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世界史上时间最长、战况最为惨烈、牺牲最多的著名的克里特岛战役,从1645年开始至1669年结束,整整持续了25年。然而,在战争爆发的起初,交战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预计到这场仗竟然会打得如此漫长。
25年说来简单,但它是1/4的世纪。一个25岁的青年,25年后变成50岁的中年,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几乎都在此期间度过。17世纪之后,威尼斯的经济进入了缓慢的下降阶段,15年前黑死病爆发减少了1/3人口的重创尚未平复。如果可能的话,威尼斯共和国一定愿意不惜任何代价避免这场战争。
当然,对于满足于当下生活的威尼斯人的和平愿望,其对手是不会在乎的。匈牙利战线不顺,北边又面临新兴崛起的俄国威胁的土耳其,如今还能像全盛时期时那样确保统治地位的疆土只剩下地中海世界。
土耳其向来把东地中海当作自家的庭院,而属于威尼斯的克里特岛,宛如坐在庭院中央的唯一异类。更何况克里特岛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没有它就不能完全掌握东地中海的制海权,因此土耳其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易地放过这位“外人”。
对于另一方的威尼斯共和国而言,克里特岛是其作为海洋国家的象征,是他们在地中海剩下的最后一块堡垒。
自1204年威尼斯通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获得克里特岛后,400多年来为保护这块海军及贸易的重要基地,威尼斯付出了无以数计的金钱和鲜血。土耳其在15世纪从威尼斯人手中夺去了内格罗蓬特,16世纪又抢占了塞浦路斯岛,但对威尼斯人誓死捍卫的克里特岛,始终不曾表露出征服之意。17世纪中叶之后,威尼斯的反天主教态度和经济上的衰退,让土耳其判断它既得不到教廷或西班牙等国的支持,也没有单独防御的军事能力,所以,他们相信这个时候拿下克里特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开战的起因是一件偶发的事件。1644年秋,从圣城麦加朝圣归来,经埃及亚历山大前往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商船在航行至罗德岛附近的海域时,遭到圣约翰骑士团的袭击,连人带货被洗劫一空。圣约翰骑士抢劫异教徒船只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他们以罗德岛为根据地的年代,其累累战绩远非那些“难民”海盗能及。根据地移到马耳他岛之后,骑士团依然初衷不改,这一次他们袭击的土耳其商船上包括由黑人宦官长带领的苏丹后宫女眷。
带着意外收获返回马耳他岛的骑士们,为了补给淡水和释放土耳其船上克里特岛出身的划桨手,途中停靠克里特岛南面的小渔港。由于威尼斯不想刺激土耳其,对骑士团停靠克里特岛并不欢迎,所以骑士们也避开威尼斯警备舰队的监视,停靠在岛的南边。克里特岛的主要城镇,都集中于自然条件良好的北边一侧,因此当威尼斯人发现马耳他骑士团时,已经是船入港20天之后了。威尼斯方面要求骑士团立即离开,对方也很配合。然而,看着马耳他船远去而松了一口气的威尼斯舰队长,并不知道那船舱里藏着苏丹后宫的女眷一行。
苏丹易卜拉欣闻讯后大为震怒。去麦加朝圣的后宫妃子被掳走,不仅是他个人,伊斯兰教的尊严也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各国驻君士坦丁堡的大使被召进托普卡帕皇宫,集体聆听苏丹的抗议。刚开始时,苏丹的怒火直对马耳他,并没有殃及池鱼。威尼斯驻土耳其的大使乔瓦尼·索拉佐(Giovanni Sollazzo)在1644年12月20日的报告中,详细地描述了各国大使面临怒火中烧的苏丹时做出的不同反应。
首先,法国大使表示第一次耳闻,荷兰大使随即应声附和。苏丹大声呵斥说他非常清楚马耳他骑士团受到西欧各国的保护,并且做出斩首的手势,以至于法国大使的翻译吓得差点儿晕倒过去。不过法国大使由始至终保持冷静,回答苏丹说马耳他距离法国遥远,两国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威尼斯大使也表示马耳他是独立的国家,从未接受过威尼斯的支援。而荷兰大使更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称,荷兰人不是天主教徒,与马耳他骑士没有半点儿关系。
