交通之间的关系图

米兰从工业城市向创意城市转型过程中，既有自上而下的政策引导，又有自下而上的市场力量，总结下来有以下几方面突出的经验可以借鉴。

作为创意产业的重要阵地，米兰的老工业区更新大多是以开发商为主导。20世纪80年代开始，开发商尤其是外企开发商察觉到创意产业选址和办公空间需求的变化，迅速做出对策。首先对城市中心区附近的老工业区进行改造和重新装修，开发成面向创意阶层的灵活开敞的办公空间，并且加入文化休闲类业态，从而打造办公休闲一体化的特色社区，例如Zona Tortona地区。

Zona Tortona地区约4平方公里，其改造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首先开发商认识到创意产业的选址要点和办公需求，对老的工业建筑进行改造。逐渐地，Zona Tortona地区吸引了画廊、展厅、时尚设计总部、摄影工作室、舞蹈工作室、书店、设计商店、咖啡馆等（图5）文化艺术业态。进入21世纪之后，Design Partners策划公司通过整体导引系统和形象标识的设计（图6），把松散的Zona Tortona地区打造成了形象特征显著、路径界限清晰的创意设计地区。

图5　Zona Tortona局部业态(www.daowen.com)

图6　Zona Tortona地区红点标识

米兰国际家具展是米兰家具产业在转型期进行的重要推广策略。20世纪60年代，米兰市区的家具产业从制造环节向设计环节转型，米兰都市区的制造企业向专业化产品制造转型。米兰国际家具展成为设计公司、制造企业展示推广设计和产品的重要平台，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企业与人才向米兰的集聚。

现在“米兰国际家具展”已经成为更为全面的“米兰设计周”，不仅仅局限于RlioFiera展览馆，而是遍布米兰全城的文化活动，囊括了家居、时装、室内、灯具等多个领域，并且为设计院校、工作室等提供专门的展区。现在每年约有来自165个国家的3 000个品牌参加“米兰设计周”，参观人数高达30万人次，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外国人。“米兰设计周”期间，整个城市都可以见到各种与设计相关的展览、广告等，城市中众多历史地区都策划有不同的设计和文化活动。这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城市建设和更新，包括米兰国际展览中心的建设和Zona Tortona工业区的更新。

Design Partners策划公司通过策划“米兰国际家具展·室外展”，成功地把Zona Tortona地区打造成展示设计、创意体验、品牌推广的嘉年华地区。现在，Zona Tortona地区有34个展馆，每年举办200多场设计概念展览，为大大小小的品牌提供展示机会。

图7　米兰国际家具展·室外展

距离城市中心较远的Bovisa地区处于更新起步阶段。虽然米兰理工大学新校址也已经搬来十几年，但是它仍有大量工业厂房被空置，转型进程缓慢。于是开发商引入文化事件，在有明确的开发项目和开发许可之前，把开发重点放在临时展览上，通过建筑重新装修、室外场地布置等手段来举办临时展览。时尚设计类展览能大大促进地区品牌推广，临时性的工程能够快速得到规划审批，因此这种模式有力地推动了Bovisa地区的城市更新，给当地的生活带了更多的活力。

轨道交通联系重要的商务办公区、创意社区、火车站、机场等，为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提供了便利的商务会面、出差的交通条件，因此成为企业选址时的必要条件。同时相关从业者在选择工作的时候也会考虑到通勤的便利性，因此临近地铁站也成为企业的重要优势。地铁站周边300米~500米范围是创意空间和商务空间的首选地。

同样的，地铁是通勤交通的重要工具，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的就业人群会选择通勤便利的地铁沿线居住。尤其是郊区居住成本低的地方，临近地铁站是择居的重要条件。

1．完善的配套吸引本国就业者

米兰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的大部分从业者是米达都市区本地人，国际人才也大多是美籍的意大利人。本国从业者选择米兰，一方面是因为米兰是公认的意大利“创意之都”；另一方面是他们认为米兰市的规模不大（建成区面积大约70平方千米），生活工作都很便利。例如，从外环或者中环都能很方便地到达市中心，从中环步行到市中心大约20分钟。不论是市中心、郊区还是周边城镇，日常休闲、文化设施、教育设施都很齐全，各种文化展览遍布全城，这都给本地居民提供了便利的生活条件。

2．面向外国人的特色社区

米兰住房建设以市场为主导，开发商首先察觉到本国就业人群的居住需求，根据产业分布的变化进行相应的居住配套。同样的，也会根据国际人群的特殊居住需求，进行特色社区开发。

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发展吸引了国际化的就业人群，这些国际化的就业人群占到总就业人群的8%。他们的居在需求与米兰本地人截然不同，对于米兰本地人来说，繁华便利的市中心依旧非常有吸引力（图8）。但是对于外国人来说，尤其是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等，郊区的高品质生活环境远优于市中心拥挤的环境，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开敞空间、绿地、国际学校等配套设施。美国人喜欢大面积开敞的绿色空间，许多都集聚在Milan3社区（图9），这个社区配置有网球场、运动中心、温室花园等。英国人聚居在环境优美的科莫湖，即便要忍受每天单程通勤2小时。法国人更看重教育，大多聚居在Magenta地区，因为这里有最好的法国学校。

图8　米兰居住密度分布图

图9　典型外国人聚居地区

图10　美国人社区Milan3

米兰知识密集型产业和创意产业的很多业务是通过人际关系网拓展的，并且已经形成了成熟稳定的行业关系网。这对于已经融入网络的企业和就业者来说是很大的优势，但对于创业企业或者新的就业者来说，融入本地关系网有一定障碍。因此，米兰经济转型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的相关服务机构和协会，例如商业协会、创意文化协会、电影协会、时尚设计孵化器、地区创新孵化器等。这些行业服务机构和协会起到组织行业交流、搭建企业联系平台、扶持初创企业等作用。例如米兰时尚设计孵化器是为了扶持时尚设计领域的青年设计师而成立的。它每年都会举办青年时尚设计师选拔赛，为初创公司提供办公场所和生产设备，帮助联系零售商等，米兰也有地区性的协会，例如Bovisa地区更新过程中成立了BaseB创意孵化器。这是一个非营利的文化协会，主要是为了推动Bovisa地区的文化和科技创新。它逐渐构建起了一个联系高校、科研机构、创意产业和文化协会之间的网络，从而打通了专家学者、艺术家和市民之间的沟通渠道。

米兰从“制造之都”到“创意之都”的转型，从产业、空间到社会、文化，各个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转型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战略层面的政策引领，也需要城市规划和设计预留发展空间。另外，还要积极调动市场力量和社会组织的作用。

米兰现在已经进入发展的稳定期，城市面临着设施陈旧、环境污染严重、投资环境不够开放等问题，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在国际创意城市竞争中的优势。因此，未来中国创意城市建设要探索可持续发展的模式，在城市转型发展的过程中，还要注重公共服务设施提升和环境保护。

[1]向勇，周城雄，创意城市的概念和产生背景[J]，建筑与文化，2007（8）.

[2]卞向阳．国际时尚中心城市案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格致出版社，2010.

[3]长城战略咨询．创意产业案例分析[J]．新经济导刊，2006，131（10）：84—85.

[4]李俞霏．意大利时尚产业的发展路径与策略[J]，东岳论丛，2014（3）.

(1)古颖，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上海分院规划师。原载《共享与品质——2018中国城市规划年会论文集（02城市更新）》，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