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个人认为不能算不幸),治国终究不能只靠自由等高尚的精神来支撑。威尼斯与教廷之间因信仰自由而起的“战争”虽然引来了西欧诸国知识界的关注,但当事情解决之后,威尼斯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知识分子们完全没有兴趣的低层次的问题——海盗。
被称为Uskok(难民)的这些海盗,原本并非以此为生。他们是在土耳其攻占匈牙利时逃离家园,躲到亚得里亚海东岸山区的。那里是一片没有耕地、树林和淡水的荒蛮之地。
海盗们的根据地在一个叫作西尼亚的贫穷村落,位于威尼斯航船必经的补给港波拉和波雷奇所在的伊斯特拉半岛东部,西望威尼斯。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地逃过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为生死大事的威尼斯的严密监控,是因为威尼斯的航船在波拉或波雷奇补给之后,下一站会在扎拉或斯帕拉托停靠,位于港湾深处的西尼亚正好成了航线上的一个死角。再加上移居那里的难民多为基督徒,威尼斯因此对他们比较客气。
不过向来对难民、亡命者采取理解态度的威尼斯,却被这群难民海盗弄得有些焦头烂额。这些人都是狂热的天主教徒,由于找不到其他的生计,索性打着消灭异端的旗号干上了海盗的行当,对于同为天主教徒的威尼斯商船一样毫不手软。和异教徒有生意往来的威尼斯商船,给了海盗充足的理由。
当然,他们也不放过土耳其的商船。由于商船频频受害,土耳其的苏丹特地知会威尼斯政府,称要派舰队前往亚得里亚海为商船护航。
勒班陀海战后威尼斯与土耳其签署了和平协议,其中有一条规定:两国各自的近海,由各自的舰队负责防护,并保证对方国家的船只在此海域的航行安全。亚得里亚海可谓是威尼斯的前庭,绝对不能让土耳其有任何理由派舰队进入。因此,为了向土耳其保证亚得里亚海航线的安全,威尼斯必须对海盗采取行动。
然而,这群难民出身的海盗由于是打着反异端、异教徒旗号的天主教徒,所以从不缺后援。首先是企图合并匈牙利因而与土耳其帝国相争的奥地利,其次是主导反宗教改革的罗马教廷和西班牙国王辖下的那不勒斯王国。他们对海盗除了袭击异教徒的土耳其船只之外,还对被教廷视为异端的英国、荷兰,以及虽然是天主教国家但与教廷保持距离的威尼斯商船下手的行径,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因此,威尼斯要击退海盗,首先得从断绝这些国家对海盗的援助下手。
1615年,以雇佣兵为主力的威尼斯陆军,越过的里雅斯特(Trieste)附近的威尼斯和奥地利之间的国境线,侵入奥地利领地。紧接着,威尼斯舰队向那不勒斯王国控制下的意大利南部的亚得里亚海沿岸发起攻击,以优秀的航海技术在当时逐渐崭露头角的来自英国、荷兰等国的水手也参与了这场战斗,成功地打败了海盗。
1617年,奥地利、西班牙与威尼斯讲和,保证不再向海盗提供支援。那时候奥地利和西班牙两国都面临着其他重大问题,没工夫与威尼斯动真格。而另一方的罗马教廷,也在海盗袭击了教廷辖内的安科纳港的船只之后,不再公然支持海盗。教廷无论在经济或军事上,势力都不比奥地利和西班牙,因此只要它保持沉默,威尼斯就无须担心。
不过,断了后援,并不等于能一网打尽海盗。这群最多不超过千人的海盗集团利用巧妙的战术弥补了力量上的不足。他们手上只有一些小船,通常只配有6到8支船桨,最大不超过12支,极少有16支船桨的船只。每支船桨配一名划桨手,唯一的一张船帆几乎不用,除非是遇到特别好的顺风。尽管船只落后,但乘船的人数大约是船桨数的3到4倍,每划一小时便做一次人员交替,船速远远快于威尼斯的加莱船,并且长距离航行中也不需要停船休息,据称一昼夜可行驶百海里。而威尼斯的船只,只有在顺风的情况下才能达到这个速度。
小船不仅受风浪的阻力较小,再加上亚得里亚海东岸地形错综复杂,还可以自由地穿梭于悬崖峭壁的狭缝之间。遇到情况时,能轻易地撤退至附近的小沙滩上,弃船逃进山中,威尼斯舰船再怎么紧追不舍,也无济于事。负责消灭海盗的威尼斯近海警备舰队的司令官,在向元老院报告时指出,即使在最适合航海的季节也很难阻挡海盗们的行动,在冬季更是一筹莫展。