众人相互推卸责任,说着说着,矛头竟指向了威尼斯。苏丹指责威尼斯让马耳他船连日停靠克里特岛,完全是背叛土耳其的行径。
索拉佐大使觉察到对方是在为开战找借口,于是想尽办法补救。他向苏丹呈上克里特岛总督送来的公文,证明威尼斯当局除了向马耳他船提供淡水补给,以及解放了船上48名克里特人奴隶之外,其他事情一律不知。但土耳其方面不相信在岛上停靠了20天马耳他船,能躲过威尼斯的监视。他们坚持认为威尼斯人非常清楚马耳他骑士们犯下的有辱苏丹的罪行,是存心包庇。
12月27日,威尼斯、法国、英国的大使们达成共识,确认土耳其意在克里特岛。1645年1月3日,土耳其宰相对几次要求见面进行辩解的威尼斯大使,干脆地回了一句话:“事已明了,无须再谈。”
尽管威尼斯以渎职之罪处死了没有发现马耳他船靠港的舰队长,但面对土耳其不为所动的态度,一切努力都是徒然。君士坦丁堡的造船厂里,每天都会出现苏丹的身影,大量的舰船正在紧锣密鼓地制造中。但直到这个时候,土耳其仍然公称他们的攻击目标是马耳他。
威尼斯政府也没闲着。在驻君士坦丁堡的乔瓦尼·索拉佐大使以及克里特岛实质的总督(本国派往的行政长官)安德烈亚·柯纳(Andrea Corner)接二连三的催促之下,拟定了克里特防守策略。元老院向柯纳发出指令,要他在加固现有要塞的同时,在战略要地建造新的堡垒。1645年1月4日,装满小麦和大米的船开往克里特岛,同船载有2500名士兵和技术人员。紧接着在2月10日,又向克里特送去了10万达克特的军用资金。
然而,政府的这些动作,在君士坦丁堡以及克里特岛当地深感战争迫在眉睫的人们看来,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对事态的严重性认识不足。相较于索拉佐、柯纳的紧急报告,威尼斯国内的大多数人宁愿相信土耳其人攻打马耳他的说辞。但凡愿望越是强烈,就越会把所有的问题往好的方面解释,希冀和平的威尼斯人,选择相信他们这种状态可以持续下去。
2月和3月转眼过去,土耳其依然不改对马耳他的宣战。克里特岛的行政长官安德烈亚·柯纳,从来没相信过土耳其人的这套,他巡视全岛,检查要塞的装备和粮仓储存量,向各个据点分配包括希腊雇佣兵在内的士兵,马不停蹄地做着战斗的准备。
1645年4月30日,载有80艘加莱军船和250艘运输船,加上5万士兵所组成的土耳其大舰队从君士坦丁堡出港,朝着达达尼尔海峡方向南下。由于土耳其声明是去攻打马耳他,作为友好国家,威尼斯大使也不得不出于礼节上的需要参加出征仪式,以示致意。
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爱琴海的土耳其舰队,除了土耳其领地的岛屿之外,还停靠了威尼斯所属的蒂诺斯岛,在当地补充淡水、粮食,表现出友好的姿态。在蒂诺斯岛充分休息后,一路不疾不徐行驶的土耳其舰队,在6月13日早晨,突然出现在克里特岛的外海。
中央、东地中海及其周边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军和德军也在此决一死战的克里特岛,位于东地中海的中央,岛屿呈横条状地由西向东延伸,宛如一艘停泊在海中的航空母舰。从达达尼尔海峡穿过爱琴海的土耳其舰队,一直往南便能抵达这里。不过,号称目的地是马耳他的土耳其舰队为掩盖其真正的意图,特地绕到远离克里特岛的外海,然后才改往西航行,经过克里特岛,驶向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南端的纳瓦里诺(Navarino),并在那里停泊了数日。从纳瓦里诺再往西行驶5天便是马耳他,所以也难怪威尼斯人以为克里特岛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但土耳其舰队离开纳瓦里诺后,一路往东南方,即调头往回走,三天后,出现在克里特岛西部干尼亚的外海。
在现代仍被称为“威尼斯港”的干尼亚,是威尼斯一个重要的要塞城市,港口还建有14座船坞的造船厂。城墙上四处安装着大炮,正好对准船腹的位置。虽然土耳其拥有大量的战舰,但从颠簸的海面上开炮,命中率终究不如陆地。土耳其人并不笨,他们没有从海上发起正面攻击,而是利用众多陆军的优势,从距离干尼亚15公里的海滩登陆,从陆地向干尼亚进攻。
与宿敌有长年战争经验的威尼斯人也预料到这一点,在土耳其军队可能会登陆的地点建起了要塞。土耳其军登陆的这一天,守卫这座要塞的是指挥官维亚焦·朱利亚尼(Viaggio Giuliani)及其手下的60名士兵。5万大军的土耳其人根本没把区区60人防守的要塞放在眼里,他们连大炮都没用,派了2000士兵带着短枪便发起了冲锋,其余部队则留在原地等着看好戏。
眼见着敌人围攻过来,维亚焦·朱利亚尼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取出要塞中所有的火药埋在各处,60位守军连同靠近城墙的500名土耳其士兵,与要塞一起被炸得灰飞烟灭。朱利亚尼迅速地做出自爆决定的原因,在全体官兵牺牲的情况下,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他不想让要塞完整地落入敌人手中吧。
土耳其的目标确确实实是威尼斯属地克里特岛的首发情报,加上圣托德欧岛(St.Todero)守城官兵壮烈自爆的事迹,给威尼斯本国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在1000年漫长的历史中,威尼斯人曾经几度表现出不屈不挠的精神,这种精神再次被唤醒。
政府一改之前温暾的态度,积极行动起来。元老院向各国君主发出救援的请求,富裕阶层被征收特别税,造船厂日夜赶工,60艘加莱战船接二连三地下水。同时,在内陆本土行省募集士兵,达尔马提亚的水手们也纷纷来到威尼斯集合。
不过,威尼斯在外交上努力却没有见效。奥地利、西班牙、法国、英国、荷兰那些收到威尼斯求援的国家,都在交战中,再加上17世纪以后地中海的重要性骤然下降,没有一个国家有意派兵支援。不过,宰相黎塞留去世后,刚进入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答应提供军舰和10万达克特的经济援助,结果钱到了船却没有到。
最终,威尼斯得到的实际支援是教廷派来的5艘加莱战船及其士兵、马耳他骑士团的数艘战船,以及那不勒斯国王和托斯卡纳大公派来的士兵。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英国、荷兰人的基督徒海盗志愿加入抗击穆斯林的队伍,但由于人数有限又不定时,所以很难算作真正的战斗力。
威尼斯海军每年投入保护克里特岛的军力是,60—70艘加莱战船,5—6艘加莱赛战船,30—40艘帆船。由于海军另外还有负责亚得里亚海的警卫和为商船护航的任务,因此这个数字已经是威尼斯所能承担的最大限度。尽管威尼斯能派出的军力不大,但与其他国家派来的援军数量相比,实际上几乎就是威尼斯一国孤军奋战。
其他国家的将官们参战,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在战略、战术上的分歧。在克里特岛防守战的最初阶段,之所以会常常产生不统一的步调,就是因为威尼斯寄希望于其他国家会派来支援,因此难以拒绝教廷派来的武将所主张的战法。
而另一方登陆克里特岛的土耳其大军,越过圣托德欧岛要塞的废墟瓦砾,沿着陆路逐渐向干尼亚逼近。守军部队由威尼斯贵族那瓦吉罗(Navagero)指挥,加上行政长官柯纳的儿子带来的300援军,总共也不到1000人。所幸,军队得到了希腊原住民的帮助,再加上干尼亚原本就是要塞,所以还是挺过了一段时间。
可是,土耳其军队在城墙脚下挖坑埋火药炸开了城墙,而守军唯一可依靠的海上援军由于战术的不统一,迟迟不见踪影。在城墙被炸得几乎体无完肤,城内弹尽粮绝的情况下,8月22日,威尼斯军队以保证士兵生命的唯一条件,向土耳其军队开城投降。历经两个月的攻防战,守军等于全灭,土耳其一方也损失惨重,有两万人战死。但不管怎么说,土耳其还是拿下了攻占克里特全岛的前线基地,接下来就是一路向东进军。
继干尼亚之后,土耳其的第二个目标,是干尼亚以东20公里处的斯达。斯达是东地中海流域最好的港口,时至今日,希腊海军仍然在使用,四周禁止摄影。
干尼亚与斯达之间有个半岛挡住了大风大浪,形成了一个宽阔、宁静的港湾。港湾的中央碰巧有一个小岛,威尼斯就地取材将它建成了防守要塞。
作为防守克里特岛的威尼斯海军基地,斯达平时就有加莱战船驻守。可是,在港湾内待命的舰队司令卡佩罗,为了和抵达赞特岛的教廷舰队会合竟然带着一半的舰队出了港。
卡佩罗的行动激怒了行政长官柯纳,之后将卡佩罗送上了审判台。结果,斯达靠剩下的40艘加莱船、4艘加莱赛战船和10艘帆船,击退了来犯的敌军。在没有飞机的年代,孤立于海上的要塞有着绝对的优势,即便四周的陆地都被占领,只要守住要塞,威尼斯舰队在宽阔的海湾中的行动就不会受到威胁。正因为如此,斯达和位于克里特岛东端的另一个孤立于海上的要塞史宾纳隆加,共同坚守了25年。