非常了解自己力量薄弱的海盗们,绝不进行正面海战。因为一旦开打,威尼斯海军大型加莱战船或帆船上的大炮会把他们轰个稀巴烂。所以,他们始终利用大炮打不到的船身低矮的小船打游击战。那些散落在亚得里亚海东岸的出海口或小岛边上,等待顺风或补充淡水的商船都是海盗们最好的攻击目标。还有那些虽然没到沉没的地步,但在陆地附近发生海难的船只也十分危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冒出15艘左右的小船,像蚁群围攻受伤的甲虫一般,从货物到人员,抢得一干二净。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总会有唯利是图的商人,海盗们不愁掠夺品没有销路。(www.daowen.com)
威尼斯意识到传统的加莱军船打击海盗的效果欠佳,他们改用一种称为“fregata”的小型军舰组成舰队,战斗力明显有所提高。顺便提一句,巡洋舰(frigate)的词源就是来自fregata。
在小型舰队的打击之下,海盗的气焰有所收敛。但他们杀害威尼斯舰队的司令后煮食其心脏的行为激怒了威尼斯。威尼斯人将活捉的海盗全数斩首,把他们的首级一排排挂在圣马可广场的回廊上示众。然而,没过多久,海盗的人数又回到之前的规模。他们是从哪里补充力量的呢?的确有不少罪犯为了逃避威尼斯、达尔马提亚等地方的法律制裁而加入海盗,但数量还是不够,难民特有的多子现象,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其实,这是一个奉上帝为独一无二的权威,视海盗业为奉献之正业,并将此作为唯一目的的命运共同体。
那些被海盗俘虏交付赎金后得以回到祖国的威尼斯人,以及直接负责打击海盗的近海警备舰队的司令官的报告,可以让我们一窥“难民”海盗集团的独特生活形态。
抢劫后回到西尼亚港的海盗们,按照皈依上帝时的方式,一路从码头跪到教堂,拖着血肉模糊盖的膝盖进行弥撒,感谢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完成了抢夺无信仰者的工作,神父让这些海盗像虔诚的骑士一样膜拜圣体。待仪式结束之后,才各自散去。
在西尼亚有圣方济派和多明尼哥派两座修道院。海盗们将他们收入的1/10归为修道院,在卖掉抢来的货物后,会主动捐钱给修道院,而这些大部分的捐款,都忠实地履行了当时什一税的惯例,将1/10的收入上交给罗马教廷。
山贼或海盗在大肆掠夺归来之后,通常会彻夜狂欢,但这种景象不会出现在“难民”海盗的生活中。他们将那些死于海上,或者被俘处死的人的家庭奉为荣誉家庭,遗属在共同体的帮助下生活不至于陷入困境。为了防止战斗力减少,失去丈夫的女人立刻会有其他男人迎娶。孩子们从很小便开始接受海盗技能的训练,大人们甚者会往刚学会走路的幼孩身上丢掷石头,让他们习惯于忍耐疼痛和流血。
在这个以海盗为唯一生活手段和唯一信仰的共同体中,不分男女老少,人人各司其职,没有谁游手好闲。共同体对那些外国过来的逃亡者一律不问经历,统统欢迎。因此,任凭威尼斯海军再怎么围剿,共同体的战斗力不曾减少到600人以下。
这些难民海盗的抢夺范围,曾经一时扩张到300海里外的海域。尽管威尼斯的海运业还不至于因此被摧毁,但在顺风时航行两天就能抵达的海域,竟然有海盗在大肆抢劫,威尼斯人自然是义愤难平。
在成功地阻断了奥地利、西班牙和罗马教廷对海盗在精神以及物质上的支援后,为对付这群数量不足1000的敌人,威尼斯派出了17艘加莱战舰,对海盗的根据地西尼亚进行了封锁。其实以前威尼斯也有过类似的封锁行动,但因为做得不彻底,每次都让对手突破了防线。然而,这一次威尼斯是下定决心,誓将海盗一网打尽。面对威尼斯的重拳出击,难民海盗再狡猾终究难敌,共同体因此一蹶不振。从1618年到1619年,威尼斯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成功地夺回了一度岌岌可危的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
可是,地中海方面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1645年,威尼斯再次投入了对土耳其的战争。为了尽量延长1571年勒班陀海战后与土耳其签订的停战协议,威尼斯做了许多被西欧诸国视为屈辱的外交工作。但他们煞费苦心换来的不过是70年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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