时间来到了1646年,克里特岛攻防战进入了第二个年头。威尼斯意识到仅靠防守各个要塞城市,保不住克里特岛。虽然每次攻城都会让土耳其军遭受损失,但他们终究还是可以各个击破的方法,拿下一座座城市,最后留给威尼斯的只有海上要塞。于是,威尼斯决定改变战术,利用海军的优势,切断土耳其的补给线。
克里特岛
采取人海战术的土耳其军队,人多粮食的需求也多。克里特岛虽然有丰富的橄榄树和葡萄酒,却不盛产小麦。除了食物,军队还得补充弹药,登陆克里特岛的土耳其军队必须依靠本国送来的军火补给才能继续作战。
3月,22艘战船组成的威尼斯舰队,埋伏在特内多斯岛附近,等待着准备穿越达达尼尔海峡的土耳其运输船队。那一次由于遇上黑海海流和强劲的北风,没能够封锁住海峡,放走了大部分土耳其船只,但之后成功的机会似乎越来越多,因此土耳其不得不将补给线从君士坦丁堡分散至希俄斯岛、罗德岛、伯罗奔尼撒的玛尔维萨、埃及的亚历山大等地。
此时的威尼斯仿佛重新回到了贵为东地中海女王的黄金时代。那些已经在陆地上安身立命,经营手工业和农庄的贵族,似乎想起了祖先的荣光,争先恐后地加入了海军的队伍。士气高涨的景象,不禁让人以为威尼斯暌违200年重新拿回了东地中海的制海权。1651年、1655年、1666年,威尼斯不仅赢得了与土耳其正面交锋的海战,连那些小规模的零星战事也没让对手捞到便宜。如今,偷偷摸摸遁入港口,海上相遇立马逃跑的竟然是土耳其舰队,这情景放在150年前绝对是不能想象的。
克里特岛攻防战中对峙的威尼斯和土耳其舰队(17世纪的绘画)
威尼斯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长达25年的克里特岛攻防战,前后10任海军总司令有5位战死,牺牲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几乎耗尽了全国之力。
攻防战打到第三年的10月,雷提莫陷落。第四年,即1648年初夏,土耳其向位于克里特岛中央的首都的干地亚[如今称伊拉克利翁(Heraklion)]发起了总攻。6000名守军,对阵4万土耳其大军。土耳其史的权威哈马曾经评价称:“不要说在土耳其帝国境内,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干地亚反复那么多次的战斗,流淌了那么多的鲜血,耗费了那么多的金钱。”干地亚攻防战持续了22年。威尼斯之所以能长久抵抗,在于他们掌控着制海权,而土耳其却因为军粮补给不足,无法连续地实施包围。
也就是从1648年开始,土耳其改用扩大战场的策略以分散威尼斯投入在克里特岛的军力。他们袭击了亚得里亚海东岸所属威尼斯的达尔马提亚地区。所幸,在克里特岛没怎么获得岛民帮助的威尼斯,在达尔马提亚得到了当地居民不遗余力的支持,战事发展颇为顺利,不仅击退了土耳其的攻击,甚至扩张了领土。
另一方的干地亚攻防战仍在持续中。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The Peace Tfeaty of Westphalia)签订,宣告了席卷欧洲大陆“三十年战争”的终结。然而,恢复了和平的欧洲,仍然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站出来支援几乎是孤军奋战的威尼斯。可见欧洲的中心已移至北方,威尼斯倾全国之力投入的这场战争,对那些大国而言,只是一场对其不构成威胁的局部战役。
10年过去了,干地亚仍在苦苦支撑。克里特岛攻防战一直打到第15个年头,欧洲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对威尼斯发出了赞赏。西班牙和法国这两个天主教国家,在结束了长年交战之后总算是腾出精力开始关注在东地中海与穆斯林奋战的威尼斯。
威尼斯在15世纪饱受各国的嫉妒和憎恶,16世纪时夹在大国之间,缝隙中苦求生存发展成经济大国,却因为与土耳其缔结和约而遭到变节之唾弃。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它的经济完全进入衰退期的17世纪,却受到了来自欧洲各国的赞誉。威尼斯迄今为止所得到的正面评价,大抵鉴于政治安定、与宗教的关系,或者经济强大等客观的事实,但收获如此大规模的发自肺腑的喝彩,还是史上第一次。
加入威尼斯军队去克里特打仗,成了欧洲的年轻贵族、骑士们的一种流行,尤其是自诩为骑士精神起源地的法国人特别踊跃。也许在这些年轻贵族的心目中,这是展现勇气的一个绝好机会。不过,这些义勇兵的加入对威尼斯而言,未必都是好事。(www.daowen.com)
克里特攻防战中的威尼斯军力,是由威尼斯人与雇佣兵混合组成。罗马教廷每年都会派四五艘的军舰来支援,威尼斯由于在战争最初阶段因双方意见的不合而吃尽了苦头,所以这次决定教廷的舰队也必须和雇佣军一样,听从威尼斯将官的指挥。
正因为威尼斯人掌握了克里特战役的指挥系统,持久战方针才能够彻底得到贯彻。对于三面都被敌人包围,只剩下靠海一边的干地亚,威尼斯也绝不贸然出击,一切以防守为上。由于靠海的一边出入自由,因此不管是威尼斯人,还是来自意大利、德国、法国、西班牙等国的雇佣兵们,不少人都会在没有战事的冬季回国做短暂的休息。
话说回来,持久战的作战方式非常沉闷,需要无比的耐心。打得酣畅淋漓的是纵横东地中海的海军,他们接到命令,但凡见到敌舰必定出击。而陆军需要的则是坚忍的耐力。这让那些来自欧洲的义勇兵大为不满。他们原以为每天都能挥舞着刀剑,与穆斯林做英勇的搏斗,没想到天天不是修复被破坏的城墙,就是赶走来袭的敌军。对一些地位高贵的义勇兵的抗议,威尼斯指挥官们也只能成全他们的心愿。
那些威风凛凛出城的义勇兵,几乎还来不及在敌人面前发挥基督骑士的精神,便被凶猛的土耳其大炮轰得逃回了城里。他们大部分人都会在冬季返乡,基本上都再也没有回到克里特。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数百名义勇兵来到克里特,其中还包括千里迢迢从瑞典来的骑士。可见当时威尼斯悲怆的战况传遍了欧洲的每一个角落。
在漫长的战争期间,敌对的双方也曾经努力尝试停战。在1653年之前,威尼斯曾两次呼吁停战,土耳其也在1656年提出过一次,每一次交涉都是由驻君士坦丁堡的法国大使充当调停者。威尼斯的条件是每年支付使用费,但克里特岛必须留给威尼斯,而土耳其却决不让步地要求威尼斯完全放弃克里特岛,三次和谈,每每以破裂收场。
威尼斯还企图暗杀苏丹易卜拉欣。这件事情比秘密和谈更不能被外人所知,因此有关计划只出现在“十人委员会”的机密文件中。不知道是不是和威尼斯有关,1648年,易卜拉欣在后宫被杀。但由于继位的皇太子年纪太小,实际掌握大权的大臣们坚持在克里特岛问题上必须遵照先帝的遗志,于是,战争便成了克里特的宿命。
1677年,克里特攻防战迎来第二十三个年头。迄今为止对人员死伤不计血本的土耳其,似乎终于痛感要做一个了断,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攻击。
在该年的5月至11月之间,土耳其发起32次总攻,威尼斯守军出击17次。埋在城墙下的地雷,不包括未爆弹,仅爆炸的就高达613颗。威尼斯一方3600人战死,其中400名是指挥官,而土耳其的死者人数超过了两万,城墙沾满了浓稠的鲜血。守卫军用过的手榴弹,时至今日仍陈列于伊拉克利翁(干地亚现称)的博物馆。这些用黏土烧制成的弹丸直径在17厘米左右,里面塞满火药,上面开了一个小口引出导火线,原理和炸药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干地亚再次挺住了狂轰滥炸。仗打到冬季,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自然地进入了休战期。
要塞城市干地亚
1668年春,攻防战再度开始。威尼斯港每个月都有满载着补给物资的船队开往干地亚,但召集士兵却不是威尼斯人的强项。法国贵族率领的500名援军的到来,对于好不容易才凑齐5000人的干地亚守军,仿佛久旱逢甘霖。可是这些高贵的骑士们期待的是华丽的战斗,对持久战完全没有兴趣。12月16日,骑士们在高扬的喇叭声中冲出城外,虽然表现得英勇顽强,可惜死伤惨重,犹如昙花一现。
1668年年底,威尼斯驻罗马大使安东尼奥·格里马尼(Antonio Grimani)拜见教皇克雷芒九世(Clement IX),向教皇提交了一份当年威尼斯送往克里特岛物资清单,详细见下:
974000达克特现金
最新派往干地亚的士兵8700人,工兵2000人
加莱船划桨手1000人
火炮手222人
修理城墙、船舶、大炮等技工60人
小麦及其他粮食16万司泰亚(1司泰亚=80升)
大炮41门、枪支、火药2879000磅(libra,古罗马重量单位)
导火线73万根
铅弹9万颗
铁、木材、军装(包括内衣、鞋子等)
以上是1668年一年威尼斯为防守干地亚所消耗的军费,合计总金额为4392000达克特。据说教皇看到这个数目时,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当时威尼斯的年收入大约在300多万达克特,虽然欧洲各地的义勇兵源源不断,各国的国王、王妃、贵族等响应教皇的号召,也提供了不少援助,但威尼斯已经到了极限。
第二年秋天,法国、德国、马耳他的骑士,以及教廷派来的援军照例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战斗之后,离开了克里特,守卫干地亚的只剩下区区3000名威尼斯军人。面对这群势单力薄的士兵们不屈抵抗,城外的土耳其阵营中流言四起,称“那些不是人,是25年来死去的威尼斯人的幽灵在打仗”,以至于将官们忧心忡忡生怕影响士气。自春天起便没有停止的战斗的守城威尼斯官兵们,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肮脏不堪,看上去的确是更像一群鬼。
正因为这惨不忍睹的现状,促使干地亚守军总指挥、威尼斯海军总司令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Francesco Morosini)做出了投降的决定。莫罗西尼25岁即克里特战役刚开始时便参加了战斗,之后的25年一直在克里特战场上度过。如今已经50岁的他,仍然独身,大概实在是没有时间结婚吧。
停泊在干地亚港的旗舰上,聚集了全体指挥官。海军总司令莫罗西尼向众人表明了决定,指出继续战斗对威尼斯造成的伤害会比给敌人的更多。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将官们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和莫罗西尼一样,把一生中最好的岁月奉献给了克里特战场。在听完每个人的意见之后,莫罗西尼派人去向土耳其军总司令传达了终战谈判的要求。
和谈交涉向来是由政府主导,但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心意已决,一人承担下了全部的责任。军人直接进行停战谈判,还是威尼斯史上头一遭。待元老院接到报告时,莫罗西尼与土耳其已经就降服达成了协议。协议的具体内容见下:
威尼斯共和国放弃克里特,但仍拥有克里特岛上斯达、史宾纳隆加和卡拉布扎三座要塞,以及三港口的免费使用权。
土耳其不向威尼斯索求战争赔款。
土耳其承认威尼斯所获得的亚得里亚海东岸达尔马提亚地区的领土。
土耳其准许守军带走国旗、武器及其他所有东西,并保证全体人员安全撤退。
1669年9月26日,在撤退的莫罗西尼一行队伍中,还夹杂着很多不想做土耳其臣民而离开故乡的克里特岛难民。直至今日,伊拉克利翁的中央广场还看得见威尼斯式的喷水池,水池边上有一间供奉圣马可的教堂。圣马可是威尼斯的守护神,可见当年的威尼斯人将克里特当视为祖国的一部分。
在守军撤退的同时,威尼斯政府向北、西、南方向派出特使,给诸国的君主送去克里特陷落的消息。在这份以威尼斯元老院名义发出的公文中,威尼斯表示国力已至极限,无法再继续维持战争。以往威尼斯与土耳其缔结和约,每每被斥责为叛徒、唯利是图的商人,唯有这次,从教皇到各国君王,不仅没有责难威尼斯人的屈服,反而为他们高声喝彩。
经历了克里特攻防战之后的威尼斯,满目疮痍,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悲惨状态,他们只获得了名誉,而这也是不再遭受妒忌、憎恶和责难的17世纪的威尼斯人,唯一的回报。
14年之后的1683年,因事先没有与政府商议便擅自开城投降而遭到抨击降至闲职的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再次当选为威尼斯海军总司令。
同年,奥地利、波兰联军击退兵临维也纳城下的土耳其军队之后,鼓动教皇转守为攻,加上与土耳其争夺黑海的俄国,组织反土耳其同盟,威尼斯也收到了特使送来的参加同盟的邀请。
威尼斯人决定加入同盟。因为他们害怕如果这次保持中立,下一次土耳其人来犯时,不会有任何基督教国家会伸出援手。应俄国的要求,威尼斯派出了13名国有造船厂的工头,为俄国打造舰队担任技术指导。
在西有奥地利—波兰联军,北有俄国、南有威尼斯同时攻击的形势之下,土耳其作为陆军国家,自然是将军队的主力放在北面和西面,南面临海的防守相对薄弱。于是,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率领的威尼斯舰队,利用敌人的这个弱点,收复了圣塔莫拉岛、纳瓦里诺等丧失多年的领土。在开战第二年的1685年,他们又成功地收复了莫东和科伦。被称为“威尼斯共和国的双眼”的这两个基地是威尼斯商船队途中必经的停靠港,16世纪初期被土耳其攻占。暌违两个世纪,威尼斯总算失而复得。同年被收复的地区还包括阿尔戈斯、纳夫普里翁。紧接着,威尼斯海军在第二年又夺回了伯罗奔尼撒半岛上所有曾经的基地。
加入同盟军的其他国家也战绩斐然,将土耳其赶出了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和波斯尼亚。威尼斯国内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乐观者,认为照这个势头,收复内格罗蓬特和克里特指日可待。
之后,莫罗西尼率领的威尼斯军队在海陆两面继续进攻,先后攻下了帕特雷斯、勒班陀和科林斯。
1687年8月11日,正在审议议案的共和国国会,听说带着捷报的船只已进入外港利多,破天荒地决定暂停会议,全体人员前往圣马可港口迎接胜利消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喜悦之情。元老院之后又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为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制作铜像,周围以土耳其军旗装饰,放置在“十人委员会”的会议室。
莫罗西尼的军队势如破竹,攻陷了米斯特拉(Mistra),拿下斯巴达,征服了雅典。遗憾的是,在进攻雅典时威尼斯军队击毁了被土耳其军当作火药库使用的帕特农神庙(Parthenon)。与那些优秀的祖先相比,莫罗西尼的英勇气概毫不逊色,但缺少了些美学意识。17世纪的威尼斯人似乎还忘记了他们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壮大,是因为反英雄主义。
1688年3月,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在希腊战场,得知自己以全票当选为共和国元首的消息。两年后他回到祖国,尽了三年的元首职责之后,再次披甲上阵。一年后的1694年,他于纳夫普里翁附近的战场死去,享年75岁。
除了1204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的恩里科·丹多洛之外,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是第一位同时担任共和国元首和海军总司令的人物。威尼斯政府授予这位英雄连恩里科·丹多洛都不曾享有的荣誉,在元首官邸被称为“投票之门”的大厅中,建了献给他的凯旋门。
元首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
同盟国对土耳其的战争于1699年终结。奥地利帝国因为西班牙王位的继承问题,欲将重心转回欧洲,不想和土耳其再纠缠下去。交战双方签署了被称为“卡尔洛夫奇条约”(Treaty of Karlowitz)的停战协议,威尼斯几乎得到了莫罗西尼收复的所有失地。
必须承认,莫罗西尼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土耳其时运不济。18世纪以后的威尼斯,已经没有充分的人力以及经济资源,继续利用和发挥这份好运。当土耳其完成对奥地利的军事报复、与俄国的讲和,再度将触角伸向爱琴海时,威尼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纳夫普里翁城塞
1714年,硝烟再起。科林斯、阿尔戈斯、纳夫普里翁、莫东、科伦、圣塔莫拉,一个接一个地落入土耳其人的手中,甚至连克里特岛的两个基地斯达和史宾纳隆加也不得不拱手相让。在希腊完全失去了立足之地的威尼斯,最终靠死守科孚岛,总算保住了亚得里亚海被称为“威尼斯湾”之声誉。那场激烈的科孚岛保卫战,是威尼斯共和国打的最后一场最像样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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